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恨綿綿〈三〉     by  彷彿深秋


冷,好冷!這感覺彷彿很多的小蟲子,執拗的慢慢滲透到身體的每一個角落,甚至心底深處。這兒是失寵了的王妃們飲恨度過殘生的地方--冷心殿。今天是我住進來後的第九天。服侍我的是個又聾又啞的老宮女,常常一天都想不起要替我送飯。不過餓倒是沒什麼,最難以忍受的還是冷,偌大的宮殿只在角落裡鋪滿稻草作為我的床。我總是整夜抱著被子,緊咬牙關枯坐到天亮。只希望等到有陽光的時候,會感覺有一絲溫暖。

天已經黑了,又將是一個不眠之夜。突然門「吱呀」一聲開了,幾個宮中侍衛走了進來,「王上請珞妃!」難道在冷宮裡的人也會受到王的傳喚嗎?我不由冷笑起來。

我換上侍衛們帶來的羅衫,隨他們來到皇宮偏廳--映月亭,原來是王讓我來參加晚宴。想來只是要再羞辱我一番罷了,我一念至此,不禁又冷哼了一聲。

「愛妃,過來拜見流沙國和溥遼國兩位國主!」王狀似親熱地拉住我的手,但別人看不到的眼睛裡卻藏著深刻的鄙夷。我輕輕抽出自己的手繞過他,向兩位國主盈盈拜倒。「有幸得見兩位國主,妾不勝惶恐!」「果然是傾國……傾城呵!」兩位王交換著眼色。

我頓時心下明瞭三分,原來自霽玉國亡後,流沙國和溥遼國唇亡齒寒,此番必是來套交情的。而天粲國王把我叫出,一則可以示威,二又能以有關我的傳聞來安兩位國君的心。真是思慮周詳呵!

「請珞妃入席!」我被安置在緊挨王的位置坐下。「今日皓月當空,莫負此良辰美景,我們不醉不歸,來來來!」我毫不客氣,兀自一飲而盡。「珞妃真是好酒量!」我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我從前為霽玉國王后之時,常被王上強灌,確是練出了一點千杯不倒的本事,不過也沒什麼可炫耀的。美酒入喉,體內緩緩升上來一股暖意,令我如沐春風。我忙又斟滿一杯飲盡,細細體會這種暖意擴散到全身的快感,恍惚間竟不知身在何處。

「福王駕到!」我從朦朧中猛然驚醒過來。只見王上搶先一步,上前拜倒,「大哥身體不適,為何深夜還到此映月亭來!」一位身著月白宮袍的男子緩緩步入,「聽說兩位國主大駕光臨,為兄也想與兩位王敘談敘談!」我盡力使頭腦清醒,向他望去。瞬間,我幾乎停止了呼吸,我一向自負於容貌,誰知不過井底之蛙。世上竟還有如此風神絕代美得纖塵不染的人。與他相比,我只是俗豔的玫瑰,他卻如同盛開在月色下清雅的百合。我情不自禁低下頭,為自己和他站在同一個地方都深覺無地自容。

他突然停下腳步側耳傾聽,微笑著說,「好像還有一位佳客在!」王支支吾吾,「只是隨便叫來的一個妃子。」他卻向我走來,「莫非是你新納的珞妃?還請王弟引見一下。」王不甘不願地過來,領他到了我面前。福王則摸索著執起我的手,微笑道:「抱歉,我自幼眼不能視,雖久聞珞妃麗質天生,終不可得一見。」我大為震驚,自己污穢的身體完好無損,這樣天人一般的人物卻竟然有此殘缺,慌忙拜倒,「妾尚不及王爺十分之一,且是妖孽之身……」福王忙將我扶起,沈吟了半晌,向王上耳語了一陣。「來來,本王先敬兩位國主一杯,望我三國世代交好!」福王入座,輕鬆的招呼著,我卻再不敢妄為一步了。

酒酣飯飽之後,兩位國主起駕回自己的行宮。王則對欲離開的我說道,「福王尚有話要對你說。」我甚為惶恐,忙又坐倒。福王微笑著把臉轉向我,「方才無意碰觸,發現珞妃體溫頗高,敢問你可覺有何不適?」我不由重又拜倒,「妾覺很好,多謝王爺掛心!」他招招手,「你過來。」我忙移至他的身邊。見他的手欲碰我,我又連忙躲閃,「不敢汙了王爺金手。」一旁王不耐煩地叫起來,「我大哥要做什麼,你順從就是!」我只好任由他將我攬入懷中,以手試額。「好像是受了風寒,已有多日了。你現今住哪裡?」「冷心……殿。」我離他如此之近,臉都不由得紅了起來。他懷抱著我,責怪地看向王,「你怎能讓他住在哪裡?他本久居南方,對此處嚴寒難以適應,更何況冷心殿……」幽幽歎了口氣,「算了,看你對他似乎身為不喜。我倒看這孩子甚為乖巧,就把他放在我那裡吧!」「那怎麼可以?!」我和王同時叫了出來。王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則心虛地低下了頭。福王看向王,「你怕我對你的妃子不利嗎?你該知道我身有隱疾,是不會對他做什麼的。」我急得淚如雨下,「我怎麼配……?」福王卻替我拭去眼淚,「你生就骨格清奇,絕非一般凡夫俗子。本王只想好好打造你這塊璞玉。」又轉向王,「如何?」王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大哥看著辦吧!」福王扶起我,褪下外衣為我裹上,然後執我之手步向亭外,「福王回宮!」

我仰望著這個容姿清如水美如畫的人,忍不住心裡暗暗發誓,一輩子敬他如父兄,為他赴湯蹈火不惜一切!他也似乎感覺到我的視線,附耳輕言道,「你以後就回復男兒打扮。大哥癡長了幾歲,叫你一聲弟弟如何?」我的眼淚又撲簌而下,哽咽道,「大哥不嫌棄我,我已經心滿意足了。」我不由慶倖著自己總算活到了今天,能夠體會到如此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