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宣和遺事》 by 千二百輕鸞 |
第一部大漠風雲 23-27 宣和六年春。夾山。 開始還是春初。一轉眼。就已然春深了。 看著已經渲染上初夏耀眼色澤的草原,耶律大石悄悄走近那一抹白色的身影。 象煙一樣的頭髮,在風中輕輕飄動,黑得像是深夜的夢想;飄渺的香氣,依舊如有,如無,入鼻,入心。 十八歲,是不是還可以稱為少年呢? 好懷念。 好懷念那些過往的歲月。 那最初的從血腥中隔離出來的香氣啊…… 那青蔭的睫毛下懸出的一滴淚珠啊…… 那個充滿了眼淚和香氣的夜晚啊…… 那一抹孤寂得熱鬧不起來的靈魂啊…… 他長大了,成熟了,不再是那一個彷彿被冰封住心田的少年。 不是該感到驚喜嗎?--為什麼,心裡卻總有絲絲絡絡的落寞?--是因為,溶解他冰封心田的人,並不是自己吧。 「齊魯青未了,大概就是這樣的景色吧。」 趙蘇突然發話,耶律大石倒吃了一驚:「啊?是,是呀。」 趙蘇轉過臉來,撲哧一聲笑了。 他笑開來的時候,彷彿正是那春雪暖融的瞬間。 耶律大石一時倒沒意識到自己正看得兩眼發直。直到趙蘇蒼白的臉上突然沁出紅色來,他才意識到自己的所作所為,趕緊狼狽地收回了目光。 「你……你變了好多。」 本來有很多話想說出口,斟酌了半晌,擠出來的竟只是這樣一句話。 這句話明明語焉不詳,然而趙蘇卻彷彿知道他的意思,淡淡地答了一句:「因為我發現這個世界上原來還有比我更寂寞的人。」 耶律大石一楞,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他疑惑地看著趙蘇的側臉,在春天的黃昏裡顯得格外明朗。 將落而未落的晚霞,在遼闊的西方織出一大片雲錦,是讓人幾乎落淚般的燦爛! 耶律大石又想起那個三年前,也是春天的黃昏。躺在自己懷裡的少年溫香飄渺,彷彿沒有形體。 再看看對面的趙蘇,耶律大石突然有一種衝動,他想把對面的人再一次擁進懷中! 是什麼樣的感覺呢? --想要那一脈寂寞的靈魂,再一次體會自己胸懷的溫暖。 --想要那始終忘卻不了的眼淚和香氣,再一次填補進自己空虛的心中! 他無法控制自己地,一點點,伸出手去-- 「重德!」 「母妃?」 耶律大石嚇了一跳,趕緊縮回手。 「重德,你在這裡幹什麼?」 不知何時走近的燕王妃,語氣凌厲,狠狠剜向趙蘇的眼光更是凌厲。 她又看見了兒子那樣的眼光! 用那樣恐怕連他自己都不曾意識到的沉醉眼光,望著一個人,卻好像望著整個世界! 就好像當年丈夫燕王--他也是用這樣的沉醉眼光,望著另外一個人,那一個她無論如何也想像不到的人…… 為什麼會是那個人? 如果換一個人,哪怕是秉有傾國傾城之貌,動天動地之德,自己總還有點最後的希望! 可是,燕王妃萬萬想不到的是,那個人,--那個躺在自己丈夫懷中甜蜜呻吟的「狐狸精」,竟然--是,是一個男人……男人! 而且--是她從來想都沒有想過的那個人! 那一瞬間,她真是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麼悲慘過。 為什麼會是他? 為什麼會是他?! 她簡直欲哭無淚。 燕王妃早就知道丈夫燕王心中另有所愛。雖然他一向不近女色,在契丹貴族中向來以潔身自好著稱。可是既為夫妻,每日相對,燕王妃又怎會尋不出蛛絲馬跡?從燕王那時時無意流露出的--每當他面對遠方,陷入沉思,臉上總會露出--那種溫柔沉醉的神情…… 彷彿在懷念一個,徜徉於遠方卻迷離在心中的旖旎夢想…… 燕王妃妒火中燒! 是的,她嫉妒得要死! 她發誓要找出那個勾引丈夫的女人,然後--她咬著牙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幻想--捉到那個女人後,一定要將她的臉上,身上,刺上無數個血洞;把她的眉毛扯掉,眼睛刺瞎,鼻子割掉,嘴唇切開,耳朵剝落--總之,定要叫那個狐狸精變成醜八怪,叫燕王看到她也認不出來,認出她也喜歡不起來!--還要將她的手腳砍斷,泡進酒缸,方能一洩心中憤懣…… 可是,那個人居然是個男人!是個男人!男人!男人!! 她明察暗訪那麼多年,最後終於找到--她一直以為準是那個身秉異香的妖女林傾國…… 誰知道,真相竟然會是那樣…… 她絕不原諒那個人,絕不原諒! 包括他的子孫…… 可是,現在兒子重德,也喜歡上了一個男人! 而且還是那個妖女林傾國的兒子! 燕王妃絕不允許! 她不會准許這樣的事情重演!絕對不准!絕對不允許,……絕不! 走近兒子和那個白衣的少年,給兒子一抹慈祥的笑意,剜向趙蘇的,卻是冷毒的一瞥。 看到他,就會讓自己想起那始終忘懷不了的痛苦! 你們怎麼能理解!怎麼能理解! 那愛一個人卻始終得不到回應的寂寞…… 那擁有一個人卻始終抓不住他的心的痛苦…… 那被另一個人奪走自己深愛丈夫的恥辱…… 她希望趙蘇識點時務。 果然,在她的目光的冷逼下,儘管還是神色淡然,但趙蘇轉身走開了。 「我先走了。你們慢慢談。」 向重德交代了一聲,他轉過身去。 燕王妃看著那清冷的白色背影,在春深的綠風中衣袂微動…… 太像了,太像了…… 「母妃,什麼事?」 耶律大石明知燕王妃不可能有什麼事,分明是阻攔自己和趙蘇說話,對母親屢屢如此,心頭難免有氣。 然而他看著在空曠的綠色田野裡,看來身形似乎更加傴僂的燕王妃,心裡一疼,語氣還是柔了下來:「母妃,您何苦老是出來吹風呢?您年紀已大,身體又不好,不留在帳篷裡將息,還老是跑出來受寒,若一不小心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叫孩兒如何是好?」 說到這裡觸動真情,耶律大石不由眼泛淚花,聲音也略有些哽咽起來。 他一向事母最孝,從來把母親當作這世上最親最敬的人。 燕王妃見兒子如此擔心自己,也十分欣慰,渾濁老眼裡不由也輕輕閃亮起來。然而她一想起方才兒子和趙蘇相處情狀,心裡就又焦慮起來,看著兒子,歎道:「你如此孝順,為娘自然高興;可是有一件事,你為什麼總是要讓娘擔心?」 「什麼事?」 燕王妃氣道:「還問什麼事!重德,你都二十四了,不要再讓為娘擔心了好不好?別的人在你這個年級早已經娶妻生子了!你難道非要讓娘抱不上孫子?--為娘還能活上幾年?你不急娘可急死了!」 說著說著,她是真傷了心,牽起衣袖來擦眼淚。 耶律大石這時也萬萬不能拿國事軍務來塞責了,--他知含飴弄孫一直是燕王妃的心願,而自己年紀不小,要是一般人的話,早應該已經成婚生子了。 的確,母親已老,她還能在這世上停留多久呢?--連老人家的這點心願都不能滿足,耶律大石心裡很難過。 可是,他不想結婚--不想-- --到底在等待著些什麼? --難道是那個關於眼淚和香氣的承諾嗎? 可是,那是那麼不現實的事,--不要說世人的眼光與議論,首先母親燕王妃這一關就不能過。 以前還以為可有轉機。 後來才發現母親幾乎根本不能容忍趙蘇的存在。 蘇兒啊…… 那個我所認識的,水脈煙香的你啊…… ………… 「傻孩子,你還不明白?他娘名叫林傾國,就是宋朝死皇帝趙頊的妃子!也是那個三番五次不知廉恥勾引你父親的狐狸精!」 「你拿劍過去,給我砍了他的頭下來!--他爹趙頊,就是殺死你父王的兇手!是他爹把劍刺進了你父王的胸膛!」 「你還不明白?他是殺死你爹的仇人的兒子!」 ………… 三年前母親那狂怒的聲音,至今都還在耳邊迴盪。 這次與趙蘇的重逢,似乎頗出母親的意外。 雖然是因為他由天祚帝帶來的關係而無法趕他走,可是每次看見趙蘇,燕王妃眼裡閃出的憎惡,總會叫耶律大石都感到心驚! 那樣深重的憎惡--僅僅是源自以上這兩個緣故嗎? 如果他沒有看錯的話,那憎惡裡還有另外一種幾乎瘋狂般的情緒……雖然年代久遠,卻幾乎壓抑不住的瘋狂…… 瘋狂? 到底為什麼會這樣? 「母妃,您別傷心了。」一陣氣餒,耶律大石已經決定和現實妥協了:「您要孩兒成婚,孩兒成婚就是。」 宣和六年冬。夾山。 白雪皚皚。 把白衫的人跟周圍的一色天地區分開來的,大概就是那人身上的異香吧。 黑得散不開的頭髮,是寂寞的原野裡唯一可以灼痛人眼睛的色澤。 接連半個月在為婚事操勞,耶律大石幾乎沒有發現那個清瘦的背影,突然好像陌生起來! 說起來,因為燕王妃的干擾,他和趙蘇這半個月幾乎沒說上話。 心裡掠過一陣疼痛。 曾經躺在我懷裡的你,曾經枕在我心裡的你,曾經那麼那麼接近的你啊…… 耶律大石看了趙蘇的背影一陣,還是心情矛盾地走了過去。 周圍是士兵們的簡樸營房,一陣風過,毛氈的頂棚上撲簌簌地掉下了幾團厚重的雪塊,眼看就要砸在簷下的趙蘇身上。 「小心--!」 耶律大石驚呼一聲,身體卻比頭腦更先反應過來,已經一步竄了過去,將那沉思的人兒一把拉進了自己懷裡! 雪團擦過耶律大石肩上,痛得倒很輕微,只是崩散的雪粒飛落進了他的脖子,倒是冰得他一個哆嗦。 「你沒事吧?」 看著趙蘇,只是黑髮上沾上了一點雪絮。 「我沒事。你還好吧?」 看耶律大石也安然無恙,趙蘇也鬆了一口氣。 兩人眼光接觸,彼此呆望,竟然找不出話說。 耶律大石嚥了一口口水,--只覺心中無數話要說,像長江水一樣急於要倒騰出來--偏到了喉頭便被堵住一般,竟是無言!看著趙蘇蒼白的側臉,他費勁地梗塞了半天,才囁嚅道:「蘇兒……我,我要結婚了。」 「我知道。--恭喜你。」 趙蘇飛快地看了他一眼,很冷靜地回了一句,又調回眼光去看四周的雪景。 耶律大石有點失望。 他想得到的並不是這種反應。 可是,轉念一想,他又苦笑起來。 自己又能指望得到什麼樣的反應? 我們……什麼都不是。 朋友?--不過萍水相逢,未必推心置腹。平心而論,趙蘇和天祚帝親近得多。 情人?--不,不,不!這樣禁忌的情事,耶律大石想都不敢想--他只是出於一己私心,想把趙蘇挽留在身邊而已!僅僅如此而已!他是喜歡趙蘇,喜歡那個把眼淚和香氣帶進自己夢魂深處的少年……只是弟弟一樣的喜歡,他把趙蘇當弟弟一樣的喜歡! 可是,從內心深處泛出來的絲絲疼痛,又在說明著什麼? 可是,他懷念,懷念那些過往的日子,不自覺地,總會想起和趙蘇相處的點點滴滴…… 你給我你的眼淚和香氣。我給你我的溫暖。 那最初的從血腥中隔離出來的香氣啊…… 那青蔭的睫毛下懸出的一滴淚珠啊…… 那個充滿了眼淚和香氣的夜晚啊…… 那一抹孤寂得熱鬧不起來的靈魂啊…… 懷念,懷念,懷念,好懷念,好懷念! 然而,時光如流水,它沖走所有的往事,不告訴你明天的結局…… 耶律大石退卻了。 歎了一口氣,看著趙蘇漠然地凝望雪景的眼睛,他轉身默然而去。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雖然堂上高坐的的只有天祚帝和燕王妃,在這冰天雪地的夾山,也辦不出什麼富麗堂皇的婚禮,可是由於士兵們的賣命吆喝和捧場,這場婚宴還是充滿了熱鬧喧嘩的氣氛。 所有東西都是喜慶的紅色,連帳篷外面飄落的雪花,彷彿都被這一片大紅映得微醺了。 所有的人都在笑,士兵們在笑,燕王妃在笑。連神情抑鬱的天祚帝,也在微笑。 沒有人知道耶律大石心中的苦澀。 他真的……一點也不期待這一場婚禮。 新娘是自己祖母蕭皇后的後裔,自然也繼承了當年「蕭觀音」的千嬌百媚。 挑開蕭氏頭上的紅巾,看著龍鳳燭照耀下那一張佈滿紅暈的美麗容顏,耶律大石竟是心如止水。 合歡酒濃,百子帳暖,面對滑膩溫潤的女人胴體,浮現在他腦海裡的卻是那一個春深而又未深的夜晚,那個躺在自己懷中的、清冷寂寞的少年,溫香飄渺,彷彿沒有形體。 一股衝動使他再也忍耐不住,翻身而起,披衣下床。 「重德!……」 蕭氏驚惶的叫聲,也沒有止住他衝出帳篷的腳步。 走出帳篷,正是滿地月光。 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不知在何處看到一副對聯的上闋:「月白照雪白」。正是此生此夜,此時此景風光吧。 只穿著貼身的襖子,在這寒氣針砭的夜裡,耶律大石冷丁地打了一個哆嗦。 他此刻心中茫然,全不知是該做何事才能使心裡凌亂沸騰的思緒靜止下來! 只是想發洩,想呼喊,想奔跑,想嚎叫! 他略一思頓,直奔馬廄。 走近關養愛馬的氈屋,他驀地楞住了。--那…… 那馬廄另一邊-- 那月光下影影綽綽的白衣,那夜氣裡脈脈難言的香氣-- 「你,這麼晚了還出來騎馬?」 「--你,--不也一樣?」 兩人緩緩走近,相視一笑。 清冷的夜氣裡,好像有什麼輕輕熱了起來,好像有什麼不一樣了。 兩人各自上馬,趙蘇在前,耶律大石在後,策馬狂奔起來。 奔出兩三里後,原野漸無,月光下儘是一望無際的沙礫,馬蹄踏上去沙沙作響。 此情此景,耶律大石心有所觸,不覺低聲道:「踏花歸去馬蹄香,這等景致,不知何時才能重新賞鑒到啊。」 他從前駐守燕京,那裡春景,最是動人。遙憶煙花三月時候,全城士女,那些踏青光景。 到而今,窮途困守,關山難越,誰共喪國之痛,誰悲失路之人! 他心裡感慨萬千,心中一時悲思疾走,熱血沸騰,但覺豪情滿懷,淒愴更勝,不由仰天長嘯起來! 隱隱然,彷彿竟有空嶺餘音。 他抬起頭來,看前頭趙蘇的馬已經奔到了遠處。趕緊提韁急追,瞬時趕上去,兩人並綹共進。 看一眼身側的趙蘇,冷漠蒼白的臉上,平視前方的眼裡並沒有任何表情。略微豐滿的嘴唇,依舊可以看出從前那個溫柔少年的影子。他身上的香氣,在這清冷的月光下,如夢如流。 好像是……一個夢境…… 永遠也忘不了的一個夢境…… 再策馬奔了一陣,兩人都已氣喘吁吁。 耶律大石側耳一聽,不遠處似有水聲,知道將至宜水,看來已接近西夏國境,這裡應是野谷地區。他怕遇見西夏士兵,變生不測,遂道:「我們歇歇吧。」 兩人下馬,席地而坐。--都累了,想到大深夜的居然跑出來騎馬,彼此互相看看,不由都覺好笑。 此時明月當天,白沙在地,目光相接,暗香如縷。 「蘇兒……」 耶律大石看著趙蘇清冷的目光迷惑住了。 那麼清冷的目光,其中卻隱隱然似有輝光閃爍。看著自己,嘴唇微啟即合,將合又起。他到底想說些什麼? 「蘇兒?」 耶律大石又叫了一聲,下一瞬間--卻呆楞住了--那是--這是-- 嘴唇上溫潤的觸感,是做夢,是做夢--是趙蘇的冰冷的嘴唇,雖然被這北地的風沙吹得有點乾燥裂口,卻還是帶著那樣一點,南國水脈煙香似的溫柔。 「蘇兒……」 看著跪坐在自己面前的少年,緩緩釋開自己呆滯的唇,抬起頭來直視自己。 那是什麼? 在那玲瓏剔透的黑眼珠兒深處,耶律大石彷彿看見一顆凝固在心裡的眼淚。 他呆住了。 那些相識相知的歲月,那些相近相親的往事,在這轉瞬之間,重重疊疊,盡上心頭! 我給你溫暖。你給我眼淚和香氣。 那最初的從血腥中隔離出來的香氣啊…… 那青蔭的睫毛下懸出的一滴淚珠啊…… 那個充滿了眼淚和香氣的夜晚啊…… 那一抹孤寂得熱鬧不起來的靈魂啊…… 「蘇兒!」 耶律大石發出從心底的一聲喊叫,緊緊抱住了眼前的趙蘇! --死緊,彷彿要把這真實的軀體,和虛無的靈魂,都揉進自己體內! 兩人緊緊摟抱在一起,彼此都說不出言語! 耶律大石心中儘是悲愴,只是緊緊摟住趙蘇,望定那蒼白悲哀的臉容,瘋狂地,把自己的嘴唇和所有的情愛,印上去,印上去! 他再也抑制不住將要沸騰般的情感,一個翻身,把懷中的人壓倒在地! 明月當天,白沙在地,水聲做證,風聲為侶! 他顫抖著手解開了身下人的衣扣-- 明知道這驚世駭俗,不可以不可以!他制止不了自己! 明知道這違經背德,不可以不可以! 身下人那清冷的雙眼中卻沒有拒絕! 你願意,我願意--不管天不管地了…… 「大哥!」 突然卻從不遠處傳來一聲喊叫,在這空曠的沙漠裡分外響亮! 兩人不覺一驚!一滯! 耶律大石慌忙放開和趙蘇相擁的手,跳起身來。兩人迅速分開。 就這麼一瞬間。 方纔的火熱迷離,頓成冰冷虛無。 --耶律大石和趙蘇兩人面面相覷,心中各各茫然一片,--不知是失落,是懊悔,還是傷感,還是喟歎! 慢慢地走過來的居然是弟弟夷列! 耶律大石大奇,看著面無表情的夷列,驚訝萬分:「夷列,你怎麼會在這裡?這麼深更半夜的,你不好好睡覺,跑出來幹什麼?」 十四歲的夷列,還是滿面稚氣的孩子,可是漂亮的單鳳眼裡,卻已經時時開始閃爍出幾乎類似大人般的冷冽成熟光芒。 耶律大石還是懷念以往那個總是黏著自己的,單純可愛的夷列啊…… 只聽夷列冷冷道:「這麼深更半夜的,那你們兩個不好好睡覺,又跑出來幹什麼?」 耶律大石一呆,不料被反將一軍,不由語塞。 夷列又淡淡道:「洞房花燭夜,新郎突然不見了蹤影,新娘會不出來找麼?」 耶律大石大吃一驚,緊張道:「什麼?母妃知道了?」 夷列冷冷道:「既然你做都做出來了,還怕母親知道?從洞房裡出走的新郎倌又不只你一個,你怕什麼?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你又沒做什麼壞事,何必做出一副心虛的樣子?」他這時候的說話口氣,尖銳刻薄,那裡還像一個孩子?直到見哥哥面上出汗,才哼了一聲,淡淡道:「放心,母妃還不知道!是嫂嫂要我來幫忙找你的。」 耶律大石鬆了一口氣,心裡卻還是有點羞愧,也不知道夷列是否看見了剛才的畫面,又不敢問他,只好裝得若無其事的樣子,道:「沒什麼,我睡不著,騎馬出來散散心。這麼巧,就碰見了蘇兒。」 他鎮定自若地說著謊,不敢看趙蘇的表情。 心裡覺得愧疚,他惴惴地安慰自己:我只是不想讓年邁的母親傷心啊…… 已經轉過身去的夷列,哼了一聲,也知道是表示聽見了,還是在嘲笑他的心虛。 耶律大石回身去牽馬,看了趙蘇一眼。 他低著頭在整理馬韁,蒼白的臉上看不出表情。 耶律大石的目光定格在趙蘇從袖口裡露出來的手上。那剛剛還牽在一起的蒼白手腕啊…… 回憶方纔的火熱相擁,彷彿只是一個隨著月光而來的短暫夢境。 明月當天,白沙在地,蹄聲踏踏,再無話語。 這個時候,耶律大石還不知道,多年以後,他要為這一場未曾繼續的夢境,付出半生的後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