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龜篇）
<幼稚園>
在一間幼稚園中,每一個學生正輪著介紹自己的家。
一個有張尖削的臉,一雙精靈的眼,一看便很討人歡心的小孩站了起來,在介紹著自己的家。
「我,叫龜梨和也,出生在一個小康之家,有爸爸､媽媽和哥哥。
「爸爸叫龜梨裕,是一個生意人,常常到外地公幹。
「媽媽叫龜梨玲子,家庭主婦一名,很疼惜哥哥。
「哥哥叫龜梨進也,比我大兩年,很乖巧,很聰明,深得媽媽疼愛。
「這一個,就是我的家!」
看來,是很幸福的吧!
每一個學生,也是羨慕著我的家,有個能幹的爸爸,溫柔的媽媽和聰明的哥哥…
只是他們看得到表面,卻看不到背面…
<小學三年級>
「和也,生日快樂!」五年級的哥哥拿著一個很大很大的龜公仔遞到我臉前。
「多謝哥哥!」我笑道。
看出窗外,天色一片漆黑,已經很晚了吧!
「和也,上床睡覺吧!」哥哥拍了拍我的肩,輕聲的說。
「但媽媽…」看出窗外,我正期待著媽媽那句「生日快樂」!
「和也,小孩子要早睡的!」哥哥以大人的口吻對我說。
我知道,哥哥是為了我好的…
此時,媽媽回來了,只聽到她說:「進也,我買了蛋糕給你!」
心,一下子沉了…
為什麼,要買蛋糕給哥哥?
這天可是我的生日…
「進也,快下來吃吧!」媽媽又一次叫道。
哥哥打開了門,一臉擔心的看著我。
「哥哥晚安!」爬上床後,立即鑽入被子裡。
待聽到關門聲後,淚水便汨汨的淌下。
每年的生日,我也是期待著媽媽的「生日快樂」…
但為什麼每次的期待,
也會換了成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媽媽愛哥哥,是應該的!
好歹哥哥成績又好,又討老師歡心!
相比下,我就只是一個平凡得很的小學生…
這一夜,我就是擁著哥哥送的龜公仔,躲在被子內啜泣著。
<小學四年級>
在大雨中漫步,感覺挺好的!
很舒服,很清涼…
看著每一個人也撐著傘子,在大雨中趕路,自己是顯得多麼的格格不入!
但,我不可以撐傘的!
因為我遺失了傘子,被媽媽大罵了一頓後,她便沒有買一把新的給我…
現在在雨下行著,其實還不錯的…
至少我在哭,是沒有人知道!
我現在臉上淌著的,是淚水,還是雨水?
我不知道!
回到家中,蹲在門後,一滴滴水珠自頭髮,自臉上,自手臂,自衣服上滴落…
一滴…兩滴…三滴…四滴…
很多很多,似是滴不完…
把臉埋在膝上,我不想抬起頭…
「和也,幹麼蹲在這兒?」我聽到,哥哥的聲音。
沒有答話,喉嚨很痛…
「發生了什麼事?」我感覺到,哥哥正在摸著我的手臂。
「你發冷了!快回房間換衣服吧!」哥哥似是想拉起我。
但…我不想站起來…
就讓我蹲在這兒吧…
讓我在這兒,獨自嘴嚼著心中的苦澀吧!
哥哥很辛苦才把我抱了起來,把我放在床上。
他替我換上一些乾淨的衣服後,便拿了個溫度計替我探熱。
接著他便用手提電話搖了通電話給媽媽:「媽媽,和也病了!」
只是,我隱隱約約的聽到電話的另一方傳來了不耐煩的聲音:「進也,媽媽都說了要去大阪探望外婆,和也的事,我回來再處理吧!」
到媽媽掛線前,我甚至聽到她叫哥哥別近我那麼多,以免染病…
媽媽為什麼會這麼絕情?
難道我不是她親生的嗎…
明明我與哥哥也是她生出來的,為什麼她要這麼偏心?
她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
「這還算是媽媽來的嗎!」只見哥哥憤怒的掛了電話,便看著我說:「和也,你休息一下吧!我去煮些粥給你!」
接著,哥哥便去了廚房,而我就躺在床上,獨自的傷心…
心,很痛…
<小學五年級>
這天晚上,哥哥與我到了一個離家挺遠的草地。
我們躺在草地上,看著星羅棋布的天空。
很美…很美…
「和也,你喜歡星星嗎?」哥哥笑著看我問。
我看著哥哥,淺淺的笑了…
「和也,我們將來一起搬出去住吧!我們要買一間可以看到很多星星的房子,那我們便可以被星星包圍!」哥哥笑著說。
我點了點頭。
我知道,哥哥是很疼惜我的!
我知道,哥哥是不會騙我的!
我知道,哥哥一定會守信用!
「和也,你長大要做些什麼?我將來要做一個魔術師,讓不常笑的你開懷大笑!」哥哥又說。
我看著星空,長大要做什麼…
我沒想過這問題!
但我現在最想做的,就是找到愛!
「和也,你餓了嗎?」哥哥看著我問。
點了點頭,哥哥便遞了個紙袋給我。
我接過後,打開一看,裡頭是兩個龜形的麵包。
「哥哥不餓!和也吃吧!」哥哥摸了摸我的頭,笑著說。
「多謝!」笑了笑,便吃了一個麵包。
接著,我兩手拿著紙袋,跟著哥哥回家。
「幸好媽媽今天去逛街!要不然我們這麼晚才回家一定被罵!」哥哥吐了吐舌。
我看著哥哥,笑了。
止住了腳步,看了看一條暗巷,我看到一個人伏在地上…
他滿身是傷…發生了什麼事…
看著他,他緩緩的抬起了頭,雙眼迎上了我的目光。
看著他,他看來很辛苦…
把手中的麵包放在他身前,便快步的走回哥哥身邊。
「和也,你剛剛幹麼?」哥哥看著我問。
「看到一隻傷了的狗…」明明那個是人,但他給我的感覺…好像一隻狗…
一隻為了爭奪食物而受傷的狗…
「你給了他麵包嗎?」哥哥問。
我點了點頭,哥哥便笑著的摸著我的頭說:「幸好和也不像媽媽!你真是個有愛心的小孩!」
當晚回到家,媽媽一臉怒氣的坐在沙發上,直瞪著我。
她大聲的對著我罵,叫我不要要任性,要哥哥帶我上街…
我看了看媽媽,堅強了,沒有哭了…
應該說是堅強…還是已經習慣了呢?
<小學六年級>
「你這傢伙!怎麼又去了打架!」媽媽怒瞪著我罵道。
我看著她,沒有說話!
「你怎麼一點也不像進也!」媽媽,扯著嗓子的大叫。
又是哥哥,為什麼媽媽的口中永遠也離不開哥哥!
瞄了瞄在做功課的哥哥,他正一臉擔心的看著我們。
「沒有生你就好了!」媽媽用力的摑了我的臉一下。
此刻,我怔住了!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我做這麼多的事,也只是希望媽媽會留意我一眼罷了…
難道這也有錯嗎?
我出生在這世界上,難道就已經是一個錯?
一下子衝出了屋外,外面正下著大雨。
大雨對我來說,已經沒有什麼問題了!
在大雨中跑著,才可以認為臉上流的不是淚水!
我是否真的在這世界生存著?
為什麼每次我站在媽媽臉前,她也可以視而不見?
她的眼中,是否就只有哥哥?
我恨哥哥!
他搶走了媽媽的目光…
就是因為他的存在,而令媽媽從來也不認真的看我一眼…
就是因為他的存在,才令媽媽常拿我與他作比較!
就是因為他的存在,我永遠也只是做一個襯托的角色!
若果他死了,就好了!
在街上溜連,突然被一個人撞倒在地上。
看了看,是一個染了金髮,口中啣著一口煙的人。
站了起來,怒瞪了他一眼,便轉身走。
但那人卻叫住了我:「喂!小伙子,老師沒教你撞到人要道歉麼!」
我回頭白了他一眼:「你是否沒有帶眼睛上街,是你撞倒我的!」
「好小子!」那人剛說完,便立即朝我的肚子打了一拳。
肚子立即傳來了一陣劇痛…
他又朝我的臉打了好幾拳…
雖然,是很痛很痛…
雖然,我不能還手…
但,我笑了…
我在打架中,感覺到我仍然在生存…
我在打架中,可以忘記心中的痛…
這個就是,我打架的原因吧…
在街道,滿步蹣跚的行著…
臉上,手臂,肚子,也很痛…
剛剛還以為自己要死了…
但死了,不是更好嗎?
至少我不用恨任何人!
至少,媽媽也會少一個討厭的人…
活著,實在是太辛苦了!
「和也!」背後傳來了一把熟識的聲音,是哥哥!
「和也,你沒事嘛?」哥哥走上前,扶著我問。
「與你沒關係!」甩開了他的手,繼續慢慢的行著。
「和也,你也餓了,吃些東西吧!」哥哥遞了一個紙袋過來,我嗅到一陣麵包的香味。
「我不餓!」我沒理會哥哥,只是逕自的行著。
「和也,別怒了!媽媽也只是…」哥哥還沒說完,便被我一下子推在地上。
「別說了!我不要聽!」閉上眼睛,一直向前奔著。
彷彿身體上的傷也癒合了,並感受不到任何痛楚…
是因為心中的痛楚蓋過了身體上的痛吧…
突然,不知被什麼推了一下,整個人跌在地上。
「啊!!!」我聽到了世上最恐怕的聲音…一陣痛徹心臟的悲嗚,既深刻,又銳利…
朝我的心狠狠的刺下..
我戰戰競競的轉頭一看,只見一個染有血跡的紙袋,拋到我的身旁,而哥哥…躺在馬路上,殷紅的血緩緩流出…一輛貨車也停在旁邊…
哥哥…一動也不動…
我看著這情景,張開了口,很想叫出來…
只是,喉嚨似是被什麼卡住了般,叫不出來…
淚水,不停的湧出,我緊緊的掐住了頸,為什麼會叫不出聲?
我想找人救我的哥哥…
有誰可以幫我…
在醫院,我攬著哥哥帶出來的紙袋,靜靜的等待著媽媽來。
紙袋,仍然傳來一些微溫…
看了看,是一個龜形的麵包…
是哥哥做的…
「龜梨和也!」我聽到媽媽的叫聲。
看了看,只見媽媽淚流滿臉的走了過來。
她二話不說,便給了我一個耳光:「你要死我不阻止你!你幹麼要害死進也!」
她捉著我的衣領不停的搖著,我看著她,沒有說話…
媽媽哭了…這是我第一次見她哭…
她為了哥哥…
我也很想哭的…只是,淚水卻好像乾涸了,流不出來…
回到房間,依著門坐在地上,看出窗外,我不會忘記哥哥跟我說的每一句話…
∼「和也,你也餓了,吃些東西吧!」
∼「和也,我們將來一起搬出去住吧!我們要買一間可以看到很多星星的房子,那我們便可以被星星包圍!」
∼「和也,你長大要做些什麼?我將來要做一個魔術師,讓不常笑的你開懷大笑!」
∼「和也,這個龜公仔是送給你的!」
耳中,彷彿聽到哥哥的說話;眼前,出現了哥哥的笑臉…
我在做什麼?哥哥對我那麼好,我還竟然希望他死…
現在,他真的死了…
是因為自己的詛咒嗎?
我不要!我寧願自己死,也不要哥哥死!
突然,覺得很冷…
緊緊的抓著被子睡覺…
但,還是很冷…
我知道,那是心中的冷…
穿再多的衣服也是沒用的…
唯有,找到我想要的溫暖…
自那天開始…我彷彿忘記了怎樣去笑…怎樣去說話…
是因為哥哥的死…
還是我一直以來也不懂去笑和去說話…
我不知道…
<中學一年級>
我躺在沙發上,看著手上的書。
仍然是,開不了口…
我快要忘記自己的聲音了…
看看在打掃的媽媽,我很希望她會幫我!
我真的希望她會叫我一聲和也…
只是,她明明知道我在看她的…為什麼她可以無視我的存在?
自哥哥死了後,媽媽彷彿已經沒有了孩子,常常外出,沒有留在家中…
自哥哥死了後,我在沒有看見媽媽的笑容…
自哥哥死了後,爸爸兩個月才回家一次…
自哥哥死了後,爸爸和媽媽便常常吵架…
自哥哥死了後,我不懂說話了…
看哥哥死了後,我不懂怎樣去流露自己的情感…
自哥哥死了後,我恨這個家,恨這個媽媽,恨這個爸爸
自哥哥死了後,整個家也變了!
看著媽媽做家務的樣子…
突然,心中莫名的泛現了恨…
我恨她!
沒錯!我已經不再是以前的龜梨和也了!
以前的龜梨和也,在無助時會希望有哥哥和媽媽去幫助他;但現在的龜梨和也,已經不會祈求得到媽媽的幫助…
媽媽突然看了過來,放下了手上的抹布,慢慢的行過來。
不屑的看了她一眼,便繼續看手上的書。
媽媽行到我臉前,突然把我擁入懷中,輕聲的說:「再見了!」
說完後,媽媽便離開了這個家…
以前,我是很希望她會擁著我…
但現在,我討厭,我鄙視!
她竟然到離開家前,才來擁抱我…
她可知道我已經不再稀罕嗎?
接著的日子,便是我與爸爸一起生活。
但媽媽離開後沒多久,爸爸生意失敗,欠下了很多債…
因為破產的關係,我便與爸爸搬到一間很細小,很骯髒的屋…
最後,他也跟著在我中學一年級的生涯中走了…
他在我放暑假的前一天,吊頸自殺了…
<中學二年級>
在班中,我是不受人歡迎的!
每一個人也討厭我,嫌棄我…
但,沒關係吧!因為我一出生,便已然註定了!我已經習慣了…
但,唯獨一個人是例外!
他,就是櫻井老師…
怎至連老師也討厭我…但他不是,他對我很好!
他知道我不會說話,他便有耐性的去開解我…
他知道我沒有人照顧,便把我接到他的家中生活…
他知道我爸爸欠了很多債,他便替我還錢…
他,是一個好人!
在他的照料下,我慢慢開始說話…
雖然還是很沉默,但是我再一次聽到自己的聲音…
我知道老師的背景是很複雜的!
我知道,他也有著悲傷的童年…
我知道,他缺乏了愛…
我知道,他在我身上找到愛…
雖然,我不愛他!
但我不介意去擁抱他!
因為,他令我再次說話;因為,他替我還錢…
既然這樣,讓他去愛我也沒關係!
就在寒假時,我的第一次便給了櫻井老師…
<中學三年級>
某天放學,我見到了那個人,那個生我出來的人!
她在校門等我…
看到她一身的名貴,還有房車接送,我知道她一定是找到個有錢的老公!
她走到我跟前,把我擁入懷中…
我感到,她有幾滴淚水滴落在我的頸上。
我推開了她,盯著她。
她告訴我,她找了我很久!
她想把我帶回家…
我看著她,沒有說話。
她現在才來照顧我,已經太遲了!
以前,我只是盼望她會望我一眼,但她卻永遠也令我失望;
現在,到我恨她時,她才來關心我,我不稀罕!
櫻井老師見到這情況,向那媽媽說明了情況後。
媽媽的臉上竟然流露出失望的表情…
接著媽媽遞了本存摺給我,說每個月也會存錢入去,作我的生活費用途。
我接過了,櫻井老師代我說了聲多謝。
我接受這些錢,並不代表我原諒她!
她是有責任照顧我的!
而且,這個世界是現實的,沒有錢什麼也做不到!
經過這一次後,我再沒有見過她的蹤影!
<高中二年級>
櫻井老師照顧了我有三年了!
他一直以來也對我很好!
他會買很多名牌的東東給我…
雖然我不好意思接受,但只要我一不要,櫻井老師臉上便會流露出不愉快的神情…
我不想看到櫻井老師不開心,所以每一次我也會收下來…
那些名牌的東東我通常只會用一兩次,接著便會那去賣…
然後用來買菜做飯給櫻井老師…
我知道,櫻井老師是很愛我的!
只是,他的媽媽要我離開他!
她告訴我,老師為了我,花了很多錢…
因為要還錢,因此也欠了些債…
幸好櫻井老師的媽媽替他還清了。
我知道,我再留在櫻井老師身旁,只會帶給他惡運的…
我不想看到愛我的人受苦…
所以在那一晚,我跟他道別了!
他知道他的媽媽找過我,他便憤怒的罵了他媽媽一頓…
還向我道歉,說他自己沒用…
我不明白,我真的那麼值得老師去愛嗎…
就在那一晚,我離開了櫻井老師的家。
我在一枝燈柱下,遇到一個很像狗的人!
把手中的麵包塞到他的懷中,便離開了…
這,就是我與仁相遇的情況…
就是因為一個麵包,我找到了自己愛的人,亦找到了愛自己的人…
縱使這條路是很艱辛,我也不會怕的!
因為再苦的路,我也走過了…
我只會害怕,仁不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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