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夜

第五十夜

無瞳

 

但天色將要入夜的時候. 太陽收起自己最后一抹笑容. 一個撐著拐杖. 一襲灰色長褂的中年人走在一條彎曲的小徑上.
他的身后就是一個村落. 一個普通的村落. 但這個普通的村落卻因為村口的那塊碑而顯的非比尋常.

中年人從記事起就几乎天天來這里查看石碑. 這是他的工作. 也是他的職責.

每個人活在這世界上都要有責任. 沒有責任的人只是為自己而活. 作為男人. 肩膀上必須挑起一些責任. 否則. 就不是真正的男人.

紀學也是. 他的責任就是守護紀家的宗室. 這是他作為支裔的責任. 他不覺得委屈. 也不覺得不平. 因為身為紀家的宗室並不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反過來說. 他還要慶幸. 雖然他為紀顏失去了一條腿. 不過在安裝了義肢后也沒有什么大礙了.

他如往常一樣來查看村口的石碑. 那個刻了“梵”字的石碑.

但是今天他卻看見石碑裂開了. 從中間裂開了. 裂紋穿透了那個“梵”字. 紀學默然無語. 臉色瞬間黯淡如夜晚的黑色.

“該來的. 始終要來了. ”他輕歎了口氣. 慢慢的點著步子. 走了回去.

黑狐沒有再出現過了. 臭臭自然會隨著它的父親也成長成一只強壯的黑狐. 可是我一直不知道到底那天黑狐告訴了紀顏什么. 為什么黑狐居然對紀顏存有懼怕之色.

或許在要好的朋友也必須保留一些秘密. 一些他自己的秘密. 這樣不會影響我們之間的友情. 多數人認為因為有秘密. 才會使人產生好奇心. 殊不知如果人沒有好奇心. 那也無所謂什么秘密了. 不過我知道. 如果紀顏有什么事情不告訴我. 那證明這件事就有些麻煩了.

對了. 還有那個沒有瞳孔卻得到了黎正身體的年輕人. 他到底在做些什么. 或許和紀顏黎正這樣的人在一起. 總能給人以奇異的事情.

有這樣一個朋友. 真好.

“你想知道那天為什么會在和我對視的時候居然自己退去吧?”紀顏將身體依靠在紅色的書架上. 斜著眼睛看著我. 微微張開的嘴巴吐出一個煙圈. 我已經在紀顏的家中了. 旁邊坐著的小孩就是黎正. 他正端著一本老舊的筆記看得起勁. 絲毫沒有關注到我們. 看來他對自己變小了到並不十分介意.

“其實我也不清楚. 但是我卻聽見了黑狐的話. ”紀顏將煙頭掐滅. 雙手插在褲子的口袋里. 走到了我面前.

“我也很驚訝. 我並不知道自己可以聽懂它們的語言. 可是我分明聽見它告訴我. 一個銀發的年輕人經常出現在那座山里面. 黑狐狸從他身上嗅不到活人的氣味. 但也同樣嗅不到妖怪的氣味. ”我聽了覺得不解. 這代表什么意思?

“后來我告訴了黎正. 沒想到他說黎家的后人自古也有可以聽懂狐語的本領. 不過這樣一來也知道. 那個家伙居然就躲藏在山里. ”我很少看見紀顏皺起眉頭. 即使再危險在複雜的事情面前他也總是帶著笑容. 我忽然看了看黎正. 他卻依舊看著筆記. 仿佛和他沒有任何關系. 當他發現我一直盯著他的時候. 黎正終于放下了手里的筆記.

“和我有什么關系呢?又不是說在我手里. 我沒有義務來幫你們. ”他一臉晒笑. 或許我早該知道. 根本沒必要指望他. 除非. 黎正自己的利益受到了損害.

“如果你袖手旁觀. 這輩子就只能是小孩了. ”我冷冷地說.

黎正停頓了一下. 看了看紀顏. 紀顏的臉龐上卻帶著莫名的微笑. 但仔細看又不像笑容.

“你說的很有道理. 的確如果紀顏不在了. 一來我少了個對手. 二來恐怕要回身體就更難了. 不過. 我們在明處. 那個家伙卻隨時可以襲擊我們. 而且他最終的目的. 身份我們都不知道. 和這種對手交戰. 等于和空氣較勁. ”我不得不承認黎正說的很有道理.

不過有道理的話並不代表就有用.

“這樣吧. 今天我們就出發. 去那座黑狐居住的深山. 看看有什么線索. ”紀顏決定了. 黎正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

我也去了. 這本不是紀顏的初衷. 倒是黎正笑著看著我.

“讓他去吧. 即便是一張衛生紙也會有它的用途. ”黎正再次笑了笑.

這不是個好比喻. 不過既然紀顏同意我去了. 還是可以接受的.

我們沒有告訴落蕾和李多. 尤其是李多. 無論是紀顏還是黎正都不希望她介入此事.

他們只有一個願望. 希望李多可以以一個普通平凡的女孩身份生活下去.

那種力量我們都見識過. 甚至他們比我更清楚. 那力量不僅會毀滅別人. 更有可能毀掉她自己.

我們花了兩小時來到了上次的游玩的山腳下. 與前几天無異. 依舊非常秀麗. 只是游人少了很多.

只是我們沒有料想到. 居然會有人迎接我們.

白色的衣服和銀色的頭發. 戴著墨鏡的他站在陽光里很開心的笑著.

“我說過. 如果我沒有確實的把握. 不會同時與你們兩人為敵. ”他笑了笑. 果然. 這個家伙的確擁有了黎正的身體. 甚至說話的口氣都十分相像.

“哦?那你的意思是說現在有這個能力了?”紀顏還沒說話. 黎正就先開口了.

“和我來吧. 我會告訴你們所有的事情. ”他拿去了墨鏡. 我仔細一看. 果然. 灰色的眼睛. 沒有瞳孔.

姑且叫他無瞳吧.

他似乎很有自信. 一直背對著我們. 也知道我們會跟著他一起上去. 山里很幽靜. 偶爾吹過的山風讓人覺得十分愜意. 只是還帶著少許濕涼.

一行人驀然無語. 行至半山腰. 前面的無瞳忽然停了下來. 他回頭笑著看著我們三個.

“知道人為什么要有瞳孔么?”無瞳笑著問. 我們驀然不語. 良久. 紀顏緩緩回答了他.

“太古時候女媧造人. 以泥土塑其身. 無奈魂魄不的安分. 女媧造瞳孔束之. 所以當人的瞳孔放大的時候. 也就是靈魂離開身體的時候了. ”紀顏頓了頓. “不過這也只是傳說而已.

“沒有瞳孔的人. 當然也就等于沒有靈魂. ”無瞳站在高處. 身體遮掩住了身后的太陽. 我看不清楚他的臉. 但是我可以感覺到他有話要說.

“我究竟是什么?連我自己也不清楚. 非人非妖. 非鬼非神. 因為這些東西都是由靈魂的. 其實我不過是怨崖爆炸后殘留的碎片卻無端的進入了這個身體. 所以我保留了怨崖的意識. 那些無數冤死人的意識. 其中一個聲音告訴我. 如果我要真正取得靈魂. 必須把怨崖和返魂香爆炸后的碎片集齊. 那次的爆炸返魂香的力量已經融合到了怨崖的碎片里去了. 每一片怨崖的碎片都有著驚人的力量. 我利用這些碎片欺騙那些凡人. 利用他們的欲望. 這樣. 貪婪而丑陋的人性可以把怨崖的能力發揮到最大. 我也才有希望獲得真正的靈魂. 成為人也好. 神也好. 總之我需要一個定論. ”他終于說完了.

“可是你間接殺了很多人. ”我忽然厲聲問道. 紀顏也回頭看了看我. 天色逐漸開始變暗了. 據說今天有日偏食. 無瞳身后的陽光開始慢慢失去光澤. 他依舊微笑著. 從口袋掏出一個盒子. 兩寸來長. 黑鐵色. 盒子拿出來的時候. 周圍都起了層濃重的黑霧.

無瞳打開了盒子. 里面飄出來一塊六邊形的長條晶體. 猶如黑色的水晶. 但是. 似乎上面還有條裂痕.

“當我意識不完整的時候. 那個聲音還告訴我. 如果要使真正的怨崖和返魂香融合還需要里兩個條件. ”無瞳把晶體拋了起來. 奇怪的是那塊黑色的水晶似的東西沒有落地. 而是懸浮在半空中.

“第一. 需要紀氏族人被殺意侵犯的血浸透的碎片. 第二. 需要黎氏族人身體. 真是非常幸運. 兩樣都齊全了. ”說完. 無瞳飛快的衝到我們面前. 速度之快讓所有人吃驚到無法動彈.

他只伸出了一只手. 紀顏就無法動了. 僵硬的站在那里. 旁邊的黎正更是被束縛在了原地. 仿佛身上綁了條無形的繩索.

“還記得那個可以讓人無限跑下去的人么. 我把碎片給他就沒打算在那時候收回. 因為那時候我就在暗處. 或者說你處理沒一個事情的時候我都在. 當你憤怒的殺死他時候. 我沒有取回碎片. 因為我了解你們這一族人的脾氣. 當你拾起碎片的時候. 我就讓它進入了你的身體了. 就像儲備好的食物一樣. 當我需要用時. 我就會從你身體里拿出那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塊. ”我眼睜睜地看著無瞳笑嘻嘻地從紀顏身體里吸出一團黑色的霧氣.

就像在“跑”那次一樣. 只不過這次是從身體里出來. 那團黑色的霧氣很快在無瞳的手里融合成了一塊細長的薄面. 而且最終進入了那塊有著裂痕的黑色水晶. 水晶已經真正的完整無缺了.

無瞳的臉上露出了難以克制的喜悅.

“想不到. 居然會如此順利啊. ”他大喜過望. 將水晶攥在手里.

“接下來呢. 你的條件不是都完成了么. 可是你還是沒有瞳孔啊. ”黎正忽然低聲冷笑著說. 無瞳沒有搭理他. 轉身走過去. 而紀顏則如同虛脫一般. 跪倒在地上.

“我說過. 雖然在那個莊園里我無法和你們匹敵. 但現在我卻有這壓倒性的力量. 就算你們不來找我. 我也會很快去找你們. ”無瞳把水晶舉過頭頂. 對著已經開始發生日食的太陽.

他的眼睛直視著太陽.

手里的水晶. 太陽. 無瞳的眼睛成了一條直線. 被遮掩住的陽光透過黑色的水晶進入了無瞳的眼球里. 仿佛在舉行一種儀式一樣.

黎正一聲不吭. 從腰間摸出一把釘子. 直接朝水晶拋去. 我几乎看不見釘子的軌跡. 只是從聲音才發現釘子的去向.

一半的釘子打在無瞳背上. 另外一半則朝水晶射去.

雖然對象不一樣. 但結果確是一樣. 所有的釘子都無端落到了地上. 仿佛撞上了一面空氣牆壁.

還沒等我反映過來. 黎正的雙手又握滿了釘子. 朝無瞳衝過去.

可是儀式已經完成了. 因為太陽再次恢複了完整的身體. 這次的日偏食很短.

無瞳沒有轉過腦袋. 面對著衝過去的黎正他還是背對著.

黎正沒有將手里的釘子拋出去. 而是直接握在手中平刺出去.

可是無瞳一轉身. 兩只握住了黎正的手. 把黎正整個人提了起來. 提到半空的黎正飛出腿去踢無瞳的臉. 卻被輕易的閃過了.

“這可是你的身體. 打壞了我可不管. ”無瞳笑了笑. 由于在搏斗. 我無法看清楚他的眼睛. 我只好把紀顏扶了起來. 他的氣色比先前好了很多. 但還是很虛弱.

無瞳的聲音剛落地. 黎正忽然從嘴巴里吐出一樣東西.

居然還是釘子. 而且是兩顆. 在這么近的距離下直接飛向無瞳的雙眼.

當黎正吐出釘子的時候我看見了他臉上露出了一絲勝利的笑容. 但很快那笑容就凝固了.

因為發生了他無法想象的事.

釘子的確射中了無瞳的眼睛. 但卻如同射進了一譚深水. 直接沉沒了進去.

這次我看見了. 無瞳的眼睛終于有了瞳孔. 他已經成功了?可是他現在到底算什么?

釘子居然又從無瞳的嘴里飛了出來. 這次直接射中了黎正的雙腿腳踝. 兩顆釘子直接全部射了進去. 當無瞳把黎正拋到地上的時候. 黎正的頭上布滿了汗. 可是他緊緊咬著嘴唇. 一聲不吭.

“普通的釘子對我是沒有用處的. 別說你. 現在即便是你們兩族的族長. 我也不會懼怕. ”無瞳看著地上的兩人. 開始大笑起來.

“你現在到底是什么?”黎正問道. 無瞳忽然停止了笑.

“不知道. 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但是我已經有了靈魂了. 有了活下去的價值. 不過. 在我開始享受我的生活前. 必須把你們除去. 這樣我才能安心. ”無瞳慢慢的走了過來.

“你還有別的招數么?”紀顏問黎正.

“這里沒有死屍. ”黎正回了一句.

“那. 就控制我吧. 我會一種假死術. 使身體的機能一切停止. 和屍體一樣. 不過只能維持几分鍾. 時間過了. 我可能就會變成真的屍體了. ”紀顏掙扎著站了起來.

“不用的話我們馬上就會死. ”黎正的肩膀上隱約出現了一條蟲子. 我認識. 那是控屍蟲.

無瞳停住了腳步. 略帶吃驚的看著紀顏.

因為紀顏已經倒了下去. 像一截被砍斷的木頭. 眼睛緊閉. 臉色蒼白. 而與此同時. 黎正肩膀上的控屍蟲分裂開來. 爬進了紀顏的身體.

“活死人么. ”無瞳從鼻孔里哼了一句.

可是第二聲還沒有出來. 紀顏已經從手里拔出了血劍了. 他的速度的確超出了想象.

現在的紀顏實際上處于黎正的控制下. 仿佛是黎正操縱著一個木偶在像無瞳攻擊.

無瞳吃力的閃躲著紀顏的攻擊. 卻沒有留意到地上有一顆釘子慢慢動了起來來.

釘子從地上跳起來. 射了出去.

無瞳沒有閃躲. 並非是他閃躲不開. 因為他本就不需要閃躲.

釘子射向的是紀顏.

我几乎喊了出來.

釘子以飛快的速度進入了紀顏持有血劍的右手. 我仿佛看見了那枚釘子正在穿過紀顏的手臂.

無瞳被這一切驚呆了.

血劍刺向了無瞳的右眼. 他全力向后退去. 可是等到落地的一瞬間. 那枚釘子也射了出去.

但無瞳已經沒有往后退的能力了.

釘子射穿了他的眼睛. 那不是普通的釘子. 釘子上有紀顏的血.

他需要曾經被紀顏懷有殺意的血浸泡的碎片來完成儀式. 可是現在紀顏的血確是對他致命的武器.

我看見無瞳的眼睛中的瞳孔在慢慢消退了. 他仿佛無法相信這個事實一般.

“你告訴過我. 儀式成功了我就有了靈魂. 而且是不滅的靈魂啊. ”他用盡氣力對著天空大喊了起來.

他到底在和誰說話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他完了.

無瞳的身體迅速的消逝了. 化為了灰塵.

這也意味著黎正無法在取回自己的身體了. 我看見他的眼睛眨了一下. 臉上沒有別的過多表情了.

紀顏也解除了假死術. 不過整條胳膊都已經不能動了. 無瞳站著的地方只留下了那塊漆黑如墨的晶體. 我走過去. 想撿起來.

地面上多了四把刀.

居然是紙做的刀. 白色的紙. 猶如那些送葬時候拋撒的紙錢.

我抬頭一看. 一個戴著高而細窄的長帽的年輕人. 半跪在一只紙鶴上看著我們. 臉上帶著笑容.

那的確是個紙鶴. 而且年輕人的手里還拿著一柄紙刀.

他的裝束像極了日本平安時代的陰陽師.

俊美的臉孔和非常冰冷深邃的眼神. 可是嘴上卻露著笑容. 那卻是不帶任何感情的笑容.

地上融合了返魂香的晶體漂浮了起來. 落在了年輕人手里.

紀顏和黎正已經沒有多余的力量了. 雖然我沒有受傷. 但我知道只要我多走一步. 紙刀會貫穿我的心髒.

年輕人穿著寬大的白色的袍子. 站了起來. 瀟灑而大氣的揮動了一下衣袖.

“我終于可以出來了. ”他居然說話了. 我還在擔心我的日文不靈光.

“如果不是無瞳相信了我的話. 恐怕我還關在怨崖里. 不過無所謂了. 一千多年的自由可以換取返魂香的話. 非常值得. ”說完. 他對著紙鶴拍了拍手. 紙鶴迅速的飛了起來.

“好好保重身體吧. 我還是很感謝你們的. ”聲音雖然還在. 但人已經不見了.

黎正和紀顏都不認識他. 甚至從未聽說過.

雖然我知道能使用紙的陰陽師只有一個. 但我實在覺得費解.

他怎么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不過現在沒空去想他的身份了. 當務之急是要把這兩人送到醫院去.

我走到山下叫了護山人上來. 費了好大氣力才把兩人運下山.

還好. 兩人都是皮外傷. 雖然釘子貫穿了紀顏手. 但是都奇跡般的避開了重要的神經和骨骼. 看來黎正控制釘子非常小心.

只不過他們一個包著手. 一個包著腳. 互相看著不說話.

看來. 他們兩個有段日子要呆在這里了.

而我想的則是. 如何去編一個借口. 來應付李多的詢問.

忽然間我想起了無瞳. 他似乎本就不該出現. 結果只是成為了別人的旗子. 或許像某些人一樣. 究其一生都想證明自己的價值. 結果到末了才發現自己還是被人利用了.

這是最可悲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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