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江月 by 水之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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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皆是山崖，掉到這裏，標准的坐井觀天，下來容易上去難。潭水更是寒冷刺骨，吊在手臂上的沈靜可能暈過去了，重得象塊石頭一樣。我拽著他費力的爬上岸，冷風吹來，並不比剛剛暖和。靠著內功護體，我還不覺得什麼，但是沈靜受了重傷，再經過這樣的折騰，臉色已經由慘白變為青紫，眼睛緊閉，渾身不住的抖動，不用我來殺他，只要就這麼放著他不管，十個沈靜也熬不過一個時辰。
城中現在有沈淵在，看樣子裴幕天江潭都會聽他的話，真的跟拓邑打起來，雖然勝負難分，但是眼前這個垂死的人，就是帶給我生命中最大的屈辱的那一個。 他反正也要死了，而且…… 那一天……！！ 仇人近在咫尺，動了殺機，我自己明白。要是就這麼真的殺了他，又會怎麼樣呢？……那一定是相當痛快的一種感覺…… 我的手緩緩的伸了過去。 可是就象是能感應到我的殺氣一樣，本來陷在昏迷中的沈靜卻突然睜開了雙目，我的手停在半空不動，對上了他的眼睛。他准確的望向我的方向，奇異的像是有一把火焰在裏面燃燒，雖然其中並無焦距。 沈靜動了動嘴唇： “楚寒你要知……道，普天之下真要有……一個人能救得了中原，那……個人也只會……是，是我！” “……” 只不過一句話，他斷斷續續喘了好幾口氣才說完，聲音極低，我要側著耳朵仔細聽才聽明白。話音未落，他卻又失去意識，暈了過去。看著曾經意氣風發，而今憔悴難言的臉，我不由得沈默，過了半天終於低低的笑了出來。 如此自信，會利用機會的沈靜，楚寒沈淵兩個加在一起只怕也比不過他一個人。我又怎麼能夠舍得在這個時候，這種情況下殺了他呢？ 找了一個小小的山洞把沈靜拖進去，我以最快的速度升起了一堆火，熊熊的火苗一下子點亮的整個山洞，驅散我滿身寒意。脫去彼此粘在身上的濕衣服放在火上烘烤，我這才有空去料理沈靜的傷口，一道二寸長的傷口，血肉外翻，深度超過三寸，鮮血仍不斷的從裏面流出來……應該還沒有傷到內髒，不然他就是再能忍，也不會支持到現在。 敷上止血的外傷藥，我把沈靜的衣服撕開緊緊的繞著腹部纏了幾圈，帶子被染得通紅之後，血總算是被止住了。他的手卻仍然象是寒冰一樣，呼吸之間，也只比死人多了一口氣。勿勿忙忙將衣服烤好，我只披了一件外衫，把其余的幾件都加到他身上，又添了一大把柴，把火堆燒得更旺，忙活了大半天，沈靜身上卻仍是冷冰冰的，這樣下去，我不殺他，他仍是必死無疑。 而我終究是無法看著這個人就這樣死去。 歎了口氣，我扶著他坐起來，盤膝坐在後面，手抵上了他背心的大穴為他運功打通經脈，這麼做對我自己的功力有極大的損害，對他卻有很大的好處，不到萬不得已，我實在是不願意用在沈靜這個人身上。 半個時辰之後，沈靜終於身上漸趨溫暖，我把他轉過來，又點上他胸前的幾處大穴，做到這個份兒上，要是他真的還不醒，那也就是真是他命中該死，一切都與我無關了。楚寒的師兄們都死得淒慘，下黃泉不差他這麼一個。 汗水一滴滴的順著我的臉淌了下來，沈靜的眼睛卻突然睜開了，眼珠一動不動，直勾勾的盯著我，也不知道是睡是醒，睜了一會兒又閉上，過了一會兒卻又睜開，茫茫然不知道在看什麼。隨著他的臉色漸漸的紅潤起來，我卻越來越覺得精疲力盡，最後幾個大穴卻始終沒有沖開。 疲累至極，到了可以的時候我就也閉上眼睛歇一會兒，開始還沒有什麼，到了後來再睜開的時候卻總是看見他在盯著我看，眼睛多了一份靈活，不複剛才的呆滯，我跟他說話他卻並不搭理我，往往是我一睜開眼睛，他就又閉上，我閉上眼睛，他再睜開，如果不是我太了解他，我會以為他早就醒了，只是在跟我調皮搗亂，沈靜卻顯然不會是一個喜歡拿自己性命來開玩笑的人，所以他一定是還沒清醒的緣故。 好不容易所有阻滯的經脈都被打通，我再也沒有力氣來挪動任何一個人了，把他順勢推倒，我也跟著躺在一邊，從出生到現在，練功的時候都沒有這麼累過，想不到第一次這麼下力氣，卻是要用在這個人身上……抬腿踢了沈靜一腳，聽到他痛苦的呻吟聲，我終於放心的沈入了夢鄉。 沈靜活不活得成，是他自己的事，京城能不能守得住，就讓沈淵去煩心吧。 我實在是有點累了。 好久沒能睡得這麼沈，以致於夢中又回無憂穀。師兄們都笑著向我走過來，我掐了一下自己，感覺到痛，這是……真實的，那麼我記憶中的那些又是什麼呢？師兄們自相殘殺，我被沈靜的人輪暴，都是我無意識中所做的夢嗎？ 再掐一下自己，好痛的感覺，我安心的笑了，或許那些，真的只不過是一場惡夢吧。我狂喜的撲了過去，一把抱住四師兄，語聲有點哽咽： “師兄，太好了，原來你們都沒有事，真是太好了！” 大師兄奇怪的問道：“我們能有什麼事啊？” “沒，沒什麼，我只是做了一個噩夢，夢裏面你們都死了，只剩下我一個人……還好你們都沒有事！” 我激動不能成言，幸虧都是假的，不然的話……我又該怎麼辦呢？二師兄卻突然以一種詭異的笑聲說道： “怎麼會都死了？……那麼我們又是什麼呢？” 他突然傾身吻住了我，我只覺得嘴上溫溫熱熱，纏纏綿綿，象是有什麼東西探進來了，大驚之下忙奮力掙開，春花三月，萬紫千紅卻在這一剎那都消失無蹤，寒風撲面而來，一張張熟悉的臉頓時都變得血肉模糊，笑容慘淡，一個個飄向遠處，我飛身追過去，卻怎麼都追不上，心裏面只覺得一陣的痛苦空茫，淚水潸然而下。 “師兄！師兄──！！” 師兄們已經死了，這是真的； 二師兄絕不會吻我，這個卻是假的。 所以這只能是……一個夢罷了…… 莊周曉夢迷蝴蝶，如果能永遠不醒，就是這樣的夢我也會很高興。突來的刺痛卻一下子把我從迷夢中給喚了回來，一個熟悉卻又陌生的聲音在我耳邊急叫著： “楚寒！楚寒！” 我猛然睜開眼睛，沈靜那張足以引發我噩夢的臉映入眼簾，他的面色紅潤，氣色明顯比昨天好得太多了，呼吸略有些不穩，眼裏面卻又帶了三分怒色，不知怎麼搞的，我們兩個人間的距離竟然近得只在呼吸之間。 我只是睡在他旁邊，可不是睡在他身邊，更不是睡在他的懷裏！ 難道真是太累了以致於睡得昏頭漲腦了？厭惡的感覺油然而生，不習慣跟他這麼靠近，我起身想要站開一點，卻又被他拉住頭發給拽了回來， “你在叫誰？！” “……” 這個時候竟然還敢來跟我挑釁，他真是好大的膽子！……真想就這麼殺了他！ 一把摔開他，我冷冷的說道： “想死的話就早點說話，不要到了這個時候還來挑戰我的耐性！” 沈靜被我一推之下牽動傷口，眉頭緊緊的皺了起來，他吸了口氣，卻像是渾然未覺一樣，仍是滿臉怒容的繼續對著我質問道： “你在叫誰？你說的師兄又是哪一個？！” “……師兄只是師兄，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呢？！” 我愣了一下，奇怪的說道。我的師兄是誰，又與他何關？他為什麼要執著於這個問題？懷疑的眼神仔細打量他……該不會是血流得太多，把腦子給病壞了？……要是那樣，他也就沒有留著的價值了！ 可惜，看起來又不象，沈靜聞言也愣了一下，似乎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的問題有多沒有道理，眼神一下子暗淡下來，說不出來的迷惘失意，喃喃的說道： “你說的不錯，本來就跟我沒有什麼關系……” 在我眼中沈靜向來都是意氣風發，胸有成竹的模樣，從來都想過他會有這樣不知所措的時候。不過只要他能恢複神智把蠻族趕走就好，他在想什麼卻都跟我無關了。懶得再理他，我一轉身向外走去，沈靜雖然陷入沈思之中，卻還是一下子就覺查了我的動作，大聲問道： “你到哪兒去？” “去找吃的東西！” 已經做到現在這個地步，難道我會放著他不管？頭也不回，我沒好氣的說道，才走了幾步，沈靜卻又開口把我叫住了： “楚寒！” “還有什麼事？”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不痛不快了？ “……剛剛……你流淚了……” “……你說什麼？！” 眨了眨酸澀的眼睛，我緩慢的轉過身來，狠狠的瞪住了他。心中最隱秘的一個角落被別人探知，即使是做夢也不行，何況那個人偏偏又是沈靜！他算什麼，又憑什麼來管我的事呢？尖銳的殺意湧上心頭。 “我說，剛剛你喊你師兄的時候……流淚了。” 無視於我明顯散發出來的殺氣，沈靜頓了頓，卻仍是重複了一遍，他的聲音說不出來的奇怪，象是帶著三分不明顯的諷意，又有三分莫名的難過，如果我不是太過於了解他，我會以為其中甚至還夾雜著幾分妒意，沈靜會以這樣的口氣說話一樣讓人想象不到，心中的憤怒卻明顯大過了好奇，俯低身子，我一字一字冷冷的說道： “沈靜，不要逼我──非殺你不可！” 最後幾個字被我說得輕緩但是危脅感十足，沈靜閉上嘴不再說話，臉色卻又黯沈下來，百年悲傷，千秋怨氣似乎一下子都壓在他一個人身上，詭異的感覺襲上心頭，我一轉身出洞，再也不想同他待上一刻鍾。 山洞外空氣新鮮，雖然寒冷卻很舒服，長長的吸了一口氣，疲勞象是去了一大半。我們掉下來的時候是清晨，之後為他運功療傷，一覺醒來又是夜晚，現在只怕京城的戰事正打得如火如茶吧，不知道會死多少人，不知道沈淵能不能守得住……也不知道劍琴信蘭三個人能不能順利到達衛家莊……事情太多，我們一定要快點出去才行！ 水裏的魚又大又肥，我折了一根長樹枝，對著有水泡的地方揮了幾次之後，串上來的魚就足夠我們兩個人吃的了，回到洞內，把魚架在火上，不一會兒整個山洞內就飄滿了誘人的香氣。 沈靜閉著眼睛仍不知道在想什麼，我加柴，支架，弄魚，他都是一點反應沒有，烤熟了之後我揀了兩條焦的扔給他，他睜開眼睛接過來，也沒有什麼反對，對著我笑了笑，躺在地上一小口一小口的吃著，嘴角帶了一絲絲的微笑，似乎覺得很開心的樣子，眼睛倒比剛剛清澈得多，又象是下了什麼決心一樣。我松了口氣，不管他打什麼鬼主意，總比剛剛那種半瘋半癲病糊塗的樣子要好。 “沈靜，你知道該怎麼出去嗎？” 這裏在無爭小廟附近，來到這個絕地也是他的主意，知道懸崖底下有水潭的人，不會不知道該怎麼上去。 沈靜皺了皺眉： “你這麼急著要出去？” “……你不急？”沒想到他會這麼說，我有點驚訝，京城安危與他的利益息息相關，他怎麼會如此的不在意呢？醒過來之後的沈靜越來越讓我覺得陌生。 “我當然也著急，但是我信得過三哥。” “不怕他搶了你的皇帝夢？” “在我所有的兄弟當中，只有三哥才是對帝位最沒有興趣的一個，我相信他。” “……沒想到天下間還有人能讓你相信！” 我知道沈淵跟沈靜關系不同尋常，但是還是沒想到會好到這種地步。 “我也相信你。” 沈靜的眸子卻又深深的望向我，其中似乎蘊有千言萬語，可惜我不是他的解語人，不知道他到底又在打什麼主意。呆了一下，我諷意十足的說道： “那可真是多謝了！……你還沒有說該怎麼上去？” “雖然我相信你，但還是怕你會在這個時候拋下我，所以等我傷好了，一定就告訴你秘道在哪兒。” 讓人頭皮發麻的溫柔轉瞬不見，沈靜熟悉的狐狸一樣的笑卻又回來了。 “……隨便你！”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把衣服脫了。” “呃……？”沈靜眯起了眼睛，我恨恨的說道：“我要給你重新裹傷上藥！” 他的傷雖重，經過我昨夜那樣為他打通經脈之後，已經能夠自己動手，能做的事不做，難道還想要讓我來侍候他不成？ “……哦。” 似乎有一點點的失望，慢慢的一件一件的把衣服脫下來，沈靜的眼睛被火光照得閃閃發亮，臉上卻逐漸泛起了奇怪的紅暈，我失笑： “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我又不是你那樣齷齪的人，對男人也能有興趣，還會想出那樣的刑罰。” 說起他的得意之作，沈靜眼中的光彩卻又消失不見，愣愣的開始神遊天外，一回生二回熟，對他的發呆我卻是有點習慣了，只是專注的替他把藥抹上，沈靜呆看我替他抹藥，好半天突然說道： “你……很在意那次的事？” “當然。”我為之氣結，那種事情只要是男人就不會不在意！胸中仍有對他的恨意，但是早就告訴自己不要在乎，現在能在沈靜面前說出來，應該表示我真的能夠放得開了吧。“你要是有興趣，就自己來試試看好了！” “……如果一個人傷害了你，你會不會有原諒他的一天？” 他問得有點小心翼翼，聲音聽起來只讓人覺得說不出來的沙啞，我想了想說道： “……看哪種了……比如說是你，我就絕不會原諒。” 命運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事實卻是我必須要救這個天下至惡的男人的性命。如果真有所謂的公平，那麼不管怎樣他都不應該會有好下場！沈靜默然半晌不語，眼睛如同被風吹過的火把一樣，更加沈暗之後卻又突然變得亮了起來： “你很恨我？” 我恨他竟會讓他這麼高興？奇怪的瞪他一眼，我淡淡的說道： “不，我不喜歡你，可我也不再恨你，”那會浪費我自己的時間，“……雖然如果時機允許的話，我還是會選擇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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