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恨綿綿〈十〉     by  彷彿深秋


「珞妃娘娘,請這邊坐。」這裡是麗妃的漱芳軒,我奉了王后懿旨,前來看望已有孕三月的麗妃。我還是第一次到其他嬪妃的住處,因為男女避嫌之故,我一直來和她們都從無來往。我似乎來得有些嫌早,王后她們還不見蹤影。
我靜靜坐下,品著手中香茶。但見窗外點點瀟湘竹,幾株傲然的美人蕉,隱約還有鳥雀低吟,竟是個頗雅致的所在。我恍恍惚惚,想起了昨天晚上。那還是第一次和王秉燭夜談時,王對我如此和顏悅色……

夜涼如水,我又被王上傳喚。王上寵幸其他嬪妃,一般都是親臨其住處,唯獨只有我會被傳召到此。並不是旁人以為的厚此薄彼的緣故,實質另含玄機。
我一入乾清殿,王便一徑「愛妃」迎出,再相攜一同走入內堂。但等侍從退下,我們卻恢復成冷若冰霜的關係,君臣相見共商國事。一般王上會拿一些奏章讓我翻閱,若遇些許小事則是直接詢問。

我坐在床邊的一張椅子上,靜待王上開口。可過了半盞茶功夫,王上還是坐在榻上一語不發,我輕笑著開口,「王上別有事沒事地消遣微臣,如果沒什麼事,還請讓臣告退了。」「慢著!」「終於要說是什麼事了嗎?」王上並不看我,靜靜開口,「霽玉國叛亂了。」「哦?」我並不吃驚,這半年來的確常有一些叛亂發生,王偶爾也會問我應當如何處理。「這一次相當成氣侯,好像是擁立霽玉國的舊主重新建國,聲勢浩大,天粲國在那的管轄長官已經被拿下了。」霽玉國的舊主?那個王上?

我不禁動容,「竟會這麼快?」王緊蹙雙眉,「我滅了霽玉國之後,就將霽玉國主流放在與流沙國交界的沙漠之中。居然霽玉國的人會找到並重又擁戴為王,莫非與流沙國也脫不了干係?」這決非不可能,霽玉國一滅,天粲國就像強大了一倍,流沙國和溥遼國必感岌岌可危。儘管明裡他們俯首稱臣,暗中絕不甘願天粲國獨佔好處。所以如果此時出兵,極可能是天粲國同時和三個國家對抗,無異相當於自殺。

大哥曾問過我,「如果霽玉國與天粲國重又開戰,你站在那一邊?」彼時霽玉國已被滅,何來此一說?想來大哥早已看出,天粲國吞併霽玉國,並不會長久。我知道天粲國之所以攻打霽玉國,是因為富裕的霽玉國在貿易上對天粲國的過分欺壓所至,如果能在此之上達成妥協,重建四國間的平衡,也許方是長久之計。
可是我該如何告訴王上這一點呢?我與王上關係緊張已非一日,此種情況又難以說得令他心服,反可能更引起他的猜忌。畢竟他已經滅過一次霽玉國,而流沙國和溥遼國,國力本就相對弱小,他絕不會放在心上。果然,我正兀自想得心驚肉跳,王上已經豪氣幹雲地站了起來,「既然流沙國也要搗這趟混水,正好我一併讓他們見識一下我們天粲將士們的厲害。」

我壓下心中的不安,展顏微笑道,「王上要是出兵,臣一同前王可好?」我只好盡自己之綿力,隨機應變力保王上和天粲國。見王上懷疑地看著我,我含笑繼續,「我曾聽大哥說起,因他身體孱弱,不能和你共赴沙場,終是憾事一件。我想既有此機會,想代他了此心願如何?」王上沈吟了半晌,點頭道,「好吧,你作我的軍師吧。」「謝王上。」我大喜過望,行了個大禮。王上看看我,展眼而笑又加了一句,「難得你今天不像平時那麼陰陽怪氣。」然後溫和地將我扶起。我忍俊不禁,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讓我這樣不男不女你也有責任啊?不過王今天似乎真的對我極為寬容,這會不會是個好的開始呢。而且從另一方面來說,能夠離開沈悶的後宮,離開虎視耽耽的王后,也讓我大大鬆了一口氣。就算前路茫茫,成敗未知,但我想大哥的在天之靈必會保佑王上,保佑天粲國。


我想到這裡,心情暢快,忍不住嘴角浮上了笑意。說起來王對我不好,的確有我自己的原因,我本身罪孽深重在先,本不能奢望王對我的厚愛,可我偏偏卻變本加厲地乖戾孤僻。其實一直過著如此舒適的生活,從前的一腔恨意彷彿早也失去了意義,我實在不必總是如此防備,也許是該好好改變一下自己了。儘管我的身體曾那樣的不堪,但亦並非沒有資格擁有幸福,說不定正是大哥在冥冥中一直保護我。我又想起了一月未見的夜姑娘,那時我真的傷她太深,「對不起!」我默默地念叨,是我太不知所措。

好像我坐得也太過久了吧,王后她們為何還不出現呢。我轉過頭,驚奇地發現除了我已沒有旁人,連方才奉茶的侍女也不見。過分幽靜的房內彌漫著一種說不出的詭異氣氛,一絲不安繞上我的心頭。

恍惚間飄來了一陣香風,吹得我有些眩暈。我走到大門處,卻發現不知何時門已緊鎖。我的頭越來越昏,強掙著往內房走去,心下突然明瞭,這必是王后對我的又一次設計。可她會在漱芳軒裡搞什麼名堂,難道就不怕動了麗妃的胎氣?我隨即失笑,真笨,麗妃定已被移至別處,難道王后還敢對王的頭胎子作什麼嗎?

我勉強走進房內,頓時一陣更濃烈的甜香撲鼻而來,我循香而去,剎那間被眼前的景象驚得說不出話。只見麗妃滿身浴血躺在床上,胸口紮著的正是我今晨簪上的髮釵。她的容貌恬靜安詳,竟似毫無痛苦。我終於心下了然,那誘人甜香必是用於使人昏迷,用它將麗妃迷倒,偷取我發簪,將她神不知鬼不覺殺死,同時香味濃郁正可蓋住那血腥之氣,我則一無所覺被關在此處,凡此種種都是為了嫁禍於我。多麼可笑的計劃,難道她覺得這樣就可以讓王上相信了嗎?

我跌坐在地上哈哈大笑,一時竟停也停不住。突然聽得外間門「匡當」一聲,霎那我已被團團圍住。王上臉色鐵青,從後面緩緩步出。「你!」他的身軀止不住地輕顫。我一動不動,只是斜睨了他一眼,「不是我!」一個侍女打扮的女孩衝出來,「就是他,他剛才好可怕,突然狂性大發,可憐麗妃娘娘才食了保胎的安定丸睡著了,他就拔下簪子往娘娘身上死命戳,我們都被嚇得不敢攔,然後娘娘就……」另一個陰冷的聲音徐徐開口,「早就聽說他不是凡人,說不定體內伏著什麼奇怪的骯髒東西。看他平時倒是沒什麼,突然發作了可能自個也控制不了。照理我不該說,可是王上你……」她住了口,王則一言不發。我嘴角又掛上了冷笑,心裡那痛苦迷亂的感覺也開始抬頭,我果然還是不可能得到幸福的人啊。突地直覺心痛如絞,一低頭嘴邊已流出了鮮血。「啊!你看,妖孽就是妖孽,怎麼無緣無故的吐起血來了。王上,這種不祥之人,可不能留啊!」王后的聲音聽起來異常的尖銳。王瞪著我,終於吐出了一句,「把他壓入天牢。」我屏著的一口氣鬆懈了,雖然是簡單的陰謀,對付我卻已是綽綽有餘。我苦笑著,口中的血洶湧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