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晶之子 13 by 冷翼 |
我並不清楚飯局是什麼時候開始,怎麼樣結束。恍惚間,我彷彿吃了很多,又好像什麼也沒有吃。依稀中,似乎有很多人跟我說話,而我也似乎說了很多話,但一切卻只是殘留在腦海裡一片模模糊糊的記憶,沒有一點真實感。 空蕩蕩的心已找不到一絲喜怒哀樂。 我該怎麼想呢?我該怎麼辦?這麼多年來,少風第一次結婚。 他真的決定安定下來了?還是只是一貫的心血來潮? 不告訴我,是想我繼續為他暖床嗎? 一陣沒來由的冰冷扎得我的心好痛好酸…… 婚姻對於我來說是一個神聖不可侵犯的誓言。 小時候,爸媽把我們管得很嚴,生怕我們行差踏錯。在那個時代,兩個男人要在一起生活組織家庭談何容易。媽媽不願意委屈爸爸做女裝打扮,所以這一路走得比別人辛苦,但也比任何人都來得坦然。不願意離群而居,更不希望我們三個被人瞧不起,爸爸媽媽花了很多心思來栽培和教育我們,要我們融入這個社會,受人尊敬。一些莫名其妙又不切實際的觀念早已根深蒂固地植進我小小的腦袋中。 儘管這些年來,我不斷地被少風的荒唐洗禮,但骨子裡,我還是一個每個星期天會到教堂做禮拜,吃飯睡覺前都會祈禱的無聊人。雖然知道自己很天真,也明白一個儀式根本什麼起不了什麼作用,但我依舊相信婚姻的聖潔,縱然我這生注定與婚姻無緣。 如果少風沒有結婚,不管他究竟有多少個男女朋友,我也許還能說服自己繼續當他的地下情人,可是現在…… 回過神來,我才發覺自己竟然對著視窗發了兩個小時的呆。為什麼當初爸媽偏偏要把這兩棟房子建在一起?隔著重重的窗簾和三十五米的距離就是堂妹的房間。此刻的我活像一個被打入冷宮的棄妃,坐在這裡癡癡地想著自己的堂妹夫,即可悲又可恥…… 拿起一件外套,我偷偷地溜出了家門。其實,我知道自己不該如此任性。這些日子我都很小心,絕不讓自己落單,因為我比誰都清楚自己現在的狀況可以有多危險。 我肚子裡的孩子……太安靜了。這是大忌。 這個階段應該是孩子最活躍,最期待自己出生的時候,不應該一點動靜都沒有。 除非……胎變…… 那時,我就是發現胎兒太安靜,才突然決定到紐約找少風。 那時,我是希望和少風親近能讓寶寶快樂起來,再度期待自己的出世。 那時,我其實非常渴望能得到少風某種程度的安慰,來幫我克服心裡的害怕…… 醫生曾囑咐我千萬小心這個時候孩子的反應。如果一發現這一個月裡,孩子忽然沒有反應就要馬上入院觀察。若情況沒有好轉就要即刻把孩子拿掉,否則連大人也會有生命危險。 我一直不敢告訴醫生,孩子從三個月前就已經沒有什麼反應了。 少風,有天如果我因為說謊得下地獄,你願不願意陪我? 本意只是想到外頭透透氣,誰知走著走著,竟不知不覺走遠了。 當我再度回過神時,自己已經在悉尼著名的Harbour Bridge上站了將近半個小時。 其實,真正見不得光的人是我吧?這些年來,我不論搬到哪裡,少風都會在我家裡出出入入,就算什麼都不說,左鄰右舍遲早也會知道我有一個親密男朋友。我的樣子,我那怎麼樣都改不掉帶點娘娘腔的神態,根本就像頂著個同性戀的招牌招搖過市。何況我從來就沒有打算隱瞞自己是同性戀的事實。 然而,在少風朋友面前,我永遠只是他大學時代的好朋友…… 現在,在少風妻子面前,我根本連個朋友都不是…… 細細回想,漫漫的十三年裡,少風只對我說過一次我是他最重要的人。 十三年的感情,我得到的唯一肯定就是肚子裡孕育了快兩年的小生命。 在那個他喝得爛醉如泥誤把我當成他媽媽的秋夜裡,他曾經愛過我。 孩子,你那晚會不會弄錯了什麼? 肚子裡突然有一種古怪的感覺讓我一陣暈旋,週身無力。 對不起……對不起……我緊捉著身前的欄杆不停地對孩子說。努力地安撫,惶恐不安的小生命才漸漸恢復了平靜。 詭異的平靜。 我早就知道,這一次,不可能是順產。 一個人呆在這裡太危險了,還是回家比較安全。把冰冷的雙手埋在外套的口袋裡,我轉身想沿著原路走回家,卻意外的看見站在不遠處一個異常熟悉的身影。 我的雙腿彷彿生了根,腦子裡又是一片空白。呆呆的看著少風慢慢向我走來,一顆心越糾越緊,已經非常脆弱的情緒就像一個被拉到極限的彎弓,隨時會崩潰。 「這麼巧?」 少風看著我很久,卻什麼都不說。我只好隨便找些話來舒緩彼此間的尷尬。 「我一直跟著你。」 「是嗎?」 我完全沒有發覺到。「為什麼?」 「我以為你有話想問我?」 少風靜靜地說。 我轉過頭,面對著港口遠處璀璨閃爍的霓虹燈,良久無語。 少風是想攤牌嗎? 一直以來,我和他都習慣讓時間來解決一切不愉快的事。不論發生什麼事,他從不曾解釋,我也從不會問他。他給我面子,我自然要懂得找台階下。這是我維護自己最後一點尊嚴的方式。現在既然少風要打破這樣的相處模式,那我是不是也應該放下自己殘缺的尊嚴?有一些事情,我的確很想知道,不然我也許真的會死不瞑目。 「你真的和Stefanie結婚了?」 我低下頭輕輕地問。 「是的。」 少風點點頭。 「什麼時候的事?」 「一個半月前。」 「為什麼?」 我咬著下唇,終於問出了口。 「因為她懷了我的孩子。」少風的語氣非常冷靜。我霍地抬頭,直勾勾地看著少風的眼睛。這就是原因?少風的眼睛一向最不會說謊,所以我一看就知道他沒有騙我。 竟然是為了這個原因…… 不自覺地退了一步,我無措地問:「我以為你不喜歡孩子?」 「子勳,我變了。」少風淡淡地說。變得不需要你了……是你沒說出口真正的意思嗎? 十三年來,所有的感情,所有的期待,所有的遷就,所有的容忍,瞬間全都敗給了這殘酷的三個字。 這又是種怎麼樣的領悟? 早該知道的。早該明白的。 答案原來這麼簡單……我又何必問呢? 是我無法讓你改變。 是我錯過了你的改變…… 心裡滿溢的苦澀竟是如此無奈…… 一種複雜的表情讓少風的輪廓顯得溫柔。望著少風,我發現,這樣的少風其實很好看。 為什麼能讓少風幸福的人始終不是我? 他需要的人也從來不曾是我,我這又是何苦呢? 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我緩緩伸出手,衷心地對少風說:「恭喜你。」 少風表情突然變得僵硬,冷冷地看了我五秒鐘,才生硬地握住我的手。 「子勳,你真的一點也不在意嗎?」 少風沉聲問我。 在意又如何?已經過去了,不是嗎? 一切只是我和孩子一廂情願的誤會…… 陣陣的冷風吹散了我的頭髮,寶藍的外套已經抵擋不了風中的寒意。我勉強抬起頭,眼前已有點模糊。 看著似乎有點心灰意冷的少風:「我……」 話還沒說完,一陣劇烈的疼痛突然從我小腹迅速地蔓延到全身。很痛,真的很痛……彷彿全身都要裂開來般的痛楚。倒下那一剎那,我感覺到少風溫暖的胸膛。 「子勳,你怎麼了?」 耳邊傳來少風急切的聲音。 「少…風…快…送我…去XX…醫…院。」 意識漸漸模糊,我吃力地吐出醫院的地址。 極度痛苦中,我混沌的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我一定要保住這個孩子……一定要…… 緊緊依在少風寬闊的懷裡,我依稀感覺到鮮血從自己的下體慢慢流出。孩子很傷心地在我身體裡亂衝亂撞,倔強地不肯再受任何委屈。我的身體不停地抽筋,痛得我連話也說不出來。 夏晶人的孩子是不會早產的,因為還沒有完全成型的身體是根本不可能生存下來,所以母體只有在小生命滿兩年完全身體成型後才會自動舒展開來生下孩子。懷孕期間的二十三個月裡,流產的胎兒都能夠輕易從母體排出。然而到了最後一個月,這已經是不可能的了。雖然體型比起普通人類的胎兒還有一段很大的距離,但對夏晶人的生理結構來說卻已經是極限。此刻,胎兒若想走卻被困在母體之中流不出來,結果只有一個兩敗俱傷…… 「子勳,你怎麼樣了?到底為什麼會這樣?」少風焦急得語無倫次:「司機,開快點!我的朋友快不行了!子勳,快到了,你要撐著點!」 疼痛漸漸變成一種麻木,身體彷彿被冰包圍,少風的聲音顯得越來越遙遠。我努力地想張開眼睛,但眼皮卻變得異常沉重。昏沉沉的意識裡,我只能感覺到的只有少風那股熟悉的氣息,和孩子滿腔的恨意…… -- 天使和惡魔都好可愛...傷腦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