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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 蘭 達 ，原載《全球化監察》，2001年3月號

由 古 至 今 ， 差 不 多 每 個 社 會 每 個 文 化 都 有 一 套 對 女 性 「 美 」 的 標 準 ； 在 不 同 的 歷 史 時 空 ， 亦 有 其 特 定 的 演 繹 方 式 。 在 中 國 有 我 們 熟 悉 的 三 寸 金 蓮 ， 女 性 自 小 便 受 盡 纏 足 的 折 磨 ， 足 部 被 布 條 緊 緊 的 包 裹 以 致 不 能 正 常 發 展 。 在 十 八 世 紀 的 西 方 就 祟 尚 沙 漏 型 的 線 條 ， 女 性 的 腰 肢 不 可 超 過 十 八 吋 。 其 方 法 是 用 一 件 緊 身 內 衣 (corset) 把 腰 部 束 著 ， 在 日 積 月 累 的 強 行 壓 迫 下 ， 有 不 少 女 性 是 因 肋 骨 過 度 受 壓 肝 臟 被 剌 傷 而 死 。

雖 然 很 多 人 會 說 廿 一 世 紀 的 女 性 己 從 這 些 不 人 道 及 違 反 「 自 然 」 的 社 會 標 準 中 解 放 出 來 。 事 實 是 ， 今 天 加 諸 於 女 性 身 體 的 操 控 用 了 另 一 些 表 現 形 式 ， 甚 至 是 利 用 部 份 婦 女 改 善 了 的 經 濟 地 位 ， 絕 不 見 得 現 代 女 性 能 完 全 擁 有 身 體 的 自 主 權 。

近 這 幾 十 年 ， 我 們 看 到 原 先 存 在 於 不 同 文 化 對 美 的 標 準 漸 漸 被 消 弭 ， 代 之 而 起 的 是 一 套 以 西 方 標 準 作 主 流 的 定 義 。 無 論 是 西 方 社 會 或 是 第 三 世 界 國 家 ， 模 特 兒 和 選 美 比 賽 的 女 性 都 是 根 據 一 個 統 一 標 準 選 拔 出 來 ， 我 們 從 各 種 媒 體 看 到 的 全 是 幾 乎 一 模 一 樣 的 樣 板 娃 娃 。 她 的 先 決 條 件 是 瘦 削 、 有 白 晢 肌 膚 ， 她 必 須 年 輕 ， 臉 上 沒 有 一 絲 皺 紋 或 斑 點 ， 其 他 特 徵 包 括 豐 滿 的 胸 脯 、 高 挺 的 鼻 樑 。

在 上 述 這 種 現 象 背 後 強 力 地 推 銷 這 種 虛 假 的 完 美 形 象 的 ， 是 龐 大 的 跨 國 美 容 工 業 。 在 1994 年 ， 單 是 全 球 十 大 化 妝 品 公 司 的 總 銷 售 額 已 有 467 億 美 元 ， 而 這 些 化 妝 品 公 司 絕 大 部 份 是 歐 美 企 業 ； 另 外 ， 有 市 場 調 查 公 司 估 計 ， 同 年 瘦 身 減 重 工 業 的 市 值 大 約 為 32680 億 美 元 。 根 據 美 國 零 售 業 在 九 十 年 代 初 的 統 計 發 現 ， 美 國 人 每 分 鐘 花 掉 4566 美 元 去 買 1484 支 口 紅 ， 花 掉 6849 美 元 去 買 1324 支 睫 毛 膏 、 眼 影 膏 、 眼 影 筆 。 每 過 一 段 時 間 ， 美 容 工 業 便 用 各 種 「 新 科 技 」 巧 立 名 目 ， 推 出 層 出 不 窮 的 瘦 身 護 膚 美 容 產 品 ， 製 造 一 種 潮 流 。 護 膚 用 品 先 後 興 起 過 維 他 命 E、 果 酸 、 骨 膠 原 蛋 白 、 羊 胎 素 等 ； 而 瘦 身 減 肥 產 品 則 普 遍 標 榜 著 「 健 康 食 品 」 「 排 毒 消 脂 」 作 招 徠 。 近 年 興 起 的 健 身 室 及 SPA ， 消 費 動 輒 數 千 元 ， 婦 女 顧 客 明 顯 佔 了 大 多 數 。 這 些 五 花 八 門 的 產 品 是 為 了 說 服 女 性 這 些 產 品 可 以 幫 助 她 們 向 「 完 美 」 更 邁 進 一 步 ， 使 人 人 相 信 只 要 自 己 買 得 多 ， 便 能 徹 頭 徹 尾 容 光 煥 發 ， 脫 離 胖 醜 的 行 列 。

當 然 ， 美 容 工 業 的 成 功 ， 其 實 是 得 到 大 眾 傳 媒 的 推 波 助 瀾 。 由 美 容 工 業 推 出 的 這 種 「 商 品 標 準 化 的 美 麗 」 ， 紛 紛 被 電 視 、 電 影 、 雜 誌 吹 捧 為 代 表 聰 明 、 自 主 、 性 感 、 健 康 、 時 尚 ， 有 吸 引 力 。 美 容 工 業 利 用 大 量 的 廣 告 來 不 斷 提 醒 女 性 她 們 身 體 的 「 不 完 美 」 ， 全 球 最 大 個 人 護 理 / 化 妝 護 膚 品 公 司 P&G 花 在 廣 告 的 費 用 一 年 可 高 達 550 億 美 元 。 在 豐 厚 的 利 潤 前 提 下 ， 傳 媒 不 厭 其 煩 的 複 製 一 個 個 身 高 五 尺 八 寸 卻 不 足 一 百 磅 的 ( 骨 感 )「 美 人 」 ； 藉 著 各 種 媒 體 不 斷 重 複 宣 傳 「 胖 / 醜 / 懶 / 笨 」 的 刻 板 形 象 ， 像 Kate Moss 這 般 瘦 骨 嶙 峋 ， 像 患 有 厭 食 症 的 模 特 兒 竟 可 成 為 潮 流 。 傳 媒 更 爭 相 報 導 有 關 女 星 減 肥 成 功 的 新 聞 ， 而 選 美 比 賽 中 偶 爾 有 身 材 比 較 健 碩 的 參 賽 者 ， 即 被 譏 諷 為 「 象 腿 」 。 相 應 地 ， 「 肥 胖 」 已 順 理 成 章 等 同 「 核 突 」 「 肉 酸 」 。 這 種 對 「 美 」 的 定 義 及 對 女 性 身 體 的 價 值 觀 早 已 滲 透 我 們 的 文 化 。

現 代 女 性 普 遍 都 受 過 教 育 ， 愈 來 愈 多 女 性 有 自 己 的 事 業 、 已 不 需 要 依 賴 婚 姻 中 男 性 所 提 供 的 經 濟 支 持 。 美 容 工 業 的 市 場 策 略 亦 看 準 女 性 的 經 濟 能 力 ， 由 「 女 為 悅 己 者 容 」 轉 為 強 調 女 性 「 自 主 」 的 生 活 態 度 ， 不 為 取 悅 別 人 卻 是 為 了 取 悅 自 己 ， 可 見 經 濟 獨 立 並 未 使 女 性 從 父 權 制 度 解 放 出 來 。 而 且 ， 女 性 要 在 事 業 上 得 到 突 破 及 成 功 ， 「 美 貌 」 顯 然 仍 被 視 為 一 個 重 要 的 標 準 。 而 對 另 一 批 已 婚 婦 女 來 說 ， 保 持 身 材 窈 窕 容 貌 青 春 是 維 持 婚 姻 美 滿 、 丈 夫 忠 心 的 首 要 條 件 。 就 算 是 因 為 懷 孕 而 「 胖 」 起 來 的 婦 女 ， 也 要 在 最 短 時 間 內 「 減 肥 」 ， 擺 脫 因 肥 胖 帶 來 的 羞 恥 感 。

女 性 被 鼓 勵 花 費 大 量 金 錢 ， 時 間 ， 精 力 去 追 求 外 表 的 完 美 ， 去 「 取 悅 自 己 」 ， 事 實 卻 剛 剛 相 反 。 社 會 對 瘦 削 女 性 形 象 的 極 端 追 捧 令 不 少 女 性 失 去 自 信 ， 變 得 沮 喪 ； 她 們 迫 令 自 己 拒 絕 進 食 ， 有 些 甚 至 冒 著 生 命 危 險 服 用 減 肥 藥 ， 或 用 吸 煙 、 吸 毒 來 達 致 纖 體 效 果 。 研 究 指 出 ， 差 不 多 九 成 女 性 對 自 己 身 型 表 示 不 滿 意 ， 八 成 以 上 的 女 性 表 示 需 要 減 肥 節 食 ； 這 種 心 態 甚 至 有 年 輕 化 的 趨 勢 。 近 十 年 本 港 患 有 厭 食 症 及 暴 食 症 的 病 人 數 目 激 增 五 十 倍 ， 當 中 男 女 病 人 的 比 例 更 是 一 比 九 之 大 差 距 。 當 代 女 性 主 義 嚴 厲 批 判 美 容 工 業 ， 斥 之 為 「 資 本 主 義 父 權 體 制 的 重 大 關 節 」 ， 指 出 女 性 要 從 新 獲 得 自 己 身 體 的 自 主 權 ， 必 先 要 反 抗 藉 著 無 所 不 在 的 大 眾 傳 播 媒 介 宣 傳 ， 由 少 數 誇 國 時 裝 / 化 妝 品 企 業 決 定 的 那 種 狹 窄 的 唯 一 的 美 的 標 準 。 歐 美 的 婦 女 運 動 提 出 「 肥 就 是 美 」 這 口 號 ， 並 出 版 一 些 以 肥 胖 女 性 做 模 特 兒 的 美 容 雜 誌 ， 為 「 女 性 美 」 帶 來 新 的 詮 釋 。 亦 有 不 少 在 社 會 具 知 名 度 的 女 性 分 享 自 己 身 為 肥 胖 女 性 ， 如 何 抗 衡 主 流 標 準 ， 也 可 活 得 美 滿 活 得 精 彩 。 近 年 ， 愈 來 愈 多 女 性 主 義 者 認 為 女 人 並 不 是 消 極 的 被 歸 化 或 被 迫 去 美 化 身 體 ， 不 是 絕 對 的 文 化 受 害 者 (cultural dopes)。 儘 管 受 制 於 文 化 ， 女 人 仍 是 一 個 有 行 動 力 (agency) 的 主 體 ， 她 們 嘗 試 在 物 化 的 狀 態 中 掙 扎 成 為 主 體 。 在 譴 責 美 貌 體 制 的 同 時 ， 及 提 倡 「 美 麗 」 多 元 化 時 ， 女 性 主 義 者 也 必 須 學 習 聆 聽 女 人 對 美 、 對 身 體 的 慾 望 ， 了 解 其 中 複 雜 矛 盾 的 需 要 。 這 也 許 就 是 把 幾 千 年 來 女 性 被 鼓 勵 用 外 表 等 同 自 我 價 值 的 夢 魘 去 除 、 掙 脫 美 貌 體 制 箝 制 的 第 一 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