擒心劍6  by乾冰CO2
幻影森林。

急匆匆的腳步聲傳來,教練場的眾護衛見來人後,都不由鬆了口氣。

「參見總護法!」

「罷了!主上怎麼樣?」擰緊形狀優美的雙眉,惠天月忍不住心下焦躁。

「主上已經把自己關在裡面一天了,杜護法和無為道長都進去勸過……」小心翼翼的觀察著總護法的臉色,咽了口口水後又道:「都被打出來了……」見到總護法發青的臉色,及時住了口。

撥開圍住大門的護衛,推開沈重的石門,步入教練場,石門在身後關上。

破空的劍氣激蕩,避過劍氣,眼前恍惚飄動的劍影如狂風驟雨般襲來,疾退,直到後背抵住石牆,無路可退,任命般的閉上眼,「叮」的一聲,森寒的劍氣在耳邊停止。熱辣的痛感從臉上傳來,溫暖的液體留下來。睜開眼,插入耳旁石壁的長劍,幾近一尺。

抬眼望進的就是惠天衣清澈的黑眸。依舊清澈,卻有些空洞。

「對不起……」喃喃的道歉,溫柔的拭去惠天月臉上的血,惠天衣慢慢退後,「讓我一個人靜靜吧……」

「不!天衣!」猛地沖上前,抓住惠天衣的衣襟,不知何處來得勇氣,讓惠天月將弟弟按到身後的石壁上。

「你清醒吧!天衣!一切已經結束了!別在折磨自己了!」惠天月不安的緊緊抓住惠天衣。

「就因為結束了,所以我要準備迎戰啊,哥哥……」被按住的惠天衣反而輕輕笑起來。

「天衣!」試探性的叫著,這是平日的天衣嗎?

看著哥哥懷疑的目光,惠天衣忍不住又笑起來,「我從不騙哥哥的,我現在想的,只有和施銳方的一戰。」

「可你不是說……你……你喜歡他嗎?」

「這和決鬥有什麼關係呢?平心而論,我也一直想和他一較高下,這麼千載難逢的機會,我怎麼能放棄呢?」

「你能出手嗎?與心愛的人刀劍相向?」

「哥哥不覺得這是最好的結局嗎?」

一瞬間,惠天月入墜冰窟,「天衣,你該不會……」

「哥哥想到哪里去了,即便如你所想,又有什麼不好,我和他都是愛劍之人,死在心愛人的劍下,也是死得其所吧。」說著生死的惠天衣,表情出奇的平靜。「哥哥放心,我不會輸的!我沒做錯什麼,沒有理由輸的!」

聽著弟弟平靜的話語,惠天月的心卻一點點沈下去。如此認真而堅定的表情,這是第二次看見,不容更改的決定。上一次,是在天衣決定練那套致命的劍法時。

已經過去三天了,但心情還是無法平靜,無法融入心劍合一的地步。

問心劍法,為什麼就是看不透自己的心呢?

在恐懼什麼?在擔心什麼?在痛恨什麼?在悲傷什麼?……在……思念……什麼……

忐忑不安的心每天都起伏不定,這是習劍的大忌。

當第一場春雨來臨時,矗立雨中的施銳方恍然明白,一直懼怕的,不過是自己動蕩的心罷了。

愛又如何?恨又如何?無論怎樣痛苦,都抹殺不了事實。

欺騙又如何?背叛又如何?至今還在心裡愛著他,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

心意一決,便不會彷徨無措,只是常悅,別怪我的選擇。

眼前最重要的,不是作為情人的他是否欺騙了自己的感情,而是作為一方霸主的他,是否在威脅著武林。

還清楚的記得,一起醉酒的第一個夜晚,無盡的星空下,第一次有人毫無顧及大聲的詢問,卻被他當作酒後戲言般的置之腦後,卻在驚蟄後的第一個夢中出現。

「施大哥,你有沒有想過作皇帝?」

「啊?皇帝,好啊,我想啊,人人都想啊,可惜沒那個命,……」

「我沒開玩笑,是武林的皇帝!」

「武林至尊嗎?」

「是啊,可以君臨天下,令群雄束手,可以為所欲為,隨心所欲……」

「哼!那不過是建立在別人痛苦上的風光,一個人獨享的權力!那不是武林至尊,是武林公敵!」

「是嗎?那你這個盟主呢?」

「我?不過是個勞心勞力的打雜的……」
…………
…………

常言:酒後吐真言。言猶在耳,作為幻影森林的主人,惠天衣有這個能力,成為武林的王者。

無論就個人感情而言,還是武林安危而言,鳳凰山頂一戰,都勢在必行。

************

三月初一。晴空萬里。

一身藍衫的惠天衣在陽光下格外醒目,熟悉而又陌生,燃燒的戰意清晰的寫在黑亮的眼眸中,已不是柔和愛戀的目光,是男人間生死決鬥的無情的目光,散發著鐵一般的意志。

殺意、霸氣,這些都是以前在惠天衣身上所感受不到的,也許是被他隱藏了起來,直到某個時刻才會出現。

堅定了心志的施銳方,步伐穩定有力,還有什麼,比武林安危、正義和自由更重要呢?

沒有虛偽的客套,只有真實的較量。

劍光飛舞,劍氣縱橫。

多少年之後,曾經親臨現場的人還是認為,再也不會有比此次比武更令人驚心動魄的比試了。

不僅是劍術的較量,也是意志的較量。

這兩個人,年紀雖輕,其劍法卻已到了多少武林中人所夢寐以求的心劍和一、劍隨心動的境界。

在他們的爭鬥中,已然看不見彼此,已然看不見恩怨,僅僅是純粹的競技。

超越對方,戰勝對方,傾盡全力!

第一次見到惠天衣的驚鴻劍法,第一次見到泛著紅霧的擒心劍。太平長老卻在心頭不停的感歎。

即便施銳方第一次見到惠天衣就知道他的身份,即便他們第一次相遇時已是仇敵,施銳方還是會愛上他吧。

那哪里是魔劍,那分明是心之劍、情之劍!

容進了所有的感情,對生命的渴求,對自然的熱愛,對劍道最純粹的發自肺腑的愛,如此鮮明,如此赤裸,只有這樣單純的愛劍的人才會寧願拋棄生命,只為追尋至高境界,也只有這樣的人,才會有此天下無雙的劍法!不拘泥於任何形式,渾然天成!

那問心劍,武林中最仁義之劍,揮灑開來,雖如陽光普照,卻也如春陽化雪般無情。

大愛是無情!正因為這秋水劍肩負著維護武林正義、驅邪鋤奸的重任,才比其他的劍更溫暖,也更無情。在這大愛之下,情愛、友愛都可以視若無睹,都可以被犧牲。

可就是這樣兩柄劍,卻是如此惺惺相吸。雙劍相擊的聲音,清越高亢,共鳴般的顫音,持久不散。

而交戰的兩人也是身陷其中,無法自拔,都在尋找著對方幾乎一閃而過的破綻,都在對方出人意料的招式下,迸發出新的火花。

在天際最後一抹彩霞淡去時,比武終於結束了!

剎那間分開的兩人,都持劍而立,汗濕重衣。

各自回身收劍,在眾人都不明所以時,施銳方已然開口:「我輸了!」

溪谷一方的人一片愕然,兩人都是毫髮未傷,施銳方為何言敗呢?

而就在此時,施銳方胸前的白衣,卻漸漸顯出一道血痕。

「我用生命換來的劍,沒理由輸給你!」惠天衣冷冷的道,眼中卻有著明顯的讚賞之色。

「這場決鬥結束了,我們的爭鬥還沒完。」施銳方道。

「那當然!」

拉住衣衫的下擺,以指代劍劃開,手握著半截衣衫,施銳方看向惠天衣。

惠天衣的臉色卻瞬間變得蒼白。

「惠天衣!今日割袍斷義,再也不是結拜兄弟!你我從此,恩斷義絕!」言罷,輕輕拋開割下的衣衫。

而惠天衣的眼神就隨著那白衫,飄飄墜地。

緊緊咬住下唇,惠天衣默默的看著落地的衣衫下擺,忽然露出一抹苦笑。深深吸了口氣,恭手拜別:「施谷主,後會有期!」

轉身離去的身行有些顫抖,前行數步,猛然回身。

「施銳方!你會後悔今天所做的決定的!你會後悔的!」惠天衣的眼中有什麼在閃亮,在他又一次轉身而去時滑落。

施銳方凝望著惠天衣消失在夜幕中身影。倏的,胸前的傷口劇痛起來,直入肺腑。

*******

緊跟著快步前行的惠天衣,惠天月默默的觀察著一直臉色過於蒼白的弟弟。

「我就說過,什麼仁義之劍,根本不是主上的對手!怎麼樣?還不是主上的手下敗將……」臉上還殘留著淤青的杜楓,一臉得意,腳步都有些輕飄飄的。

「閉嘴!你不開口沒人當你是啞巴!」

「何其!我哪兒惹到你了……哎呦!你幹嗎動手……」話音卻猛然停住,順著何其與眾人的目光,杜楓看到走在最前面的惠天衣停下了腳步。

「撲--」再也抑制不住,惠天衣噴出一口鮮血,左手緊緊抓住胸前的衣裳,不停的喘息。

「主上!」眾人驚呼著圍攏。

「天衣!」惠天月伸手扶住弟弟,感覺到惠天衣的身體不住的顫抖,急切的問道:「你哪裡受傷了?」

輕輕抬手拭去唇邊的血絲,惠天衣搖了搖頭,才開口道:「我沒事,不是比武受的傷。」聲音有些沙啞,平淡的語調中潛藏著一股淒涼的味道。

不是比武受的傷……那……就是施銳方讓你的心……受了傷……

「我們走吧,天已經晚了,找地方休息吧。」惠天衣不露痕跡的掙開兄長的扶助,輕聲吩咐眾屬下。

是夜,客棧中。

靜靜地靠在床欄上,身體很疲憊,頭腦卻異常的清醒。

從驚蟄到今天,沒有一個夜晚可以安眠,即使勝了這一場自己一直期待的比武,也無法體會到從前勝利後的喜悅。

溪谷……輕聲念著這兩個字,僅僅幾個月而已,卻好象把所有美好的感覺都遺落在那個地方了,溫暖、喜悅,以致於幸福……

閉上雙眼,眼前浮現的總是那雙充盈著受傷與絕望的眼眸,充滿著憤怒與失望的臉龐,令自己的心中,有若針扎般的劇痛,無法呼吸。

今天,終於一切都結束了,「你我從此,恩斷義決!」言尤在耳,從此以後,再也看不到那盈滿深情的眸子了,再也觸不到那暖如春風的胸膛了,一切,都不會存在了……

噬骨的劇痛又一次襲來,血液逆流的痛楚令人心神俱裂,緊緊咬住下唇,壓抑住呻吟,隱約間聞到血腥的味道。

死亡原本就沒什麼可怕的,對我來說,反而,是種解脫吧……斬斷這最後的羈絆,就可以了無牽掛了……

……不……不……還不行……我不想死……我還不想死……有他的世界……即使被憎恨……只要有他……

掙扎著起身,入骨的陣痛令手腳不聽使喚,洶湧的在七經八脈中亂竄的真氣令血氣鼓蕩著欲衝破身體,強自運氣,卻忍不住噴出數口鮮血。

就在此時,門外想起急促的叫門聲:「天衣!天衣!你怎麼了?開門啊--天衣!」

想要張口回答,卻被湧出口的血淹沒。

「哢」的一聲,房門猛的被衝破,緊著中衣的惠天月衝了進來。

「天衣!」衝上前扶起倒在床上的惠天衣,立時從背心傳過真氣,企圖壓制住在體內肆虐的真氣。隨後而來神魔二老,見狀也是默契的一左一右,以掌相抵,向惠天衣體內輸送真氣,以壓制混亂的氣息。

何其攔住匆匆趕來的杜楓,示意他安靜,卻意外的見到一向火暴脾氣又粗枝大葉的杜楓紅了眼眶。只是知道教主身患絕症,親眼見到教主發病,卻還是第一次。眼見往日燦爛如朝陽的人,今日卻被病痛折磨的渾身顫抖,鮮血不斷從口中湧出,饒是鐵石心腸,也不禁動容。杜楓緊咬牙關,額角青筋畢露,雙拳緊握。何其默默伸手握住他的右手,毫不意外的感到顫抖。

杜楓猛的揮手,轉身如風般衝出,何其錯愕間,望了眼屋中已漸漸平靜的惠天衣,也轉身離去追趕不知何故離開的杜楓。

半個時辰後,惠天衣的情況完全穩定了,眾人方松了口氣。撤離了真氣,惠天衣已經昏了過去,軟軟的倒在惠天月懷裡。

將惠天衣抱至自己房中,惠天月吩咐二老離去,又命人打來熱水,秉退下人。緩緩脫去惠天衣染血的衣衫,輕輕擦拭著滲入的血及一身的冷汗,惠天月的淚一滴滴落下,最終抱住惠天衣,埋在頸間哭泣。溫涼的臉頰,淺淺的呼吸,纖瘦的身體,幸好,你還活著,我的天衣……

天色濛濛亮的時候,幻影森林一行人就已然出發了。

惠天衣醒來時,搖晃的感覺告訴他是在馬車中。

暖洋洋的不想動彈,熟悉的觸感,是哥哥的懷抱,翻個身,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睡下去。就這樣,想一直睡下去。

******

「嗯!」胸前的刺痛驚醒了陷在睡夢中的施銳方。不知什麼時候,天已大亮了。

又在書房睡著了,吹熄猶在燃著的蠟燭,將早點放在桌上,柯炎歎了口氣。「受了傷還熬夜,你不想活了。」

施銳方無奈的苦笑了一下,沒有作答。

「昨天夜裡惠天衣發病了,」柯炎停了下,看到施銳方瞬間緊張的神色,又繼續道:「已然無礙,今早起程回了幻影森林。」

從何時起,冷漠的柯炎也愛嘮叨了。心中雖這麼想著,聽到惠天衣安然無恙,施銳方還是感覺安慰了不少,殊不知自己的表情已經泄露了很多。

「忘了他吧,也許對你們兩個人都好。」

「是啊,除了遺忘,我現在還能做什麼呢……」

**********

「總護法!主上有救了!」

一臉疲憊的杜楓形容憔悴,眼中卻閃現著喜悅的光芒。一旁白衣的何其,也是難掩的一臉喜色。

「真的!」突如其來的喜訊令惠天月手足無措,然而在聞聽真相後卻又手腳冰冷。

「惟有施銳方的璞玉歸真奇功可以治主上的病,我可是拆了那個蔡老頭的藥廬才逼他說的……」

話音未落,銀色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見了。

「哥哥……」望見衝進書房來的惠天月,惠天衣擱下手中的筆。

「你早就知道,施銳方可以治你的病!」惠天月喘息著問道,聲音有些尖利,「為什麼要瞞著我?天衣!我是你哥哥啊!為什麼不告訴我!」

惠天衣起身,走到窗前,背對惠天衣,半晌才道:「說了又能怎麼樣?有時候什麼都不知道,反而比較好。」

箭步上前,轉過惠天衣,緊抓住他的雙臂,惠天月只覺的心中怒火中燒。

「惠天衣!你心裡還有我這個哥哥嗎?還有幻影森林嗎?大家都在為你著急,都在擔心你的病!你呢?什麼事都藏在心裡!他不是喜歡你嗎?為什麼不救你?」淩厲的目光令惠天衣也無法面對。

「說啊!你說啊!」猛烈的搖著惠天衣的身體,而惠天衣只是垂下眼簾,別過頭去。

鬆開手,退後幾步,惠天月定定的望著沈默的弟弟,彷彿明瞭般的點點頭,「好!我明白了!你不肯說,我一樣可以知道的,惠天衣,你什麼也別想瞞我!」突然恢復平靜的聲調,卻令惠天衣感到遍體生寒。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隱藏的再深的真相也終有浮出水面的一日。更何況教眾遍天下的幻影森林,想知道的事總有辦法知道。

「起稟谷主!外面有人自稱是幻影森林總護法的人求見!」

「谷主!說不定是什麼陰謀!」

「是啊,這種邪魔外道,應當立即誅殺!」

揮手示意,眾人停止了議論。

記得幻影森林的總護法好象是他的兄長,「就他一個人嗎?」

「回稟谷主,只有他一個人。」

「請他到書房。」

「是!」

並非初次見面的兩個人,卻都是第一次這麼近的看到對方。

一身銀色衣衫的惠天月面目與惠天衣有些相似,較之惠天衣卻更為豔麗,加之冷冷的疏離感,更顯得孤高絕豔,有種令人窒息的美。然而這些,在施銳方看來,卻只是讓他又想起那張拼命想忘記的有著燦爛笑容的臉龐。

他就是施銳方!他就是天衣喜歡的施銳方!沒有懾人的美貌,沒有威武高大的身行,更沒有雄霸一方的氣勢,唯一與眾不同的,就只是那圍繞在他身邊令人寧和的氣息以及溫柔如水的目光。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溫柔的人,也是最殘酷的人,可以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心愛的人死在面前也毫不動容。

「請坐。」客氣的揮手,施銳方示意。

「不必了!」冷冷的拒絕,惠天月開門見山。「我沒時間和你囉嗦!你救不救天衣?」

施銳方臉色一凝。毀了蔡老藥廬的人,果然是幻影森林的人!

「我為什麼要救他?」語調冷酷的彷彿並不認識惠天衣這個人。

是的,認識的,愛上的,只是那個並不存在的常悅而已。

猛的拍上桌子,惠天月怒火中燒。

「為什麼?!沒有為什麼!你不是喜歡天衣嗎?為什麼不肯救他!」

無視惠天月的惱怒,施銳方只是淡淡的注視。

「我喜歡的,是常悅,不是惠天衣。」

「他們倆是一個人!叫什麼名字有什麼區別?」

「幻影森林的惠天衣和溪谷的常悅,你說,他們有沒有區別?」

施銳方還是淡淡的,注視的目光沈靜的可怕。像這樣的眼神,惠天月見過,天衣也是一樣,為什麼他們總可以把喜歡的人和他的身份截然分開呢?

「這麼說,你是不肯救天衣了?」緩慢的一字字吐出,銀色的衣衫無風自舞。

注視著充盈了殺氣的惠天月,施銳方無聲的沈默。

緊皺雙眉,鼓動著殺氣的惠天月緊握雙拳,許久才緩緩放開,一點點展眉,看著不動聲色的施瑞方,別過頭去,掩住滿盈的悲戚表情。

「如果……我……求你呢?」聲音輕的如同微風吹過,帶著幾分的不甘,卻震碎了施銳方的冷漠。

「什麼條件都可以,只要,你答應救天衣……」

詫異的睜大眼,施銳方不得不讓自己重新看待面前絕美的青年。

無比的美麗,也無比的高傲。

流露著期待的目光卻柔弱的令人心動。

這是傳說中的幻影森林的總護法嗎?

為了自己的兄弟,可以答應任何的條件,是如此的兄弟情深,惠天衣,如你所言,你的確,有個好哥哥……

「很抱歉……」施銳方剛剛開口,惠天月已經拍響了桌子。

「你還是不答應!」

聲音高得已經沒有半分求人的軟弱態度,看著惠天月反覆無常的變化,施瑞方無奈的苦笑。

「我可以救他……」不理會惠天月驚喜的錯愕表情,施瑞方繼續道:「但我有一個條件……」

「你說你說!別說一個,千百個都可以!」

「我要惠天衣解散幻影森林退隱江湖。」

話音一落,已是一片死寂。

冷凝了表情的惠天月慢慢扯出一個冷酷至極的笑,輕聲開口。

「施瑞方,你把我當猴耍?!」

心知惠天月難以接受,施瑞方還是鄭重的回答。

「我沒開玩笑,只要惠天衣解散幻影森林退隱江湖,我一定救他!」

「哼!救他!你是在逼他!天衣不會答應的!」

「他是幻影森林的主人,這個條件對他而言,輕而易舉。」

氣極反笑的惠天月笑的無比淒涼,像是嘲諷,又像是自語。

「輕而易舉……呵呵……虧你說得出來!施瑞方!我真不明白,像你這樣冷酷虛偽的人,為什麼天衣會把你引為知己?!為什麼天衣會喜歡你!明明只有我,最瞭解天衣……」

聞聽此言,施瑞方心中一痛,竟好似舊傷發作,一時痛徹入骨。

收斂了悽楚,轉為殘忍嗜血的殺意,惠天月緩緩退後。

「我不會讓天衣死的!無論用什麼方法,我都會救他!施瑞方,你好好看吧,看你傷了我的天衣,會付出什麼代價!」

我的天衣?

看著閃動著瘋狂光芒的惠天月的眼睛,施瑞方隱隱感覺不安。某種奇異的感覺升起,他知道惠天衣對自己的感情,他們,只是單純的兄弟情深麼……

「施瑞方,你記住!如果天衣走了,我就讓整個武林給他陪葬!」

恨恨的吐出話語,惠天月如一陣風般離去,帶上門得巨響才震醒陷入沈思的施瑞方。

腦海中浮現出惠天月偏執激烈的眼神,似乎在誰的身上見過。那是要失去心愛的人時,恨不得毀天滅地的瘋狂的眼神。

如果,只是假設,不只是兄弟之情,那……悚然一驚!

依惠天月的個性,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

似乎,不在意的小傷,也會成為致命的傷口。

儘管是極輕的腳步聲,惠天衣還是分辨的出,那是哥哥的腳步聲。

抬眼看去,矗立在門邊的惠天月正以一種審視的目光癡癡注視著。

輕輕擱筆,也只是沈靜的對望去,惠天月卻恍若沈入夢裡般的無所察覺。癡癡凝望的表情,毫不掩飾的哀慟,讓惠天衣心中酸楚。

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想點破。無法回應的情感,就讓它永遠沒有機會成長吧。

「哥哥……」驚醒怔忪的惠天月,惠天衣繞過書桌。

「嗯?天衣……」被叫醒的惠天月這才發現,弟弟已經來到身邊。

「我們出去走走。」

「好啊。」

春日的幻影森林,滿目的新綠,透過枝頭嫩綠的新葉,金色的陽光映出斑斕的色彩,一切,都昂揚著蓬勃的生機。

漫步在林中,呼吸著清新的氣息,惠天月卻無心欣賞明媚的春光。

停在微波蕩漾的湖邊,順勢坐在緩坡上,望著清澈的湖水,隨手撥弄著新生的草葉,惠天衣毫無欲警的開口。

「他一定不肯答應……」篤定的口吻,突然冒出來的話卻讓惠天月不明所以。

「嗯?」

輕輕歎了口氣,惠天衣轉頭看向兄長。

「哥哥不是去見他了麼?」

恍然大悟的惠天月立時皺緊眉頭,天衣知道施瑞方不會救他嗎。

「你早就知道他不會救你?」

惠天衣沒有回答,只是淡淡的笑起來,淡得如春風拂面卻有著朦朧悲戚的味道。

強忍住心下的酸楚與躁動,惠天月描述了見面的情形。

「他說,只要你肯解散幻影森林,退隱江湖,他一定救你。」

詫異的挑起眉毛,像是意外施瑞方的決定,一等惠天月說完,惠天衣便問道:「他真的這麼說?」

「是,一字不差。」

轉頭望向遙遠的天邊,惠天衣變幻著神色,直至恢復淡漠如常的神色。那時刻,惠天月清楚的感受到,天衣隱隱的動心。

退隱江湖,我一定救你。是否表示,還有著難以割捨的情意,也許還可以想像的更為美好,攜手田園,歸隱山林,雙宿雙飛……

可惜,施瑞方,你錯看了天衣,畢竟,只有我最瞭解天衣,他,是決不會答應的。

不出所料,沈思了片刻,惠天衣就作出了決定。

「哥哥一定已經替我回絕了吧……」聲音雖輕,卻是十分的肯定。

「我知道你一定不會答應。」

凝視著惠天月美麗的雙眼,毫不意外的看到篤定,惠天衣明白,縱然只是有著一半的血緣,眼前的人,卻比父母更瞭解自己的性情。

「不錯!我不會答應。有生之年,雖不能讓幻影森林稱霸江湖,卻也決不能讓他在我手中葬送。」

「天衣!」

「我不是個稱職的主人,沈迷武學,任性而為,早把歷代先祖的弘願忘得一乾二淨,就算去了陰曹地府,怕也無顏見歷代祖先……」

伸手捂住天衣的口,惠天月阻止弟弟繼續自責。

「天衣!沒有人怪你!就算你真的解散幻影森林,也不會有人怪你!只要你能活下去,誰會在乎什麼稱霸江湖!這是施瑞方的錯!他根本就沒有考慮你的立場!對!是他的錯!是他不瞭解你,才會出這種條件為難你……」

「不!哥哥!不是他的錯!」拉下惠天月的手,惠天衣辯解道。

「事到如今,你還替他說話!」

「哥哥,他只是,在做一個武林盟主應該做的事。盡可能的保全這個武林,而又想救我,就只有一個辦法--只有教主惠天衣變成普通人常悅,他才能出手相救。」惠天衣解釋道。

「你真這麼認為……」惠天月冷笑著,已然割袍斷義,天衣竟還固執的認為他們兩情相悅,還以為施瑞方在為他考慮嗎?

「哥哥!他就是這樣的人。我也在做我該做的事。既然做了這個位子,就該承擔責任。父親把幻影森林交給我,就決不能讓它在我手中斷送!」

「好!既然如此,天衣!我們另想辦法,我一定讓施瑞方救你!我就不信,不能逼他就範!」

惠天衣聞言,不禁苦笑起來,「那恐怕就真是恩斷義絕了……」

「命都顧不上了,還有什麼情義可講!」

「如果要他恨我,我情願去死。」雖是平淡的口吻,卻是嚇了惠天月一跳。

「天衣,你就,這麼喜歡他?」想不到,天衣竟已陷得這麼深。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不想和他為敵,即使勝了他,我也不快樂。我不想看他為難,不想他恨我,我寧願當作什麼都不知道,這樣的話,即便我死了,在黃泉也只記得他喜歡我……」

話未說完,已然被惠天月緊緊摟入懷中。

「天衣……天衣……」輕聲念著弟弟的名字,惠天月再也抑制不住,潸然淚下,「你怎麼會這麼傻……」為什麼,為什麼天衣如此情深的卻是無情的施瑞方,而願意付出一切的自己,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痛苦而無能為力呢?

好恨啊,即使被厭惡,即使被放逐,也早該不顧一切的得到他,一時的痛苦,總比今日的痛苦要小得多!

「天衣,如果當初你沒有喜歡上施瑞方,你一定會拼命活下去吧,即使與溪谷為敵……」心底瞬間閃過數念的惠天月試探著問出模糊的話語。

感覺著溫熱的淚水濕透肩頭的衣衫,惠天衣也不禁黯然。

「也許吧……」

是啊,如果沒有去溪谷,沒有喜歡上那個人,一切一定都不一樣。愛,有時也會讓人軟弱,不是不想活下去,可失去那份愛的生命,不要也罷,不是沒有孤注一擲玉石俱焚的衝動,只是對那個人的思念,消磨了翻湧的戾氣!對不起,哥哥,辜負了你,也辜負了大家,而我,所能做的,也只是什麼都不做了……

也許,是一種假設,是假設,也有成為事實的可能。

我只要天衣活下去!

縈繞在惠天月心頭的執念,越來越強烈,流淚悲泣於事無補,所要做的,惟有行動而已。

抱緊懷裡的惠天衣,暗暗下了決心。

決不能再放手,這次,決不再放手,只要放開他,也許,就是永絕。

施瑞方,這是你的錯,為什麼我求之不得的,你卻棄之不顧呢?

冷冷泛起的笑容,只因為埋在身後,而令人無所察覺。

掌燈時分,一如往常的端來溫熱的草藥。

「其實,我不服也一樣……」明明是金石無用的絕症,又何必再浪費名貴的草藥呢?

只是望著一言不發哀痛的兄長,下面的話已經說不出來了。

苦澀的草藥還是一如既往的難喝,也只有硬著頭皮咽下去,只是這藥,已經不是為自己而服的了。

含著照例帶來的酸梅,酸酸甜甜的味道彌漫了整個口腔,才沖淡了苦味。

哥哥醃制的酸梅,就是比別人做的好吃,只是今晚哥哥的臉色,不太好。

「你在寫什麼?」突兀的提問,讓惠天衣有些詫異。見兄長望著書桌上攤開的紙張,隨即就明白了。

「哦,隨便寫的,消磨時間而已。」

抄起一張,看著上面簡單畫出的動作的人形,配著簡潔說明的語句,在觸及「輕羅刀法講究輕巧靈動,切忌……」的文字時,恍然明白。

「你在寫輕羅刀法的刀譜?」惠天月看向惠天衣。

還是被哥哥發現了,笑著點點頭,惠天衣也不再隱瞞。

「我打算寫好了送給太平長老,這麼口口相傳下去,難免有所謬誤……」

「不要在我面前提溪谷的人!」

「哥哥……」話未說完,眼前卻是一黑,一陣搖晃,撐在桌面上才沒有跌倒。

難道又發病了,卻只是一陣昏眩而已,渾身無力,並沒有已往血脈逆流的痛楚。

而意外的,換做平時早已沖過來的兄長,也只是靜靜的看著,一動不動。

「哥哥?」

平靜的幾乎沒有表情的臉孔,竟讓人有種莫名的恐懼。

「別怪我。」惠天月只是默默的吐出一句話,就彈指封了惠天衣數道大穴。

口不能言,身不能動的惠天衣本能的凝氣,卻發現體內空蕩蕩提不起氣來。

哥哥想做什麼?

輕輕的被抱起,走入寢室,小心翼翼的被放置在床上,惠天衣都沒有慌亂,因為哥哥,是不會傷害自己的。

直到,被輕柔的褪去外衣,直到,惠天月除去外衣,在望見熟悉的兄長,卻露出從未見過的熾熱的目光時,惠天衣才驀然睜大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