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閃光蝴蝶 by邢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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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我沒有讓你的雙眼看見 因為我不忍心讓你美麗的眼睛看見醜惡的東西 在我成功為你準備完美的新世界之前 我不會讓你的雙眼看見 ＊ ＊ ＊ ＊ ＊ ＊ 第一章 刀鋒冰冷的感覺一點也不陌生，洛子動作熟練地割斷自己手腕上的脈搏，接著口中唸唸有詞： 「三、二、一。」 倒數完畢，風妖準確無誤地推開了房門。聽到房門開啟的聲音，洛子的嘴邊綻放了一個玫瑰花一樣的笑容。 「你每次也這樣準的。」他顯得心滿意足。 「你明知自己雙眼看不見，就不要動利器，看你又弄傷了自己。」風妖不慌不忙地替洛子包紮，這晚已忘了是第幾次。 「我故意的。」洛子毫不在乎，「你也明知我是故意的。」 瞎眼的他，眸子像蒙了一層灰，眼神混濁不清，可是嵌在白皙俊逸的臉上，反而更添了一份神秘感。 「別再弄傷了。」風妖止血的手法，跟洛子割脈的手法同樣純熟。 「我就是不明白，為什麼每次我受了傷，你不出三秒就可以出現，偏偏我完好無缺的時候，等到染塵結網也等不到你。」洛子發嗔。 「今晚我會留在隔壁的房間，有事的話便叫我。」風妖和洛子彷彿不是在溝通。 「這次我要你陪我足一個月才可走！」洛子什麼也看不見，他只是憑感覺去抓住風妖，可惜他撲了個空，並摔了一跤。 他從來都沒能準確地預測風妖的行動，甚至連他身在何方也捉摸不到，雖然他不斷嘗試，但始終一次也沒成功過。 「你小心一點好嗎？」風妖哀求似的，並想伸手去扶洛子一把，但卻被他一手推開。 在洛子毫無瞧點的眼睛底，溢出了晶瑩的淚。雖然他俊美得像個女孩子，但他沒忘記自己是個男人，所以他並無發出少女一般的抽泣聲，只是流著被尊嚴凌駕在上的、沉默的淚，縱然他曾經也有想過，假如他肯哭得像個女人一樣的話，風妖可能會因此而心軟。 「我沒有一個字是跟你說笑的，一個月之內你敢離開這房子，你一定後悔。」洛子掏出了男性的倔強。 令人惋惜的是，風妖擁有的，是比洛子的男性倔強更厲害的──鐵石心腸。 「我在這裏等到你入睡。」風妖表面上是退了一步，但其實他趁洛子入睡後才溜走，比起直接離開更令洛子提心吊膽。 但洛子還是沒有再堅持，反正他已經落敗了。 接著，就像以往千篇一律的晚上一樣，洛子懷著戰戰兢兢的心情躺在風妖懷裏，一邊感受著冷冰冰的床鋪不能給他的溫暖，一邊向神作出不會被答允的祈求──希望明早醒來，依然在風妖的懷內。 ＊ ＊ ＊ ＊ ＊ ＊ 第二章 床鋪的冰冷喚醒了孤單的洛子，他從床上躍起，張開雙手四處搜索，由自己的房間、隔壁的房間、起居室、客廳、廚房、廁所等等他都仔細搜尋，期望會不經意觸摸到風妖的衣角。 雖然結果是令他失望，但他死心不息，他心想也許風妖只是外出一會，很快便回來。 於是他坐在正門前等，在等待的時候，把自己和風妖的故事，從頭回憶一遍── 在一寧靜之小村落裏，各村民都親如兄弟姊妹，鄰里間關係融洽，但在這彷如世外桃源的小村落之中，並沒有愛情存在，他們對於生育的概念，並不是一對夫婦相愛而孕育小孩，生育對他們來說，只是製造更多更多的朋友。他們生育不會基於愛情，反而是友情。 在小村中長大的洛子，一直也保持這樣的信念，直至一個衣衫襤褸的流浪科學家──風妖來到這村。他本身是一個研究如何令男人有生育能力的科學家，但他教會村民的，卻是愛情。他對於沒有愛情感覺的村民感到很稀奇，於是在他們面前說述了很多的愛情故事，直到他們終於明白了，在溫情洋溢的小村中欠缺愛情，是一件遺憾的事。 接著，在一段很短的時間之內，很多愛情故事爆發了，甚至洛子的父親也替兒子討了個未婚妻。 可是，洛子拋棄了未婚妻，因為他覺得唯一令自己有愛的感覺的，就只是把愛情帶入了這村落的風妖博士。他的說話很神奇，他知道很多洛子不知道的事，他到過很多洛子沒到過的地方，他認識很多洛子不認識的語言。如果愛情是如他所說是一生一世的，那麼洛子只希望窮盡一輩子伴在他身邊，因為只有他的見識，和其磁性的聲音能永遠地充實洛子。 不過洛子發現了一個問題，因為從風妖口中聽到的故事，都是男和女相愛的故事，所以身邊的朋友都是異性相吸的，他聞所未聞……一個男人喜歡一個男人的故事。 為了解決心中的疑慮，一天晚上，他鼓起勇氣去問風妖： 「愛情只會發生在一男一女身上嗎？」 「為什麼你會這樣問？」風妖瞋圓了眼，非常詫異。 洛子晶光閃閃的眼裏充滿憂慮： 「因為我只能在你身上找到愛的感覺，但如果兩個男人是沒有愛情可言的話，我是不是這生也不能戀愛？」 風妖張口結舌，純真的洛子坦誠地向他詢問，但他問的不是世俗人的目光，他問的只是風妖個人，因為他信任風妖，而且他只會為風妖的意願而介意。 我該怎樣回答…… 面對天真爛漫、俊逸非凡的洛子，風妖猶豫了很久，才道： 「男和女的愛是實實在在的，令人安心的，而且所有人也會相信和祝福。但同性的愛就像傳說中的閃光蝴蝶，極其神秘美麗，可是幾乎沒有人會相信是真的。」 「我信！我信是真的！我信，我信，我信，我信……！」 洛子當晚，一連給了幾千萬個信心給風妖。結果，他們終於一起找到了謎一樣的閃光蝴蝶。 可惜，事情的發展最後也跟傳說一樣，村內沒有人肯接受這被詛咒的閃光蝴蝶，洛子眾叛親離，更被親父所迫服下毒藥。風妖出盡九牛二虎之力，把洛子救出了村落，並嘗試為他解毒。雖然命是保住了，但雙眼因此瞎了。 只是洛子並不介意這一切，他跟著風妖到了一個他感覺不到有其他人存在的地方，當他滿以為這是最完美的結局時，他漸漸發覺風妖經常徹夜不返，而且從不會留下聯絡方法，久而久之，風妖甚至只會回家幾晚，就是洛子自殺的幾晚。 更嚴重的是，風妖自己不常回來，卻永遠也不讓洛子走出這房子附近的範圍半步。洛子嘗試過偷偷逃去找風妖，但無論試多少次，他始終會回到這房子，無論如何他也不可以走出這房子的蠱惑中…… ＊ ＊ ＊ ＊ ＊ ＊ 第三章 回憶終於完畢，洛子又要再面對殘酷的現實。風妖始終沒有出現過。 也許風妖已經忘記了我為他拒絕了未婚妻，跟父親和所有朋友反睦；也許風妖已經忘記了我所服下的毒，和所承受的唾罵；也許風妖已經忘記了閃光蝴蝶是長什麼樣子的；也許…… 太多也許，洛子已經「也許」不下去。其實他早已決定，若果整個故事也回憶完了，風妖仍然沒出現……他就會親手毀掉這傳說中的蝴蝶。他不要再為這騙人的傳說所困，他要離開這房子。 初嘗愛情滋味時的洛子，天真純情，當日的他一定估計不到，原來風妖忘了交待愛情是令人傷心的消耗品，而且還會帶來惡毒的副作用。 洛子隨手推倒了花瓶，撿起一塊鋒利的碎片，了無新意地在滿是疤痕的手腕上拉出一道血痕。 接著，劇情又再一次重疊，風妖很快就推開了門。 「你又這麼大意……」 「我故意的！」 洛子緊握著碎片，一點不肯放鬆。 「把手給我。」風妖湊近他，冷不防被他擁住了。 他清清楚楚地伏在風妖的左胸上，那是暖的，而且還有抑揚頓挫的心跳聲。 「讓我先替你止……」 風妖的說話倏地停止了，因為一陣劇痛突然由左心房傳至腦部。他稍為低頭，看見洛子握著花瓶碎片的手，正在不斷往他的心臟推進。他頓覺喉頭一甜，就吐了一口血在洛子的頭頂上。 洛子的左手依然擁著他最愛的人，可是右手同時亦義無反顧地剝奪他的生命。 「你是否已經不再相信閃光蝴蝶是真的？」洛子提出質問。 風妖發出了很微弱的聲音。 「什麼？」當洛子想把耳朵湊近風妖的嘴邊時，雙眼突然被風妖剛才吐出的血覆蓋了，他覺得很澀、很刺痛。 「很痛！」痛楚令他推開了心愛的人，他拚命抹擦自己的雙眼，直至他的雙手和衣袖抹去了所有風妖的血，他的眼睛才停止了那種錐心的痛…… 而且，奇妙的事情發生了，洛子的雙眼竟然感應到光，他不斷眨著眼去適應身邊的環境，過了一會，他終於能清晰地看見滿身是血的自己，和風妖。 風妖面對著他，和煦地笑著說： 「我早就知道……血能醫好你的眼。」 「那你為什麼一直不醫治我？」洛子驚訝。 風妖但笑不語，反而洛子只是絕望地搖頭。到這一刻他終於認清，風妖只是想把他關在這房子一生一世，這根本不是一開始所被希冀的愛情。 風妖的血已經滲到地板，血泊的面積不斷擴大，很快就會碰到洛子。風妖把手提高，盡他最後一口氣，指了洛子背後的某處一下，接著他的手就放鬆了。他沒有再動一下，但臉上的安祥微笑一直掛著。 洛子當場楞住，他真的不敢走近風妖多一步。他剛才所作的一切動作，洛子完全不明白。為什麼風妖臨死前還要向我微笑呢？這是洛子最強烈的疑惑。 他失魂落魄地回頭看一下剛才風妖指著的地方，頃刻間……他整個人的血液凍結了。 「竟然、真是有的……」他的說話明明摻雜了淚水，偏偏他欲哭無淚。 ＊ ＊ ＊ ＊ ＊ ＊ 第四章 誰都沒有想過，在這如蠱惑一樣的房子之中，風妖竟然放置了……一隻放在玻璃瓶中的閃光蝴蝶，它不斷在狹小的瓶中飛，似是要找出路。它飛舞的動作，令它會發光的翅膀更明亮，洛子甚至看不到蝴蝶的外形線條，只是看見一小團淡紫色、刺眼明亮的光華。 洛子走近，發現玻璃瓶下的一紙便條： 「當有一天，你覺得我們之間再沒有愛情時，你就可放走這閃光蝴蝶，由它祝福下一對真正有福氣的戀人。」 原來風妖早就預見，大家曾至死不渝的感情會化為污有。洛子只可嘆息，因為風妖明知自己會令洛子愛的感覺冷卻，但卻依然故我，證明他不打算做任何事來挽救這份瀕死的愛情。 洛子瀟洒地站起來，想把蝴蝶放出來，但瓶蓋一開，它就從窗縫溜出屋外。 「呀！」洛子立即就追出去，沒半點猶豫。 可是如箭一樣飛了出去的洛子並不知道，便條的背面原來也有文字── 「我一直以來把孤獨和失望丟向你，因為我要需要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去為你準備一份很特別的禮物，但我希望你能用你新的眼睛去看這份禮物。 假如你不夠堅強，又或是沒有足夠的決心離開這裏，你是不可能收到這份禮物的。所以我一直等，一直等，就等今天。 太好了，你為了離開這裏，而殺我，你終於有能力離開這裏了。」 便條紙上其實印著一點不起眼的淚痕。 ＊ ＊ ＊ ＊ ＊ ＊ 第五章 走出蠱惑一樣的房子的洛子，只見外面漆黑一片，唯一看見的就是一點在凌空中轉圈起舞的紫光。洛子走了很久，久得連他自己也忘了有多久，只知道已經有幾次差點要放棄，差點要失去了閃光蝴蝶的蹤影，差點要永遠留在黑暗中。 幸好他始終堅持著，單純的人擁有最堅韌的意志。既然他已下定決心離開這個他不曾擺脫過的地方，就不會回頭望一眼，正如當天他下定決心尋找愛情，就不會為愚昧的親人留戀什麼。 他跟著閃光蝴蝶跑，一直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環境中跑……直至看見出路的光。 洛子心中大喜，不顧一切地穿越了那一層光，映入眼簾的，竟然是他小時候生活過的小村落！可是，人面全非，所有村民變了清一色的男生，而且……四處都遍佈了男和男的情侶。 洛子感到蒙頭轉向，但突然他注意到牆上有一份別緻的海報，他好奇地湊近去看，原來上面寫著密密麻麻的字── 「雄蝶村傳說故事── 一、傳統戀愛的典故 從前，一個潦倒的科學家到了這村，並與一個男村民相戀，但不為村民所接受。一夜，二人雙雙逃去無蹤。過了不久，科學家再度出現，把男子生育的方法教授了村民，接著在兩年內不斷殺害村內的女性，直至此村只剩下男村民。 自此以後，村內再沒有女性出現，男村民所誕下的，亦只有男嬰。及後，男子相戀不但不再受到逼迫和歧視，反而逐漸成為傳統。 二、閃光蝴蝶的傳說……」 洛子無力地伏在海報上，眼淚奪眶而出。 風妖為了他，不擇手段地強行改造了村落的傳統，希望他不用再受逼害。可是，風妖又怕洛子會接受不了雙手染滿女性鮮血的他，所以他一直等，等洛子動手殺他的一天。只要洛子願意恨風妖，就不會為風妖這殘忍的兇手而留戀。這是風妖送給洛子的一份禮物，除了是那閃光蝴蝶，還有這個嶄新的世界。他期望洛子用新的眼睛，再找一份全新愛的感覺。 洛子的眼淚漸漸濕潤了海報上的文字，他跪倒在地上。他此刻才驚覺自己對愛情的認識，始終比風妖遜一籌，但風妖最終也願意把愛情的最後關鍵教授他，那就是──「犧牲」。至此，洛子更是泣不成聲，他連剛才的出口也找不到了，他永遠也不能回到他曾經決心逃離的那房子。 這時，洛子頭上盤繞了幾隻閃光蝴蝶，一隻、兩隻……三隻、四隻…… 整個雄蝶村都佈滿了閃光蝴蝶，有淡紫色的、有粉紅色的、有淺黃色的，揉合了一幅柔和的畫面。它們是實實在在的，令人安心的，而且每個人也相信和祝福。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