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憤然立起，直視向我：「這如何使得，未免太過荒唐了！」

我兀自懶懶地靠在榻上，玩弄著自己的長髮，漫不經心的開口，「我不過是幫你想個辦法，你要不願意就算了。」我斜睨了他一眼，「是你說這幾天早朝，群臣都不約而同上了廢我的諫言，國事反倒沒人關心，我才勉為其難想出面替你解決。否則任你們鬧得再凶，我只管儘自個的本分就是，有什麼可操心的，難道怕你違背約定，真的把我廢了不成？」

他冷哼一聲，「你不要動輒拿大哥來壓我，要是你做得太過分，朕也不可能對你一味縱容，相信到時候大哥亦會理解。」我將長髮甩到腦後，輕笑起來，「你覺得我有什麼地方太過分了嗎？」不過是你怎麼也看不慣我罷了，與面上的譏誚相反，我心中卻有隱隱的苦澀，自我被迎出這十數天來，王上何嘗對我有過好聲氣？幾乎每次都是指桑罵槐不歡而散，我看在大哥的面子，也曾不斷委曲求全，他卻根本軟硬不吃。後來我總算想通了，其實他就是單純討厭我，不能忍受與我共處一室。既如此，我又何必費這看人臉色的一番功夫，倒還能落得輕鬆。

王上轉過頭去，「不用說別的，你現在的樣子就夠放肆了？」我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笑道，「王上是說臣不該坐著嗎？」我站了起來，走在他面前跪下，「這樣總夠規矩了罷？」他看了看我，竟有些無可奈何，頹然地坐下，「算了算了，當我沒說。」但隨即又厲聲斥道，「總之你這個辦法也太有失體統，絕對不行！你現在名義上還是我的妃子，怎能到群臣面前拋頭露面？」

我不以為然地站起來，整整衣裙，又坐回榻上，「若是君臣大宴，妃嬪又緣何不能參加呢？」我躺了下來，「不過是讓你的臣子看看，我只是個無害的孌童罷了。既無三頭六臂，更兼國破家亡。多少還是拜託他們放過我罷！」「說得倒可憐，朕看你手段實在高得很，恐怕群臣也只有被你玩得團團轉的份了。」我展顏微笑，「王上這麼誇我，蘭珞實在不敢當。也就是大哥的一點皮毛吧！」

王上拂袖而起，「明日再說。」徑直向門外走去。「王上又要把床讓給臣妾了？」我斜倚著床欄，故意姿態撩人地嬌聲輕問。因為我知道他對我的輕佻放蕩最為討厭，反而讓我覺得這樣相當有趣。他如我所料地轉回頭，狠狠瞪了我數秒，甩開簾子走了出去。也許是去麗妃那，或是婷妃。誰會知道夜夜被傳喚的我，至今竟連一根手指也尚未被碰過。而且看起來，我還會有很長很長的一段禁慾日子，也不知我這樣淫亂的身子，會否難以忍受呢？我把臉埋在錦被裡，直笑得喘不過氣來。

「珞妃娘娘的美貌，我看在這後宮根本無人可比呢！」「是啊是啊，依我看那個什麼麗妃，給娘娘您提鞋也不配！」「更不用說那個又老又醜的王后……」幾個侍女一邊幫我梳妝，一邊在我耳邊不斷阿諛奉承。

我看著鏡中的自己，唇邊掛上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身為男兒，卻塗脂抹粉，滿頭珠翠，去和女人比取悅男人，誰會當是件光彩的事，唯有可笑二字罷了。
我將侍女費心插上的髮簪一一拔下，「用不著這些，」自取了一根荊釵戴上，「這樣就可以了。」侍女們面面相覷，「會不會太素了，娘娘！」我看也不看她們，站起身來，「把那件石青羅裙拿來！」見她們猶猶豫豫，我冷冷地加了一句，「聽不見嗎？」

我剛裝扮停當，只聞得「王上駕到！」王已經站在了門口。我堆著滿臉媚笑，上前行禮，「勞煩王上前來相迎！」

他看著我，微微皺了皺眉，「珞妃你如此裝扮，朕豈不是要被群臣取笑？」我撫了撫自己的髮髻，輕笑一聲，「王上忘了，人家都說臣妾是媚主惑上，叫臣妾怎麼敢花枝招展地出門呢？」王上楞了一下，卻突然恍然大悟般地笑了起來。接著又仔細打量了我一會，將漫不經心的我一把拉入懷中，輕輕觸碰我的髮鬢，一邊招呼著侍女，「把簪子都拿過來我瞧瞧。」

我為他突如其來的親近倒吃了一驚，不由自主竟有些心猿意馬，一顆心猛跳了起來。卻聽得他一聲，「這個不錯。」就勢把一個簪子替我戴在了頭上。緊接著他略嫌粗暴地將我推離了懷中，左右端詳。

我對自己一霎那的反應只覺又可笑又可悲。王上向來討厭我，我怎麼居然會為了一個他下意識的舉動而自作多情？況且，我瞧了瞧身邊幾個差點沒流下口水的侍女，他的親密也不過是在人前裝裝樣子罷了。畢竟，我現在是受他「寵幸」的妃子啊。莫非是我真的太渴望擁抱了，我忍不住輕籲了一口氣，否則又怎麼會為這麼個不把我放在眼裡的人動心呢？

廳堂之上，只聽得絲竹聲聲，鼓樂齊鳴。我靜靜坐在離王五步之遙，低眉順目。王身邊的是王后和最得寵的麗妃，然後依次排開淑妃、敏妃等等，我則在左邊最末。

「眾位愛卿，自朕即位，這還是第一次君臣共歡啊！」王爽朗地大笑，向眾臣舉杯。「朕在此先敬眾位愛卿一杯，多虧得有眾卿家鼎力輔佐，天粲國才能年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這一杯，大家一定要乾！」待群臣謝恩飲過，那廂麗妃早已嬌笑出聲，「王上如此興致，待臣妾舞上一曲，聊當助興可好？」王似乎微微蹙眉，麗妃頷首讓他放心，即下到廳內舞娘中翩翩起舞。

我靜坐低頭，仿若一切不與我相干，但卻暗暗用心將群臣私語一一聽入耳內。「麗妃果然好姿色，好舞技！」「聽說她是王上青梅竹馬的表妹，兩人從小就情誼甚篤。」……「王上的妃嬪，果然皆都是姿色超群呵！」「王上年少英俊，怨不得佳人青睞呢！」……「那就是傳說中的珞妃嗎？據說一副風騷模樣，看起來倒實在不像啊！」「不過的確是人間絕色，完全看不出是個男子。」「聽聞霽玉國王就是被他迷惑，斷送了江山。」「我們的王上似乎對他並不甚看重呵！」「是啊，再美畢竟是個男子，王上終究是不好此道啊。想來不過只是一時好奇……」「我們實在沒有必要多加干涉，空惹王上不快。」我暗中冷笑，看來的確很有效呢！

一曲舞罷，王上親自下席迎接，待小心翼翼將麗妃迎入座中，展言笑道，「朕尚有一樁美事要告訴眾位卿家！」他輕輕將麗妃扶起，「朕即位三年有餘，納了十六位妃嬪，今日總算可以告慰先王了……」他掩不住滿臉得色，「我的麗妃娘娘，已經珠胎暗結了！」「恭喜王上！賀喜王上！」台下群臣立時跪成了一攤。我心中也暗暗吃驚，悄悄把眼投向王上，卻對上麗妃不屑的眼神。我啞然失笑，竟有此事，不過又算幫了我一個忙，誰都知道我不可能為王上添丁，那就自然更不足為懼了！

王上扶麗妃重新坐好，重又舉杯，「除了此件大喜之事之外，朕還有一件事想明示眾位卿家。」群臣鴉雀無聲，「朕總覺自己後宮嬪妃眾多，頗有耽於風月之嫌。今日特想請眾愛卿做個見證，朕誓以江山社稷為重，如對國事竟有絲毫疏忽怠慢，便是朕心頭最愛，我亦允准眾卿先斬後奏的權力。」一聽此言，我心頭又是一緊，只因這話分明直指向我。我原本不過給王上出個主意，竟未料到王的思慮如此周詳，端的是滴水不漏。

「王上，」王后忽然嬌聲開口，「臣妾深覺王上所慮有理，不過王上，後宮裡尚有一特例……」說著眼神更向我這邊飄來。王上冷冷藉口，「是說有人不死之身嗎？」我抬起頭，眼睛直視王上，一字字吐出，「如若一劍不死就千刀萬剮，或者乾脆五馬分屍，大卸八塊，再拿去餵狗。」接著微微一笑，「如何？」「珞妃真是會說笑！」過了半晌，一名臣子乾笑著打破了僵局，接著眾臣立刻默契地跟著大笑起來。王上表情複雜地看向我，我卻恍若無知般地回了他一個媚笑，「王上恕臣妾無禮。」我隨即收回眼光，輕掃過席下眾臣，忽然看到有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正頗有興致地對我透出贊許的笑意。看他的裝束，應該是位將軍吧，不巧我對將軍之類向無好感，我只冷笑著瞥過他，佯做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