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夢17  by乾冰CO2
平靜的生活如同波瀾不興的靜海,可以深沈的湮沒表面上的一切。

自從雷笑羽處置了聚眾襲擊左近的幾名侍童,所有人便都對雷笑羽明顯的專寵啞口無言了。

彷彿要盡情的彌補以前的虧欠,雷笑羽對左近的寵愛,讓狄鶴楊夕等人都暗暗搖頭。

如果真的得到這個人的愛,那個被愛的人,是否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呢?看著雷笑羽閉目悠然沈浸在漫天星空下,左近的心動蕩著。

突如其來的幸福,讓人不知所措。

「為什麼突然對我這麼好?」沒頭沒腦的問出一句,左近自己都覺得有些突兀。然而多日來的詭異氣氛,讓左近再也忍不住。

蕩開幻惑人心的笑容,散發著迷人神采的黑瞳雪亮,「因為我發現,我喜歡上你了,左近。」

看著被告白的人沒有什麼反應,只是微微點點頭,就垂下眼簾,雷笑羽抬手托起左近的下巴。

「我說我喜歡你。」

坦然的望著雷笑羽的雙眸,清明的眼睛平靜無波。

「像喜歡一隻狗一樣嗎?」

這個左近,總是有辦法讓人生氣。

「你成心招惹我?」

「我怎麼敢。」

「做都做了,你還少惹我了嗎?」

又變做了悶口葫蘆。

順勢吻上去,追逐著閃躲的唇,蜻蜓點水般的接觸,竟比火熱的吻更讓人那顆心,不停地飄動。

雷笑羽知道,自己不應該如此,以為不會對任何人動情,卻偏偏被一個視為玩具的人,輕易的觸動了。

眼神,總是尋找著那個身影,而發現,成了生活中最有樂趣的事。

兩個人生活在一起,除了性事,原本還有其他樂趣的。

左近很挑食,沒有喜歡的菜,他會只吃白飯也不吭一聲。有幾次,為了讓他開口,雷笑羽故意夾了他不愛吃的菜放進碗裡,他只是挑起眉看了一眼,就不動聲色的夾起來放進嘴裡,明顯的吞咽動作,可以清楚的看出,他根本就是直接咽了下去。只要讓他看出是有意為難,恐怕是一塊鐵,他也可以咽下去。

不過,以後的每餐,還是有人細心的改了口味,左近也因此,常吃到合口的飯菜。

左近喜歡玩水,卻不太擅長游水。雷笑羽當然不會放過機會,帶著他游到水深的地方,欣喜閃亮的盈盈黑眸就格外動人,卻不肯在雷笑羽面前流露,鬆開手,看左近慌亂的掙扎拍水,借機以唇渡氣,屢試不爽。某人也心裡很清楚,可還是屢屢上當。

左近很勤奮,即使安心做了常侍,卻還是有機會就會習武。哪怕只是用樹枝,也會練一練劍法。第一次被撞見,左近只是沈默的凝望,等待雷笑羽的責罰。意外的是,雷笑羽竟提出主動喂招。比試中,時時提醒劍法中的漏洞。拋棄一切恩怨不談,平心而論,雷笑羽才是武學奇才。

「教會了我,你就不怕我超過你?」

「只要你一直如此努力,十年之後,或許有機會。」毫不掩飾的自負,清楚的寫在臉上,有些人,的確有自負的本錢。

沈默的收劍,一個念頭晃過心頭,在武學上,也許真的無法戰勝這個人,雖是一念之間,卻深深印入了心田。

許多個日子,就在平靜的生活中流走了。

左近清楚的感覺到,自己開始習慣了身邊這個人。

習慣了窩在這個人懷裡睡眼朦朧的等日出,習慣了靠在這個人肩膀上聽他講星星的故事,習慣了坐在這個人身旁看他垂釣,習慣了站在這個人身後聽他的下屬秉明教務,習慣了和他一起用餐,習慣了和他一起共枕,習慣了和他一起沐浴,習慣了和他一起練劍,更習慣了他敲無聲息的偷吻,溫柔的擁抱。

習慣,是個可怕的東西。

然而,左近也習慣了拒絕,習慣了仇恨。有些事,被藏在了心裡的一個角落。

比以往更長久的沈默,是心在思索。

是否因為愛,就可以忘記恨?

突如其來的變故,打亂了平靜的一切。

火光與金鐵交鳴,驚醒了沈睡的極樂島。

批上長衣就飛身出去的雷笑羽,快得讓左近都不明所以。天下,還有讓雷笑羽憂心的事嗎?

急風暴雨般的兵器交鳴聲,和著不斷傳來的慘叫聲,讓左近也無法安心呆在房中。

穿好衣服來到院中,四外早已是火光沖天,一群一群的天一堂教眾與黑衣蒙面人戰在一處。

最初還以為是多年前數大門派圍剿魔教的重演,仔細觀瞧,上演得卻是黑道火拼。

雖不知是什麼幫派,但就陰損的招式而言,不是什麼正道人士。

本不想插手的左近,卻被熟悉的身影吸引了過去。

被緊緊抓住的淺綠的身影,即使在昏暗的火光下依然掩不住的麗色,除了映真,還有誰呢?

正當抓住映真的黑衣人得意的大喊:「弟兄們!看我抓到了誰?」時,一陣風,吹過身邊。

黑衣人只覺眼前白影閃過,手臂一麻,肋下突遭重擊,一口氣再也喘不上來,就眼睜睜看著懷裡的映真,被人輕輕一帶,旋進了白色的懷抱。

「阿近!」驚喜的童音,破開嘈亂的喊殺聲,直傳進耳中。

「沒事了。」輕輕揉了揉長長的黑髮,送過一個安慰的淺笑。

左手緊握住映真手臂的同時,右手手刀披中一名黑衣人的手腕,順勢握住掉下來的長劍,一劍快若閃電,刺中黑衣人大腿。黑衣人一聲慘叫,就跌倒在地。

挽起劍花,刷刷出劍,劍光閃耀間,閃轉騰挪,左近帶著映真退出戰圈,周圍的黑衣人,卻不斷湧上。

「你們什麼時候招惹了這麼厲害的敵人?」刺倒一名黑衣人的同時,左近忍不住問道。

「是天淨島的人。」映真躲在左近身後,小聲回答。

「天淨島?」竟從沒聽說過。

「是二叔的人。當初爹傳位給哥哥,二叔不服,就反出極樂島自立門戶了。」映真簡短的說明情況。

「原來如此。」家族的權利之爭,無論黑白,不管古今,都持續不斷的上演。

「本來哥哥派韓昭他們去剿平天淨島,沒想到二叔卻趁島裡無人,反攻上島裡來了。」

想不到雷笑羽也有失算的時候,左近心下暗笑,卻還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小心的護著映真安全,一面也尋找著雷笑羽的身影。

不遠處,雷笑羽與一名銀髮的黑衣老者戰在一處。

那老者雖上了年紀,卻是武功高絕,與雷笑羽兩人你來我往,竟都占不到什麼便宜。

左近與身邊衝上來的一名黑衣人對了一掌,對方竟意外的功力深厚。

舉劍刺出,連擊對方幾道大穴,對方閃避後竟驚叫起來。

「武當七星劍法!想不到雷笑羽手下,還有武當弟子……」

那銀髮老者聞聽,激戰中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那哪裡是雷小子的手下,那是他的女人!不愧是我雷家人,連武當的人,也被你收拾的服服帖帖,厲害!老夫自歎弗如啊!哈哈哈哈--」

「閉嘴!」雷笑羽怒吼著擊出一掌,蘊滿真氣。

雙掌相擊,各推後幾步,銀髮老者臉色變了變,猛吐出一口血。

這邊左近聞聽,也是臉色一變。冷了神色,劍卻更疾。

被刺得有些手忙腳亂的黑衣人慌張的躲閃,還是被劃出數道血痕。眼角餘光看到老者吐血,更是心下慌亂。

躲過左近一劍,突然伸手入懷,猛撒出幾個黑色藥丸,落地間爆裂開來,竟是江南霹靂堂的霹靂彈。

一片煙塵中,左近出劍,長劍快若閃電準確無比的刺中黑衣人的胸口,撲的一聲輕響。

黑衣人湧出一口血,驚恐的神色被絕望代替,忽然扭曲的笑起來,雙手握住霹靂彈,對碰起來,同時,飛身撲向左近。

見那黑衣人竟想同歸於盡,左近單手出掌,向一旁輕輕送出,將映真推離身旁,而黑衣人帶著一聲怒吼和爆裂聲,撲過來。

左近棄劍,盡可能出掌同時退後,而爆炸的熱浪已然逼近。

電光火石間,橫向而來的大力,推著左近飛起一丈,夾著爆炸的熱氣,沖倒在地,而一個強壯的軀體,將左近緊緊壓在身下。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震得耳朵轟轟作想,一時什麼也聽不到,四散的血肉和著硫磺刺鼻得味道,充斥在鼻端。

有濕粘的液體滴在臉上,伸手一抹,是一片殷紅。

木然的抬頭,耳朵還在轟鳴,而周圍的天一堂的教眾,都向身邊趕來。

不遠處的映真,委坐在地,一身的塵土,雙手掩口,帶著驚恐與悲痛欲絕的眼神,緊緊盯住自己,淚水,源源不絕的落下。

頭痛欲裂,噁心的感覺不斷湧上,渾身冰冷,黑暗籠罩了一切。

倚牆而立,已經不知過了多久,左近就一直呆呆的站在門外。

白色的衣袂隨飛飄起,帶起白色的束帶。從最初,好像就沒有見過,有繫白色腰帶的侍童。

可以不理會進出教眾憤恨的眼神,因為黑白本就水火不容,卻無法不理會,一直昏迷不醒的躺在床上那個男人出人意料的行為。

房內傳來眾人明顯壓抑的低呼,帶著隱隱的喜色,應該是沒事了吧。

門扉輕轉,淺綠的身影來到面前。

「哥哥已經醒了,大夫說只要好好靜養就不會有事的……他一醒來,就說要見你……」

微微一震的動作很輕微,卻沒逃過有心人的眼睛。

抬眼看來的目光依然清明純淨,一塵不染,卻有著一瞬間的迷惑。

理了理衣襟,左近隨映真入內。

眾人齊聚過來的眼光,銳利的幾乎可以殺人。

視而不見的左近,平靜的走到床邊。

看著床上昔日意氣風發不可一世的男人,而今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左近不知道應該痛哭還是大笑。

纏著層層繃帶下蒼白的臉,在望見左近的時刻,露出欣慰的淺笑,緩緩抬起手。

對上那洋溢著溫暖關切的眸子,左近遲疑著,卻還是硬下心腸,別過頭。

眼神中流露出受傷而無奈的表情,雷笑羽失落的放下手。

「你沒事,我就放心了……」沙啞無力的聲音,竟遙遠的有些陌生。

衝口就要說出的話,被拼命壓抑了下來,左近只覺的隱隱有霧氣升騰,漲得眼眶生疼。

「主上現在可以放心了,請好好休息吧。」狄鶴上前一步,輕聲勸慰。

不舍的收回留戀在左近身上的眼光,雷笑羽輕輕頷首。

「不要怪左近,他對我來說,很重要。」似乎是在告誡眾位下屬的話語,又象在表明什麼,而雷笑羽的眼睛,只是凝望著左近。

「是--」眾人一齊躬身,整齊的無聲退出。

看見雷笑羽無力的和上雙眼,左近也退出屋外。

一路飛奔到,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看到茫茫無際的大海,才跌跪在地。

淚水,早已肆虐的流滿了臉,撲簌簌落在沙地上。

無聲的啜泣,釋放著沈積已久的情感。

沙沙的腳步聲,停在了身旁。

直到流夠了眼淚,擦拭著淚痕,抬眼望去遠遠海天一色的天際。

「你是不是,愛上哥哥了……」帶著哀愁,濃得海風也吹不散。

「沒有……」

「阿近,」映真轉頭看向左近,「你總是這麼嘴硬……」

「我沒愛上他,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固執的說著冷硬話語的左近,卻讓映真不住的搖頭。

「為什麼非要這麼殘忍的對自己呢?愛上哥哥,不是什麼不可饒恕的錯,只要見過哥哥溫柔的人,又有誰會不喜歡他呢?哥哥,是真的喜歡你……你就接受哥哥吧……」勸說著左近的映真,自己卻心下酸楚,落下淚來。

「映真,你為什麼要這麼說?」起初不惜一死也要和自己在一起的人,今天卻來為哥哥做說客。

「因為哥哥可以讓左近幸福。」

「幸福?」左近嗤笑一聲,「害我不幸的,不就是雷笑羽嗎?」就是那個人,一手毀滅了所有的幸福,毀滅了所有的希望。

「左近!哥哥的確做了錯事,他也沒想到,自己今天會愛上你。我相信哥哥會讓你忘記所有的痛苦,得到幸福。左近,愛你的人,都不希望你的人生只有仇恨,我這樣想,相信九泉之下,你的小師弟也這樣想……」

「夠了!」左近煩躁的打斷映真,「你不是我,你不會明白的!」

「我明白!因為我愛你!我看得見你痛苦,我知道你渴望幸福!」

「不要再說了--」左近掩住耳朵,「我恨雷笑羽!我恨他--」

嘶喊著的左近,一刻也不願再停留般的起身,飛快的跑遠。

不想聽的話,可以不聽,不願想的事,可以不想,然而有些事,卻不能永遠逃避。

本以為可以更拉進的距離,卻意外的疏遠了。

逃避著雷笑羽的左近,刻意的誰都可以看出來。

即使面對面,左近也不願與雷笑羽目光相對。

看著略顯憔悴的左近,雷笑羽下定了決心。

是到該解決的時候了。

「我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過兩天,我陪你上武當。」

一時竟有些反應不過來的左近,怔在了當場,好半天,才回過味來。

「為什麼去武當?你找死不成?」

雷笑羽無奈的苦笑,「你關心我,就不能用溫和點的口氣嗎?」

「我只是實話實說。」

「是嗎?在我看來,武當沒什麼可怕的。」停頓了一下,雷笑羽正色道:「左近,一切因我而起,應該我來解決。」

看著左近變換不定的神色,雷笑羽拉過左近,擁進懷裡。

「你比任何人,都更應該得到幸福。」

明顯的感到左近的顫抖,油然而生的憐惜與疼愛,使雷笑羽緊緊抱住懷中纖細的身體。

「相信我,一切都會解決的。」

兩天後,乘著清爽的海風,揚帆遠行的船遠離極樂島,駛上前往武當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