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菊 by七月
我來這個國家的時候,是菊花正盛的美麗深秋。

繁華的都市,從小到大學習的日語似乎在這里才能突飛猛進一個階段──我是朝鮮族人,從小到大在那個99%學生在中學里都學英語的國家里,我孤獨地上著自己的日語課。大學,數千人的大學里,四個年級加起來一共有三十人學的是日語。

可是在畢業的那年,就憑著自己的日語,我來到了人人羨慕的外交部開始了自己的社會人生。

 
三十歲這一年,在國內外交部的日本部干了數年的我,終于來到了日本。

法律專業畢業的我現在的身份是:駐日大使館法律參贊的一等秘書。
 

工作其實沒什么特別繁忙的。大使館里八個一等秘書里我是最年輕的。龐大的秘書隊伍,并不繁忙。

至于我和另兩個一秘的上司法律參贊本人,光是出席這個那個會議,這個那個大使館的活動就每天忙得不見人影,我們的工作就是每天准備一些文件,開會,然后有時候跟參贊出席一些會議。

第一次見那種純正的白菊就是在參贊的辦公桌上。

 

非常小朵的白花,并不是很密的短瓣,也僅僅只有三朵,綻放在透明的小玻璃花瓶里──我的眼光流連在那上面,參贊笑著告訴我:很漂亮吧?是我太太閑時從次房長官家里移栽來的名種……的確很美麗,我稱贊著,將今天的文件放在那光可鑒人的黑色桌面上。

這個國家整體來說我談不上喜歡也談不上討厭,應該算是生性平淡的我很是欣賞這個國家的歷史和傳統藝朮,而現代日本人的美式作風我并不喜歡,染了發踩著高跟皮靴站在這個初春的冷風中的東京女孩,我可欣賞不了。



我不喜歡女孩子,也許很早就知道了不過在國內我從來沒有露出自己的這種“不正常”的性向。那是丑聞,在那個古老的國家里這種事說起來也許大家也許都可以口頭上評論一下,可是都會把那當成一種禁忌。深深的明白這一點,當我第一次用性的喜好的眼光望著大學同學的時候,那是個男的。

──我要前途,我絕不將自己的前途毀滅在這種事情上。

那個時候,在大學里,我甚至還有一個女朋友。

二十五的時候我結婚了。不知道是幸或是不幸,我對女人還行,不至于鬧出社會事件來。當我妻子的那個南方女孩也不知道是幸或者不幸,兩年之后就因病去世,急性腎炎。大家可憐我年紀輕輕喪妻之痛開始還一直在為我介紹相親,再三再四拒絕后,落得一個珍愛亡妻的美名后我就出國了。



說來我第一次嘗到同性的滋味卻是到了日本之后。



那是我到日本后二個月的時候,大使館里的日本同事招待我們享受“日本男人的酒吧”,晚上的霓虹閃耀的銀座,熱鬧的酒吧里人生地不熟,我們這些一口日本話的“外國人”和那几個日本同事一起喝了個淋漓痛快。在我的老家,冬天寒冷刻骨,雄壯的男人灌下喉的白酒可比這種清淡的清酒勁頭大多了,他們都說你怎么這么能喝……真的好厲害……

站在街頭他們分別在擋車回家。

而我,被一個賣花的女孩拉住了,她懷抱著那些美麗的白色梅花沖著我微笑的樣子──讓我想起了亡故的妻子第一次看到我家鄉那么多紅色梅花的微笑。我站住了腳,買了一些紅的,又買了一些白的,懷抱著花枝的時候,我才清楚明白的再次明白:這種香氣清淡的梅花……果然橘越淮而成枳啊!

再回頭,已經看不到那些不同國籍的同事的身影了。

怎么回去呢?回哪里呢?

站在銀座的街心里我這樣發著呆:是走路回并沒有多少路的大使館,然后再開自己的車回住處呢?還是直接叫出租車回去?想到這里不禁伸手把錢包拿出來數數看錢帶的夠不夠……

站在人潮洶涌的街道中心數著口袋里的鈔票……

事后想想我還真是有夠呆的。

然后有個人就過來搭訕了。

 

“一個人嗎?”搭在我手上的手很白晰。不過骨節突出,抬頭,是個男人。20多歲吧。

──那個剎那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這樣的,我懷抱著那些梅花,跟著這個不高、瘦削的男人進了一家看起來還算干淨的HOTEL。

 

他的眼睛長的很細,有點象我江南水鄉妻子那種的細致五官,皮膚很蒼白,頭發染了,故作姿態的放松在我看來好象有點膽怯的底氣不足。我沒什么口音,可是高大的身材在日本人里挺少見的,年紀不輕了──他緊張兮兮的樣子,我突然笑了出來。

攤開手腳,我坐在那張庸俗的紅色大床上,看著這個主動搭訕的男人緊張的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然后他輕聲的說:“……那個……我是第一次……”

“缺錢嗎?”其實我也是第一次,不過,我怎么會這么冷靜呢?覺得自己也挺好笑的。

他想點頭又好象又要搖頭,然后定定眼神,開口了:“嗯,嗯。”

將錢包里的錢都掏了出來,十五萬多,我放在那絲絨的床單上十萬,用眼神問他,他點了點頭。

 

干淨的肉體,一點不讓人覺得厭惡的蒼白感,我的手摸上他的臉頰的時候,他也沒有退避,只是眼睛上那排不算長的睫毛緊張的眨了好几下。

舌頭不討厭,當我試探的將唇覆蓋上去的時候,欲逃不逃的,然后他認命一般好似嘆了一口氣,將唇和齒都張開了……迎接我的到來……氣味也不錯,原來親吻一個男人也不是很恐怖的事情。

我們其實沒有做到最后一步。我沒有准備,也沒有買安全套,也不敢,如果他有什么病,那我的生涯就算完了。簡單的看著他努力的活動嘴,賣力的取悅著另個男人的器官。然后那張蒼白干淨的臉上披散開的金色頭發里黑色的發根讓我覺得如果他不染發的話會更耐看。



我簡單的到浴室清理了一下自己就獨自離開了。

清冷的風里我叫了輛出租車,回到位于青山的公寓。

然后再洗澡。

沒有什么大不了,在水中我這樣的笑了出來……根本就,沒什么大不了的啊!

男人的滋味。



匆匆忙忙的,又過了五個月。到了熱鬧的晚春。

忙完了一天的公事,疲憊的我卻被堵車壓塞在路上。

無聊中望向街邊,那里是家書店的櫥窗,蒼白的光線下,看到了東山魁夷的畫冊──用現在的薪水還算買得起,記得在國內雖然喜歡卻因為太昂貴而屢顧不得成“購”……這里不能停車吧?沒事,我直接拐上對面的車道,將車停在那里,再走進書店去買那本畫冊。

出來的時候,果然看到一個小警察站在我車前公事公辦的審視。

──我那是黑牌的外交特權車,警察是不會管的。先把包裝好的畫冊放到車里,我再將黑皮面的工作証拿出來,根本也不用多話。

他從帽沿下抬起頭來──呵,我在心里笑了出來,果然是,黑發比較適合你啊!

他也點慌亂,結果沒有拿好罰單本,那些零亂的草紙、原子筆、罰單,瞬間從他手里滾了下來……

我低下身子去撿了起來,然后看到了他胸口的名牌上的號碼和名字:和田貴夫,交通警編號TYZ7834。



“這里不許停車”他漲紅了臉,這個時候天色也黑了下來,只有近在咫尺的我看得到他警帽下想要逃跑的眼神和漲紅的臉,然后似乎在享受他的手足無措,我靠在了車上,面露微笑的對著這個小警察。

──應該害怕的是我才對吧?丟臉出丑會更可怕的人應該是我吧?

可是竟是我在享受他的窘迫。

真的好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