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戰群儒

    建安十三年,面對曹操揮軍南下,初出茅廬的臥龍諸葛亮為實現隆中對,親赴東吳締結聯盟,史書上只載諸葛亮遊說孫權的情形,而孫劉兩陣利害關係、主降主和見解 、吳臣個人志向等矛盾確是存在,對於孫吳文臣武將對待諸葛亮的記載,《三國演義》第四十三回「舌戰群儒 」一章的出現就事出必然,正好為正史起了補白作用。

 

    時荊州劉琮已向曹操投降,面對大軍將至,江東是降是戰,就算孫權不決定,吳上下臣民都迫著為自己找出路。當魯肅迎諸葛亮至東吳共商聯盟之事,魯肅報告諸葛亮以到

孫權曰:「今日天晚,且未相見。來日聚文武于帳下,先教見我江東英俊,然后升堂議事。」    

   (這裡孫權不即日接見諸葛亮,用以向諸葛亮顯示自己並不急於求盟,又教他明早先見東吳群臣,可見年少的孫權重於維護自己尊嚴,根本不想投降,只是又自覺不是縱橫北方的曹操對手,顯得降戰不定。)

    次日早上,諸葛亮來到孫權幕下,與張昭、顧雍等文武二十余人相見,主和派深知諸葛亮是說盟而來,文臣之首又是主降派的張昭先以言挑之。

 

    正史上張昭是主和派之首,《演義》其主和立場是 「曹操擁百萬之眾,借天子之名,以征四方,拒之不順。且主公大勢可以拒操者,長江也。今操既得荊州,長江之險,已與我共之矣,勢不可敵。以愚之計,不如納降,為萬安之策。」

 

    張昭對主戰的諸葛亮,先不從彼此對大局分析論辯,而嘗試從個人能力高下打撃諸葛亮。張昭先明知故問

張昭

  「昭乃江東微末之士,久聞先生高臥隆中,自比管、樂。此語果有之乎?”(管仲、樂毅是春秋戰國佐君興霸業的名臣,諸葛亮常自比之)到諸葛亮承認,張昭接問 「近聞劉豫州三顧先生于草廬之中,幸得先生,以為如魚得水,思欲卷席荊襄。今一旦以屬曹操,未審是何主見?」

諸葛亮

  「吾觀取漢上之地,易如反掌。我主劉豫州躬行仁義,不忍奪同宗之基業,故力辭之。劉琮孺子,聽信佞言,暗自投降,致使曹操得以猖獗。今我主屯兵江夏,別有良圖,非等閑可知也。 」(諸葛亮說劉琮聽信佞言,即暗諷張昭等人的投降論)

    雖然諸葛亮以劉備顧全大義而使荊州落入曹操之手,但張昭卻以此作攻擊,認為諸葛亮「言行相違也」。

張昭

  「管仲相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樂毅扶持微弱之燕,下齊七十余城﹔此二人者,真濟世之才也。而 閣下初自比管、樂 ,劉備得先生前尚且縱橫寰宇,割據城池﹔得先生後,曹兵一出,棄甲拋戈,望風而竄﹔上不能報劉表以安庶民,下不能輔孤子而據疆土﹔乃棄新野,走樊城,敗當陽,奔夏口,無容身之地」(使劉備得諸葛亮之後,反不如其初也。以此說明諸葛亮根本比不上管仲、樂毅,可見諸葛亮是言過其實之輩而已。)

    孔明聽罷只是啞然而笑曰:以病重之人需要逐步調理為比喻,分析自己輔助劉備前。

諸葛亮

  「吾主劉豫州,向日軍敗于汝南,寄跡劉表,兵不滿千,將止關、張、趙云而已;新野山僻小縣,人民稀少,糧食鮮薄…甲兵不完,城郭不固,軍不經練,糧不繼日」(正是「病重之人」的寫照),然亮出世後,博望燒屯,白河用水,使夏侯惇、曹仁輩心驚膽裂:竊謂管仲、樂毅之用兵,未必過此。」(當然正史敗夏侯惇之伏兵計是劉備個人主意)

    至于「棄新野,走樊城,敗當陽,奔夏口」(諸葛亮逐一分析)「劉琮降操,豫州實出不知﹔且又不忍乘亂奪同宗之基業,此真大仁大義也。當陽之敗,豫州見有數十萬赴義之民,扶老攜幼相隨,不忍棄之,日行十里,不思進取江陵,甘與同敗,此亦大仁大義也。 」(一切都是大義之舉)「寡不敵眾,勝負乃其常事。昔高皇數敗于項羽,而垓下一戰成功,此非韓信之良謀乎?」(而且韓信也不能每戰必勝。(以上諸葛亮以為張昭對自己「言過其實」的指責作有力釋辯,諸葛亮更乘勝指出)

  「蓋國家大計,社稷安危,是有主謀。非比夸辯之徒,虛譽欺人,坐議立談,無人可及﹔臨機應變,百無一能:誠為天下笑耳! 」(這一篇言語,說得張昭并無一言回答。)

    文臣之首被說退,也未代表諸葛亮的舌戰已勝,很快座上忽一人抗聲問曰,此人是《易》經專家虞翻

虞翻

  「今曹公兵屯百萬,將列千員,龍驤虎視,平吞江夏,公以為何如? 」(虞翻嘗試以曹操壓倒性的兵力問諸葛亮怎能敵之,這也代表了大部份主降派的立場)

諸葛亮

    「曹操收袁紹蟻聚之兵,劫劉表烏合之眾,雖數百萬不足懼也。」

    這得到虞翻冷笑回應

虞翻

  「軍敗于當陽,計窮于夏口,區區求救于人,而猶言不懼,此真大言欺人也! 」

諸葛亮

    「劉豫州以數千仁義之師,安能敵百萬殘暴之眾,退守夏口,所以待時也。今江東兵精糧足,且有長江之險,猶欲使其主屈膝降賊,不顧天下人恥笑﹔由此論之,劉豫州真不懼操賊者矣! 」

    虞翻不能對。(這說明虞翻等人 單從兵力多寡就認為江東不敵曹操,只是書生之見,見識和平常百姓沒兩樣,江東有天險及兵精糧足,卻教其主未戰先懼,無怪屢敗屢戰的劉備真不懼操賊者矣!)

    諸葛亮說明曹操並非想像那麼可懼,當然也未能使主降派心服口服,蓋因即使如諸葛亮所言可以一戰,也沒必勝把握,眾文臣看在自己前途,勸孫權投降確可換取個人功名吏祿,這從劉琮降曹後蒯越等人得以封侯可知,若與曹操為敵,則勝過一次亦未必經得起以後曹操第二第三次的攻擊,再者孫吳江山對這群文臣而言,隨張昭是托孤之臣外,其他文臣沒有與孫吳社稷共存亡之必要,他們立場亦是合理。


步騭

    「孔明欲效儀、秦之舌,游說江東耶? 」(敵不過諸葛亮的言語尖銳,就避開正題,嘗以諸葛亮善辯比為蘇秦、張儀等靠口舌遊說的說客,以貶低諸葛亮來東吳結盟的形象。諸葛亮看穿步騭心態就說

 

諸葛亮

  「步子山以蘇秦、張儀為辯士,不知蘇秦、張儀亦豪杰也:蘇秦佩六國相印,張儀兩次相秦,皆有匡扶人國之謀,非比畏強凌弱,懼刀避劍之人也。君等聞曹操虛發詐偽之詞,便畏懼請降,敢笑蘇秦、張儀乎? 」

    步騭默然無語。(步騭懼曹操之強而主降,現在眾士說理不敵諸葛亮就避開話題,說些無關痛癢的事欲口舌間壓到諸葛亮,諸葛亮說步騭 「畏強凌弱,懼刀避劍之人」正相映成趣。

薛綜  

  「孔明以曹操何如人也?」

諸葛亮

  「曹操乃漢賊也,又何必問?」

薛綜

    薛綜曰:「公言差矣:漢歷傳至今,天數將終。今曹公已有天下三分之二,人皆歸心。劉豫州不識天時,強欲與爭,正如以卵擊石,安得不敗乎? 」(漢代人們信天數,昔王莽篡漢也假借五德終始說成事,故薛綜言論正代表迷信天數之人)

    薛綜以曹操得天下三分之二就認為天命歸於曹操,對此諸葛亮厲聲曰:

諸葛亮

  「薛敬文安得出此無父無君之言乎!夫人生天地間,以忠孝為立身之本。公既為漢臣,則見有不臣之人,當誓共戮之,臣之道也。今曹操祖宗叨食漢祿,不思報效,反懷篡逆之心,天下之所共憤﹔公乃以天數歸之,真無父無君之人也!不足與語!請勿復言! 」

    薛綜滿面羞慚,不能對答。(不談天命是否歸於曹操,然若孫權降曹,則如南朝宋人裴松之所言若從張昭等計「則六合為一,豈有兵禍連年,豈成戰國之弊哉!」這裡諸葛亮正好以漢室正統解釋為何要堅決反曹,觀以後曹操壓抑漢室,其子篡漢自立,建立篡位的先例,故曹魏江山亦不久落入權臣之手,朝失其綱,西晉八王之亂骨肉相殘,又豈止兵禍連年,其歪風直接影響以後各代,可見正統論的重要)

    論到漢室正統,學者陸績發言

陸績

  「曹操雖挾天子以令諸侯,猶是相國曹參之后。劉豫州雖云中山靖王苗裔,卻無可稽考,眼見只是織席販履之夫耳,何足與曹操抗衡哉!」(陸績以諸葛亮要比正統,曹操乃漢室功臣之後,劉備所謂皇叔反是無可稽考)諸葛亮知是少時因在袁術座間懷橘予母而聞名的陸績,先請他安坐,再說

諸葛亮

  「曹操既為曹相國之后,則世為漢臣矣﹔今乃專權肆橫,欺凌君父,是不惟無君,亦且蔑祖﹔不惟漢室之亂臣,亦曹氏之賊子也。劉豫州堂堂帝冑,當今皇帝,按譜賜爵,何云無可稽考?且高祖起身亭長,而終有天下﹔織席販履,又何足為辱乎?公小兒之見,不足與高士共語! 」

    陸績語塞。嚴峻又接問

嚴峻 

  「孔明所言,皆強詞奪理,均非正論,不必再言。且請問孔明治何經典? 」(諸葛亮讀書觀其大略,不在將書一章一句熟誦,嚴峻等人說理不過諸葛亮,就以此想打擊對手)

諸葛亮

  「尋章摘句,世之腐儒也,和能興邦立事?且古耕莘伊尹,釣渭子牙,張良、陳平之流,鄧禹、耿弇之輩,皆有匡扶宇宙之才,未審其生平治何經典。豈亦效書生區區于筆硯之間,數黑論黃,舞文弄墨而已乎?」

    嚴俊低頭喪氣而不能對。同為滿腹經書的程秉大聲曰:


程秉

  「公好為大言,未必真有實學,恐適為儒者所笑耳。」(為守衛江東學者的最後防線,程秉 亦以未聞諸葛亮治何經典來攻擊對手)諸葛亮對此亦承認儒的地位,指出

諸葛亮

  「儒有君子小人之別:君子之儒,忠君愛國,守正惡邪,務使澤及當時,名留后世。若夫小人之儒,惟務雕虫,專工翰墨,青春作賦,皓首窮經,筆下雖有千言,胸中實無一策:且如揚雄以文章名世,而屈身事莽,不免投閣而死,此所謂小人之儒也﹔雖日賦萬言,亦何取哉! 」

    程德樞不能對。眾人見孔明對答如流,盡皆失色。

    時座上張溫、駱統二人,又欲問難,最後舌戰群儒就以黃蓋自外而入,厲聲言曰:

黃蓋

  「孔明乃當世奇才,君等以唇舌相難,非敬客之禮也。曹操大軍臨境,不思退敵之策,乃徒斗口耶! 」

    作為尾聲,諸葛亮亦得請見孫權,真正談和、戰之事。

    舌戰群儒的內容雖無根據,但主和派諸人的醜態卻是社會世態。(當然小說為襯托諸葛亮的忠義與才智而抹黑江東諸賢,他們雖主降也未必如此醜態百出)《三國漫談》作者說:「如果『隆中決策』第一次表現了諸葛亮的戰略眼光,『火燒博望』第一次表現了諸葛亮的軍事藝術的話,那麼,『舌戰群儒』便第一次表現了諸葛亮的雄辯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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