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虛空華 by 守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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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不太明白，他爲何會收留我，不過也沒有去多想，或許就如同我不明緣由的對他沒有陌生感一般。對此，他的某些舉動也大致印證了這點。比如有時他練功回來，會突然因我的存在而遲疑一下；也有時，他會在不經意間埋怨一下突然多出來的我；或是有時候自嘲的歎息著怎麽突然就讓我在這裏住下了。不過，總的來說，照面的時間並不太多，我也只是安靜的存在著，因而他也未有過真正的後悔或是驅逐我的舉動，更因爲在後來的長期相處中，我發覺他雖然表面冷漠，但其實心存善意，只因不明的積怨使得他離群索居深山苦練。 至始至終我都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他，他從未告訴過我任何名姓或稱號，我也並未刻意想去問詢。日後，他教了我一些淺顯的武功以消磨日光強健身體，我便在心中暫且稱他一回師父。好在我口不能言，否則只怕他聽到了定會不太高興。 憶及初來的那段日子，整天整天的恍恍忽忽。 不知多少次，猛然從睡夢中驚醒，長久的凝視著簡陋的天頂，那排列井然卻未加修飾的原木。不明身在何處。 一會兒，以爲尚在幼年，還在那跟隨娘顛沛流離的歲月中，於是，膽怯的尋找著娘的身影； 一會兒，又以爲自己被遺棄在了空無人跡的陌生之地，無措惶恐的想呼喊，呼喊娘，呼喊……天光…… 然而，宣洩仍是無聲，只有化作淚水，不斷的從眼眶中滾落而下，滑入口中，苦澀的滋味逼使我承認：娘不在了……天光，也再見不到了………… 胸中突然湧起一股強烈的衝動，要衝出去，向天光所在的地方奔去，無論如何即使能再見上一面也好—— 一瞬間的念頭，很快又被更強烈的自我厭惡所取代，絞痛的感覺迫使大口大口的喘息，淹沒在了無底的失落與悲傷之中。 想不透爲何傷痛總是牽腸掛肚揮之不去，而快樂幸福卻是轉瞬即逝遠去不可追回。 曾試圖在記憶中，努力的挖掘著天光的笑容、再次感受他的溫度，以替代這越來越擴散的痛楚。可不知爲何，記憶越來越模糊，越來越顯得不再真實，那些僵硬的輪廓，似乎僅僅是自己虛構的美麗……直至最後，好像只剩的依稀記得，曾有過什麽。 只有真實可以觸摸的淚水的冰涼觸感，以及不可忽視的鑽心之痛，成了記憶中用刻刀一筆一劃鐫刻下的永不磨滅的疤痕。忘不掉，抹不去，更是一點一點的加深，一點一點擴大，侵蝕著每一寸心智，每一寸血液，每一寸體膚，包圍了，籠罩了，逃脫不去…… 時間究竟是遺忘劑還是麻醉劑，我完全的分不清楚，最後所能明瞭的是，它絕對不是止痛劑更不是根治劑。 夏天的山林，不似初來時春天的那般蔥綠淺淡，而成了濃重沈穩的大片，樹木支撐著遮天避日的繁茂枝葉，阻隔了毒辣的夏日酷暑。 或許也是這片安詳的沈穩，使得我漸漸的平靜下來，至少已明白了自己將留在這裏，冷絕山莊只能成爲過去而僅用來回憶罷了。 每天的清晨中午傍晚午夜，也都清晰的可以逐一分辨，不再是渾渾噩噩便不清東西。 日子正常後，開始學著打理日常的基本生活需要，畢竟再沒了娘的管教與侍女的服侍，一切都得自己動手。 師父會定期去山外的小村莊購買一些生活必需品，此外，我們的日常交際幾乎再無其他衝撞，僅僅是各自打理各自。 日子久了，也就適應了，幾乎花不上太多的時光，因而，一天的大部分時間仍是處在無所事事之中。 長久的與樹木花草相處，偶爾還可以看見活躍的小動物或是嘰喳的鳥雀，精神逐漸鬆弛了，不像過去那樣整日躲在室內，而是更多的出來走動走動，在這個新奇的山林間小小的探險一番。 撞上師父的練功地點也存屬巧合。 師父早出晚歸，從他疲倦的面容來看，定是又整整的練了一天，甚至有時深夜才歸。 師父並不在小屋附近練功，因而，起先我並不瞭解他外出爲何事，也沒有探究過。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所探險的山林範圍越來越廣，已不再侷限在小屋周邊。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某天，我走到了師父練功的地方。 親眼所見，才發現現實與猜想的距離盡有如此之大。一直以爲，練功是在一塊空曠而平坦的地方虎虎生威的舞弄刀劍。而師父靈活的身影遊走於散落的樹木間，忽左忽右，時上時下，快的使得我的眼睛完全無法追蹤蹤影，仿佛變戲法似的一閃就閃在了一處，再一閃又到了另一頭。更有樹木的阻隔，師父的身影仿佛成了樹叢間的一陣清風，留下一抹淡淡的風痕。 手中的利劍當然也未閑著，如飛燕般輕盈，看似優柔纏綿，卻蘊涵了無盡的精厲，只見那微風撫過，零星落葉墜下，劍光一閃，未落地已成塵埃消逝殘風中。招式行雲流水不帶一絲塵埃，俐落嫺熟，全然沒有所謂的大刀闊斧的粗莽氣勢。 想及，不由的有些怨恨說書人天花亂墜的描述。 瞠目結舌的看了好久，全然忘記了師父怪癖的性格，事後想起來還好自己站的遠，否則又要惹的師父不快了，然而事實上，不管我站的多遠，師父好像早已發覺了，只不過未來打理訓斥罷了。 此後，我更是頻繁的躲在遠處望著師父的練功。雖然不明白其中的奧妙，也未見說書人口中的那般絢爛，但就是被深深的吸引了。 冷絕山莊也是武林世家，但我從未見過天光修習武功，大概是他怕刀光劍影驚著了我，因而連平時到來都不佩戴任何武器，更別說在我面前習武了。 看著師父的招式，竟有些想憑藉這些猜測天光揮劍時的情景，只是左思右想，師父那淡然甚至微微透出悲涼的劍法身姿與天光燦爛的笑容實在無法融合。原來，自己對天光的瞭解真的是太少太少了，少的連用來回憶的記憶都顯得那般貧乏。 我就這麽靜靜的看上了好些日子，直到那天後，我才斷然停止了遠觀。並非師父的責駡，也並非劍光的淩厲。 那是個夏日的午後，蟬一如既往的在知了知了的叫喚個不停。漸漸的，天色有些黯淡下來，迅馳而來的陰雲阻擋了天頂的日光，電閃雷鳴，不肖一會兒功夫，大顆大顆的雨水傾盆而下，就連躲閃的時間也沒有。深山中的夏日本就不算太炎熱，這大雨一下，消暑的作用過了頭，反倒是引來了陣陣寒意。我早已被淋了個落湯雞，正準備快些趕回去換個衣服以免著涼生病。眺望雨幕中模糊的師父的身影，卻一點未有離去的跡象。 大滴的雨水兇狠的打落在臉上身上，有些吃痛的緊，沈沈的打壓著身體的，可師父的身形全然沒有被影響似的，反倒更加的輕盈迅捷，劍光如同無形的保護傘一般籠罩著全身。只聽一聲銳利的長嘯劃開灰濛的雨氣，身形一個扭轉，展現出了一套前些日子我從未見到過的招式。 我忘記了離開，忘記了渾身的濕淋。記不得究竟是怎樣的點崩刺劈削砍撩掛，記不得究竟是怎麽樣的步伐移動身形來往。所有感覺，凝聚在了比大雨更沈重的氣勢之中。那是一種極度的悲哀，絕望的不憐惜絲毫的生命，同歸於盡破釜沈舟的死決，無窮盡的恩怨情愁全都揉捏在了那一抹飛蛾撲火的氣勢當中，多少的過往悲歡離合，多少過往的好惡是非，多少過往的癡念積怨，全都由得一套劍招鋪天蓋地的狂湧而來。 從天而降的大雨，成了灰暗天空的萬年哭泣；天地間的透濕，是多少的悲涼蕭條。 我想起了與娘在曾在大雨中驚惶的躲避，卻躲不開雨水與污泥；我想起了在冷絕山莊時曾靠坐在天光懷中，透過窗戶看著雨點落入水潭與其融合；我想起了灰濛的大雨背後，飄過一星點悲哀的淡紅………… 這是什麽？這是武嗎？這是劍嗎？這根本就是絕望的悲哀無盡的哭訴—— 這以後，我立即就病了，師父說是受了風寒發熱，並狠狠斥責了我一番，卻依然還是找山下村莊的藥農弄了些去風寒的藥來煎熬。 病好後，我就不敢再去看了，生怕再次看見那雨天的一幕，生怕再次被揭起心中壓抑著的痛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