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昇君王   by  樹梢
御鼓三響是金鑾殿早朝聽政的開始。

昨晚內閣于子夜時分接到西部的西雅番國和北部的驄冥國同時出兵叛亂的消息,今天一大早滿朝文武已經彌漫在不安的情緒中。慶元年一代帝御駕親征,平定了東方深維的叛亂後,國家一直處於朝政的動蕩不安中。忙於內亂的朝廷已經多年沒有大國這樣的大仗了,更何況此次兩個屬國一西一北同時調動大軍,兩面夾擊。

「皇上早朝了----」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繁文縟節之後,軒轅儀在黃案後的龍椅上落座。他聳起的濃眉下,一雙敏銳的眼睛掃視著眾臣,而後像以往那樣傳各部院主事奏事。鎮定的神情很快感染了慌亂的大臣們,各人開始整理自己的思路,暗暗為一會的上奏打著腹稿。

當兵部尚書開始奏陳大家早已知道的消息時,軒轅儀把目光投向身著麒麟補服站在群臣之首的軒轅胤。西部駐軍的將官,小到遊擊,大到副將,都是軒轅胤一手帶出的人。整個西部的邊疆守軍可以說就是他的軍隊。此次軒轅胤奉旨回京,讓他著實松了口氣,可是現在呢?如果把他送回去,一旦他勾結西雅番國帶兵攻向京城,事情將無法收拾。可是他會這麼做嗎?如果他決心要謀反,又何必等到六年後自己完全掌握了朝中大權的今天;可是,東方靜現在就在他的府中,誰又能保證他不會被那串耀眼的琉璃珠迷失了本心呢?想到這裡,軒轅儀更加懊惱起那天一時的心軟竟放走了東方靜,「如果現在他還在自己的身邊」的想法一旦冒出來,就開始不由自主的牽著他的思路走向各種奇怪的幻想。

意識到自己的失常,軒轅儀迅速把思路轉回剛剛的思考。如果另派一員大將去西部帶兵,那些軒轅胤的手下能乖乖聽從指揮嗎?他們會不會認為自己要下手除掉軒轅胤,而拒絕出兵,甚至因此會兵西雅番國呢?怎樣的人事安排才能避免這樣的事情發生呢?

更重要的是,前一段時間十六名大將軍被暗殺,他已經沒有太多的人事選擇了。

目光移轉,一副「事不關己」表情的軒轅擎落入了軒轅儀的視線中,東方靜,楚思清,軒轅胤,還有因為東方靜的勸說仍關在牢中的那些女子,相關的種種人滑過心中,剎那間,一個絕佳的安排閃過腦海-派軒轅擎到西部去指揮軒轅胤的部下,派軒轅胤去北方平亂。

北部守軍的副將夏從文是個不錯的幕僚,對自己也是忠心耿耿,但缺少直接指揮軍隊作戰的魄力。而軒轅胤是不可多得的大將,此刻國家危機,棄置不用尤為可惜。就把北部軍隊的指揮權暫時交給軒轅胤,再下一道密昭給夏從文,一旦他有所異動,立刻捉拿,由夏從文繼續指揮作戰。

另一方面,交給軒轅胤一定的軍隊,既可以使西方軒轅胤的屬下消除疑慮,又可以借此押軒轅胤為質。而以軒轅擎與軒轅胤的感情,軒轅胤應該不會讓屬下刻意為難這個弟弟。何況---軒轅儀抬眼看看軒轅擎一臉的輕鬆自在的神色,想到自己日夜為國事操勞,更覺得這個決定給自己狠狠出了口氣……

待到兵部尚書陳奏完兩地軍事戰況,軒轅儀一面鎮靜的宣佈大將人選,一面仔細觀察著兩個兄弟的表情。軒轅胤還是好像帶了張面具般的面無表情,軒轅擎則是明顯的擺出一副「害死我了,麻煩死了,我不想管」的表情。而軒轅儀已經開始在心中盤算起要無論兩人奉旨與否,都要充分利用局面。突然,想到仍滯留京中的東方靜不知會何去何從,心頭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下。

正午十分,軒轅胤從宮中回到了自己的府第。才進了大門,只見正院裡已經亂成了一團,滿頭大汗的老管家一看到他的身影便氣喘吁吁的跑了過來,邊跑遍叫著:「不好了,王爺,不好了。」

軒轅胤輕輕歎了口氣,卻沒有發脾氣。倒不是他定力太好,脾氣太好,只是自從楚思清和東方靜這一對師徒住進了府裡來,幾乎每天都要麻煩老管家向他聲嘶力竭的大喊幾聲「不好了!」。昨天,東方靜練字時摔壞了先皇御賜的玉鎮紙;前天,楚思清練功時砸斷了「敕造豫王府」的牌匾;大前天,還有大大前天……到現在,府裡的每個人早就對這對師徒惹出的層出不迭的麻煩習以為常了,只有白髮蒼蒼的老管家還在不厭其煩的每天扯開嗓子大叫著「不-好-了-」。

不過今天的軒轅胤心情實在不佳,扯扯嘴角,只浮起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苦笑。看到老管家一副氣勢洶洶告狀的氣勢,只得勉強問道:「陳伯,又出什麼事了?」

「他……他……」老管家直著脖子,瞪著眼睛,「他」了好一會,卻一句話也說不出。索性拉起軒轅胤,往後院走去。

來到後院,只見書房已被燒成一堆瓦礫,一片狼籍中,只有半根焦黑的柱子還在搖搖欲墜的挺立著。滅火的工具扔的滿地皆是,一群累壞的家丁隨意癱坐在院子四周。

軒轅胤環視四周,只見楚思清搬了張太師椅,正悠閒的坐在樹蔭下。軒轅擎早已先他一步回了府,正手端著杯熱茶,一臉殷勤的站在楚思清身後。接觸到軒轅胤的目光,楚思清立刻搖搖頭,一臉幸災樂禍的表情指指廢墟邊的東方靜:「別看我,今天可不是我幹的。」

是要撒謊到底,堅決否認,還是快點低頭認錯,對天賭咒再也不惹禍了?一時拿不定主意的東方靜的臉上正呈現出在兩種念頭間不斷掙扎的神情,明顯的讓人忍不住發笑。隨著軒轅胤碩大的身軀不斷逼近,他像是變魔術般的從身後拿出一個包裹來,直直的塞到軒轅胤面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燒了你的書房的,這是我的全部財產,我賠給你好了。」

「傷。」

「什麼,你還受傷了?被燒傷的?完蛋了,我,我給你治就是了。不過,你要有越治越糟的心理準備啊。等等,你不是剛回來嗎?又沒幫忙救火,哪來的燒傷啊?」

「不是我,是你。」軒轅胤指指東方靜的胸前,淩亂的衣服不小心露出了一角包紮傷口的繃帶,扎眼的紅色正一點點從厚厚的繃帶下滲透出來。

「啊--」這才發現傷口流血的竟是自己的人發出一聲慘叫。真是遲鈍的神經啊。他還沒來得及有所反映,身體竟然騰空而起,被軒轅胤抱起向屋中走去。

把東方靜小心的放在床上,順手把裝著他全部的財產的包裹扔在他身邊,軒轅胤皺著眉解開他的上衣,開始重新給他上藥包紮傷口。

百無聊賴的東方靜突然發現軒轅胤腰間帶著一塊晶瑩的紫玉石,奇怪的說道:「咦,這塊石頭……」說著便伸手將它解了下來。

「別碰它!」近距離的吼聲從頭頂傳來。

冷不防被嚇了一跳,東方靜手一抖,竟將紫玉掉落地上,摔得粉碎。

「你!」暴怒的氣息從軒轅胤身上散發出來,冰冷的直透人心。

完蛋了,這次真的把他惹怒了。情知不妙的闖禍者縮起身子,努力裝出一臉的無辜。狠狠的掐了自己的大腿幾下,又擠出幾滴眼淚來,這才可憐兮兮的拉長聲音說道:「對-不-起-」

怒火在頭頂燃燒了好一會,軒轅胤終於冷靜了下來,無奈的歎了口氣,心痛的收著地上的碎片。這紫玉,是十多年前江南進貢的,冬暖夏涼,可通絡活血。頂部的白金飾葉可以旋下,其中藏有一顆可醫治百毒的救命丹。那時,父皇將紫玉賜給了五個兒子,其他兄弟都是每人一塊,只有他,父皇將其中成對的那兩塊賜給了他。若干年後,他又將其中的一塊贈給了羽,直到他帶著它和傷心的記憶永遠的離開了京城。

碎了,碎了,是玉?是緣?是情?

看到軒轅胤沈痛的樣子,東方靜更覺於心不忍,想了想,安慰道:「你別傷心了,我這裡有一塊一模一樣的紫玉,賠給你好了。」說著,從貼身的小衣裡掏出一個小荷包,拉過軒轅胤的手掌,將其中的東西放在他手中。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接過紫玉的手顫抖不停,這分明是當年他贈給羽的那塊紫玉,為什麼多年後竟會出現在另一個毫不相關的人的身上!軒轅胤猛地抓起東方靜的左腕,厲聲問道:「這是從哪來的?你怎麼會有這個!」

「放手,放手!好痛啊!你有抓人手腕的癖好呀!要抓,拜託你抓右手,我左手有傷啊!那是我大哥送我的啦!」

東方杉!軒轅胤突然全身無力的跌坐到椅子上。你真正喜歡的人難道並不是我,否則又怎會如此輕易的將它轉贈他人?你心中所愛的人,究竟是誰?七年了,時間真的過的好快……

窗外,老管家的吆喝,楚思清的嬌笑,嘈雜的腳步聲,奇妙的混雜在一起,又漸漸在思緒中飄遠,只有陳年往事一點點湧上了心頭……

七年前,也是這樣一個百花凋零的季節,也是這樣一個嘈雜的午後,他漫步在禦花園中,視線所及,卻沒有自然的顏色。身邊,不時傳來宮女太監請安的聲音,卻沒有一句能飄進他繁雜的思緒。走著走著,一抹綠意出現在視線中,這才發現自己已來到了花園的盡頭。一個小小的池塘,一片青翠的草地,幾朵零星的野花,那其中的身影,是這世界最美的顏色。那就是他和羽的初會。

月羽,輕柔美麗的像夢一樣的名字,一如,名字的主人。

當他一臉惶恐的向他行禮時,他竟只能呆呆的點頭。早知道,有個西雅番國的王子被當作人質留在京城,早知道,那個無權無勢可憐的王子受盡權貴的排擠,卻不知道,在幾大勢力明爭暗鬥的宮廷中,在醜陋的欲望與陰謀彌漫的漩渦中,還苦苦掙扎著這樣一朵潔白的水蓮。他的眼神,含著一絲淡淡的憂鬱和無奈,卻還洋溢著純白的真摯。

他想走上前去止住他的顫抖,腳步卻像是定在了原地般難以挪動,他想要說些什麼安慰他的慌張,大腦卻在最需要運轉的時候一片空白。像是著了魔一樣,他竟取下腰間那對珍貴的紫玉,把其中的一個塞到了一個初次見面的男孩的手中。

「王爺,我,我不能收……」他慌亂的想把紫玉放回他的掌中。卻在一陣腳步響起時收回了如玉的柔夷。那塊紫玉,也就留在了他的手中。

像是幽靈般出現的竟是久未回宮的東方杉,他向自己請安的聲音終於拉回了早已飄到九霄雲外的思緒。張開口「啊」了幾聲,才終於失態的道了一聲:「六弟,你回來了。」

「皇上召我回來吩咐些事情,明天我還要回去。」

對了,為什麼那時竟沒發現,東方杉站的位置就在兩人之間,早已不著痕跡的將羽藏在了他的身後。

「咦,這怎麼還有塊紫玉?」東方靜的一聲驚呼拉回了他的思緒,解開的包裹中,露出一疊厚厚的銀票,頂端,竟然又是一塊紫玉!舉起它,對著陽光端詳片刻,東方靜說道:「和你那塊好像啊,不過,比你那塊還要大些。等等,背面還刻了個字……」突然,他沈默了下來,那裡,清晰的刻著一個「儀」字。

矛盾的心情掙扎在東方靜的眼中,眼睛的主人卻還是笑著把紫玉塞到了軒轅胤的手中,豪爽的拍拍他的肩,說:「這個也給你,別難過了,摔了一塊玉,換回兩塊玉,多值啊。不用太感激我了,晚飯我想吃鮮菇翡翠雞湯。」

兩塊紫玉交疊在軒轅胤的掌中,發出清脆的碰撞聲。趁東方靜整理衣服時,他又悄悄的將兩塊玉塞回了他的包裹中。每一塊完整的玉石,對靜,都是一段感情和回憶吧,而自己的往事,早已如自己的紫玉一般碎裂。

夜晚,軒轅胤在床上輾轉反側,卻始終睡不著。腦海中不斷想著,是要奉旨領軍出征,還是就此回去西部?一想到西雅番國,月羽的名字就不斷翻騰在心中,一股怒火暗暗燃燒了起來。他不去,事到如今,他還有什麼理由要替軒轅儀賣命!最後索性翻身起床,暗暗自嘲一句:值得慶祝,這輩子首次失眠。透過床紙,可以感受到今晚明亮的月色,耳邊突然傳來隱隱的歡笑聲。他奇怪的披起衣服,走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