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恨綿綿〈一〉      by  彷彿深秋


我獨自一人走在花園,雖是苦寒的北國之地,在這皇宮深處的一角,倒也春意濃濃,繁花似錦。

假山後突然竄出一條黑影,待我緩過神來,一把匕首已扎入胸膛。我忍住劇痛,定睛看看面前的蒙面殺手,不由微笑道,「你好大膽子,知道我是誰嗎?」「當然不會錯,你這媚主惑上的妖孽!」原來竟是個稚嫩的孩子,頂多十六七歲吧,而且,看他纖弱的身形,莫非是個妙齡少女?「你從這兒進入假山,沿路不停左轉,就可到宮牆附近。」我閑來無事,在這假山裡佈置的五行八卦陣,總算今日派上點用。看著他眼神透出意料中的不信任,我歎了口氣,將胸口上的匕首拔出,淡淡笑道,「你又殺不了我,我何必跟個小孩子過意不去。」只見我胸口上的傷慢慢停止出血,不一會兒已經完全癒合,要不是羅衫損破還沾染著血跡,根本看不出曾被人在這致命的地方紮了一刀。她杏眼圓睜,「你,果然如傳聞所說是個妖怪。」我輕輕拂袖站起,「那你就該知道如果我想要你的命,也用不著什麼迂迴的辦法吧!不如死裡求生,試試我說的話羅,我可是看你一個小姑娘,偶然仁心大發,你不肯信我也就沒辦法了。」他吃了一驚,似乎臉兒也紅了,看來我猜得沒錯呢。見她扭扭捏捏地躊躇不停,我大叫起來,「有刺客,救命啊!」 看她嚇得嗖的轉進了假山洞,我忍不住笑了。真可愛啊,我還正覺得無聊呢!

士兵們已經乒令乓啷地趕了過來,為首的假裝氣喘吁吁,表現得忠心耿耿。哼,要真靠你們,我早幾百年就死了。「珞妃,刺客……在哪裡?」我輕輕攏好羅衫,「噢,我剛才在假山那看見一條黑影,以為是個刺客,然後一驚慌就被樹枝劃破了衣服。」話雖如此,不過我知道我臉上並無驚慌之色。我就是存心作弄你們又能耐我何?我心中暗笑。護衛領唯唯諾諾,「即使這樣,還是要好好搜尋一番才是!」隨即吆喝著手下,「四處看看,別讓刺客有機可乘。」我心中暗笑,向他行禮,「多謝費心,我有些累了,你們慢慢忙!」按我的逃跑路線,想那小姑娘定已安全出宮了。

我慢慢踱回自己的珀珞殿,一旁的侍女恭敬地向我請安,「王后親自給您送來的燕窩湯,已經放在房裡了。」又來了,皇后已經一連幾天給我送上好的燕窩來了。「王后說,給您補補身子。」補,我當然知道這是大補的東西,簡直「補」得要命。我坐下靜靜拿起湯盞,不露聲色的一飲而盡。隱約聽到侍女在竊竊私語,「還是沒事!」「果然是妖怪!」我佯做不聞,上塌倒頭便睡。
我是妖孽,是不該降臨人間的禍端。在我出生的時候,便已決定了這一切。

我不止一次聽到旁人這樣敘說我的出生。那是個冬日的子夜,本來是月明風清的好天氣,豈料他母親陣痛時突然開始風雨大作,電閃雷鳴。作母親的在他一出生就斷了氣,而他,被拉出來的時候脖子上緊緊纏著臍帶,臉色鐵青且已沒有了呼吸。說到這,訴者總忍不住捶胸頓足,可惜呵,我們只為了將他好好安葬,把纏著的臍帶解了開來,誰知電光一閃,他猛地睜開眼睛,哇的大哭起來,這妖孽硬是活了。我們馬上知道這是個不祥的東西,他父親決定親自動手,再把他結果了。誰知刀劃過他的身,那傷口自己就癒合了,砍一刀沒用,再來一刀還是沒用。最後無計可施,只好把他養到今天。最後訴者聽者一起無奈地大搖其頭。於是,我從懂事開始就知道自己是個異類,別人投在我身上的眼光也總是帶著恐懼,厭惡和憎恨。

我的存在使父親總是如坐針氈。從我一出生,就被甩到家中最破敗的角落,幹著最髒最累的活,吃穿也比最低等的下人還不如。旁人都把我當成怪物,甚至沒人敢踏入我周圍三尺的範圍。父親更是鍥而不捨地用各種方法達成弄死我的目標,在吃的裡面放點有毒的作料,不需要理由的持續鞭打,或是乾脆把我的身體拿來磨刀磨槍。可令他遺憾的,我還是安安穩穩的活著。

當我長到十三歲時,我變得更像一個妖魔了,因為我罕見的容貌。哪怕我只是靜靜的垂著頭,也有著令男人瘋狂的本領。「真是妖孽,明明是個男人卻比女人還美!」首先落入我的「魔爪」的就是我那時刻想置我於死地的父親,他對我的仇恨轉化成了不可思議的迷戀。他總是狠狠的鞭打我,再難以抑制地擁抱住我浴血的身體。

我也巧妙的運用著自己的身體,最後我更用這個從父親的掌控中脫身了出來。那是一個美麗的夜晚,大了我十天的異母姐姐蘭琦過十六歲生日。我國尊貴的王風聞蘭琦過人的美貌,有意納她為妃。我用身體討好了一個下人,穿著他的衣服去給王上湯。我將湯灑在了王的面前,當然是故意的。然後我抬頭給了王楚楚可憐的一瞥,我很清楚自己的魅力。王如我所料地失了神,完全忘了我那也稱得上國色天香的蘭琦姐姐。很快就收到了王召我入宮的聖喻,他甚至答應了我無理的要求,讓我,一個男人,入住東宮。

得知這個情況時,蘭琦發了瘋似的衝進了我的破屋,儘管從前她連正眼都不屑看我。然後,她罵我妖孽,用剪刀在我臉上劃了一條又一條。而我只是坐著一動不動,雖然能感覺到疼痛,但是我知道這些對我一點用也沒有。很快的,我又恢復成她所望塵莫及的絕美容顏,而她則瘋狂地飛奔而去。

可是,我處心積慮的計劃,最後證明了我只是從一個地獄走進了另一個地獄而已。這個昏庸的王,一個十足的虐待狂,不止一次讓我為做了姐姐的替死鬼而深深懊悔。而自從知道我的特殊體質後,他更是變本加厲地讓我生不如死。

後來,當他問我怎樣逼抓到的叛賊招供時,我回答他,「找一把鋒利的小刀,再烤熱七七四十九塊石頭,在他身上劃開一道口子,把熱的石頭填進去,如果他還不招,就依樣畫葫蘆再來一次。」看我說得面不改色,他氣的把我一拳打倒在地,「你怎麼能這麼殘忍?」哼,我殘忍?如果他知道我曾經在床上就被這樣對待,不知道他會有什麼表情。

是的,這個表態的王上,就曾這樣在我身上填滿了四十九塊石頭,延長我的痛苦,看我滿頭大汗地在床上翻滾、扭動、呻吟。還有其他形形色色,出人意料,專門針對我的酷刑。我就像是他最好的永不破損的玩具,他總是不斷地在我身上充分發揮他恐怖的想像力。

王的醉生夢死加速了帝國的幻滅,北邊的敵國很快攻陷了大部分的城池。

現在,只剩下一個上將軍作為我們唯一的希望了,出兵前王為他舉辦了盛大的晚宴。宴席上,他輕鬆的開口,「聽說王后是個能令王上瘋狂的絕色,不知我有否這個榮幸見一面呢。」毫不過分的要求,我穿著王準備的女人的羅裙,嫋嫋婷婷地走了出來。他眼中迸發出野獸的光芒,然後當著王和眾大臣的面,激烈地擁抱了我。而其他人卻只是好整以暇地看著這一切,似乎全無疑義。他還大叫著,「太棒了,就像還是第一次一樣!」對了,我這奇怪的體質,讓我和男人交合之後亦可以完全恢復。這一點讓男人更為我瘋狂,也讓我自己更為痛苦。我這個妖孽,自問沒能害過任何人,卻因為這莫須有的罪名害自己吃盡了苦頭,最想殺死自己的其實該是我自己吧。

這樣的將軍能有什麼用呢,在我入宮的兩年後,國家果然被擊潰了。王和我做了最後一次漫長而又痛苦的愛,拿起鑲滿寶石的利劍,「讓我們同年同月同日死吧!」可是,他再怎麼將利劍插入我的身體,傷口也會瞬間癒合。他徒勞無功的刺了我一劍又一劍,整個床上,我和他的臉上身上都沾滿了我的鮮血。他已經成了個任性的孩子,完全忘了他這麼做的原因。或者是他因為我的血而興奮,有了最後再把我這個就要丟了的玩具好好玩一次的興致。可惜,將我們倆團團圍住的敵國士兵很不友好地終止了他的遊戲。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將哭喪著臉的王從床上拉下拽了出去,自己則若無其事地扯下床單圍住了下體。身上的傷漸漸消失了,但過度失血還是讓我渾身無力,但我仍然下床站在了地上。「他就是那個傳說裡媚惑王上禍國殃民的妖后嗎?聽說是個不死的怪物。」「雖然是個男人,但是真的美豔驚人。」「你們看哪,剛才他還滿身是傷,現在什麼痕跡也沒了。」「聽說他是個已修煉千年的狐媚,專門迷惑君主,享受榮華富貴,然後再……」「那我們的王上也……」「怎麼辦,絕不能讓我們尊貴的王上看見他。」我靜靜的站著,彷彿他們說的話於我毫無干係。

「聽說你的江山是斷送在一個男寵手上,我倒要看看他是怎麼個傾國傾城法。」「王!」士兵們慌亂起來,有幾個情急地擋在了我的面前。「這可是個修煉成精的妖怪呵,你會死在他手裡的。」「我活了二十三年,什麼風沙沒有經歷過,會怕一個小小男寵嗎?」真是個狂妄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我忍不住在心裡嘲笑了起來,不過是個嗜血的梟雄罷了。分開圍著我的士兵,他向我走來。雖然不是個討人喜歡的傢伙,但不得不承認,他非常英俊,氣宇軒昂天生有王者的架勢。我看著他,他也深深地審度著我。「果然絕色非尋常人可比。」「可惜是個禍根,王你可不要被我迷住了殃及江山。」我冷冷的回答。「嚓」士兵對我舉起了劍,他示意他們放下,「聽說你有不死之身, 那我該怎麼處置你才好呢?」

我淺笑著緩緩道,「我給你出個主意,你把我的脖子、手腕、腳踝都用鐵鐐鎖住,然後持續浸泡在腐水裡,興許時間久了就能全身潰爛而死了。」我說話的口氣就像上街買什麼菜一樣自然,一時間周圍的人卻都變了臉色,甚至有人開始偷偷地嘔吐起來。他臉色一變,「有膽色,果然不是個普通人,這下我對你更有興趣了。」 一揚手臂,「把他帶走!」「可是……」「有異議嗎?」「遵命!」他們不甘願地將我拖了出去,眼裡卻還帶著殺氣。哦?他們對這個王上倒是挺忠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