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國家的外交人員總是代表著這個國家的臉面,所以我們的薪水相當可觀,也尤其是現在這個國力越來越強盛的時候。無論是本國內還是駐地國,住高級公寓,出入高官府邸,西裝革履的出現在各種正式場合的最高檔酒會宴席上。
所以第一次,我親眼看到那種小而陳舊的,几乎看起來就是要倒塌的紙糊般的公寓的時候,真是有點震驚──其實我自己倒也不是富豪家庭出身,不過畢竟是在廣闊的北國出身長大的孩子,最少最少,住房是那種牢固而結實的大樓,寬敞慣了。
和田貴夫,看著我一臉不相信的四處張望,并且生怕房頂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塌下來的難于置信模樣,他又手足無措起來……于是笑笑,讓這個小東西寬心。
他不是個堅強的人。
不過應該韌性還算好。
為什么做那種事呢?那次見面的時候我問了他,他的回答竟然是:家里親戚欠了高利貸跑了,保証人的父親把家里的所有錢都還給人家了,連他自己每個月的薪水只夠吃飽飯,偏偏唯一的親人父親生病住院需要花錢……
當我問:那現在呢?
他就對著面前的那杯咖啡掉下了眼淚……不長的黑發不太整齊的掉落,讓我看不到他的臉……將手里的警帽扭在手心里……父親已經去世了,因為沒有錢購買血漿沒有錢做手朮,而脾臟破裂……
咖啡屋里人很少,因為這里的一杯咖啡就要五百元……所以沒有什么人看到這個陰暗的角落里,他默默的將臉埋在手心里哭泣的樣子……
和我交往吧──我這樣的說出了口,因為那樣的他讓我覺得很可愛很可憐,我正在想那并不是一種愛,或者我也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愛。我只是,這樣的說出了口:
和我交往吧,你也知道我是外國人,不會在這個國家呆一輩子……但是我的職業生涯可要不得一點丑聞……和我交往吧?
他眨著那雙水光的眼睛,在陰暗的燈光里看著我,似乎在問我:為什么?為什么?
──我妻子死去的時候,也是這樣的看著我……她也在問為什么,為什么……
而我,現在才知道那是一種心絞著翻的痛楚。
于是我笑了,將自己掩藏在黑暗里,笑著回答他:
“因為你黑頭發的樣子很可愛。”
我請他吃飯,幫他出考駕照的錢,為他買我看得上的衣服,飾品,雖然我很喜歡看他輕松如學生一般的裝扮。他沒有上過大學,于是我買了書籍幫他復習,他想要考那種在職警官學院,然后不再當交通警,可以去當刑警或檢察官之類的……我大笑,然后在他感到自卑的低下頭去的時候擁抱住他──告訴他:只要有心,什么都可以的。
我也光明正大的讓他到大使館來找過我,介紹他給同事認識:這是我日文恩師的兒子。老師在中國去世了,我現在要好好照顧他的兒子。
大家都很憐愛他的樣子,連參贊都很喜歡他,因為他稱贊了那未到開花季節、可是連葉子都長的孤芳自賞的名種白菊而主動送他一根枝丫,還不厭其煩的講解怎么養這種名貴嬌嫩的菊花。他不停點頭,一副謙虛謹慎可是又讓人心生憐惜的模樣,旁邊的女同事笑嘻嘻地說真的好可愛……還向我打聽他几歲了,然后不等我回答就笑著說適合小姑娘啦……
──歐巴桑,你也有自知之明啊!
第一次做愛的時候,他流血流的相當恐怖──雖然和女人也有過經驗的我也一時慌了點手腳,本來就蒼白的他昏迷在白色的布單上,然后慢悠悠醒過來……那天他請假一天,可是過了一周,他
腆腆的,再次約了我,帶著那種自然散發的嬌羞低著頭說:我沒關系……
慢慢的,他會笑了。
做飯給我吃的時候,他會笑著,將我討厭的菜切得細細的讓我看不到而吃下去。做愛的時候,他也會流著淚但是眼神里欲求不滿的盯著我纏著我。讓人欲罷不能……然后他會躺在我懷里的時候,笑著看著窗台上那盆獨自生長的白菊,當我問他在想什么的時候,他就笑著回答我:不知道它開放的時候會是什么樣子?好好奇……我敲著他的腦袋問他倒底是不是二十四歲?……
他真的很喜歡那盆白菊。
澆水不能太多,因為它不喜歡濕潤。施肥也要掌握時間,每天的日照也要充足但是也不能過頭……難得的假日,陽光這么好,我坐在沙發上看自己的法律雜志的時候,他就那樣和白菊一起,笑瞇瞇的讓陽光撫慰著……
他的笑容,讓我覺得他真的不那么蒼白的可憐了。
第一個秋天來臨了。白色的小朵白菊,因為只有一枝,也只孤零零的開放了兩朵。
下了班就幸福異常的圍著那挺立在清涼秋風里的白菊欣欣喜喜的貴夫,我就這么坐在旁邊,也覺得自己的心在和他一起微笑著,快樂著……
可是沒過几天,花朵就殘敗了。
一夜起來,兩朵開放的花就灰黑的掉落在旁邊了。
他滿臉的惶恐讓我一上班就迫不及待的問了參贊:是不是生病了?
參贊笑著一邊簽文件,一邊回答我:
那名種的名字就叫“十日菊”,每年只開放一次,所有花朵一起開放,開的時間只有十日。所以──記得去年嗎?我剪了几朵拿到這里來,因為在枝上也是十天就要凋零了──這個要你去跑一趟,送到大使那里去。哦,我送你朋友的那枝今年開了几朵啊?
──十日啊……好短。
這樣低喃著撫摸那空空枝頭的花盆的貴夫,他在想什么其實我怎么會猜不到?
我們的感情,其實也是一樣的,不會有未來的。
奸詐如我,預先把他的身份做了假象,這樣大使館的同事即使看到我和一個男孩親近也不疑有他……
我太奸詐了。因為我很自私。
“只要開放的時候很美麗就很好了……”這樣低聲說著的我懷里的貴夫,又怎么會不知道我的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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