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夢14 by乾冰CO2 |
「映真!離開左近吧。」考慮再三,狄鶴還是決定直截了當。 「狄哥哥,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望著黑白分明的美目,狄鶴已然想放棄勸說。 對於傷痕累累,將心深深埋藏在仇恨中的左近,映真的純真,對左近而言,是最好的慰藉。然而,在猛獸的眼皮下,獵物的幸福,又怎麼可能長久呢? 「左近是主上的男寵,又和主上結仇,主上不會輕易放棄他的。趁著主上還沒發覺,你離開左近吧……」狄鶴語氣有些沈重,竭力相勸。 「不!」映真斷然拒絕,「我決不會離開他!就算哥哥發覺,我也決不放棄!」 「映真!你對左近,只是同情而已,你作的已經夠了……」 「不是同情!我喜歡左近!我是真的喜歡他!」衝口而出的話語,令狄鶴楞在當場。 「我喜歡左近。」映真的聲音低了下去,輕淺的聲音,如同悲泣。「從來沒有人,讓我怎麼也忘不了。一想到他,我就心痛的無法呼吸,可見了他,卻又高興的忘了呼吸,狄哥哥,為什麼他,讓我情不自禁的笑,又情不自禁的哭呢?」 晶瑩的淚,順著臉頰滑落,帶著淚的映真,透明清澈的如同一滴水。 「映真……」無奈的長歎,狄鶴也不知如何是好。 一對性格迥異的兄弟,竟然為同一個人著迷,這是不是造化弄人呢? 擦幹淚水,映真抬頭望向盈滿憂慮的狄鶴。 「狄哥哥!我和左近的事,你不用管。雷家的人,自己的事自己解決。我既然喜歡左近,就不怕哥哥知道。」帶著一抹決然的神情,那份堅定與執著,讓狄鶴恍然間醒悟,不管映真如何孩子氣,如何的柔弱,骨子裡還是有著雷家特有的強勢執著的一面。 ****** 「啊--」再次從夢中驚醒,左近頓感渾身發冷。 很久沒有夢見過普嵐了,竟然,又開始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經歷。 月光,如水銀泄地般撒下,幽冷,心,也漸漸清明。 誠如夢中所言,左近,你沒有得到幸福的權利。生命的意義,只是報仇而已,這樣的人生,注定是不會幸福的,與其為旁人帶來痛苦,不如趁早斬斷。 映真……左近,是注定要辜負你的…… ***** 一如往常般,帶著比往常更明媚的笑容,映真拉住左近。 「阿近!今天晚上,在路口等我好嗎?我有話想告訴你。」映真的眼裡閃著動人的光,溫柔的如水波蕩漾。 淡淡的吹下眼簾,左近別過臉。 「你不必等了,我不會去的。」 倏的睜大眼,映真用不可思議的表情定定的看著左近,半晌,才回過神來。 「是狄鶴跟你說了什麼嗎?」聲音有些高亢,帶著不穩定的頻率。 輕輕掃了一眼映真,便飛快的轉了目光,左近的聲調依然很平緩。 「狄鶴沒有來過。我只是覺得,應該結束了。」 雙手猛的拉緊左近的手臂,映真搖著左近。 「你在開什麼玩笑?一直不是好好的嗎?為什麼突然說要結束?」 眼神落在映真盛滿焦慮的臉上,左近的神情異常平和。 「映真!從遇到雷笑羽的那天起,我的人生注定不會幸福,夾在我們之間,你只會更痛苦。如果是想補償我,你做的已經足夠了……」 「阿近!我不是想補償你!我想讓你幸福!」映真大喊著打斷左近。 微微的動容,僅是一?那,左近又恢復了平靜的表情,輕輕掙脫映真的手,左近垂手而立。 「到此為止吧,這是最好的結果。」 「不--阿近!」 凝視著映真受傷的表情,深深望了最後一眼,左近轉身離開。 身後的人沒有追上,只是發出小動物般的啜泣。 「阿近!我會等你的!一直等你--」映真的童音帶著無盡悲痛,也有著無限深情。 悄然握緊雙拳,左近飄然離去。 轟隆隆-- 幽藍的閃電劃破天際,震耳的雷聲響徹大地。 黑夜,世界籠罩在風雨中。 輾轉反側。 擾人清眠的,不僅是雨聲。 外面依然是一片黑暗,風雨交加中,彷彿可以想見單薄的身影佇立風雨中。 已經數了一萬隻羊,神志卻越來越清醒,毫無困意。 翻身坐起,批上衣服,躡手躡腳的出了門。 冷雨傾瀉在身上,打濕了衣衫,蹣跚在雨中,臉頰卻被燒的火熱。 一口氣奔到熟識的路口,寂寂暗夜中,卻不見人影。 一顆翻騰的心,落回了原地,卻又緊跟著收縮起來。 嘩嘩的雨聲中,無人的曠野裡,莫名的情感如火山噴發般湧出來。 左近忍不住笑起來,眼淚,卻奪眶而出! 如果有一面鏡子在面前,一定可以看見自己扭曲的表情! 欣慰、快樂、失望、悲痛,似乎認識映真以來所有的感情都交織在一起! ?開所有的堅強,?開所有的強韌,在無人的夜裡,在磅?的雨中,讓自己隨蒼天一同落淚! 「阿近--」帶著軟軟的童音,清甜的直穿透雨簾。 訝然回首。 柔順的黑髮滴著水,服帖在身上,白的幾近透明的肌膚,掛著晶瑩的水滴,纖細的身影,在雨中更顯單薄,籠著淡淡的白霧,卻清靈的如同下凡的仙子。 「映真--」哽在喉間的話語,熱的說不出來。 如同乳燕投林般,撲進懷裡的身體緊緊抱住,再也不放開。 哽咽的抽泣聲從懷中不斷傳來。 冰冷的雨濕透了身體,而相擁的身軀卻是溫暖的。 緩緩抬手,環住懷裡少年的身軀。 驀的抬起頭,黑白分明的眼裡蓄滿了淚水,笑容卻燦爛的比陽光更明媚。 「阿近!你跟我來!」語調明顯輕快了許多,映真拉著左近,順著一條路走去。 雨勢漸歇,一路行了約莫一盞茶的工夫,來到了陌生的院落。 小小的院落中,一座小亭建的格外別致。依著小亭一面,架了竹架,爬滿了叫不上名字的植物。 一徑來到竹架下面,映真才停了腳。 「阿近,許個願望吧,你最想實現的願望。」 被淚水浸過的黑眸清靈的如同秋水,真摯的直透心底。 不解的對上那雙黑眸,還是依言合上雙眼,默默在心底許下了唯一的心願。 看見那雙澄澈清明的眼眸合上眼簾,如同入定般沈靜,映真微笑著也默默雙手合十,閉上雙眼。 睜開眼時,同樣純淨的黑眸對視,一雙盈盈的似欲滴水,一雙卻沈靜的如同古井無波。 「今天是七夕,傳說只要在葡萄藤架下許下願望,就會實現。」映真娓娓道來,帶著無比虔誠的神情。「我希望,永遠和左近在一起。」 掩住少年的口,似乎想阻止那出口的許諾,帶著不忍與憐惜。 「不要輕易許下永遠!你還小,永遠對你來說,太過遙遠!」似低喃,又似夢囈,輕的可以被風吹走,潛藏的悲戚卻沈的直墜心底。 握上掩口的手,緊緊相握,伏上胸口,透過心跳,訴說著所有的心念。 「阿近!相信我!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想讓你快樂。是哥哥一手毀了你的幸福,我不想為他贖罪,我想用我的手,給左近幸福……」 吹過的夜風,帶來雨水和植物的清香,綿綿的夜雨敲打在葉片上,沙沙作響,一滴一滴,隨著恍若流水的清音,滑破最後的強硬。 心底,聽到了破裂的聲音,暖流,湧動著,順著血脈,流遍四肢百骸。 雨中朦朧的香氣格外悠遠,遠的讓左近恍若過了輪回的千百年。 溫暖柔軟的觸感,綿綿輕淺的氣息,靜靜的交換,沒有焦躁,沒有掠奪,惟有淡淡的彌漫的情…… 同樣顫抖的羽睫,同樣緋紅的臉頰,同樣純真的心…… 訴說著…… 我……喜歡……你…… ******* 展開長臂,伸了個大大的懶腰,雷笑羽從一堆公文中起身。 蘊涵著力道的軀體高大勻稱,有若猛獸般帶著流暢幽雅的線條。 深深吸了口氣,矯捷的向書房外走去。 有多久沒有過問過那隻可愛倔強的寵物了?不知道留雲居他住的習慣不習慣?怕是已經天翻地覆了吧? 掛著特有的邪魅的笑容,雷笑羽向著留雲居而去。 砰的一聲推開門,埋首於公文的謝紅綃頭也沒抬,就大喝起來:「我不是吩咐過,不准吵我嗎?」一邊呵斥,一邊奮筆疾書。 「哦--很抱歉……」 帶著笑意低沈的聲線,熟悉異常,猛然抬頭,映入眼簾的是青色的高大身影,驚的謝紅綃差點滑下椅子。 「主上恕罪!屬下不知是主上……」忙不迭的離桌跪倒謝罪。 「不知者不罪,起來吧。」雷笑羽有著難得的好心情,始終掛著笑意。 「謝主上!」恭敬的起身,謝紅綃偷眼觀瞧。「主上怎麼有時間來留雲居?」 踱了幾步,打量著屋子的雷笑羽隨口答道:「忙裡偷閒,過來看看。」停下腳步,正視著謝紅綃,「左近怎麼樣?」 心下通的一跳,謝紅綃感覺有些呼吸急促。 「左近?他很好……」 「哦--」捕捉到謝紅綃的異樣,雷笑羽快步上前。 「真的很好?」帶著危險意味的詢問,令謝紅綃不知所措的低下頭,殊不知更有欲蓋彌彰之嫌。 「是……」囁喏著低聲回應。 「謝紅綃!」厲聲的斷喝,令謝紅綃立時跪倒。 「主上恕罪!屬下不敢欺瞞!左近他,已經不在留雲居了。」道出實情,謝紅綃長出了一口氣,偷著擦了擦額頭的冷汗。 收了笑意的雷笑羽,面沈似水,冷然問道:「他現在何處?」 「在採石磯。」 「採石磯?是誰把他送到那裡去的?」 「是狄鶴總護法!不過,」略停頓了一下,接到雷笑羽詢問的目光,謝紅綃繼續道,「是二公子吩咐,不想在留雲居見到左近。」 如所料般皺緊雙眉,雷笑羽若有所思。 「起來吧,怎麼這麼不小心,又被映真看到?」明顯緩和下來的語氣,讓謝紅綃放鬆了揪緊的心。 「實在是太巧了,那天左近傷了星憐,我只想當眾教訓一下左近,誰知就讓二公子看見了……」 「都是我把映真慣壞了,也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啊。」拍了拍謝紅綃的肩膀,雷笑羽可以想像,常常被夾在自己和映真之間充當壞人的謝紅綃,充滿無奈的表情,不由得浮現出促狹的笑意。 「好了,忙你的吧。」說完後,雷笑羽轉身出了謝紅綃的眼簾。 目送著雷笑羽遠去,長抒了口氣,謝紅綃頹然坐下,立時又跳了起來。 糟了!萬一給主上知道了映真和左近現在的情況,怕是要風雲突變,天地失色了! 一陣風般衝出留雲居,卻只見茫茫一片,哪還有半個人影? 蒼天啊,請保佑一下吧,不要讓事情向最壞的方向發展…… 此時此刻,也只有自求多福了…… 信步走著,竟不覺到了島的南端,不遠處亂石林立,是許久未曾到過的採石磯。 時近正午,偌大的採石場上顯得有些空曠,稀稀兩兩的可見灰衣的奴隸四散著席地而坐,端著粗碗吃著中飯。 又前行了幾步,來到微高的地方,視野更為開闊,可以看到場上大部分角落。 而視線,猛然間就被不遠處大石頭陰影下的兩個人吸引了過去。 水蔥般輕輕淺淺的綠,流雲般洩地的直直的黑髮,不食人間煙火的絕麗姿容,再熟悉不過的水晶般透明的童音,除了那唯一的弟弟,還能是誰呢? 身旁的人,還是白的有些毫無血色的清俊面容,還是沈穩堅毅如萬年冰封的凍土般墨黑雙眸,卻帶著前所未有的平和寧靜氣息的淺笑,如同漫漫冬日裡和煦的暖陽,柔的讓人落淚,他是誰?還是--那個左近--嗎? 映真又夾起青菜,堅決的送到左近嘴邊。 為難的皺起眉,看到映真浮上受傷的神色,勉強的張口。 憂悒之色立時換成了滿足的嬌笑,令左近臉上驀地升起兩片紅雲,連眼角,也染上淡淡的緋色。 包圍住兩人的甜蜜氛圍,讓周圍的人都可以清楚的感覺到。 淩厲的幾乎灼人的視線射來,左近立時凝目四望。 對上那幽冷黑眸中的火焰,左近呼吸一窒,僵硬了身體。 感到左近的異常,順著視線望去,映真驚異的睜大眼。 「哥--哥?」 暗潮湧動,猛烈的風暴似乎即將到來。 ******* 沈默的低頭,聆聽著手指敲擊桌面的聲響,映真心頭轉過無數念頭。 「映真,收手吧,別再玩了。」有些寵溺的口吻,是映真熟悉的哥哥說話的方式。 霍地抬起頭,絕美的臉上卻帶著無比認真的神情。 「哥哥以為我在做遊戲嗎?」 「難道不是嗎?別告訴我,你對一個奴隸動真情?」皺起雙眉,雷笑羽只覺得一切都很不對勁。 「我的確是動了感情。我喜歡左近!」 「啪」的一聲巨響,空曠的書房裡拍動桌面的聲響驚的映真不由瑟縮了一下,連雷笑羽似乎也被自己的行動嚇到了,怔了一下。 「我不許你和左近在一起!」 少有的粗暴的口吻,立時逼紅了映真的眼眶。 「我是真心喜歡左近的!他也是!我們要在一起!」固執的表達自己的想法,沒有注意到雷笑羽的面色越來越鐵青。 「我說了不准!左近不過是個奴隸,他配不上你!」 「我不管!哥哥!我只要左近!」 「我說不准!誰都可以!只有左近不准!」 話一出口,雷笑羽立時有些後悔,卻隱藏著,冷冷的觀察。 敏感的捕捉到什麼,映真閃著淚光的眼眸中帶著不可思議的光芒。 「哥哥是不准我和左近在一起,還是不准左近和我在一起?」 飛快的掠過一絲懊惱,雷笑羽快速的回答。 「這有什麼差別?!總之你們兩個不准在一起!」 「難道哥哥也喜歡左近?」安靜下來的映真竟令雷笑羽有些不安。 「你胡說什麼?別扯到我身上!總之,不准再見左近!」 「哥哥怕他被我搶走?」 「雷映真!」雷笑羽幾乎有些惱羞成怒,「左近是個奴隸!又和我結仇,你非要和他在一起,和我做對嗎?」 「我沒想和哥哥作對,我只想讓左近幸福。哥哥如果想要他,不用找什麼配與不配的藉口,就算是哥哥,我也不會讓的。」 「你!出去!」實在不知說什麼,雷笑羽恨不得映真馬上消失。從沒想過,可愛的弟弟會有一天,看起來如此的礙眼。 低首施禮,映真緩緩退出,緊抿的嘴角,沈毅的目光,顯示著少年的決心。 一拳錘在桌上,雷笑羽恨恨的要緊牙根。 曾幾何時,一直藏在自己羽翼下的小鳥,竟要開始振翅飛翔! 雷映真!金絲雀永遠不會變成雄鷹,即使流著鷹的血! 左近!我真是低估了你!最忠於我的人,竟因你而想背叛我! 背叛!對!就是這種感覺,有種被背叛的感覺! 那兩個人,一個是自己最鍾愛的弟弟,一個是自己最…… 最……最什麼呢?最痛恨?最執著? 還是……最……無奈…… 「左近!」獐頭鼠目的監工帶著獰笑,叫住勞作的左近。「主上有令,今天起,左近調任擎日軒常侍。」 聽著陌生的名詞,左近沒有反應。 「這小子什麼來頭?還沒聽過做奴隸的可以去做主上的親隨呢?」嘴裡小聲嘀咕著,監工不滿的踢著石頭離去。 精幹的八名黑衣侍從,圍住了左近。 「左常侍,請!」 腳下的路,平坦寬闊,然而通向的是什麼樣的命運,卻不得而知。 不過,最痛苦的都度過了,還有什麼,可以讓人懼怕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