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wynd巷☆ 《狹wynd巷》 作者:Kingin

1
我每天都在做同一模式的事:起床,工作,吃飯,酒吧,女人,睡覺。
沒有其他人會打亂我這生活習慣。也許我會就這麼過一輩子吧?
正這麼思考著,那後巷卻給我帶來了一些東西。

它是一條黑暗的小巷,只容得下一人通過。
有名字,或是沒有名字;有黑暗,卻沒有光明;有入口,但也許沒有盡頭。
左右都只是兩面高不可攀的牆,黑黑實實的,抬頭,廣闊的天空只剩下一條細縫。

人們對它敬而遠之,我卻挺喜歡它。
他們怕巷子的另一頭有可怕的東西,我卻每天在期待那可怕的東西快點出現。
每每失眠時,都會帶著鬧鐘小跑到那裡,往內走十多米,
隨隨便便找個地方躺下,就那樣一覺睡至天明。

某天晚上,我又睡不著了,便又跑到那小巷裡。
走了大概有七、八米時,我被什麼東西絆住,跌了一跤。
「好痛…」
「重死了!」
「是誰啊?」
除了我外,有兩把聲音。而且,觸感告訴自己,我壓住了人。
我想看清楚,但無奈,這裡除了黑還是黑。
「……」我想了一想,把聲音的主人拉了出去。
「幹什麼啊你!」
「放手啦!」
那是一對孩子的手,冷冰冰的,卻十分舒服。
一種怪溫暖的感覺不住地心底蕩漾。
久違了的觸感……

藉著燈光,我終於能看到他們。
他們大概十二、三歲吧,樣子長得一模一樣,就像是同一個模子打印出來似的。
很像…一種東西…是什麼呢?
「你們是複製人不成?」
「是雙胞胎!」
「月餅。」對對,像極了。
「你有沒有聽人家說話的?」他們好像生氣了。
「有。」我肯地點點頭,接著說:「但你們真的很像似嘛,連話也一起說。」
「我們…?」
「像嗎…?」
他們望了望對方。
「對了,雙胞胎是什麼啊?」
「你不知道啊!?」
「你是幹什麼的啊!?」
「看,又來了,相同語氣。」我好像發現新玩具似的興奮不已。
對望,自稱雙胞胎的二人一同嘆氣。


2
因為沒地方可去,雙子在我這裡住了下來。

「喂喂,你真的沒有名字嗎?」他們的說得很不客氣。
「你們改就有了啊。」
「為什麼會沒有名字呢?」
「因為有號碼,每個人都是這樣的了。」
「你是什麼號碼?」
「R-11。」
「那是什麼意思?」
「醫院名稱字頭之類。」
「那,叫你龍一好嗎?」
「有意思嗎?」
「死去朋友的名字。」
用意不明…我默默地看著他們,良久才開口。
「你們有號碼嗎?」
「只有名字呢,我叫右典。」
「我叫央登。」
「你們是從巷子的另一頭過來的嗎?」
「是啊。」
「另一邊有什麼東西呢?」
「自己過去看啊,」

他們想了想,搖頭。

「你…大概不行呢。」
「為什麼?」
「環境差太遠了──那邊烏煙瘴氣,適應不了的話會死的。」
「不是吧?」我狐疑地說。
「有前例啊,以前有人從這裡過了去,但沒多久就死了。」


第二天開始就不停地下雨。
從外看出去,就好像整座大廈被灰霧包圍了似的。
「龍一,好餓哪。」
「龍一,好悶噢。」
「你們,好煩啊。」
我忍不住說道,企圖停止他們的語言攻擊。
「欺負人。」
「過份。」
他們之前給我的安全感,現在毀於一旦……。
「你這副樣子是什麼意思啊?」
「沒有啊…」我故意拖長調子。
「好難聽的聲音噢。」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喉嚨:「難聽嗎?」
被切割成一片片的回憶裡,約莫記得有人對我說過這些話。
是誰呢?

我往雙子望去,他們正把玩著一個電磁。

不可能是他們吧…?
我嘆了口氣,把咖啡一飲而盡。
「我出去了。」
「工作?」
我點點頭,懶得回答。

那晚的工作很多,零晨才回到家。
身體被雨水淋過,濕漉漉的很不舒服。
他們應該睡著了吧?
我開門,客廳的燈沒有關掉,雙子也沒有回房睡,一個卷縮著身子躺在沙發上,另一個『大』字形的倒在柚木地板上。
果然還是孩子嘛…
我輕輕地關上們,但他們仍是被吵醒了,幾乎是同時醒來。
「你回來了?真慢。」
「我們等了好…久啦。」
他們還未完全醒過來,說得有點口齒不清的。
「你們…在等我嗎?」我抱著連自己也搞不懂的期待問了句。
「對呀。」
右典坦率地點點頭。
「不然你以為我們在幹什麼?」
央登總是把話放在右典之後。
「我…好像可以分得出誰是誰了。」我摸著下巴說道。
「怎樣也好,快點洗澡啦。」
「我們先睡了。」
「噢。」

洗澡花了我十分鐘,吸了幾口煙才進房就寢。
他們應該睡著了吧。
我緩緩打開門,盡量不發出噪音。
藉著窗外的街燈,我再一次細看他們的臉。
帶褐色的黑髮,像女生般的細長睫毛,濕潤的紅唇,吹彈可破的白皙肌膚;
不論怎麼說,都很迷人。

他們佔了床的左右兩旁,我只好鑽進他們中間。
雙人床,剛好擠得下我們。
他們平穩的呼吸聲傳進我耳中,心裡有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在搖晃,像蠟燭微弱的火苗。
這…算不算是幸福的一種呢?
我渴望已久、甚至一度打算放棄追尋的歸屬感……

我閉上眼,讓這股情緒慢慢沈澱。


3
龍一是死了的人。
不是現在和我們一起住的R-11,而是小巷另一端的那個人。
可是,他們卻長得很像,就像我們──一對雙胞胎。
龍一說他是守門者。
他見過很多東西,都是我們不曉得的,就好像活了超過幾個世紀似的,
既是奇怪的人,又是大好人一個,人畜無害。

他死了後第二天才發現他的屍體,流血過多,腹背還插有數把刀。
周圍凝固了的血黑壓壓的一大片,若非傷口上涓涓淌著的紅色液體,還以為它天生就是黑色的。
我們花了一個下午替他梳洗,待血液流完後,又給他穿上新淨的白色衣服。
把他放在床上,細看,像睡著了似的。
像Snow White和seven dwarves──雖然矮人只有兩個,但懷著的悲哀卻比七個人更多。

空虛的寂寞……

我們躺在地上看天花板。
「龍一好慢噢。」
「才出去沒幾小時就開始想他了?」央登取笑:「又不是五歲小孩。」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我坐起來,反駁道:「你還不是那樣。」
「隨便你怎麼說,你不是把他當成龍一來看了嗎?」
「你也是啊。」
我橫掃了他一眼,他卻不以為然地輕笑。
「說穿了,我們都忘不了龍一。」
看著央登緩緩說出這句話,我閉上了眼睛。
「有這麼容易忘掉的話,也不用逃出那個地方了…」我說。「有忘記他的方法嗎…」
「消失,就可以忘記了。」央登用和這句話不相襯的純樸笑容說道。
「你肯定?」
「一點點。」
「出錯了呢?」
「就…繼續喜歡他呀。」
「我不要…」
我把臉埋在膝蓋上,沮喪環繞全身。
「我也不要,早知到就別喜歡他好了…」我感到他的視線向我掃來:「右典?」
他的手摸摸我頭:「你又哭了。」
我抬起頭,雙手環抱著央登的脖頸,哭了起來。


4
月初,剛領完薪,我就遞出了辭職信。
「怎麼回事?」老闆問。
「私人問題罷。」
「哦…」他點頭:「今天走嗎?」
「嗯,不過我會先完成手頭上的工作。」
「這太好了。」又再次點頭:「不過呢,你不用擔心什麼的,我們會找到人代替你的。」
「你是在諷刺我嗎?」
我僵硬地笑了笑,把想說的話吞了下去。

才步出房門,就隱約聽到老闆的聲音。
「把員工R-11從名單上刪除。」

「龍一──!」
「回來啦!」
回到家,那兩隻傢伙就撲到我身上。
我正想為什麼他們突然反常地熱情,就發覺他們的顏色有點不妥。
「你們染髮了?」
「誰叫你認不出我們。」褐色的右典說。
「哪來的錢…」
「你給的。」金髮的是央登。
「嗯…」
我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你怎麼了?」
「臉色不大好哦。」
「我…決定了。」我的聲音小得幾乎連自己也聽不到。
「什麼?」雙子齊聲問。
「我要找個人。」
找個可以陪伴著我、覺得我是不可取代的人……

窗外,隱約可見一片黑色,是那後巷。
It is calling me.
似乎我需要的人就在對面。
沒錯,我知道的。不但知道,還很清楚,好像曾經歷過般,揮之不去的感覺一天比一天強烈。

「龍一,你在想什麼?」右典不安地問道。
對,我在想什麼?
我牽動嘴角微笑,看著他們。
右典深鎖眉頭,央登好像在生氣。接下來的數天,三人幾乎沒有說話。


5
我走到狹巷前,開始回想起自己的人生。
可是不知何解,十三歲之前的記憶全都消失盡殆。
注視著那無際的暗黑,我步入了小巷。
「等一下!」
「龍一!你要去對面嗎?」
突如其來的聲音和拉扯,是雙胞胎。
硬被拖了出來,我用手擋住了刺眼的陽光,有點不滿。
「不是你隨便可以去的啊!」
「你太弱了,會受不住的!」
他們拼命地捉著我,死也不肯放手。
我火大了,喝道:「怎麼,你們可以去我就不可以嗎!」
「沒錯!你去了準會沒命!」他們也不甘示弱,大聲地反駁。
「我一定要去!」
我一手甩開了他們,頭也沒回地奔向黑暗。
因為我感覺到,需要的人就在狹巷的另一端。
即使失去性命也在所不息……


6
巷子的彼端。
即使龍一──或者叫他R-11──不在這裡,我們也在這兒落地了。
生活雖然單調,卻也較那邊單純,而且我們並不覺得苦悶。倒是右典,有時會對著天空發呆、嘆氣。
沒有其它人會打亂我們的生活習慣。也許我們會就這麼過一輩子吧?
正這麼思考著,那後巷卻帶來了一樣東西。

那巷子還是和當年一樣,黑暗依然。
偶爾經過,都會想起那時在巷子裡徘徊了一整天,面對著無窮的黑暗,快到盡頭時,就被龍一帶了出來。
──真是不可磨滅的記憶。

某天晚上,我們途經那條後巷,又不知覺地走了進去。
陷入回想的當兒,赫然感到前面有人。
有人──從狹巷彼岸來的人!
我們緊握著大家的手,感覺到彼此的掌心都濕透了。
「誰!」
為了壯膽,右典不客氣地開口。
對方沒回應,令我們更緊張了。
僵持了好幾分鍾,黑暗中傳來了一把童稚的聲音,出乎意料之外,是一個小孩。
我們都鬆了一口氣。
「有見過一對雙子嗎?我找他們好久了。」他說。
「你多大了?」我問道。
「十三。」
我微微一笑──相信右典也懷著和我一樣的心情,
他的左手牽著孩子的右手,我的右手則牽著孩子左手,把他領出黑漆漆的狹巷。

「哇──你們長得好像耶,」
「是嗎?」
「真的好像…你們是月餅嗎?」
「可以這麼說。」

那晚的天空,沒有一朵雲,也沒有月亮。
繁星一把一把的散播在墨藍的天空,代替了失靈的路燈。
不知何時,連太陽也射不到的狹巷,星星的光芒竟可照亮它。
雖然微弱,也不清澈,卻比日和月更偉大。

「啊、我是龍一噢。你們呢?」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