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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賞植物，忘記DNA

袁易天，2004年5月10日，原載《經濟日報》

觀賞植物，由了解地球開始，了解地球，先要忘記你讀過的自然科學。

中國易學，有陰陽之說，一陰一陽之謂道。世間一切，由兩個力量的包容和對立建成。西方中古哲學，有向心力和離心力學說，現代天文學認為，宇宙源於大爆炸，宇宙無垠，因為離心力大，宇宙運行，不致煙消雲散，因為向心力牽引，一陰一陽，對立又包容。我們身處的太陽系，行星之間互相吸引又互相排拒，地球與眾兄弟星球，才可以君子之交淡如水，遙遙打恭作揖，不作激烈擁抱。地球上的植物，立根於大地，夢想著宇宙，展現宇宙洪荒以來向心力和地球離心力的脈絡。當植物持有細弱的離心力，宇宙的向心力相對強大，牠的葉形就會變得參差不齊，例如牽牛花的葉，像一隻史前巨獸的爪；當植物擁有強盛的離心力，足以抗衡宇宙的向心力，牠的葉形就比較圓滑，例如荷葉。

紅塵事物，一即一切。蓮藕長在淤泥，冬天休眠，春夏萌發，長出荷葉及荷花，體現宇宙運行的道。生長需要離心力，細胞由一個小點開始向外擴張，荷葉輕浮，是離心力的發揮，荷花飄香，是離心力的極致，但陰中有陽，離心力中有向心力，細胞才可以互相緊扣，不致分崩離析，才可以夏雨初陽，亭亭玉立。然而花香，肉眼看不見的化學微粒，幾乎沒有向心力，很快就散失在空氣裏。所以，你現在都明白了，蓮藕這種植物，埋在淤泥裏的藕根有很強的向心力，形成脆硬的口感。不過，它不是最強，蓮籽才是全株植物最硬的部分，它可以被埋在地下，進入深沉的空寂境界，等一兩個五百年，觀世音菩薩轉世再來了，牠便乘時再起，綻放為護法的蓮花。一九五二年，在中國遼寧普蘭店掘出了千年古蓮籽，經人工催芽，培養出目前最古老的荷花品種。

無論由向心力到離心力，或者返其道而行，都借助四個宇宙物理現象顯現，西方煉金術師稱之為四元素：地、水、風、火。地球、土地、固體、堅硬、乾和冷等等，均是地元素的代表。土地之上有湖泊、河流、海洋、流動的事物，這是濕和凍的水元素。水之上有風、有氣味，比水更流動更輕盈，既濕且暖。風之上有火，熱力來自太陽，太陽令稻米金黃、辣椒帶勁，讓人感到溫暖而乾燥。四元素各有特色又互相對立和滲透。現在，且讓四元素帶領我們來觀賞植物世界的成、住、壞、空。

春天到了，種籽在泥土中發芽，植物的生命，由地元素開始。冬天向心力籠罩大地，萬物以地元素為依歸，春天有了水份，地元素消褪，離心力漸漸增強，水元素開始接管植物的生命，植物的莖和葉向空中發展，根系在泥土裏，仍然由龐大的地元素包容著水元素，維繫植物的基礎結構。夏天來了，植物枝葉茂盛，水在維束管內流動，植物開始開花結果，水元素因為離心力進一步強大而進入風元素階段。得到金風送爽之際，離心力已到盡頭，花香過也謝了，火元素開始讓果實成熟，離心力跟向心力在這裏交接令符，植物接受了向心力的勸喻，把生命凝聚於堅硬的種籽裏。北風一緊，樹葉果實雙雙掉在地上，同時蟲蟻掘好地洞，一同委身大地，學習地元素眼觀鼻、鼻觀心，而心在非想非非想。

當我這樣理解大地萬物，我想到植物生病，有時是因為離心力太強所致。茄科植物的幼苗在夏天很容易出現猝倒病，突然死亡。原因是夏天雨水多，農夫施放的肥料過盛，促進細胞快速生長，細胞水份過多，可是向心力不足。水的特性是流動、擴張和弛緩的，需要硬物，如陶造的器皿將它穩定。細胞結構鬆散，引起猝倒病的細菌，就特別容易在植物細胞的空隙中進行突襲。番薯面對過多的水份，會產生另一個反應。當天空灑下過多的雨水，雨水浸泡地下的塊莖，番薯為了保護塊根不受過多離心力影響而腐爛，就會把細胞變得厚硬，即是增強向心力。因此，當你吃到不鬆化和帶有苦澀味道的番薯，你便知道牠可能與洪水有過一段生死搏鬥。

說到苦澀，與咸味相通，將一小點海鹽放入口中，就可以嚐到苦澀。中醫說鹽有收歛的效果。冬天受風寒，位於食道入口的吊鐘腫起來，咽一口水都會痛。你可以用筷子頭沾一點鹽，點在腫脹的吊鐘，它就會收縮，疼痛就會減輕。你又明白了，甜的喉糖可以麻痺你的神經，卻並不是治好你的喉嚨痛，甜味有舒緩和鬆馳的作用，叫腫脹繼續腫脹。腫脹由擴張的離心力推動，重拾收歛，不如由調心開始，窩在床上(向心凝聚)不上班(停止向外擴張流動)，然後小口小口呷一杯咸柑桔水。

從前，我不懂得椰菜葉和香茅草的分別。一個椰菜，葉子一層搭一層，總是不肯張開，原來牠是典型地元素的植物，喜歡在冷涼的冬天生長，一個一個貼在地面上，向心長的葉愈來愈實，形成一個球體。如果香港的農夫在水元素強盛的春夏之間撒下地元素性格的椰菜種籽，牠的葉子就不能夠層層包心，反而是片片向外。我們買椰菜，要求結實而墜手，其實是挑選牠的地元素特徵，一個鬆散而輕盈的椰菜，一定在缺乏地元素的時間和環境生長，夏天的椰菜，在水元素浸淫下掙扎求存，形神俱散。

香茅，答對了，你吃得很多，即是香茅豬排飯的香茅。凡是香草，都是風元素主導的植物。香茅生長在?暖和濕熱的環境，你想一想，如果接近北極的格陵蘭氣候屬於地元素，位於熱帶的菲律賓屬於甚麼元素？香茅在菲律賓仿如野草，菲律賓人會用香茅葉煮茶解暑，幫助身體把積熱散發。現在看西方的草藥書會告訴你，吃得太多，消化不良，可以喝一杯檸檬草茶消滯，檸檬草(lemon
grass)就是香茅，等於利用風元素拆解地元素。

人類源於宇宙法則，我們懂得利用四元素相生相?來治病，大地會不會？當風雨不調，天乾地旱，植物在生死之間，蝗蟲便遮天蔽日而來，牠們善飛，脾氣爆躁，將失魂的植物吃得清光。我的農田如果種了五月椰菜，昆蟲也會從四面八方趕過來，把椰菜葉啃得七零八落。我說過，大地病了，野草是醫生，然而誰人給醫生發牌？當然就是昆蟲了。會飛的昆蟲，像一把火，火可以昇華和凈化地、水、風任何元素，讓一切重頭開始。美國的黃石公園偶有天然的森林大火，樹林?為焦炭，生命轉化，由水到火再回歸大地。等春天到了，草木自己便會生長。

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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