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幽冥夢
第六回 福不雙至
在急亂的氣流下使用不合格的法術,其成功的機率是多少呢?
梵不知道,也不想計算,因為結果一定是很難看的,一如他此刻的處境﹗
方方逃開巨石壓頂的危機,卻在狂瀾中失去了雲的蹤影。不過瞬息之差,卻咫尺成天涯,被光之道送到不同的地方去了。
無奈之事不止一件呢。由于光之道實在太快了,讓他連調整姿勢的時間都沒有,怎么進去,就怎么被送出來,而且雖然落下的地方是個很正常的花園狀的建築,並不是什么十八層鬼獄,但高度卻出了偏差,離地十丈……
于是,名動天下的魔簫,撼動始天的夜魅,就這么干干脆脆,利利落落地以著最'優雅'的姿勢摔了下來,並且,壓毀香花二打,雜草無數──謝天謝地,不是玫瑰花叢……
無奈事說完了,該說倒霉事了吧。壓毀別人花叢時,最重要的是不要讓人發現對吧,就算讓人發現了,也要以三寸不爛之舌騙砸得對方頭昏,相信你只是個路過之人,與此事確實無關。但是……當你就在主人賞花之時,直接在他面前壓毀花叢,並且,主人是個三大五粗,高頭大馬的家伙時,該怎么辦呢?
趴在花叢中的梵與坐在草地上,呆呆地看著他的男子你瞪我,我瞪你,不知是王八看綠豆,還是綠豆看王八,雙雙看對眼,一時間,兩人都沒話可以說。
坐在草地上的那人,穿著亞麻色斜襟衣服,服飾簡潔,腰間以盤龍金帶束著,暴露出結實的肌肉,在陽光下,一壘一壘的,黝黑發亮,一頭銀白色的短發下,五官剛毅如削,薄唇有些扭曲地撇著,勒出兩道嚴厲的線條,基本上與人類長得差不多的……扣除他那尖耳朵和頭上的獨角。
否決用光之道逃開想法,干干一笑。梵覺得掉到這已經是很不錯了,再逃開,如果掉到地獄去,那才真是得不償失呢。輕咳了聲,看了看對方,見對方沒有反映,梵只得自己先開口。"對不……"
對方突然打斷,吱哩咕嚕地說了幾句話,但梵都沒聽懂,那人想了想,又換了幾種話,最后,終于說出梵聽得懂的話來。"很漂亮……"
"什么?﹗"很漂亮?﹗梵決定當做自己聽錯了。
"紫色……水晶……我喜歡它……"天不從人愿,自那人薄削的唇間,吐出的是梵不太──希望聽到的字眼。
暗下翻了個白眼,梵自認自己大人有大量,姑且再次當作聽錯了。"對不起,壓壞了你的花是我的不對……"
"我想要它……"那人對梵的話毫不答理,一招手,梵覺得雙眸一痛,那人手上卻多出了兩粒紫色的晶體。
驚訝地看著那個東西,梵眨了眨眼,又用手指碰了碰眼瞼,明明眼睛沒有問題,剛才為何會痛呢?那兩個晶體,到底是什么東西?
原本是深幽難明的紫色,在光線的照射下,瑩光流暢,閃著透明的光芒,清清澈澈的盈波緩緩流動,那人不由滿意地笑了起來。"好漂亮……"
梵本想向他打聽一下這裡是那裡,不過瞧著他有些顛狂的神色,總覺得怪怪的。"壓壞花的事我已經道歉了,我有事先走了……"
"不行……"那人肅然站了起身,身形看來更是高碩,足足壓過梵一個頭。"你也好漂亮……"
梵臉色一下子便氣白了,冷冷一笑,喝道︰"讓開﹗"
"我喜歡……"那人將紫晶一拋一拋,突然咧嘴笑了起來,嚴厲的神色盡化成孩童般的天真。"不能走哦……"
你喜歡……你喜歡……梵覺得自己腦海中某條神經的線崩斷了。
為什么我不去找麻煩,麻煩盡是一個一個地惹上來呢?﹗開了個小店,不到三個月就瘟神紛紛上門,關閉了﹗回到絕谷,又沒地方住,好不容易才安定下來,卻因憐夕的事而上轉輪宮﹗看來也像要搞定了,偏偏天孫又加上但書,一個不忍,搞到現下又得上冥界,然后又莫明其妙地當了始天的替罪羔羊,被光之道拋來送去,到現下,還被人這么說……
當真是不想不生氣,越想越生氣,梵的怒火越積越多,終于失去慣有的冷靜,爆發了﹗﹗
"我管你是什么鬼──給~~我~~讓~~開~~啦~~~"
他這一聲大吼,有如舌綻春雷,立時平地裡起霹靂,震得不管遠近之人耳朵皆嗡嗡作響。他還是第一次這么失態地大吼,自個兒喉嚨也隱隱作痛,見對方似尚未回過神,當下悄悄干咳兩聲,才欲開口,就見……
"哇~~~~~~~~~~~~哇~~~~~~~~~~~"又一聲驚天地動,絕不輸與他方才那聲大吼的哭聲自眼前這剛毅威武,神聖不可侵犯的男子喉中發出,"欺負我~~~~~~~~~~~~~~你欺負我~~~~~~~~~~~~"
什么叫淚如泉涌過來看一下就明白了,三兩聲嚎哭,淚水就沾濕了胸前的衣襟,爬滿了一臉。鼻涕也跟著流出來湊熱鬧,加上他用手抹眼,手上的泥巴沾了一臉,立時成了五花臉了。
梵真的是看傻了眼了,張口結舌了好半天,第一次發覺自己也有無法應付的場面。
"停﹗別哭了……"
"哇~~~~~~~~~~~"
"拜托了,不要哭了……"
"哇~~~~~~~~~~~~~~~~~"
"哭這樣很難看的了……"
"哇~~~~~~~~~~~~~~~~~"
"好了好了,沒事了……"
"哇~~~~~~~~~~~~~~~~~"
"……"
"哇~~"
"不要哭了﹗﹗﹗哭要有用,我陪你一起哭總成了吧﹗﹗﹗"火山再次爆發﹗
"哇~~~~~~~~~~~~~~~~~~~~~~~~~~~~~~~~~~~~~~~~~~~~~"洪水依然濤天﹗
所以最討厭小孩子了,一哭就沒法收拾﹗﹗﹗梵臉色慘青,快控製不住蠢蠢欲動的十指了。
"陛下,陛下,瀾陛下~~~~~~~~~~"急惶的聲音終于傳來,解救了眼前哭得希哩嘩啦的男子一命,也讓梵恢複了理性。一群長相千奇百怪的士兵們自四面八方急急忙忙地沖了過來,卻在離他們二十丈的范圍外被不知誰布下的結界阻住了,圍成了一團,密麻麻的。
瀾陛下……不會是這么有緣吧……梵有些無奈地暗下嘆氣,衷心希望眼前這個嚎哭得愁雲慘霧,肝腸寸斷,驚天地,泣鬼神的男子不是什么冥皇陛下。
世事不如意者,十者居八九……
"放肆,沒有王令,還不退下﹗"一道森冷的聲音自士兵外圍之處傳來,由于被重重人影遮住,梵無法看到是怎樣的人,但原本如潮水般涌來的士兵們又如潮水般遠遠退去,讓開一條道來。仔細一瞧,諸人眉目間皆有驚懼之色。
被眾人避開的空間中,站著一青年,黑發銀眸,斜衣短衫,臉色蒼白到不正常的程度,一副病怏怏的神情,身子骨單薄異常,再差一點點便只能用形銷骨骸來形容了。但眉宇之間,極是凌厲,顧盼威凜,有若刀劍,幾欲剖開人心,直照向那最是陰沉之處,令眾人不得不退避以求個安心。
他可能是忠臣,可能是悍將,但絕不是能讓人衷心愛戴之人。他的鋒芒太厲,在別人尚未識得好處之前,便已為之凍傷。
梵在打量著他的同時,他也在打量著梵,冷硬的臉上,連絲笑容也沒有。
"擅闖皇宮,震驚帝駕,其罪當誅,無情可原﹗"
冷冷地宣判完畢,他微抬左手,手上一團漆黑如墨的陰影覆住了枯瘦蒼白的五指,同時手腕一動,黑影頓時離手籠罩向梵。
"不要~~~~~~~~~~~~~~~~~~~~"尖叫出聲的是那個正抽噎不止的瀾陛下,"漂亮,喜歡,不要~~~~~~~~~~~~~"
青年眉頭微皺,一反手,那陰影又收回了他的體內。
"瀾陛下……"輕嘆聲中頗有無奈,自懷裡掏出條白帕,示意冥皇彎下腰,小心地擦拭著那張五花臉。"別哭了。"
"我就要我就要我就要~~~~~~~~"瀾哭得更大聲了,鼻水與淚水齊下,哭聲共鬼嚎一音,天地間淒淒切切,玉容亦慘淡起了。
青年無力地垂下手,看了看梵,同時不著痕跡地掃了眼四周士兵,單手結印,異芒一閃,空間立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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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寬廣,也不見華麗──至少對于王家或重臣而言,是太過簡陋的居室,只放著高高的書架及桌椅物品,再無半點特殊豪奢之物。唯一特別的大約是室內的一切全都是黑色的,連窗戶都不開上一扇,比起在人間裡梵開的小店更不見天日。
這點能夠聊以自慰嗎?苦笑一聲,梵看著青年讓瀾在椅子上坐下之后,也是幾分束手無策的立在一旁,不知該如何讓水閘放下。
雙方目光這一對上,梵一挑眉,青年一瞇眼,竟都有著不服之色,也不知為何,就先瞧不順眼對方了。但兩人都是深沉之輩,絕不會輕易動氣,當下雖是目光糾結,難斷難舍,卻又沒有一人肯先開口。
有點奇怪的目光呢。梵不動聲色地想著,那雙太鋒利,容易讓人懼怕的銀眸中,似是有著某種不一樣的,或者該說與印象不一樣的陰柔思緒。但到底是哪一種不一樣,梵卻是說不上,過了片刻,便覺得腦海一陣昏眩,幾乎要立不住腳了。
銀眸中閃過一絲驚訝,青年突然問道︰"你不是雲照影?是……虛夜梵?"
為何會認錯人呢?梵覺得這話不對勁,但看著他,已無力再思考了,只覺得自頭部而起的昏眩,已經快要彌漫到全身來了,青年瘦削的身形看來也是模模糊糊……
用力閉上眼,他不覺得身體那裡有問題,可是卻越來越不受控製,腦海中的昏眩已經變成了刺痛。萬錐齊下的尖利讓他的腦神經似要爆炸了般,又似是所有神經都扭曲成一團,被人用力攪動著。他的臉色發白,唇色發青,雖還保持著標槍般筆直的身形,但冷汗已淋淋而下。
"果然……糟糕了……"青年似是喃喃嘆息了聲,但梵不確定在這種耳朵轟鳴之下聽到的聲音是否現實,又或是幻覺。這痛楚太過突如其來了,快得令他來不及有所回應……
怎么可能呢……到冥界之后,自己一直都在小心提防著,怎么可能在不知不覺中受了傷呢……梵切牙站著,看著雙手不斷地顫抖,不想讓昏迷來接掌痛楚,不想讓意外來控製命運。
青年枯瘦干燥的手按上了他的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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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孤,天孫無聊地坐在水鏡邊,素手托著香腮,黛眉微顰,一向變動的眸子呈著黑色,溫和地看著水鏡。
水鏡中,梵身上日益耀眼的光芒正黯淡下來,斂盡了霞彩。
搖搖頭,宛然地嘆了口氣,遠遠看著她的侍童們都在細聲調笑著。有幾絲聲音傳到了她這邊,似是在研究她是不是在思索著什么重大的問題。她不由懶洋洋地換了只手。
"的確是重大的問題呢……"切牙吃吃地笑著,她撥了撥長發。"梵回來之后,要打扮成怎么樣才能讓他驚艷呢?我真是個體貼的好情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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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很痛﹗
非常非常的痛﹗
睜開眼,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梵皺了皺眉,確定自己除了頭痛之外再無別的傷害之后,打量著周遭。
簡直與虛無空間的那種黑有的比了。就算伸出手,只怕也是數不出有幾根的。擺擺手,梵發覺自己實在很有隨遇而安的美德。他開始側耳傾聽,卻沒聽到什么聲音。
摸索著周遭,似是躺在一張床上,柔軟的床墊,有如雲裳堆促,又暖又滑,而且很大,他至少向前摸索了七八尺,才摸到床沿。不過好像方向錯誤了,床沿之外就是宮紗牆壁,梵只得順著床沿,慢慢再向周遭轉移。
好不容易找到正確的下床點,努力睜大眼,左顧右盼,並沒有因為習慣黑暗而有所改善,依然是一片漆黑,他只好伸出腳,小心向下探探──對了,好像沒穿鞋子。
光裸的腳踏在冰冷的地板上,很難感覺是什么質地,大約是金屬的一種吧。平滑歸平滑,卻寒意刺骨,絲絲都要透入骨髓。他縮了縮腳趾,開始一步一步向周遭探險。
這是什么地方?牢獄嗎?又布置得太華麗了,至少一路所觸摸到的擺飾可是不少的。扶好不小心被自己碰倒的瓶子,隱隱聞到一股香氣,梵有些不適地皺了皺鼻子。
如果不是將自己當犯人看待,那為何又讓自己待在這種黑暗空間中?雖沒有看管,卻行動不便。
繞過第三把椅子,經過了錦榻,矮幾,數道紗帘,隔屏,踏上皮毛鋪就的地毯,顯已是到外間了,他對屋子的布局已有個大約的印象了。
再摸索了幾步,又撞上牆,轉個方向,還同來得及踏出,一聲輕微的聲響,門被推開了。
推開的門外帶進一絲淡淡暖意。梵唇邊的笑容卻凍結了。
"還好吧?"冷硬的聲音,正是不久前才聽過的,青年的聲音。
輕嘆口氣,梵摸索著坐在了身邊最近的一把椅子上,右手撫著眼瞼,心思極亂。"我瞎了?"
"……"
"光也是一種有實體的感覺。"梵飛快說著,不想聽空泛的廢話。此時他真的沒有心思與對方磨下去。
"抱歉。"對方這次倒是很快就回答了。
深吸口氣,想微微一笑,平緩一下煩燥的情緒,卻又覺得太過勉強,難以完美的控製臉部肌肉,便不笑了。梵閉上眼,雙手交叉,只是十指冰冷,而赤足踩在溫暖皮毛上,亦是冷得像塊鐵。
低下頭,他突然展眉笑了起來。"沒必要道歉的。這是對我安穩太久的一個教訓,實是怪不得誰的。"
青年踱過來,梵聽得他拉開椅子的聲音,衣袂擺動的聲音,以及坐下后身體與椅子接觸的聲音,還稍稍變更坐姿的輕微聲響,微微一笑──苦笑。這都是他以前從來都不會注意到的地方,原來每一個動作的聲音竟都是有著細微差別。
注視著不自覺又睜開的漆黑眸子,明亮有神,有著無情的嫵媚和高傲的柔和,很容易便讓人心動,也很容易便讓人心碎。青年不由心下微微一動,想起了一些事情。
"你是虛夜梵──夜魅?"
"看不出嗎?"梵眉毛微皺,再次閉上了眼。"……原來那時就被冥皇算計了啊。"想到那時冥皇手上玩弄的那兩枚紫水晶,周身血液在潛伏中漸漸沸騰了。
"瀾陛下不是有心的,他只是喜歡美麗的事物。"青年發覺虛夜梵的臉色更糟糕,"他喜歡你那原本應是紫色的眸子──這很稀有的。所以取走了你三魂七魄中的二魄,五感中的一感,凝成紫晶。但他並沒有惡意,只要你向他要,他會還給你的。只是后來你讓他受到了驚嚇,紫晶也被弄丟,甚至可能受到損傷,才會突然令你魂魄受傷……"
攝魂魄?看來是冥界之人的能力了……"等等﹗"梵一抬眉,想要獲証般問道︰"如果找到紫晶──也就是我三魂七魄中的二魄,我就能恢複視力?"
"是的。可是……"青年沉吟了片刻。"既然你看到了,我也不瞞你。瀾陛下原是個極為出色的王者,但三百年前……心智突然回到了幼童時期,與一稚子一般。平日裡看不出來,但一受驚嚇,就分外明顯。"
說到這,意有所指地看了梵一眼,不過梵是瞧不著的,自也感覺不出那是什么意思。他哪想到這冥皇地位尊貴,周遭之人對他莫不侍候周全,哪有人敢對他大聲呼喝的,加上那幾個知道此事的臣子費心遮掩隱瞞,幾乎沒人發現他們的王是心智不全。誰知陰差陽錯之下,梵竟由光之道避開了護衛,直接闖到冥皇面前,又是一時情緒激動,做出不合常理之事,倒是誤打誤撞,撞破了這冥界最大的秘密。
他的身分之特殊,倒讓冥界之人一時無可奈何,即留不得,又放不得,討論了好半天,還是沒個結論。青年知道此事一時三刻間是不會有個了斷的,便不再與眾人討論下去。
"瀾陛下根本記不住紫晶被丟到那裡去了,雖已令人在離宮中尋找,但這冥界也是有些特殊之處的,那紫晶既是魂魄凝成,若是直接落在離魂草上,倒無大礙,但若是落在回魂草上……只怕已被吸到地獄中去了……"
梵啞口無言,一時之間竟不知該說什么了──所有倒霉之事全讓他攤上了,夫複何言?﹗
無妄之災,真真是無妄之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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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界 議事宮
高高的台階蜿蜒而上,宮階九重,直達最頂端的帝座。群臣伏于其下,遞表上章,不敢仰視。
冥皇高踞上端,一臉肅然,威儀棣棣,聽著下方諸臣的報告,不時偏首向身側的青年──近身侍衛御作出指示,而后由御向諸臣轉示。
政事順利地進行著,反正和平的日子過得久了,也沒有什么大事什得反複研討的,三三兩兩的小事,不過半個時辰便已解決差不多了。眾臣一一稟報完畢,正欲告退之時,門外傳來喧嘩之聲,過了片刻,守在殿外的門宮高聲報名。
"翼元帥求見王上──"
宮內諸臣聞言俱停下動作,齊齊往外望去。果不其然,門官聲音方落,瀾尚未有所表示,便有一修長身影披盔戴甲,抱著頭盔,大步流星地闖進大殿,見了王也不下跪,只是隨意一躬身,那氣勢卻壓得眾臣無人敢退場門指責。
"翼參見王上﹗"
瀾點點頭,擺擺手,公式化地問道︰"翼卿有何要事?"
"聽說王上在離宮受驚,可有此事?"翼語氣中隱含怒意因子。
"翼元帥。"御插口。"王上何等之人,豈會輕易受驚。這等道聽途說之事,不值得閣下如此關切吧。"
翼瞪著他,冷笑道︰"我是在與王上說話,你且認清身分一下再插嘴﹗"
這話極不客氣,有如當著眾人之面打了御一記耳光,眾臣心下叫好不絕。他們早已瞧著病入膏盲一般卻又極得王之寵幸的年青人極不順眼。偏偏王對別事倒無謂,對此事卻是極為堅持,任何旨意都是由他轉達的,得罪不起。現下這翼元帥實力既強,又是王的青梅竹馬,哪一方面都不遜于御。若非鎮守邊境,長年在外,這朝中哪有御的立足之地。
御透明到有點發青的臉上,倒是不氣也不惱,只是一片漠然。透明般的銀色眸子微一轉動,便是寒氣森森,震得那些方自叫好的大臣們心下駭然,總覺得自己的心思似是都被他看透了。
"御身為王的近身侍衛,一切都以王上的感受為優先。因此而有得罪之處,尚請翼元帥大人大量,莫要見怪的好。"
翼勃然大怒。"你是說我不以瀾的感受為優先?﹗好膽﹗﹗﹗你只不過一小小侍衛罷了﹗竟對我這統領元帥如此無理,這朝綱是敗壞了不成?﹗"
"不敢。"御當真退后一步,退回瀾身后左側的位置,再稍移兩步,一語不發。瀾卻有了回應。
"好了諸卿不用再起爭執了,此事就到此為止。退下吧。"說完,當先離去。
這話有點突兀,但也不算牛頭不對馬嘴,眾臣見王都走了,只得離開。見翼依然嗔目瞪著御,青瞳亮得幾乎要泛出紅光來,不由搖頭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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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哥哥,我今天表現得好嗎?好嗎?好嗎?"完全沒了帝王的威儀,瀾纏在御的身邊團團轉,又叫又跳,開心不已。
"陛下──"三朝元老的長胡子老公公慘不忍睹,忍無可忍地吼著,一把將滿屋子亂跳的瀾壓到椅子上。"坐好,不然關你禁閉﹗"
瀾左右扭動著身子,卻掙不開,再扭了幾下,眼一眨,淚水就嘩啦啦啦地流了下來。"哇~~~~~~~~~~~~~~~~~~~~哇~~~~~~~~~~~~~~~~~~"
屋內立時手忙腳亂起了。眾人紛紛安慰,耍寶,獻寵,無奈瀾卻是哭得一地聲比一聲大,聲歇力嘶地努力干嚎不休。
"天啊,曾經是西天最殘,西天最殘的冥皇陛下,居然變成這副模樣……天啊~~~~~~~~~~~"長老嗚咽出聲,捶胸頓足,老淚也忍不住淌了下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梵無力地聽著身邊那'嚎哭二重奏',不用看也能想像這場面的混亂了。同情在場諸人之不幸的同時,慶幸自己是個外人加病患,不用卷入這糾纏不清的局面。
在場另二人俱是朝之重臣,平日裡一呼百諾,幾人敢違?如今面對這兩個'返老還童'的'小孩',卻只有瞠目結舌的份,實是毫無辦法可言。將目光移向御,御卻抱臂立在角落,冷冷地看著,無意上前幫忙。
"御﹗"不悅占了大半比例的聲音。
御淡淡掃了諸人一眼,一揮手,豪雨天降,淋得那兩位正哭得興起的'孩子'愕然不已,一口真氣吊在喉間,不知該放還是該收。室內突然安靜下來,倒讓大家有些不慣。
瀾一呆之后,張開嘴,正欲再次嚎哭,御已走到他身邊,低低柔柔地溫言細語。"你再哭,我把你扔到撥舌地獄去。"
梵聽得咕嘟咕嘟幾聲,接著倒是真的安靜下來了,不但哭著的兩人沒了聲音,連沒哭的兩人也被御過激的手段嚇著了。
一個是王上,一個是長老啊……相國與上將軍都在內心呻吟著。居然敢用這么……這么……有效的方法,也不虧是王上認定的人。
梵伸手在桌上一探,取起茶盞,輕呷一口,雖與以往品嘗滋味不一,但也是極品好茶,不由滿意一笑。"諸位來此,只是作秀鬧劇一場嗎?"
"不不不,倒讓夜梵殿下見笑了。"相國滑溜地說著,"不過看來王上與長老情緒過于激動,不適合長談,下官還是帶他們先離開一步,請御侍衛告訴夜梵殿下冥界的決定吧。"
上將軍也連聲應是,不待梵拒絕,就一人拉一個,先走了。
"哼──"御自齒間發聲冷嗤,甚為不悅。
"人都被你弄走了,有話何妨直說。"梵笑意若針,綿綿密密地刺上。
御微訝地看著梵,雖知那雙黑眸中什么都看不到,但還是會有所懷疑。
梵半天聽不到他的回應,又是一笑。"那般明白如何控製瀾的你,又怎么會讓他大吵大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現下人都走了,你也該說了吧。你們決定了什么。"
御又恢複了一貫的冷然帶刺。雖然看不見,但光是感覺也會讓人覺得不舒服──至少梵就有著如此感受。
"大臣們希望能用雲照影與寒驚鴻的魂魄來換取你的承諾,不將王上之事說出。"
"那你呢?"
御沉默下來,"請你馬上離開。"
"馬上?"
"是的,紫晶找到之后我會親自送到你所在之處──別打岔,我知道你不在東天。你再留在冥界,百害而無一利。"
"百害而無一利?你這是對誰說的呢?"梵似笑非笑地玩弄著茶盞。
"對你,也對我,還有對冥界的諸人。"御冷漠地說著。"現下,告訴我答案。"
"我同意與否,你都不會告訴我原因是吧。"梵'叭'地一聲,放下茶蓋。聽不到御的回答,淺然一笑。"所以,我拒絕﹗"
一室寂然,再無聲響。梵聽得御緩步走近的聲音,面上不動聲色,心下卻是緊張不已。
御,是很強的,從不曾見過的強,連陰魂都不敢靠近,獨排于其外的強。梵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應付得了,但更不愿就此退縮。
因為,御帶給他一種奇怪的熟悉感,很特別,特別到讓他忍不住想要得出其中之秘──不論是否是會傷害到自己的秘密。
心下苦笑。梵不知道自己為何也會變得這么執著起了……
輕柔地觸覺,似是拂動頰畔的鬢角。梵身子一僵,卻聽到御冷淡地吐出幾個字。"你會后悔的……一定……"
現下就已經后悔了呢。輕笑一聲,梵低頭不語,目斂星芒。但,就算會后悔,決定了的事……還是不可以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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