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昇君王   by  樹梢
「醒醒啊,醒醒啊,你每天睡的還不夠多嗎?別睡了,我求你了,睜開眼睛啊……」

張開雙臂,軒轅飛瑾跪在地上,吃力的把身材高出他許多的東方靜抱在懷中,看著靜蒼白的臉頰代替了往日的紅潤,緊閉的雙眼遮擋了每次被他捉弄後總是露出的豐富的表情,他的心情一點點的在慌亂中跌落到谷地。不知何時一串毫無疑義反覆著的「醒醒,醒醒」的呢喃已取代了聲聲的呼喚。

三年前,他在這樣的呢喃中看著慈愛的母親在病痛的折磨下與死神苦苦掙扎。那時,無助的他也曾哭著去尋找父皇,卻被侍衛攔在了太和殿的高階下,只能遠遠的看著高高的坐在龍椅中接受朝臣的朝拜的皇帝的身影。三天後,他獨自坐在母親的屍身邊,除了眼淚,他還永遠懂得了兩個字---皇位!然後,他傲慢,他冷漠,他反叛,因為他已長大。

三年後,他這樣呼喚著他生命中唯一的朋友,雖然他們的歡笑是那樣的短暫。不同的是,父皇就站在這逝去的生命旁,只是,是他親手帶來了死亡!本以為不再屬於長大的三皇子的眼淚卻在不知不覺中滴落,他無從知道自己又學會了什麼,除了,心痛的感覺。

周圍一片嘈雜的人聲,軒轅飛瑾茫然的抬起頭,只見幾個太醫正包圍在父皇身邊,手忙腳亂的為他包紮著手臂上的傷口,幾個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一邊暗中爭搶著父皇身邊的位置,一邊做出滿臉諂媚的關懷。一群未得宣召不能登上祭典高臺的朝臣們五體投地的匍匐在地上,三呼著「萬歲保重龍體,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裡,就在他的懷中,一個生命正在鮮血中迅速流失,而這個人,曾經以「神之子」的身份助他葉赫皇族得到了天下所有漢民的擁護,曾經讓左右為難的父皇得到了他夢寐以求的皇權,曾經用身體為父皇擋住的刺客追命的長劍。

還曾經,讓他再次體會了原本無緣的童年……

為什麼,雙雙眼睛只投注在父皇的身上,卻任憑死亡造訪他的生命?

軒轅飛瑾伸出一雙小手,緊緊壓住東方靜的傷口,血流卻絲毫沒有停止的樣子,鮮紅的血仍是在他的指縫間不斷湧出。

「救救他,來人啊,救救他啊!」用顫抖的聲音求助的軒轅飛瑾掃視著眾人,卻沒有人回應他焦急的聲音。好容易在人群中接觸到小毛子的目光,蜷縮在角落中的小毛子猶豫的踏出了一步,在偷眼瞟了軒轅儀一眼後,又害怕的收回了踏出的腳步。

「蓄謀毒殺皇帝,這樣一死已是便宜了他。」

軒轅儀冰冷的話語在這一剎那劃過軒轅飛瑾的腦海,心情也隨之跌落在深深的絕望中。除非有皇帝的命令,否則又有誰敢救治東方靜?

軒轅飛瑾求助的目光在一片淚眼婆娑中投向軒轅儀,正在遠處注視著兩人的軒轅儀與他的目光相接了,卻只是輕蔑地冷哼了一聲,接著收回了凝視的目光,在眾人的面前擺出了帝王應有的威嚴冷峻的表情。三年前,太和殿的龍椅中你是否也用這樣的表情送走了在生命最後的時刻苦苦呼喚著你的名字的母親?今天,你又要用同樣的表情看著另一個他就這樣離去嗎?

帝王,本無情?

帝王,本不需要有情?

帝王,本不關愛與不愛?

「對不起,東方靜,我救不了你,沒有人肯救你了,對不起……」這樣喃喃說著的軒轅飛瑾再次抱緊了東方靜,任憑鮮血染紅了他的衣衫。這血,這淚,他會永遠記住,還有,這人……

一陣沈穩的腳步聲靠近,吸引了軒轅飛瑾的注意,抬起頭,透過水氣朦朧的視線,只見一個高大的身影一步步來到了他和東方靜的身邊。

「二皇叔……」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般的軒轅飛瑾抬起淚眼往往的小臉,求救的望著眼前高大威猛的男子。

來人正是軒轅儀的兄長軒轅胤。軒轅儀自幼喪母,全靠軒轅胤的生母恕妃將他撫養長大,在眾兄弟中倆人是感情最親厚的。一代帝過世後,由於恕妃出身奴籍而失去了王位繼承資格的軒轅胤毫不猶豫地站在了軒轅儀一方,一心輔佐他治理朝政。然而六年前的某個事件卻導致了兩兄弟感情上的決裂,軒轅胤更因而遠離京城,請調至西北邊疆領軍戍邊,從此不屢京城寸土。直到月前,他才在聖旨的一再催促下起身回京。今日進宮面聖後,他信步來到禦花園,本想獨自緬懷過去的他卻出乎意料的遇見了東方靜,方才發生了今晨的故事。

軒轅胤來到東方靜身邊,俯下身探探他的脈搏,迅速封住傷口周圍幾處穴道,出血卻絲毫不減緩。他皺起一雙粗重的劍眉,竟伸出雙臂橫腰將東方靜抱了起來,邁開大步便往祭台下走去。

「慢著,你給朕站住!」一直遠遠看著的軒轅儀一聲怒吼,聲音之大連他自己也嚇了一跳,「把他給朕放下!」

軒轅胤轉過身,一絲笑容也沒有的臉上吊起一雙燃著怒火的眼睛,他沈聲道:「臣要帶他去療傷。」

「朕可不記得允許你抱著他去療傷。把他放下。」

「六年前你為了一個皇位不惜毀了羽,現在,你已經一手掌天下生殺大權,還不能放過靜嗎?」 面對瞇起眼睛,怒火暗燒的軒轅儀,軒轅胤絲毫不見慌亂,一字一句說道。

聽到羽的名字,軒轅儀卻是臉色一沈,說道:「軒轅胤,你就是這麼和皇上說話的嗎?朕命令你把他放下還給朕,這是聖旨!你要抗旨不遵嗎?」

軒轅胤也絲毫不讓步,直立在當地和軒轅儀怒目而視。十幾個侍衛早已一字排開站在軒轅胤身後,擋住了他的去路。

別放別放!軒轅飛瑾暗自得意的想著。到底是武人出身的二皇叔,竟然有和父皇對峙的魄力。

正想著,軒轅胤卻走到了軒轅儀的面前,直直的把東方靜塞到了他的懷裡。

軒轅飛瑾腳下一軟,險些跌倒。我呸,魄力個鬼!難怪你守了六年的邊疆,連一個小小的西雅番國都攻不下來。

接到這份意外的禮物,積蓄了滿腔蓄勢待發的怒火的軒轅儀卻一下子泄了氣,看看懷中失而復得的人兒,軒轅儀轉過頭,對呆立一旁的太醫正和人群裡的小毛子說了句「你們兩個跟朕過來」,便抱著東方靜向後宮走去。軒轅飛謹擦擦眼淚想要跟上去,卻被軒轅儀狠狠瞪了一眼,只得撅著嘴巴留在了原地。

軒轅胤出宮回到府第不多時,五弟軒轅擎便登門拜訪來了。軒轅擎是軒轅五兄弟中年紀最小的,今年剛滿二十二歲,正是年少風流的年紀,只在內務府掛名當了個閑差,平日裡鮮少過問朝廷的事情,整日廝混於茶樓酒舍,青樓楚館,交結的朋友有文人高士,也有四教九流,就是從不結交朝廷裡的人。

軒轅胤此次回京,軒轅儀已經獨掌大權,而他與軒轅儀的交惡的原因雖然鮮有人知,事情卻是幾乎舉朝皆知,何況今天兩人又當著滿朝文武一番對峙,軒轅胤本以為恐怕無人敢再登他這個親王府的大門,自己也倒落個清閒,不想剛剛回府就有人登門,來的偏偏又是「有事無事從不登三寶殿」的軒轅擎。雖然滿心疑惑,他還是頂著一張在旁人看來可怕嚴肅已極,在他自己看來卻是和藹可親的標準平板臉迎到了二門。

「二哥,真是好久不見了。」軒轅擎搖著正反兩面都誇張的密密麻麻題滿字畫的紙摺扇,笑容滿面的走了進來,也不和主人客套,撿了張太師椅便一屁股坐了下來。

軒轅胤和他客套了幾句後,一向不善言辭的他就沒了下文,坐在椅子上聽著軒轅擎滔滔不絕的賣弄著這把扇子上彙聚了多少當代「名人文士」的字畫,好容易熬到軒轅擎把三十八位所謂「名家」的筆墨一一介紹了一遍,還沒來得及開口詢問他的來意,軒轅擎又開始介紹起自己是如何和這三十八個人相識的。

第一位:花街南頭的香翠樓搶頭牌的小翠花的那一晚認識的,不打不相識嘛…….

第二位:花街北頭的翡翠樓,我們有共嫖之雅……

第三位:花街西頭的湘香館,他包下了清官的開苞夜,小弟我生生派人把那女孩搶到了手,哈哈……

第四位:……

第五位:……

第六位:……

這廂軒轅擎說的口乾舌燥,唾沫星子四濺,那廂軒轅胤耐著性子聽到太陽西沈,軒轅擎卻才剛剛說到第十七位狐朋狗友。趁著軒轅擎舉起茶杯潤潤喉嚨的空當,軒轅胤忙說道:「五弟今天難得來我這裡做客,就一起用頓晚飯吧,也沒特別準備,就是些家常菜罷了。」

「不吃不吃。」哪想軒轅擎擺擺手,毫不客氣的說道,「小弟我吃慣了山珍海味,抱慣了溫香軟玉,少了哪一樣我都是食不下咽啊。」

「你……」軒轅胤一皺起眉來,連四周的空氣都剎那間凍結了。想自己和戰士們在前線是何等艱苦生活,奮勇作戰,後方的這些公子哥們卻是錦衣玉食,歌舞笙宵,過的如此糜爛!

軒轅擎卻是滿臉的不在乎,澹著臉笑道:「這樣吧,今晚小弟做東,請二哥去見識見識玉懷樓的景致,那裡,酒好,菜好,歌好,舞好,姑娘更好,順便和二哥講講小弟是怎麼在那裡認識的第十八位元朋友的。」

軒轅胤再也忍耐不住,甩甩袖子,說了句「少陪」,拔腿就要走。軒轅擎笑嘻嘻的一把拽住他的手腕,說道:「二哥不用換衣服了,咱們這就走吧,去的晚了,只怕緋紅姑娘就被人包下了。」

軒轅胤運起內力一掙,本擬將軒轅擎甩開,卻只覺對方一股柔和而又渾厚的內力反彈回來,心下立刻知道有異,五弟若果是每日花天酒地的生活,如何能有這般武功修為?想到這裡,心中疑竇叢生,一股怒氣立刻消了下去,任由軒轅擎拽著他出了大門往花街而去。

第一次進花樓的軒轅胤被一群鶯鶯啼啼包圍在中央,在戰場上伴著死屍也能泰然自若的用餐的他,此刻周圍濃重的脂粉味卻讓他一點吃飯的胃口都沒有。推開兩個硬要坐在他大腿上的女人,又有四隻柔夷像蛇一樣靈巧的滑進了他的衣衫中,俗話說好漢難敵眾拳,這會兒他才領悟到一群色女比「眾拳」還要難對付百倍。

本以為軒轅擎有正經事要和自己說,此刻他確是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左擁右抱,溫香軟玉滿懷,又吃又喝,不亦樂乎。橫看豎看也不向個武功高手,難道剛剛自己真的看走眼了?

軒轅胤幾次想要落跑,卻都被軒轅擎生生拽了回來,又被幾個妓女癱倒在懷裡硬灌了若干杯醇酒。酒雖不烈,可被這幫女人灌酒的方法嚇到的軒轅胤也乖乖的不敢再逃席了。真懷疑這五弟是不是閑的無聊,專門抓了遠道回京的將軍來耍著玩的?弄不好還和第某個狐朋狗友拿了自己打賭吧。

陰沈下一張臉,無聲的壓迫感立刻在軒轅胤周圍散發開來,只一會兒工夫周圍幾個八腳章魚一樣的女人竟跑了個精光。

再皺起一雙眉,連軒轅擎懷裡的美人們也一個個藉故溜了席。

「那個,兩位爺,我去換件衣服。」

「我去給兩位添酒。」

「我去上個茅廁。」

「我去看看換衣服的小紅怎麼還沒回來。」

「我去瞧瞧添酒的小綠死到哪裡去了。」

「我去……看看出去的那五個姐妹怎麼都沒回來……失陪失陪……」

空蕩蕩的包間裡一時間只剩下了一桌殘酒和兩個大眼瞪小眼乾坐的男人。

「五弟,你今天找我出來到底是為了什麼?」被迫觀賞了一堆惡劣不堪的塗鴨之作,聽了一下午花街爭風吃醋的「英雄事蹟」,然後又被一群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吃盡了豆腐,軒轅胤此時像是剛剛打完了場大仗般疲倦不堪,心裡卻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一張臉上寫滿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軒轅擎走到門前,確定了外邊無人偷聽後,轉身走到軒轅胤的身邊,撲通一下便跪了下來,說道:「二哥,小弟求你救一個人,她要是死了,我……我也活不成了!」

軒轅胤聞言大吃了一驚,看看軒轅擎一臉的焦急渾沒了剛剛的嬉笑自在,忙扶了他起來,說道:「五弟,有話慢慢說,但凡二哥能幫你的,我一定盡力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