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兒國情傷Ⅲ--深藍  by眼影

辰京,夏。


黝黑的眼睛象夜迷離、惘然……深藍的視線投向飛舞著點點螢火蟲的荷塘,嫵媚的月色分外明亮,枝枝粉紅的荷花在輕盈的風中搖曳,兩只白鷺踏著粼粼波光,像在傾聽遠處的飄渺歌聲……

坐騎口吐白沫斃命於沙漠,騎兵隊發現熱昏過去的深藍將他押解回辰京已經十天了——十天……也可以象十年一樣漫長。

抽出劍,鋒利的劍刃上光亮一線劃過,深藍的手指在上面撫摩著,眼波脈脈流動。

杯裡的茶早已冷了,泛著濃濃的琥珀色,桌案上的紅燭流著淚,一滴一滴地凝固。

「你喜歡嗎?」深藍問自己,劍鋒在空中劃出一道銀線,「啪」的一聲,蠟燭斷了,屋裡一片黑暗,蟋蟀的鳴叫聲、青蛙的鼓噪聲、風吹著樹的聲音、走廊裡宮人踩著木屐走來走去的聲音突然湧進來……

落地銅鏡裡,模糊的身影像孤鶴收斂著翅膀,一聲淺淺的歎息從庭院飄出,深藍用衣袖壓著眼角,冰冷的液體一滴滴清脆地打落在青衫上,好象春夜漏進窗的一兩聲雨聲。

童年……那些飛過窗子的傘狀蒲公英,像夢一樣輕飄不可琢磨……而今,夢已破碎,破碎得僅遺下美麗而傷痛的碎片,碎片的裡面藏著蝴蝶的標本——不能飛的蝴蝶,蒼白得像花一樣。


門……突然開了。燭光照亮了屋子,深藍看去——兩個宮人提著精美的燈籠站在門前,一個模糊的人影立於走廊。

「——誰?」深藍問到。

宮人回答:「是陛下。」

屋外隱隱約約可以看見跪著幾個人,深藍幾乎要嘲笑自己的遲鈍,他慢慢走向門口,然後跪倒,卻什麼都不說。

丟在桌案上的劍並未入鞘,明晃晃的展露著,雀境的眼睛冷冷瞥過,最後定在深藍挺直的脊背上。

「今晚的宴會很熱鬧,所有人都去了,你為什麼不去!?」

深藍抬起眼睛,嘲諷地看著雀境,夜像一只巨大的、深藍的魚幽幽游過……沒有語言,只有沉默——那沉默的下面蘊藏著天崩地裂般的憤怒。

冷笑一聲,雀境轉過身走到桌前,他拿起劍把玩著,突然劍起劍落,將整張桌子從中間劈開。

「劍出了鞘就一定要殺人的道理你懂不懂!?你這付白癡的樣子像什麼你知道嗎?——喪家之犬!不過也是啊……」雀境說著輕輕笑起來:「——的確是喪家之犬!」

一絲淡淡的藍在眼角暈開,深藍站起身,將長發挽起,插上簪子。皎潔的月光映照著蒼白的臉,深藍說:「深藍已了無生念,旦求陛下賜我一死。」

「……」

「就像您說的——劍出了鞘就一定要殺人。」

「哧」的一聲——雀境的手腕一轉,劍尖透進深藍的胸口:「賤人!你以為我不會動手嗎?!還是你心懷僥倖?!」

「深藍從未心存僥倖,因為……因為僥倖這個詞從來與深藍無關。」

看著刺進胸口的劍,黑色衣衫下洇出了一些更深的顏色,深藍的目光空洞起來,他想起西陵王——一向嚴厲極至的養父,他的教誨冷酷無情——而那樣的教誨卻往往一針見血、捅漏真相!

……血,一滴滴,落在地上,深藍雪白無瑕垢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他抬頭看雀境,手上握住劍身用力一帶。

「哧」——劍刃在骨頭與血肉間穿行,深藍緊緊握著劍身,一點點綻放笑容……

窗台上的花瓶裡插著一束束碧綠的長草,碧綠得,碧綠得像夏一樣青翠鮮艷。花園裡的花,昨夜在雨打風吹過後,殘英滿地,顏色頹敗……天空的顏色是深藍的,我的血,流下來的時候,不會有人……有人為我難過……天地之大,浩瀚無邊,命運如神腳下的一粒沙,輕輕碾過便成飛塵……

「為什麼……」深藍問自己。

——為什麼?

深藍閉上眼……

閃耀白光的大地,微微吹拂的風,靜靜照射、充滿四周的月光,疾速奔馳的馬,長長飄散於身後的頭發和馬兒的鬃毛……

天性愛自由的自己,最喜歡跨上神俊的戰馬,披散了頭發,在荒涼的原野馳騁——那是最快樂的時刻,十六歲的自己,十六歲乾淨的心和夢想……十六歲的芬芳全都留給了十六歲的年華,年華象平川上的風,疾馳而過……

「——陛下!——深藍!」

一聲驚叫在門口響起,麗姜看見的這幕並非真相!——雀境的劍刺進深藍的胸口,深藍的血觸目驚心地流了滿地!

麗姜不顧一切沖進來,撲通跪在雀境腳下,「深藍與我情同手足!縱有他有萬般不對,也請陛下開恩!不要殺他!」

「開恩?——你求我開恩?」雀境冷冷地說著,一耳光重批在麗姜臉上,「——我看誰敢求我開恩!!」


鮮紅刺目的血,順著握著劍的手流下來。

手微微顫抖著,盯著刺進胸口的利刃,深藍說:「陛下,您的心竟比豺狼虎豹更狠毒,您無情無義得就像這幽深的後宮一樣——表面華麗風光,卻掩藏著無數骯髒齷齪的事實!」

「——深藍!」麗姜大聲制止深藍說下去。

「到這時候了你還嘴硬嗎!」雀境怒不可遏地吼著。

「卑鄙的,卑鄙的不是您嗎!」深藍咬牙切齒地說:「——為什麼連我唯一的朋友青葶都不放過!對您來說獵取新鮮獵物比尊重別人的心更『高尚』嗎!——如果是這樣,為什麼又不放過我!?」

抓住劍用力拔出,深藍站起身,露出一絲恐怖的微笑。他對著雀境張開沾滿血跡的手掌,深深的劍傷翻著鮮紅的肉。

「對於深藍,追隨西陵王家眷到邊塞做苦役,比在這裡好過一千倍!一萬倍!!」

「自大的家伙!」

雀境突然放鬆表情微笑起來。冷冰冰的眼睛眼角微微上挑,雀境不可一世地看著深藍,一把提住他的衣領抓住他。

「知道你在跟誰說話嗎?——深藍!」

「那麼……我該說您是陛下?還是我的丈夫?」深藍譏諷地說。

「——深藍你瘋了!?」麗姜再次制止深藍說下去,深藍微微怔著看著麗姜被打得腫起來的臉,終於苦笑一聲:「為了我,你又何必做到如此呢?麗姜……」

強烈的眩暈感襲來,深藍頓覺天旋地轉。臉上浮起一抹幻想般的笑,深藍說:「這裡,這裡太壓抑了,還是死了最好……」

看著倒下的深藍,麗姜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他衝到門外大身喊到:「——太醫!太醫!快叫太醫!」……


門外一陣混亂,雀境慢慢在地上坐下。

摸著深藍的臉,雀境用只有自己聽見的聲音低語到:「深藍,為什麼你就不能乖一點呢?其實你只要乖一點、多討我高興一點,事情就不會是這個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