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宣和遺事》 by 千二百輕鸞 |
第一部大漠風雲 19-22 說完一個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就把完顏吳乞買壓倒在地! 也不管那地下是否青苔遍濕,不管四周是否一望無遺! 「拓拔仁孝!!你他媽你放手--!!!」 更不管身下的人是在狂怒地掙扎和嘶吼! 拓拔仁孝只是執著地強吻上去! 對這個從小玩到大的好友--好友! 「拓拔仁孝!」 完顏吳乞買一使勁掙開了拓拔仁孝的鉗制,一骨碌爬了起來,也不顧背上淨是濕漉漉的青苔,先退後了兩不,怒吼道:「拓拔仁孝!你大白天的發什麼瘋啊你!」 方才全是憑著一股衝動壓倒完顏吳乞買,而現在衝動如瀑布般,全化成了點點滴滴的淒愴。 身上勁力都無,拓拔仁孝苦笑著緩緩也爬起身來。 發瘋! 對,我是發瘋!我一慣的癡心守望,在你故意的視而不見裡只是發瘋! 他知道完顏吳乞買對自己這麼多年來的目光視而不見的原因--因為他的眼中心裡,滿滿的都是另外一個人,他只要那個人…… 可是,我也只要你。除了你,還有誰能喚醒我沉睡在內心裡面的慾望…… 完顏吳乞買看著他,冷冷道:「我要天祚!把他交出來!!」 拓拔仁孝看著完顏吳乞買執著的目光,和說出那一個名字時的溫柔,心裡倏地,火辣辣地,嫉妒的毒蛇咬得他喘不過氣來!想也不想,他已然扭曲了臉,直視著好友,慘笑道:「好,我就把他交給你!--不過--你以為他還真的是你心目中那麼多年來的聖潔無暇的那個人?我告訴你,他不接受你,不代表他就不接受其他的男人--」 「拓拔仁孝,你胡說!--」 完顏吳乞買突然的暴喝並沒有止住拓拔仁孝的惡毒言語,他此時妒火中燒,冷笑道:「你以為我中傷他?我拓拔仁孝還沒卑鄙到這種地步!--我只是想告訴你事實!--在你和其他人面前裝得像個聖人的堂堂大遼天祚帝,在我面前不過是個只會叫床的蕩婦!」 他扭歪著臉,看著暴怒得像一頭獅子,似乎隨時準備撲過來的完顏吳乞買,蔑視地笑道:「我早就上過他了,滋味還不錯!可惜--我還是更渴望你的身體!」 「乓!」 完顏吳乞買一拳揍了過來! 血從拓拔仁孝的嘴角一滴滴滲了出來。 他也不還手,仰天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我愛你,你不愛我……你愛上了他,偏偏得不到他的心……我對他一點感覺都沒有,偏偏他卻愛上了我……真是諷刺……哈哈哈,哈哈哈……」 完顏吳乞買的臉孔也痛楚得幾乎扭曲般,然而他還是伸出手,一字字道:「我要天祚!把他交出來!」 拓拔仁孝止住了笑,驚奇地道:「你還要?你還要一個被別人上過無數次的男人?」 完顏吳乞買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瞪著拓拔仁孝彷彿想把他撕碎吞下肚去--最終卻終於捺住了怒火,反而沉靜下來。 他一字字地道:「我要他!要!不管他是什麼出身,經歷了什麼事情,變成了什麼樣子,只要他是天祚,我都要!」 一字字,敲在遠處忐忑不安地聽著的趙蘇心上,是如此悲愴而又深情,幾乎使他墮下淚來! 一字字,打在拓拔仁孝心上,使他幾乎要變了臉色! 怔怔地看著對面的完顏吳乞買,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是今天才認識這個明明相識已快半生的好友。 良久,他輕輕一歎,頹然道:「我認輸。我愛你不如你愛他。--至少,我無法愛一個人愛到這種地步。--你,帶他走吧。」 「多謝!他在哪裡?」 完顏吳乞買雖然仍然是寒著臉,可是神色已明顯緩和了好多。 「我帶你去。」 拓拔仁孝抹了抹嘴角的血跡。兩人一前一後往趙蘇隱身的這條路上走來。 這一段驚世駭俗的對話,震得一邊偷聽的趙蘇目瞪口呆,半天回不過神來。一眼瞥見拓拔仁孝和完顏吳乞買已漸次走來,他才慌忙轉身準備溜走。 一轉身,趙蘇差點兒沒嚇得叫出聲來! 就在他身後,面無表情地呆立著的人,除了天祚,還會是誰? 「天--」 雖然明知無論以他身份,或是年紀,都不該自己直呼其名,可是天祚身上的氣息,就是容易讓趙蘇產生親近的感覺。 天祚似乎沒看見眼前擔心的趙蘇,轉過身,木然地望回走去。 趙蘇擔心,然而他聽了方才拓拔仁孝和完顏吳乞買的爭執,對天祚心中的感受大概也可體會一二,又不敢貿然叫他。只能跟在他身後。 天祚腳步越走越快,竟是不回方纔的地方,而是直往外面走去。 趙蘇跟在他身後,只覺道路漸寬,次第竟到了大門口。 守門的赫然竟然是兩名負劍執槍的衛兵! 「大人--」 其中一名士兵似乎知道天祚和主人的關係,神色極其恭敬。見天祚一語不發,直往外走,他只當天祚有什麼急事,也不敢阻攔。再看一眼跟在後面的趙蘇,也放行了。 兩人走得幾步,只聽身後士兵低聲道:「怎麼回事?天祚大人看起來不太對勁呀。要不要稟告王上一聲?」 宣和四年,宋軍由童貫等率領,曾兩次攻打燕京,都被遼將耶律大石等打敗。而與此同時,金軍卻已破竹之勢,接連攻下遼中京和西京,天祚帝被迫西走夾山,逃到西夏境內。至此,除了燕京一息尚存外,其他四京均被金攻佔了。童貫為了掩飾其失敗,竟遣使邀金兵夾攻燕京。這樣,金兵於年底順利地攻佔了燕京。駐守燕京的遼國大將耶律大石,率領余部逃到了西夏境邊的可敦城一帶積蓄力量。 而金國佔領燕京後,背棄前約,已無意再把燕雲諸州交給北宋了。後經幾番交涉,金才答應把燕、薊等七地交還北宋。但北宋要在原定的歲幣絹三十萬匹,銀二十萬兩之外,再加納錢百萬貫,作為「燕京代稅錢」。然而此時的燕州,職官富民,金帛子女,已先為金人盡掠而去,北宋得到的只是七座空城而已。 宣和五年,金太祖完顏阿骨打病逝。其弟完顏吳乞買繼承帝位,改元天會。 宣和六年春。夾山。 一望無際的大漠,緩緩延伸到翠綠的草原。被五色的花朵如地毯般遮蓋了的草原,聞不出一絲亂世和血腥的氣味。 然而這些花朵,就是從不久前還橫躺在這裡的無數腐朽屍骨裡吸取營養,瘋狂生長起來的! 耶律大石勒馬眺望,但見河山無數,盡屬異族;故國咫尺,卻成萬里,心裡不期然地湧出了一絲悲愴。 忽然聽到身後的聲響,他敏感地回過頭來,聽見夷列在叫:「大哥。」 「重德。」 原來是母親燕王妃和弟弟夷列。他趕緊跳下馬來,迎了上去。 燕王妃來到耶律大石跟前,看著兒子消瘦的面頰,心疼地道:「看你,把自己折騰成什麼樣子了?國家大事固然要緊,可是這不能不顧及自己的身體呀?」 耶律大石陪著笑臉,道:「母妃放心,孩兒身體健康,決然無事。」 燕王妃點點頭,又問:「重德,你對母妃找的那些女孩兒哪裡不滿意?」 耶律大石一楞:「母妃,何出此言?」 燕王妃氣道:「你自己心裡明白,還問為娘何出此言!你平時正眼兒都不看她們一眼,晚上也不叫她們多陪陪你,事一完就把人給轟出來!這些女孩子都是為娘百里挑一地給你找來的,你這樣對待她們,叫為娘的心裡如何自處?」 又是這件事! 耶律大石無奈一歎。他實在有點不耐煩了!現在遼國已快至末路,往日富盛威勢已成雲散,更兼三年前逃亡中失去聯繫的天祚帝至今毫無音訊。而那些所謂的棟樑大臣,如今都作鳥獸散,剩下幾個,也多半中看不中用,復國大任,人人掛在嘴邊,可是只壓在他一人肩上!他天天煩心個夠,哪裡還有時間去理睬那些紅顏綠鬢? 可是他低眼一瞥,看見的卻是蕭蕭春風中,燕王妃飄動的白髮。心裡一酸,幾時不曾注意,母親竟又已衰老至此! 方才幾乎衝口而出的那些道理,那裡還說得出口?--怎麼忍心讓年老的母親為自己擔心? 他只好壓下心頭的煩悶,柔聲道:「母妃,孩兒知道了。只是因為老是找不到皇上的蹤跡,孩兒過於擔心,分散心神,難免忽略她們了。孩兒今後會注意。」 「這就好!」 燕王妃滿意地點點頭,轉身準備走了,卻又不放心地回過頭來叮囑道:「重德呀,你想要什麼樣的女子,跟為娘說,為娘一定派人幫你找到!你天祚皇侄沒有子嗣,這大遼皇族的血脈香火,恐怕就只能指望你身上了……」 想要什麼樣的「女子」? 耶律大石苦笑。 一轉眼,突然發現一邊盯著自己看的弟弟夷列,眼神頗為奇特,彷彿看穿了自己的心事。 耶律大石心裡不由「撲」地一跳。 現在好像都還能想起以前那個活潑可愛,成天跟前跟後黏著自己的夷列。 他是什麼時候開始沉靜下來的呢? 這三年時間,委實對他少了關懷。 這兩年政局艱危,耶律大石成天忙於國事,幾乎達到了宵衣旰食的境界。就像一個身不由己的陀螺,只能任國事民事堵塞自己的頭腦。就算好不容易有一點放縱自己的瞬間,那心裡的溫柔,也已經被那--那一個飄忽於三年前的影子給佔據得滿滿的了。 都說時間和距離可以沖淡所有的情感。 所以紅塵中人才可以游離為世外的方士。 真的可以做到嗎? 為什麼,最難以忘懷的,還是那一夜,那一個充滿眼淚和香氣的夜晚? 你給我你的眼淚和香氣。我給你我的溫暖。 那最初的從血腥中隔離出來的香氣啊…… 那青蔭的睫毛下懸出的一滴淚珠啊…… 那個充滿了眼淚和香氣的夜晚啊…… 那一抹孤寂得熱鬧不起來的靈魂啊…… 我曾經想給你的溫暖,還在我的手裡,身體裡,血液裡,靈魂裡! 你那無聲無息的眼淚和香氣,卻已然早已遠離…… 剩下的,只有無窮無盡的悵惘…… 夷列也好像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沉靜下來的吧。 耶律大石想著,抬頭,卻只看見夷列跟隨母親燕王妃而去的背影。 在春天一望無垠的綠意裡,母妃的白髮和夷列的身影…… 「林牙!」 一個親兵,腳步匆匆的走了近來。 「什麼事?」 耶律大石倏地從沉思中回神。 那親兵按捺不住興奮,大聲道:「林牙!誠萬千之喜!誠萬千之喜!我們找到皇上了!」 「什麼?!」 耶律大石驚喜得霍然轉身,道:「好!你帶我去看看皇上!」 果然是天祚帝。 天祚帝雖說堂堂大遼國的君主,但按輩分算其實是耶律大石的侄兒,反而應該尊稱耶律大石一聲皇叔。何況他雖然年紀已過三旬,然而性情極其隨和,毫無一絲架子可言,平常政事決策,最是優柔寡斷,往往依賴耶律大是等北面大臣。故此天祚與耶律大石之間的關係一向頗為融洽。 天祚帝這兩年,毫無音訊,耶律大石也瞭解這個比自己大一旬的皇侄,其實最無心機,直擔心他在這亂世兵馬中枉丟了性命。眼下見他完好無損地站在自己面前,真是歡喜得說不出話來,只是搶上前去,跪下便叩頭! 「微臣參見皇上!」 他這兩年,獨立支持大遼軍事國政,幾乎心力交瘁,此時見到天祚帝和他帶來的幾個臣僚,就如同失乳已久的孩子見到久別重逢的娘親一般,真是打從心眼裡溫暖出來! 天祚帝見到耶律大石也甚是欣慰,笑容滿面地趕緊上前來攙扶他:「愛卿快快請起!」 耶律大石起身相見,才見天祚帝這三年不見,也清瘦多了,眼角已經有了少許魚尾紋。只是臉上卻依舊帶著如沐春風般的微笑,教人一看便從心裡覺出親近來。 兩人相對坐下,敘了幾句寒溫。四周軍士,群龍有首,都覺喜動顏色。 天祚帝突然道:「對了,我還帶了一個人來,給大石你引見引見!」一面說,臉上就帶出了微笑來。 耶律大石不明所以,詫然道:「是誰?」 天祚帝笑道:「途中認識的一個孩子--」一面揚聲叫道:「阿蘇,你出來,見見我們遼國的頂樑柱!」 「阿蘇?」 耶律大石心裡碰地一跳! 難道會如此巧合? 他又期待又擔心又訝異又驚喜,一時倒不知道說什麼好,一時屏住了呼吸。 聽得有人應聲而出。 而先人而入的,果然是那熟悉的暗香。--那最初的從血腥中隔離出來的香氣。那夜晚裡浸泡在眼淚裡的香氣。那時刻總蕩漾在回憶裡的香氣。 趙蘇看見耶律大石,也是一楞。 彼此都不曾料到這樣的相會吧。 耶律大石看著趙蘇,三年不見,他明顯地變得明朗多了。 原來那一抹熱鬧不起來的蒼白孤寂靈魂,現在終於也飲進紅塵煙火了嗎? 耶律大石又欣慰又難過,看了趙蘇半晌,只說:「你……你長大了。」 趙蘇看著耶律大石,看著他清瘦許多的容顏,也只說:「你辛苦了。」 天祚帝望望這個,望望那個,詫異著笑道:「敢情你們認識?這正好,倒不必我介紹了!只是你們怎麼會認識的呢?這倒讓我有點費解!」 耶律大石和趙蘇相視一笑,不約而同地想起了往事。 往事如煙。 是啊,往事如煙。 那一場飛花亂逐時的相見,那一場雪落鳥匿時的分別。 此時相見,都不必再提了! 只須問一句,別來無恙? 兩人又轉向天祚帝,一時都言辭停頓,倒是趙蘇笑道:「天祚叔叔你原來不知,我以前曾蒙重德相救。說來話長。」 「天祚叔叔?」 耶律大石一愕,不知為何趙蘇會和皇上如此熟稔,心中好奇心起,看著天祚帝,只盼他自動解釋一番。 天祚帝注意到他的眼光,果然笑道:「我們這邊也說來話長。--」說到這裡,他驀地話聲凝滯,臉上掠過一縷痛楚的表情,隨即勉強又笑開來:「重德你也知道,當年女真人攻破中京,我這個不成器的皇帝,只好帶著隨身侍衛逃進西夏境內,當時臨逃倉皇,衣綿糧食清水均無,連國璽都掉落在了桑乾河。 到了青嶺,正是馬困人饑九死一生之時,多虧西夏王--相救。」說到「西夏王」這三個字,他俊朗臉上的肌肉,似乎有細微的抽搐,只有他側邊的趙蘇看得明白--那邊,也有往事如煙啊。 耶律大石卻沒注意這些,只是心裡一沉,啞聲問道:「國璽當真已然失蹤?」 天祚帝臉露慚愧之意,點了點頭。 耶律大石心中頹然,低聲道:「莫非當真是--天要滅遼?」 他心亂如麻,一時倒忘了天祚帝尚未解釋為何會與趙蘇叔侄相稱之事。 天祚帝亦是心中淒皇,又兼自責,默然不語。 他乃遼國道宗皇帝耶律洪基長孫,乃太子浚的唯一子嗣。當年耶律洪基有後蕭氏,才貌超群,工詩文,好音樂,時人稱為「蕭觀音」,頗得耶律洪基寵愛。然而偏偏天妒紅顏,奇禍突來--當時北院樞密使耶律乙辛,專權怙勢,忌蕭皇后明敏,怕自己權勢破敗,竟陰與宮婢單登定謀,誣陷蕭皇后與伶官趙唯一私通。 而耶律洪基既心愛蕭皇后,聞訊妒火中燒,即將趙唯一系獄,令耶律乙辛審問。趙唯一禍連三族不說,蕭皇后也被賜死。蕭後之子太子浚與太子妃蕭氏也同被殺死,只有遺孤天祚,幸得宣徽氏蕭兀納等人保護才得以活命。然而從此就自然不得耶律洪基親近,養在平民家中,已甘心一世布衣生涯。 誰知耶律洪基晚年思念蕭皇后不已,竟至悔痛失聲?為彌補過錯,遂將天祚找回,立為王儲。 但天祚親眼見到父母皆死於宮廷權變,他也身受其害,早已厭倦帝王生涯。何況他生性恬淡,無意功名,只是嚮往林泉山野。奈何造化弄人,身不由己!不但自己從來不曾稱心快意過,如今國破城亡,更有上愧先祖,下負百姓之痛! 想到這裡,天祚帝實在灰心至極,只覺紅塵碌碌,再無可念,再無可思! 他驀地抬頭起來,啞聲道:「重德!」 「皇上有何吩咐?」 天祚帝面帶慘笑,沉聲道:「我自繼承帝位以來,上愧先王,下負蒼生,本該下詔罪己!奈我生性懦弱,沒有這樣做的勇氣。可憐一誤再誤,才有今日國破家亡之痛!幸而國土未曾全部淪亡,尚可圖東山再起之日,然而這等大事,只能交由有力有能之輩之人擔當,我除了待罪等死,餘生已無他想!今日就在這裡,當作大夥兒的面,把這個皇帝,交給你當罷!」 天祚帝說著,竟是涕淚交加,站起來,朝著耶律大石便跪了下去! 耶律大石大驚,急叫一聲:「皇上!」 慌忙雙手來攙天祚帝起身。 四周軍士,聽到天祚帝這一番話,想起堂堂大遼國,從從前的疆域萬里,信威南北,到如今的國土淪喪,人民流離,再一想到自身「纍纍然如喪家之犬」的狼狽奔突狀況,無不神色慘然,更有人秉思國思家之痛,嗚咽出聲! 耶律大石既驚且痛,哪知天祚帝竟攙之不起,深深叩下頭去! 「皇上!請別折殺微臣!」 耶律大石手足無措,見天祚帝這個樣子,他心裡好生悲酸,只得也「撲通」跪下,流下淚來,悲聲道:「皇上!人間世事,各有天意,勝衰有定,無法強求!皇上何必把責任攬到自己一人頭上?何況重德忠心護主,只願皇上福澤綿長,人民樂業安康,此生心願已足! 人各有數,大遼九五之位,非重德所能問鼎,恕重德不能從命!還望皇上保重龍體,以國家蒼生為念,善自珍重!--請皇上收回前言!」一面強行要將天祚帝攙扶起來。 天祚帝任他攙扶,竟不起身,慘然笑道:「身為帝王,一言九鼎,豈可隨意更改?何況這件事我深思熟慮已久,遍觀諸臣,只有你可望帝王福分!重德,你我至親叔侄,當面不用說客套話--你知道我一向最推重你!何況大遼人物,業已風流雲散,如今這裡,能夠擔當下這個興國重任的人,除了你還能有誰?--你若不答應,我就在這裡跪到你答應為止!」 他話說得堅決,竟是毫無迴旋餘地。 耶律大石好生為難,他實無心帝位!可是見一向軟弱的天祚帝如此堅決,知他明明是對自己帝王生涯已再無眷意,退位之意已根深蒂固!只是擔心自己身後,所替非人,屆時又將陷遼國百姓於水深火熱之中。故此心心唸唸,要先替大遼百姓找好一位君王,方能放下心來。他一片赤誠之意,耶律大石如何好忤逆? 他又看看四周的軍士,--原來這些軍士兩年多來跟隨耶律大石已久,對他感情頗深,見天祚帝有意讓位於耶律大石,竟然都露出歡愉之色,明明就是希望耶律大石應承!更有那一等功名心思頗強的,心裡想的是:如果主帥成為大遼皇帝,自己跟著耶律大石走南闖北,一旦大遼重震威風,自己少不得也得封上個開國大臣--更是巴不得耶律大石趕緊應承下這個皇位! 耶律大石再看看一邊的趙蘇,見他眉頭微蹙,似乎正是思考什麼,竟像是沒看到眼下這一局面。 耶律大石長歎一聲,不由苦笑。心想:天下想任帝位之人何其多!為何老天找上的卻都偏偏是些根本不想當皇帝或者根本不適合當皇帝的人? 果真造化弄人麼? 他思緒起伏,此時也苦無良計,難道忍心叫年過三十的天祚帝就這麼跪在自己面前不成? 他再復長歎一聲,心道:罷!罷!罷!過得一時算一時!先過了眼前的獨木橋,再去考慮往後的羊腸道罷! 當下趕緊雙手去攙扶天祚帝,一面道:「皇上不需焦急,微臣答應皇上的要求便是。」 天祚帝面露喜色,眼中閃出欣慰的神情,然眼底深處,竟隱隱有淚光。他任耶律大石把自己攙扶起來,到椅上坐下,卻聽耶律大石道: 「皇上,微臣答應您的要求,可也請皇上答應微臣一個要求!否則,微臣也要效仿皇上,在皇上面前跪到您答應為止!」 說完,撲通一聲,也往天祚帝面前直挺挺一跪! 天祚帝一楞,不明所以。 耶律大石道:「微臣答應皇上的要求,執行皇上的旨意。可是,請把這個旨意的執行時間,推遲到皇上百年之後!--請皇上答應微臣這個小小的要求!」 天祚帝聞言更是一愕,心想:要我死後你才肯繼承帝位,那不是跟我沒退位一樣嗎?你這說蠢又不蠢的臭小子,敢情跟我玩文字遊戲來著!--他又好氣又好笑,看一眼耶律大石,卻見他一臉認真,知他一向也是說一不二的,心裡又想道:不管什麼時候,反正這個王位繼承人你是跑不掉了!--我百年之後?我能活幾年?想到這裡,心裡又是一陣難過。遂允了耶律大石。 耶律大石這才站起。叔侄兩人,無言對望,不知何故,只覺喉頭一酸,不覺都熱淚盈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