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 1      by  古寇

下雨了，些微的細雨順著壓暗的天色舖灑了下來。在蒼白平板的水泥地板上濺起 的水花是它存在的最好證明。這是一場秋雨。北方的秋通常給人浪漫的感覺，而 粘粘乎乎的秋雨就像是為秋奏響的藍調，給秋披上了朦朧的外衣。舉著一把花傘 漫步在雨中是女孩子們的最愛。這個時候要是有她的男友陪在她的身邊，攏著她 在雨中有些顫抖的雙肩，可稱是上帝製造的完美了。

可是……這場雨是趁著天氣預報員瞌睡的時候冒然砸到一群剛剛放學的「莘莘學 子」的頭頂的，這……只意味著被澆成「落湯鳥」的可怕命運和可惡的感冒病毒 的威脅。（據不可靠資料表明--感冒病毒更容易侵入冰冷的身體）平時給警察叔 叔製造麻煩的嬉笑打鬧龜速行進的下學人潮剎那間鳥獸四散。沒想到雨也有了另 一種解釋--治療交通弊病的一劑良藥。

當然這種天氣裡仍有個別「叛亂份子」逆天意民意而行之，衛就是其中一個。你 可能會奇怪「衛」是他的名字還是他的姓。
「都是」--這就是答案。
他叫做「衛衛」。當然他本來不姓這個「衛」而是姓這個「魏」，但這個難寫的 字給他帶來了可怕的命運。他初學寫字時寫不好，把名字寫散了架，在作業本的 姓名欄裡留下了「女鬼衛」，老師拿著作業本叫名時也沒經過深思熟慮就高呼「 女鬼衛」，立時全班一陣哄堂。衛本來長的不太像女生，但過於白淨了一些，在 第一次體育課分隊的時候不小心被高度近視但死要面子不帶「眼睛」的體育老師 分到了女隊，從此那些和他同班的小鬼們就經常以此事來嘲笑他。
而此次的「作業本簽名事件」更是不能讓他擺脫被歸如1/2的行列了（「1/2」源 於日本漫畫「亂馬 1/2」，其中的主人公亂馬遇冷水變女，熱水變男。漫畫在中 學流傳後專指那些像女孩子的男生）。在作業本事件後衛乾脆把自己的名字簡化 成了「衛衛」，以避免此類事件的再度發生。但是「女鬼衛」這個綽號就不能以 他的意志為轉移了，隨著「跟屁蟲」劉嘉一直跟到了初二。
劉嘉在衛的辭典裡做如此解釋：一個他一生中最大的不幸--從小就住在他家對門 的討厭女生。當然衛改名的事還是遭到了他父母的強烈抗議：小時侯寫不好可以 理解，但長大了明明可以寫對，為什麼還要胡亂「簡化」。當然衛的反駁理由也 很充分：這都怪父母給他取的名字不好，「魏衛」聽起來就像「喂，喂」，就和 沒有名字一樣，他一生都不能被人禮貌的稱呼了。他已經容忍了這麼難聽的名字 了，怎麼還能容忍這麼難的寫法呢。於是就本著大家各退一步的「公平」原則之 下，父母也就對衛自稱自寫為「衛衛」聽之任之了。

他們想的好:你怎麼改，戶口改不了。

今天下雨，對衛來說是個快樂的日子。並不是因為衛喜歡什麼下雨的浪漫感覺， 而是這場突降的雨給了劉嘉那個「跟屁蟲」一點小小的懲罰。平時鼓吹雨中漫步 多麼浪漫的劉嘉早因為沒有雨具的保護飛也似的逃回了家中。而平時在劉嘉的步 步為營的追蹤下都是飛也似的逃回家中的衛，此時卻踏著他那輛嶄新的兩輪二六 無梁淡藍色腳踏車以比「龜速」還慢的「蝸牛速」在雨中蹭著。其實除了名字事 件外衛一直都是個在家讓父母放心、在學校讓老師開心的「乖乖男」。

不過此時一種對回家非常排斥的心理充溢著他，他只想就這樣一點一點在雨中蹭， 讓不大的雨就這樣淋濕他，澆透他。原因？他也不知道：也許是為了延長一份好 不容易擺脫劉嘉後的快樂；也許是可以以淋病為借口，明天怠惰在家不用上學的 誘惑；也許是讓這輛嶄新的自行車出現斑斑銹跡的破壞慾望……其實就是不出於 任何原因只是想做點出格兒的事，滿足一份未明的快樂。

衛住的D城是個不大的小城，被一個小海灣半面環抱著，所以在D城看海不是什麼 難事，但這並不是一件讓人快樂的事。與許多南方城市的海邊不同， D城的海邊 沒有陽光、沙灘，只有一片荒蕪。鹽鹼地上稀稀落落的生著幾顆無名的但生命力 頑強的野草。也曾有個富翁花了大筆的錢買來了沙子、輪船想在這片荒蕪裡製造 一個美麗的「假像」吸引夢想海水浴的遊人。

海的博大使遊人來了，但它的殘酷也使遊人走了。因為一個初學游泳的年輕生命 被這片海給吞沒了。沒人知道他出事的原因，不過都猜測是冰冷的海水造成他的 腿抽筋，使他不能游回岸邊。不過也有傳說，說海神愛上了他，所以把他永遠留 在了身邊。而富翁的財富也葬送在這片海裡，富翁以跳樓自殺結束了他的生命， 那片美麗的沙灘也成了冬季海風肆虐下， D城漫天飛舞的黃沙。於是海邊又恢復 成了它原來的樣子一片荒蕪，一片真實的荒蕪。伴著這片愴然千萬年的大海，伴 隨著海的傳說，這片海成了 D城孩子童年的多彩故事，也成了一個父母堅決不許 去的禁地。

衛的腳踏車輪此時就壓在為了防止海潮侵入而加高的堤岸上，對回家的排斥感最 後把他引向了這片平時少人涉足的荒蕪之地。衛一直知道這裡，就像 D城的孩子 從小就知道這裡一樣，但在父母「安全、安全」的叮嚀中他從沒來過這裡。

雨還在下著，借助著海風的力量雨滴不在是輕柔的撫觸，到像是冰冷的「毛刺兒」 紮在臉上，但由於持續騎行於雨中，全身已經冰冷，衛沒有太多痛的感覺。迎風 而上，他的車在風中有些搖擺，似乎風就要把他吹倒了。衛走的這麼慢，不只是 因為風的原因，更多是由於他對騎車有些心不在焉。他一邊騎一邊看著左邊長長 的海岸線。野草被海風壓向了一邊成為一條起伏的線。離 D城不過一里，他就從 現代化的包圍中落入了荒蠻之地。但不知為何此時這片不變的荒蕪是如此吸引著 他。

但不變的風景最終還是起了變化。遠處，有一個人站在海邊。一個人？

「不可能」這是第一個進入衛腦子裡的詞彙。但真的是一個人，隔著重重的雨霧， 只有幾個模糊的色塊。衛停下了車子，注視著那個身影。他是面對著大海的，衛 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隱隱約約，到耳邊的半長頭髮，一條深色運動褲，沒有紮在褲子里長的快到膝蓋 的白襯衫。他很細瘦。因為這三樣東西都和海邊的野草一樣被海風吹的偏向了一 邊，埋沒了他的身體。他在這裡並不顯的突兀，好像他和那些野草一樣，本來就 是屬於這裡，屬於海洋的，海水混合著雨水已滲到了他的靈魂裡。而衛自己到像 是一個不請自來的冒失的客人，闖入了他的海洋，闖入了他的世界。不知道為什 麼，幼時的神鬼故事漾入了衛的腦際：他就是那個被海神愛上的男孩兒，那個被 留在了大海裡的男孩兒。而隨後衛就突生了一種強烈的感覺：把他留下來。
「我要你留下來！」這個想法不願意自己只是個沒生命的想法，它順著衛張開的 嘴誕生到這個世界上。「乖乖男」的衛此時不知躲到了哪裡，一種魔力操控了這 個想法的誕生，也操控了此時的衛。並且這個聲音並沒有被扼殺在風雨之中，沒 有屈從在不算短的距離之下，成功的到達了那個男孩兒。衛會確定這一點，是因 為他看到他回過頭來了--一個帶眼鏡的消瘦男孩兒。衛看不到他的眼睛，但感到 他的眼睛在看著自己的眼睛。
時間、風雨以及一切的一切都被凍在了這個無聲的世界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