血色鈞天 by 清靜 |
第三部 水之淚 第十二回 風住塵香 大管事走后,梵信步來到小帳篷之外,第一次明確地感受到大管事所說的,南天的震蕩。 整個天空中烏雲壓頂,氣流狂亂,四野一片陰暗,只有一道道閃電或筆直或扭曲在劃過天空時,才會帶起一道光亮,但這光亮一點也于事無補,只是更讓人有著未世的驚懼,那一連串的悶雷聲,震得人五臟六腑都似要跳出身體。地上的土地在震動著,似是地心中有著什么怪物想要破土而出,樹木紛紛倒蹋,有些斜倚著,有些中斷了,還有一些被閃電擊毀,或是倒在結界上,憑空虛浮著的,怪異無比。而小帳篷附近的水,或者該說整個南天的水,都與著天宮中的水相互呼應,時而噴起,時而回旋,時而形成寬廣的水幕,傾頭傾腦地蓋下,四下亂濺。 瞇起眼,不用仔細研究,也能很快地找到了南天宮所在之所,那裡的雲層最濃,那裡的閃電最密,那裡的靈氣,沖天而起,光華直達數千裡。 細細的腳步聲響起,隨后,一件長衫披上了梵的肩膀,是孤來到了梵的身后。他陪著梵看了片刻,微笑道︰"至少兩個金光級的打在一起,加上三個銀光級的在旁胡攪,難怪事情會越鬧越大了。" 梵一怔,算了算,猜道︰"玄也來了?" "如果他沒來,修只怕已覆沒了整個南天星了。" 梵點了點頭,承認孤的話,同時,發覺震動已經停止了,明白孤已在兩人周遭張起了結界。 攪了攪身上的衣服,也不知是寒冷,還是為了什么。梵看著天宮中透入雲霄的光華,渺渺茫茫,飄飄忽忽,突然輕聲說起,聲音低地有如在自語般。"孤,你知道淚死了嗎?" 孤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我,從來都不覺得人命有什么重要,強存弱亡,本是常理,生與死,也並沒有什么差別。所以,在人間時,很多人都罵我冷血,可是不管他們如何罵,如何哭泣,到頭來,我還是一樣,沒有任何感覺。 你沒有辦法活下去,你就失去了生存的資格,這樣有什么不對呢? 在我五歲時,流浪在街頭,遇到一個比我更小的孩子,他也是被拋棄的孩子。他是唯一愿意接近我的人,是個總是追隨在我身后的人,是,我僅能信任的人。我每次找到食品,都會分給他,到了后來,就算找不到食品,我也會將上一餐省下來的食品給了他。 可是,也是他,在數日未曾找到食品之后,他天真地接近我,再天真地捅了我一刀,而后跟隨別人離去。 他是株蔓藤,只要有人能給他附依,他就會靠了過去,當吸干了宿主的能量之后,他就會再尋找下一個宿主。 幾年后我再見到他時,我並不恨他,我知道他與我一樣,也是為環境所逼的,只是,當你不夠強時,你所有的一切都會失去。只有強者,才有活下來的資格……你沒有生存的資格,那我也沒必要同情你了……所以,當我殺人時,我從不手軟,縱使兩手血腥,也是無所謂的。 我一直是這樣想的……" 嘆了口氣,梵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淚死的時候,我並沒有多少感覺,可是,我的腦海中總是會浮現著這一慕,只要每想一次,我的心情就會下降了點,想得越多次,我就越來越難過,整個人都要墜入了地底般的煩燥。 我知道,我不想要她死,我希望她能活下來,我想再次見到那總想勾引人的笑容,我想再次聽到那總是吐不出好話的聲音。 可是,人死了,就什么也沒有用了。不管我再如何想,想得如何逼真,也只是冰冷的回憶,張開眼,就什么都沒有了。" "淚死了,我很難過,那以前死在我手中的人,他們雖也有著必死之道,但他們的家人就會因為他們這必死之道而不會難過了嗎?他們數十年的情,會比我這一個月的情更薄嗎? 他們,也會如此難過嗎…… 我,是否真的太殘忍了……" 梵垂著頭,不再開口。 好一會兒,空氣一直有如凝結了般,靜靜的,沉沉的。 孤安靜地等待著。 "我,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正確的,還是錯誤的,也不知道自己的選擇是作對了,還是作錯了,以往,我對于任何事情都一定要把所有的利害關系都想個清楚才干,這樣,我才能活下去,可是,就算如此,也還是會犯錯,也活得很辛苦。 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我想試試看,順著自己的心意的話,感覺,會是怎么樣呢,以后,我會不會后悔呢……" 梵轉過身,按住孤的左臂,接著,緊緊地握住他的手,緊緊地抱住他的臂,將頭埋在孤的肩窩上,輕顫著,緩慢而沉重地呼吸著。 孤舉起右手,輕撫著他瘦削的肩。 "孤,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孤沉默地看著他,"只有一件事嗎?" 梵抬起頭,目中閃動著,是下定決心的光芒。"請你,讓南天平息下來。" "……只要是你所希望的。"溫柔地微笑著,孤再重複一遍。"只要是你所希望。" 我都會為你達成…… ──────────────────────────────── 由于天宮大亂,靈力轉移,天宮的宮牆自不再有著阻止的作用了,孤張開光之道,下一刻,他們已出現下斷流中。 遠遠所看的激烈,根本無法形容斷流中的混亂,雷、電、冰、霜,地、水、風、火,各種法系在這裡相互攻擊著,防御著,七彩光芒明滅不定,毫無半絲黯淡的前兆。而空中更是雷電大作,冰霜飛舞,火借風勢在呼嘯著,水光卻如練般纏繞著。 好不容易在一道又一道的強烈光芒中辯認出各人的身影,果然找到了玄的身影。梵皺著眉,看著孤。"這么亂,你有辦法嗎?" 孤搖搖頭。"修受的傷還不夠重,更重一點時就有辦法了。"說著,看了看自己的手,遲疑道︰"那個……大光明手印怎么結?" 梵不敢置信地看著他。"這種基本手印你都忘了?﹗" "太久沒用了嘛……"孤小聲地說了一句,馬上又道︰"別研究了,快說吧。" "左右手中指,無名指與拇指成環相扣,其余二指交錯互抵……好了。" 孤依言結好了手印,輕輕一動,也不見有任何靈光出現,但整個靈氣場的光芒都開始黯淡了下來。原本耀眼地幾乎無法看清任何一個人,此刻卻已能釐清身影了。 孤的雙手再變,轉為聖蓮台手印,淡淡的煙氣繞向了修,腐蝕著他的結界,緩弱著他的攻擊,讓他周身的光芒更形黯淡了下來。 梵目光一霎也不霎地注視著這一切,見修的靈力淡去,只當已是差不多了,卻見那四靈器再起共鳴,場中風雲陡變,氣流都回旋在修的身畔,形成了旋渦的護衛,而后,四靈器齊齊發光,光芒在天空中轉折著,又都注入了修的體內,修淡下的光芒再次耀眼閃爍,幾乎比之前更為明亮。 "原來如此啊。"孤收起手印,臉色難得凝重。"在這場中打斗而散落的靈力,會被四靈器收去,然后又回到修身上。只要有四靈器在,修的靈力就無窮無盡,越打下去,他會越強的。" 此時場中諸人也見到了孤與梵,只是雙方都在激烈對抗中,無法有所回應。 孤彈了彈手指,微微一笑。"那個,只好轉換場地了。" 自他攤開的雙手中,浮現一個游移不定的黑洞,細細小小的,但卻在一霎間,覆蓋了整個天地…… …… …… ────────────────────────────────── 重天之流的招牌在不遠之處耀眼地流動著,底下一片沸騰之聲,人群們來來往往,不斷地搬著東西,要為晚上的入宮做準備。 在遠離主帳篷的廣場邊緣,清清幽幽的簫聲自小樹林間響起,平緩細致地有如如夜色中蜿蜒在高山峻嶺間的那一縷清淺溪流,纏綿,溫和,帶著泌入心肺的悠遠清涼,卻又有著不可抑止的淡淡傷懷。 "我,也聽說了淚的事。"緩步走近的紅發男子嘆息著,倚在吹簫之人所坐的樹枝附近,"真像她會作的事。" 梵一怔,停下簫聲,也不回頭,只是注視著自己手中自樂團處重新得來的玉簫,默默無語。 "你變了很多,想來她對你的影響也是不小的吧。"玄淺笑著。目光低迥。"有著水的本質,火的靈魂,風的個性的人,嬌縱橫蠻地難以理喻,又任性地讓所有人頭痛,還風騷地理直氣壯,讓人要指責都無從而起的家伙,會有這種下場,只怕她自個兒都不曾想到吧。 可是,她也就是這樣的人,想愛就愛,想恨就恨,想要做什么,就一定要作到,絕不愿受人影響,受人束縛。所以,對于她的下場,眾人反而都比她有先見的多了。" 聽著有如嘲諷般的話,卻因主人那黯然的語氣,而憑添了幾分悲涼,梵轉動著玉簫,在簫光中,見到了那雙不再有著戲謔的金色眸子。 "唉,說她做什么呢。"玄一彈指,輕風徐來,將他送上了樹枝。"你真的要回人間界,不再回始天了嗎?" 梵點點頭,目光遙視著這一片秀美之至的風景,第一次開口。"天帝,確定了嗎?" 玄聳聳肩。"修在死前是有吩咐,將帝位傳于容,不過容在離開斷流之后就不知躲到那裡去了,說再將帝位傳于儀,儀又昏迷不醒,現下南天宮再次亂成一團,都找不著主兒了。" 梵苦笑了下,想到昨日,本只當斷流被送到虛無空間之后,事情該很快就搞定,沒想到竟見著了振與恆,還有他們的妹妹,而修重傷之后,竟又元靈回體,恢複了意識,弄得大家都不知該怎么辦才好了。 根據玄的破口大罵,該是那位久聞其名,未見其人的轉輪法王所為。雖不知她為何畜意搗亂,但……讓大家大傷腦筋倒也是事實。 瀲想要與修同歸于盡,振與恆拼命阻止,儀見到修之后,突然就昏了過去,容來不及有所回應,就見修破開斷流,釋放了困于其間三千年的, 的靈魂。 當真是合家大團圓啊…… 昨日那亂成一團的場面,梵已經快要想不起來了,真是太亂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昏頭轉向之間,什么都搞不清楚了。只怕當場所有之人也都無法搞清楚除了自己之外的事,說不定,連自己身上的事也都搞不清呢。直到最后,修自戳,將一切的恩怨情仇都一並帶入了黃泉,才讓事情告了個歸結。 想著那一雙金色的眸子,流轉的光芒有別于聖的深沉,玄的易變,而是一種溫溫存存,清清朗朗,仔細看下,卻蓄藏了千千萬萬秘密的,多情又似總無情的光芒,只要一個眼神,便似已訴盡了畢生的哀樂榮辱,讓人心弦震動。 "修,是個怎么樣的人呢?"南天所有的恩怨,都可說是由他引起的,聽起來似是壞事作絕,但卻牽動著所有人的心,這等特殊人物,便是梵也不得不好奇起了。 "修呀~"玄嘆了口氣,綿綿長長。"修,是個沒辦法說的人。 這么多人愛他,這么多人也恨他,可是誰愛誰恨在他心裡都與他無關。" "他,是個特別的戀花人。" '特別的戀花人?'梵覺得很耳熟,轉念一想,當日與淚談起修時,淚曾說過,魔王軒對修的評價,就是'特別的戀花人',軒與玄兩人不約而同地用了同一個形容詞,這應該不是巧合吧。 順手摘了片樹葉,在手中輕輕撕碎著,玄的神情似是在回想著。 "看到美麗的事物,大家想要珍惜,這是人之常情吧,就算方法有不同,也不會差太多。可是修卻不同的,他的珍惜模式,就是毀滅。他會先將花折下來,再在花朵憔翠之前感動于自己的多情。 沒有原因的,他就是如此想著,或許是怕太喜歡的東西總是會有一天會毀滅,只要是他喜歡的東西,他都會先將之破滅,再將之珍惜,他,或許喜歡的是那種,就算你是壞的,我也會一直喜歡的那種想法。那種,自己是多情的,是痴情的,不是無情的想法吧。 這種想法牽連到感情上去,他的表現就很容易猜得出來了。一旦他喜歡上了那個人,他就會如戲鼠貓兒般,一步一步地逼進,對著那人極好,對著那人極殘,好到了無微不至,甚至愿意為了那人犧牲自己的生命,殘也殘到了極至,將那人的家族滅了,只要那人一個反抗,與她(他)有關聯的人都會受到連累,可稱之禍延九族。 他的情人,也都是他的仇人,他們在恨著他的同時,卻也不由自主地受到了他那種強烈到近乎窘息的熱情所吸引,無法自製地愛上了他。 可是,只要愛上他,對他而言,就失去了那種殘酷的美感,也就失去了興趣,他,要的是下個目標。然后,讓這一場貓鼠再延伸到下一場去。" 梵聽得很仔細,很認真,直到玄嘆氣著不再開口。"修的作法,不會引起民眾的反彈嗎?" 玄搖搖頭。"你莫要小窺了修,從容的手段就可以看得出,修有的是能力,能讓事情天衣無縫地進行著,他總會有著完美的藉口,完美的過程,讓人們上當的同時,還不得不稱揚著他的英明。"苦笑著,玄又道︰"四個天帝沒有一個是好人,這一點你可要記著了。" 梵微一皺眉。"多謝提醒,早已刻骨銘心。" 玄看了他一眼,突地笑了起來。"你也絕不輸于他們啊,我倒是多慮了。" 搖搖頭,梵低下頭,想著瀲與瀠,此刻,他才能稍有點明了她們的感情,欲愛不成,欲恨不得,可是,不管是愛是恨,是如何激烈的感情,對于這個卷走自己所有的感情的人而言,都是無關痛痒的,這種得不到重視,不管作出什么事對那人都是毫無意義的感覺,才是最令他們無法忍受的吧。 所以,他們一個個芳年早逝,所以,修在水宮中建了苦愿芳華歇…… 當真是苦'愿'芳華歇啊,這原本就是修所希望的,就是修所造成的…… 儀曾說過,這世上有些事,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 在這樣的父親,在這樣的母親,在這樣的環境之下,他們的命運,完全都不受控製了,或許,就如容所說,他們只是命運的傀儡,只是母親掌中的木偶,只是……一群複仇的工具,可是,當他們連這一點用途也都作不到時,他們……就只能是被拋棄的棋子。 風,靜靜地拂過,無言;雲,緩緩地飄過,無言; 草木無言,梵與玄,也無言。 "玄長老,你果然是躲到這裡來了。"梵曾有過一面之緣的平,滿頭大汗地出現下樹下,無力地吼著。"南天宮都亂成一團了,兩位皇子殿下都找不到了,你還有空在這裡納涼喲。再找不到人,明天的月蝕祭只有開天窗了,拜托你有一點長老的態度好不好?﹗" '叭噠'一聲,差點摔下樹,臉色盡墨的玄長嘆道︰"為什么我到那裡都會有人提醒我長老的職責呢。就不能放過我嗎?……平,你不用太心急,容與儀都不是沒有責任感的人,他們的事情只有他們自己才能解決,外人是解決不了的。等他們解決完了……"說到這,瞧著平不輸于自己的黑臉,只好改口。"好吧,不管他們解決了沒有,他們總有一個會在晚上出現的,你就放心吧。我們現下能作的,只是給他們一個溝通的機會,不用逼得這么緊。" 平的臉色稍緩了點。"長老,這是你說的,如果到時找不到兩位皇子殿下呢?" "咳咳咳~~~"玄用力干咳幾聲,梵分明聽到他在小聲嘀咕著找不到就算了,難道叫我生一個,不過這么無責任感的話,不應該出自始天長老之口,所以梵也只當自己是耳背了。 玄的表情非常莊重威嚴,充滿慈悲。"到時,一定會有方法的。" (玄,你當真是騙吃騙喝慣了??;;;) ────────────────────────────────── 夜裡,梵與孤隨著重天之流的人一同入宮,參加月蝕祭,也是三千年一度的傳承祭。 當南天風暴平息之后,所有的人都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南天,就怕錯過了這難得一見的傳承祭,以及錯過了下一任天帝的登基之禮,因此,此刻大街小巷人潮如涌,光之道滿天飛舞,七彩繽紛,完全想像不出不久之前,這裡還是有若一座死城般寂靜,有的只是幾欲摧滅星辰的靈力沖突。 雖已來過天宮好幾次,但從正門而入,受著天宮之人的歡迎,卻是第一次。梵夾雜在樂團的中間,隨著人潮往前流動,對這一狀態有點諷刺般地啼笑皆非感。 "梵,有沒看到容呢?"大管事走了過來,顯是忙得頭焦額爛,一向平平板板的臉上冒了不少汗。 梵聳聳肩,不予作答。要他怎么說呢?容是天帝,或者只是重天之流的一員,就看他們兩人今晚的選擇了,正如玄所說的,這是任何人都插不了手的事,只是南天的家務事。 大管事抹了把汗,有些無力。"璃昨晚決定離團了,容又找不到,這樣下去晚上的慶典可就難辦了,這些問題小鬼,總是給我惹麻煩﹗" 孤靠了過來,笑咪咪地道︰"大管事是能者多勞,也是不得已的,不知晚上的行程如何安排呢?" 大管事沒好氣地瞄了他一眼,"還沒確定,不過,不外乎徹夜歌舞,以慶月蝕之典,到了天明之后,王室之人出面主祭,時間將會持繼上一年。" "一年啊……"梵咋咋舌,可以肯定不久之后自己也會成為大管事黑名單上的一員了,畢竟,自己只能參加一天罷了。 "是一年﹗"大管事的眼中閃過利芒。"所以,這是個大發利市的好機會,絕對不容許錯過﹗﹗﹗" 梵眨眨眼,不知自己有沒有錯覺,從大管事眼中看到的,是不是一片$~$~$~的符海呢? 進入內宮之后,有待從各司其職,將眾人引向了自己應去的地方,這天宮極為寬廣,雖有無數的樂團參入,但依然可以每團各占一殿。不過這是針對可以進入內宮相慶的一流樂團而言,在外宮就停止了腳步的樂團並不包括在內,而其數量,也是更為可觀。 在宮殿高處擺上重天之流的招牌后,又有待女們前來引接諸人前往作秀場地先做布置。這種的事總是與梵無關,他與孤再次成了閑人。 漫步在玉石小徑上,分花拂?,避開人潮,不知不覺中,兩人又來到了斷流之外的那道長廊上。此刻的長廊,已不再有那金色的花紋,原本華麗的牆身,看起來也殘破了些。除此之外,倒並無多大變化。 對于宮中的人而言,花紋消失,牆身殘破,這只不過是點小小的變化,不值得他們多加關注,他們不會知道,在這面牆之后,曾有著無窮的哀,無窮的怨,有著絕望之人沉痛的哀號,在時光的夾縫中無望地捕捉那一縷虛幻的夢想。 也是在這牆之后,修長睡了三千年,容和儀父子相殘,振與恆手足互爭,水之淚散于無形,瀲天后恨融碧水。 只不過是短短數日之間,卻發生了這么多的事情,一切都是那么快,那么急,如狂濤般將眾人卷入其中,任著事態一波又一波地發生,讓人無心,也是無力去體會其中各人的心思。 此刻,站在牆外,看著因為失去斷流之力,而顯示出三千年時光所留下的刻痕的牆身,與孤說起玄所說的事,梵心中也興起了莫名的感嘆。 "瀠看來是最冷靜理智,超然于物外,跟在修身邊最久的人,可是,就算是她,也終于有了崩潰的時候了,像她那種內斂的人,一旦動起情來,卻是任何人都及不上的了,崩潰時的激烈,也是任何人都及不上的了。" 孤有些驚訝地看著梵,隨之轉過臉去。"的確,不能動情的人一旦動起情來,絕對是場災難。" 梵並沒有聽出孤話語中的淡淡惆悵,也錯過了一次捕捉孤真意的機會,但他並不知道,只是沉在自己的思緒中。 "瀲是泠天后的妹妹,那她在愛上修之前,便已因家族被滅而將修恨入骨髓。可是到頭來,她還是墜入了修的情愛陷阱之中,無法自撥,對她來說,這種負罪感比任何人都要深刻,因此,她的感情也比任何人都要複雜,以至讓她不惜用禁術去控製修失去靈魂的肉體,將他困在水宮之中。在這樣干時,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是覺得有必要這么做,如果容沒有出現的話,或者說儀沒有出現的話,容沒有為了儀而去爭帝位,振或者恆順利接位,那她就會守著修,直到自己也化為骨灰。 容的出現讓她發現,自己的恨還是難平的,她在無意識中,就產生了讓修與容父子相殘的想法,進而產生了讓南天的血統一並斷絕的想法。三千年的壓抑,愛與恨的無法持平,讓她已經進入了瘋狂的狀態了,所以,一旦有了這個想法,就如同密封的空間開了個洞,以著超越想像的速度,越擴越大,再也無法克製了。 將容,儀,振,恆四人同時送入斷流之中,不管誰勝誰負,她都會讓修解決剩下的殘存者,而后,她會與修同歸于盡的,修體內有著她的禁術,當她死時,修也無法活下去的,這樣,她所有的感情就都有了個著落了。" 孤安靜不語,上下打量了梵好一會兒才笑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了,梵,你怎么突然對感情有了這么深刻的了解呢?說得頭頭是道,就好像是你自己的事。" 梵一呆,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只是這樣想著,這樣認為著。或許因為我擅音律,對感情的領受力比較強一點吧?" 孤差點想翻白眼,忍了好半天,才苦笑道︰"梵,不管是當局者還是旁觀者,你都當得非常徹底。" 梵不悅道︰"你是說我當局者時迷得徹底?﹗" 孤忙加上一句。"還有旁觀者時清得徹底啊。" "總不是什么好話。"梵咕噥著,不過心中另有所思,也不再與孤胡纏下去。"我一直有個問題難以解決,不知自己猜的是對是錯,你來陪我想一想吧。" "當初,殺了修的,真的是容嗎?" 孤一怔,停住了撫在牆身上的手,"你為何為這么想?" 梵皺著眉。"容對儀依戀極深,不管做什么事,都是以儀的利益為重點,他或許會殺了修,但不會為了爭帝位而將修的死諂陷在儀身上,將儀逼離南天。這其中大有古怪。" "那你想到了什么?" 梵遲疑著,顯然接下來的話並不好說。"容不是會吃虧的人,可是,對于這件事,他卻不曾有過反駁,讓人奇怪。……我想,他會這么作,是為了保護……某個人……" 見梵又沉吟著不再說話,孤想了想,輕輕笑了起來。"我明白你想說什么了,我的想法,也是與你一樣的。" 梵瞄了他一眼,又皺了下眉,"可是,我還是有疑問……還有,玄在這一場戲中,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 "好了好了,不要想太多了,小心腦袋爆炸。"孤笑著拍了拍梵的腦袋,"這么珍貴的東西,還是要小心保護的好。" 梵微微一笑,底下右腳已狠狠踢出,孤忙經驗豐富地一跳老遠。這小孩有時動手快過動腦,不小心是不行的。 "就如玄所說,這是容與儀的事,你想得再多也沒用,有些事情,有時知道了反而不是好事,不是嗎?"再次避開梵的左腳,孤有些無奈地說著。 梵不悅地咬著下唇,"好,你回答我最后一個問題。儀的記憶,是不是被人 改過?" 孤搖了搖頭。"如果有,也是他本人,你不是曾經說過,儀沒有正常人的回應嗎,或許便是因為,過往的一切太沉重了,他在自我保護下,將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忘去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