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恨綿綿〈九〉     by  彷彿深秋


初夏時節,我坐在花樹環繞的一方幽靜之處,靜靜享受這經年難得的溫暖。
轉眼間我來到天粲國已經一年多了,想想不禁有些好笑,過去的我一次次費盡心機,結果只是不斷落入更深的地獄,而當我完全死心,對什麼都不在乎的時候,竟然遇上沐雲大哥體會到那樣的溫柔,可是在自己的心不知不覺又改變之後,突然間痛失大哥,只餘下讓我輔佐王上的遺訓,然後來到這兒過起如此安逸閒適的生活,未來又將如何,我實在看不透命運到底還會想怎樣地對我作弄?而且我也越來越不明白總像在期盼些什麼的自己……

我舒展開緊緊懷抱的雙臂,長籲了一口氣。太過軟弱多感了,又不是個女人!隨即又忍不住失笑,難道這習慣被擁抱的身體還能說是男人嗎?或者應該像別人說的,自己不過是有惡魔棲息的妖物吧!

我正暗自沈思,突地草葉沙沙,一隻手從後面緊緊環上我的頸項,抵住我喉間的一樣物事微微透著涼意。我淡淡微笑,若無其事地開口,「你又來了?」「哎呀,又沒嚇到你!」隨著一串清脆的笑聲,蹦跳著轉到我面前的是個可愛的大眼小姑娘。「每次都這樣,你也稍微配合一下嘛!」她噘著嘴坐在草地上,對我瞪著眼睛。

我冷冷笑著,「抱歉了,我可學不會害怕!」接著撣了撣衣裙站起身,「夜姑娘還真是閒哪,這宮裡有這麼好玩嗎?」「因為宮裡有好玩的人在啊!」她跟著我直起身,撲閃著眼睛,「還有,叫我小豔就好了,珞哥哥。」見她笑嘻嘻的眼睛直盯著我,我轉過身,「莫非你看上了少年王上,春心動了想入宮?」我踱至最近的一棵梨樹下,漫不經心撥弄著枝上殘花,「要我幫你牽線搭橋?」忽然眼前人影輕晃,抬眼她已站在了我面前,小臉緊緊皺著,「什麼呀,我說的是你,我喜歡你啦!」「喜歡我?」我輕輕地笑了,弄花的手轉而往她的臉上撫去,「喜歡我什麼呢?是怎麼樣地喜歡呢?」她被我的舉動惹得臉上泛起一層紅暈,可還是一臉倔強地瞪著我,「我知道你會笑我,但是我真的喜歡你,心裡老是惦記著你,總是想來看看你……」終於她的頭慢慢垂了下去。

我仍是笑著,手移至她的香肩。突地手中用力,狠狠將她推倒,見她一臉驚惶,我的笑容不變,緩緩蹲下把食指放在唇邊,「噓,別把別人給引來。」跟著我更壓上了她那軟熱溫香的身體,在滿意地感覺到身下人兒的劇顫後,我開懷地輕笑著,「真想不到,我竟然連媚惑女人的本事也有了。」她早已雙目緊閉,滿面緋紅,長睫上甚至盈了淚,我在她的耳邊輕輕吐氣,「不過你想,想你這樣容貌還不及我十分之一的女人,我又怎麼會看得上眼呢?你應該回去好好洗個澡,睡一覺,就會明白你剛才的話有多麼蠢了。」她的眼睛唰的睜開,眼角一滴淚悄悄滑落。我迅速離開了她的身上,「我不過看你個不懂事的小丫頭,閒來沒事所以逗你玩玩,你還當真了,」我又掛上甜甜的微笑,「你以為我是個好人,卻不知道只要我興致一來,隨時都可能會做我以前沒做的事,叫人把你這個大膽刺客逮進天牢哦,」我的笑意漸深,「而且看你這麼越來越討人厭,我現在就已經快受不了。我要不要去叫人呢?」突然她已一躍而起,兩下子就沒了影。我輕輕笑著,轉身離開。

我緩緩踱回珀珞殿,一進門就見侍女們跪成一片,走入內間,毫不意外地看到王后正站在房內。

「原來是姐姐駕臨,蘭珞有失遠迎!」我上前行禮,微微含笑。這王后原是浦遼國的公主,身材高挑,比我只差少許,姿色雖只中上,為人卻是極有手段,而且一向都對我步步相逼。

王后只是四下打量,不發一語。我繼續笑道,「姐姐前陣子送來燕窩,真是煩勞費心了。」一旁侍女奉上香茶,王后冷冷地在上座坐了下來,盯了我半晌,方才開口道,「妹妹好高明的手段!」我眨眨眼,笑容不變:「不知姐姐所指何事?」

王后冷眼掃過我全身上下,「我本來心中一直暗暗狐疑,你明明已被逐至冷心殿,怎麼會又被王上如此寵幸?」我直起身,在旁座坐下,頷首接道,「蘭珞深感皇恩浩蕩!」王后臉色僵了一僵,隨即眼神更冷,「你不用裝糊塗,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先前旁人傳說你是慣會迷惑君主的狐媚,我還不大相信。終究不過是個男人,後宮佳麗三千,就算我比不過,麗妃淑妃又如何?果不其然,你一到即被貶入冷宮。我方自為王上欣慰,卻沒想到你竟如此厲害……」見我仍端坐微笑不為所動,她恨恨接道,「居然轉去勾引王上最敬重的大哥,福王沐雲……」
我輕笑出聲,「多謝王后抬舉,蘭珞可實不敢當!」

王后厲聲斥道,「不必狡辯了。我已查明你之前一直就被福王收容在他的府邸。倒不知你用了什麼妖術,竟把個福王迷得神魂顛倒,命送在你手裡便罷了,到頭來還不忘把你塞給王上,做你媚主惑上的幫兇。」我臉色一沈,冷聲道,「王后,你欲加蘭珞之罪,本也無妨。但我聽聞那福王乃是天人般的人物,你這樣胡言褻瀆,竟不怕神靈降罪?況且你自己也說,王上最敬重的是這位大哥,你如此混說,豈不是拐著彎罵起王上來了!」王后氣得花容失色,「好一張利嘴,奈何鐵證如山,你怎麼抵賴也是無用?」我慢悠悠地拿起幾上茶盞,「卻不知是什麼樣的鐵證讓姐姐如此深信不疑,莫非姐姐曾親眼跑到福王府去看過?可是不對呵,後宮嬪妃是不可能擅出宮門的呀?但若姐姐不是親眼所見,又怎能隨便聽信這種無稽之談呢?」我啜一口茶,「好茶,姐姐您也快嘗嘗。」「砰」,几上茶盞應聲潑濺而出,只見王后已拍案而起,對著我怒目而視。

我心下冷笑,卻聽得,「怎麼回事?」王上已站在了門口。我猶自犯疑王竟會親來此地,王后已嬌聲投入王的懷抱,「王上!」她假意抽噎,話帶哽咽,「您前陣子怪臣妾和珞妃不合,所以我今日來瞧妹妹,隨便勞煩您也來看看我們姐妹情洽。誰知妹妹竟笑王上不過被他玩弄於鼓掌之上,見我不願聽,更取笑我是心存嫉妒,還問我要不要學點迷惑您的招數,我實在看他言語太過不堪,所以一時忍不住失態……」說話間已泣不成聲。我心下頓了,她是想先逼我承認與大哥有私,再故意讓王上撞見,好藉故將我扳倒。若果真如此,即便王上心下了然,一場軒然大波在所難免。竟然利用抵毀大哥清譽來對我如此設計,我不由得心下大怒,冷冷掃了王后一眼,我咯咯嬌笑,「就憑姐姐你這點招數,想跟蘭珞學,恐怕還嫌早得很呢?」「啪!」面上又挨了一記耳光。這個王永遠都是這樣,也許因為我非女子,所以也不必對我憐香惜玉的緣故吧,這樣倒也算是件好事呢?我心中一鬆,竟忘了怒氣,淡淡微笑不以為意,但見王卻是滿面怒容,「好輕狂!今日你竟可以對王后如此不敬,過兩天就該爬到朕的頭上,朕的江山恐怕也得拱手讓你了。看來朕實在太小瞧了你,今日必要挫挫你的銳氣,快給朕到王后面前跪下認錯,否則你休怪朕無情。」反正這樣的事,與我從前種種相比,微不足道罷了。而且王后的計劃終不得而行,亦可稱無憾。我不假思索堆起一臉甜笑,上前盈盈拜倒,「蘭珞無知,還請姐姐不必和我一般見識。」王后訕訕的,終只得將我扶起,滿臉的尷尬氣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