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EIGHT•8•HACHI 我看見那個人從黑暗中走來,帶著一臉冷漠,但溫柔 回憶──PART TWOkitamura & keita 十四歲的夏天。 慶太在超市推著購物車,不止顧客,連職員也看得目定口呆。 車上堆滿了巧克力,巧克力雪糕,巧克力牛奶,巧克力蛋糕。因為他現在 徹底迷戀上這個甜品。 不管是高級、劣質或是自家廚師弄的巧克力,他都喜歡。 熟悉他的人早已司空見慣。上次是羊奶,再上次是生菜,再上次是拉麵; 一口氣會吃很多,通常過了兩三個星期、甚至是兩三天就會膩,無疑是個 壞習慣。 對於別人投以疑惑的眼神,他毫不理會。付錢後就把食物丟上車,叫司機 先回去,自己則捧著幾盒Pocky呆坐在電影院,沒趣地看了幾場外國電影─ ─無聊得連內容也忘了──或許是好看的,很多人笑,也有很多人哭。 慶太只是坐著,口裡嚼碎了巧克力味的Pocky。 第五齣電影,他終於提起精神去看了。 主角有著獨特的魅力,一出場就使在場的觀眾屏住了呼吸,完全被他俊秀 的外貌、奇特的性格,甚至是某種特質所吸引。 究竟是演員的厲害,還是電影院的黑暗使然?在場所有人都像死了般寂靜, 靜謐得能聽見血液在流動。 慶太像著了魔似的,兩眼直勾勾地瞪著銀幕,除了那男演員外,其他什麼 也看不進去。 他是人嗎?慶太不禁浮起這念頭。 突然一股寒氣在他背後逼近,不可阻擋;他想往後看,脖頸卻麻木了。 好不容易能移動,已過了幾分鐘。 黑暗中,他看見了最後一排坐了一個人,雖然看不清樣貌,身上發出的氣 息卻讓人肯定了他的身份──銀幕中的演員。 他多大?似乎不比我大多少,可是那股黑綢似的陰霾,深幽無比,混混濁濁 的宣告著自身的迷茫與寂寞,實不像是同齡的人該有的心境。 不可思議的人,要跟他說話嗎?──慶太盤算著。 電影結束了,那男角的倩影卻盤旋在觀眾腦海中揮之不去。 人們陸陸續續地離去,慶太守在出口,等著那男孩。 果然,他是最遲出來的一個。 男孩的魅力比起電影中的角色有過之而無不及,但人們卻毫不察覺,只當 他是一名普通的行人,甚至沒發現他的存在。 可是慶太感受到了,他知道這男孩的吸引力絕不比任何人遜色。 否則,何以會令他如此著迷呢? 男孩步出戲院,看見了站在出口不遠的慶太,四目相對。 「你找我嗎?」 沒等他發言,男孩先開口道。 慶太點點頭。 「有什麼事嗎?」 「想認識你。」 「因為,你很寂寞。」慶太補充道。 「只是這樣嗎?」 男孩露出不滿足的樣子。 慶太微笑,像是沒聽到他的話,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北村悠。」 「很好聽,」他重複唸著那個名字:「北村悠…我叫慶太。」 「慶太,」悠摸摸下巴,不自覺地牽動嘴角微笑:「可以再見面嗎?」 這次換成對方主動,他反倒不好意了。 「這是我正想說的…」 對望,然後再次微笑。 ──奇怪的開端。 慶太咬著巧克力曲奇,不停地傻笑。 「少爺,你在想什麼?」岡田發覺了他異常的行為:「臉紅紅的,發燒嗎?」 「咦?你說什麼?」終於看見了停留了頗久的岡田,如夢初醒。 管家岡田,剛滿二十四歲。留有一頭濃密的黑髮,和一個健壯的身驅。渾 身上下沒有多一寸贅肉,是長年訓練回來的。 自小缺乏父母關心的慶太,這個世上的親人他一概不放進眼裡;反是一直 照顧他的岡田給了他「家人」的感覺。對慶太來說,與其說是主僕關係, 不如說是兄弟關係。 「要叫醫生嗎?見你的狀況不太好的樣子…」 「啊、不用了!」慶太慌張地擺擺手:「我沒事,你出去吧。」 「好的。」 門被關上,獨自一人的慶太不由得又想起了悠。 ──想見他,對,就打電話給他吧…可是已經很晚了… 他注視著電話,拿不定主意。就這麼看了十分鐘,突然鈴聲響起,慶太被 嚇了一跳。 ──這麼晚了,是誰?啊,會不會是北村? 心跳加速,懷著一絲希望來接聽。 「喂?」 「是我。」 電話裡傳來一把熟悉的聲音。可是,那不是北村。 「父親。」慶太冷冷地叫道。 像是結了霜,面上沒有任何表情。 「這麼久沒見了,還是這種反應嗎?」 「就是太久沒見了才沒有感情啊,說吧,有什麼事?」 對方嘆了一口氣,說道:「你下個月過來L.A吧。」 「我不要!去來幹嘛!」 「幹嘛…當然是過來住啊。學習一下集團的管理手法,不然你怎麼繼承我 的公司?」 胃液翻騰,一股噁心的酸苦味扣在心裡,像是要吐了出來才舒服。 「開什麼玩笑!」 慶太怒不可遏,用力地摔開電話以作發洩。 ──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擺脫你的任意擺佈? 一是你死,二是我亡;或者…… 「逃吧。」 不知何時已站在門邊的岡田輕輕說道。 「什麼?」 慶太呆看著對方,不解他的做法。 岡田現出微妙的笑容。 「我逃了出來。」 「咦?」 在餐廳裡,二人坐著閑聊,慶太終於把這件事說了出來。 「那你現在住哪?」 「岡田的舊居。」 「岡田?」 北村的臉色一沈,從慶太口中說出了別人的名字,不管是誰,他都很介意。 「是管家。不過我幾乎當他是我哥了。」 「不大好吧,很容易被發現的不是嗎?」 「不會住太久的,我不想給岡田添麻煩。」 「哦……」 慶太臉上的笑顏,北村實在看不下去了──那算是什麼表情?不是笑給我看 的感覺…你就那麼喜歡他嗎? 北村握緊了杯子,凝視著黑壓壓的咖啡,把餘下的幾口一飲而盡。 差劣的即溶咖啡,口裡留有粉末難吃的味道。畢竟只是間街邊的普通餐廳 ,北村皺了皺眉。 ──岡田是嗎? 杯中分散的黑液,慢慢地聚在杯底。 ──不,是誰也沒關係…應該說,是誰也好,下場都一樣。 傍晚,岡田和變了妝的慶太走在街上,想著晚餐的著落。 「快到秋天了呢…」岡田像是自言自語地說道。「今晚你想吃什麼?」 「呃?」正在發呆,無法立刻作出反應:「嗯…什麼也好。」 「抄小路好嗎?」 「好啊。」 兩人走入了住宅區附近的工地,工程早已停止了。一路上悄無人跡,廢磚 堆中。 「好荒涼啊。」 「只是沒有人罷了。」 「沒有人?不見得吧。」四周不缺鬼魂,慶太加快了腳步。 「啊、真的,有人呢。」岡田看見了人影。 「咦?」 慶太回頭,看著那人,從黑暗中走來──懷裡閃著光。 那是什麼?我眼花了嗎? 不…不是── 「岡田…」 「少爺!快逃…!」 懷中的光點是刀刃,那把刀子一定很鋒利吧,岡田確切地感受到了。 銳器吃進了岡田的腹部,這還不夠,那人再一次施力,把手中的刀插得更 深、更入。 乾脆俐落的切割,確認了對方的腹部被剖開了才拔起凶器。 岡田悶哼了一聲,倒了在地。 「不夠…」持刀的人喃喃地說道。 要把一切挖出來!不然還不算是完結吧! 血汨汨冒涌,無論如何也止不住。 在那人動手之前,慶太撲倒了他。 「北村!你在幹什麼!」 「你…走開!」 悠一手推開他,反將之壓住。失去理性般,不自覺地舉起刀,對著他的咽 喉準備刺下去,但忽然站了起來。 他看著不遠處的岡田。 ──快要死了吧!停止呼吸後,他的身體就會漸漸變冷、變硬。 很痛苦嗎?我也很痛苦啊。活該,誰叫你帶走慶太? 慶太… 北村回過神來,已見慶太昏倒在岡田身旁,滿面是淚。 正確來說,是躺在一具屍體旁邊。 紅液在夕陽映照下特別美麗。血往外擴散,一點點化了開去,被貧瘠的泥 土吸收,變成虛無。 北村流下了眼淚。 「連你也不是…」 雖然你發現了我的寂寞,選擇了我,卻不能完完全全成為我的。 沒有人支撐的話,我會真正的瘋掉嗎? 會的…別人不會,但我一定…徹底地…… 他在慶太的額上比划了一下,像是催眠般說,忘了我吧。 拿起刀子,離開了躺在地上的二人,穿上被擱置一旁的黑色大衣,逐漸遠 去。 「到底在哪裡呢?我需要的人……」 夏季結束了。不久之後,紅葉開始緩緩下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