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氣簫心
第二回﹕悲不禁，陰陽相隔空餘恨
這一夜沈居元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不能成眠。心裡又是興奮，又是緊張。想到明天便是和之儀成親的日子，從此兩人結成夫婦共渡一生，心中不禁流過一絲暖意。回想十年前離開大理家鄉，跟隨義兄到杭州定居，心中不免感激上天的眷顧，讓他不但得到義兄推心置腹的相待，還結識了這麼一位活潑率真、可愛可親的終身伴侶。
沈居元越想越難入眠，便索性起來坐在窗前看書。翻了翻李白的詩冊，忽然抬頭瞥見窗外一勾新月幽幽地掛在的天空上，顯得那麼清徹，那麼美麗，便再也忍不住，換回一身外衣，到花園裡看月亮。
七月的杭州正是仲夏之際，城中陌巷到處開滿了嬌艷欲滴的花朵。方府的花園裡也種了許多杜鵑、月季和海棠。一朵朵、一簇簇，千姿百媚地盛放著，此時花朵的香氣隨著仲夏的薰風，一陣陣的撲到沈居元的臉上，使他彷似快要醉倒一樣。
信步間，沈居元不知不覺走到花園的東首去，那裡正是之儀的住處。原本以為已是二更天，之儀一定入睡了，卻見她的房裡還亮著燈，顯然是還未睡下。走近一看，之儀窈窕的身影映在窗上，只見她低著頭坐在燈下，手裡不知在整理什麼，嘴裡還哼著歌兒。
「四月裡來繞三靈，一繞繞到大理城。
繞到東門唱一調，繞到西門停一停。
繞到灣橋歇一歇，繞到喜州談談情。
繞到廟頭才住下，一夜唱到大天明。」
沈居元一聽，臉上不禁泛起笑容。原來這是他幾天前教她的雲南民謠‘繞三靈’。自從他們決定要到大理定居之後，之儀對雲南的事情顯得很有興趣。
「居元，你說雲南最有趣的地方是住了許多不同的族群，那麼豈不是有許多不同的文化和風俗嗎？」之儀好奇地問。
「是啊！雲南除了有漢族之外，還有彝族、白族、納西族等，這些都是較大的民族。還有許多細小的民族呢！每一個民族都有自己的風俗和習慣。」沈居元細心地解釋著：「例如每年的四月二十三至二十五日，白族的男女老少都會身穿盛裝，從四方八面趕到蒼山洱海附近，參加一年一度的盛大節日‘繞三靈’。
參加的人一邊唱歌，一邊跳舞，通宵達旦地狂歡，一直沿著洱海前進，繞到五台峰下的聖源寺為止。那情景真是熱鬧極了！我小時候每年都和爹娘弟弟一同去看熱鬧的。」
之儀聽見那麼有趣，一臉渴望地說：「我真想立刻便去啊！」
「不忙呢！反正我們下個月便要出發，我保証你可以趕上明年的‘繞三靈’。」沈居元安慰著說。
「白族…繞三靈」之儀喃喃地說。「那麼，其他的民族呢？是不是也有許多有趣的風俗呢？」
沈居元存心要逗一逗之儀，便說：「對啊！納西族有一個風俗，你是怎樣也學不來的。」
「是什麼呀？有什麼我是學不來的？」之儀著急地問。
「納西族的女孩在認定了情人之後，便會送給情郎一個包有三根頭髮的繡花荷包，意思是把自己的靈魂也交給了對方。我說啊…」沈居元好整以暇地道：「頭髮你是有不少，可是針線女紅卻是一塌糊塗，無論如何是做不來的。」
之儀滿不在乎的說：「繡花荷包有什麼了不起！我才不屑做呢！」然後悻悻地說：「我寧願勤些練功，用來對付一些出口傷人的壞蛋！」
「你是說我嗎？」沈居元忍著笑說：「方女俠千萬不要生氣啊！你傷了我，誰帶你到‘日月城’去呢？」
「‘日月城’？」之儀忍不住好奇地問：「名字有點怪。是什麼地方？快告訴我！」
「我現在先不告訴你，讓我們到達大理後，我才把‘日月城’的故事說給你聽。總之那是一個好地方呢！」沈居元故作神秘地說。
之儀有點不高興，嬌嗔：「你真討厭啊！老是賣關子，一副酸秀才的模樣！」
沈居元見之儀秀眉輕蹙，彷似一個負气的孩子般可愛，便輕輕地摟著她，在她的耳邊說：「一個秀才，一個女俠，剛好是一對啊！可憐是堂堂一代方女俠，一生都擺脫不了這個酸秀才的糾纏了。」之儀吱的笑了出來。兩人相視微笑，心中滿是說不出的快樂。
沈居元回過神來，看到之儀房裡的燈熄了，想來她已經睡下了，也不想打擾她休息，於是便轉身返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次日一大清早，方府的管家李文虎便領著下人們，把府裡府外打掃得一塵不染。大門前石獅子的頸項上結上了彩色繽紛的絲帶，門的兩旁掛上了印著囍字的大紅燈籠。院子裡、大廳中更是張燈結采，一片喜氣洋洋的，好不熱鬧。
住在附近的老百姓一早便帶了禮物前來恭賀，把方府門前的街巷擠得水洩不通，熱鬧非常。方之航為官清廉，素日常接濟年老家貧、孤苦無依的人，所以很受百姓愛戴。加上沈居元和方之儀一向待人友善隨和，更深得鄰居的喜愛。大家知道了今日是他們成親的好日子，便急不及待地攜著禮物前來道賀。
大廳中，方之航和沈居元正跟前來道賀的賓客寒暄著。只見沈居元穿了一身黑得發亮的緞錦新衣，頭戴新郎卜帽，一臉喜悅地站在人群當中，端的是神朗氣清，儀表不凡。前來恭賀的賓客很多，鬧哄哄的擠滿了大廳。因為方之航不愛鋪張，所以只請了住在附近的鄰居和數個平日一起賞花作詩的好友而已，他的同僚卻是一個也沒有邀請。
另一邊廂的內房裡，蔣婕正替之儀穿衣妝扮，忙得不可開交。
「秀蘭，替我拿萍果來！」「品菊，來幫我給之儀帶上鳳冠！」蔣婕連聲喊道。
蔣婕替之儀戴上鳳冠與霞配，又配上了耳環、手鐲等飾物。
「三嫂啊！這鳳冠好重耶！」之儀扁了扁咀說：「快把我的脖子給壓斷了！」
「哎呀！我的好姑娘，那有新娘子說這種話的!」蔣婕笑著回答。「待會拜堂的時候，要斯文一點，不要像平日那樣冒冒失失的給人家笑話！」
坐在旁邊的方嚴和方慈瞪著圓圓的眼睛，好奇地看著娘親替姑姑穿衣打扮。但見抹了一層薄粧的之儀，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秋波流轉，真是明艷照人，可愛之極。忽然一旁的小慈開口說了句：「姑姑，美…美…」眾人又驚又喜，因為小慈最近才學會了喊爹娘，忽然冒出這樣一句話來，真把蔣婕和之儀樂壞了。蔣婕伸手抱起了小慈笑著說：「小慈長得像姑姑，將來也是美人兒呢！」說罷抱著小慈親了親之儀的臉。
「小慈將來成親時，穿上這些新娘衣服，才好看呢！」之儀笑著說：「只是不知誰家的孩子有福氣，可以娶這麼漂亮的小人兒？」
「娘親，我長大後也要成親嗎？」站在旁邊的小方嚴忍不著問道。
「啊！當然要啊！誰長大了都要成親的呢！」蔣婕溫柔地回答。
「可是..可是..我和誰成親呢？」方嚴一臉疑惑地問：「是和妹妹嗎？」
「呵呵！才不是呢！」之儀開懷地笑著說：「是和一個你喜歡的小姑娘成親，不過你現在還不知道是誰呢！」
小小的方嚴更是糊塗了。
「好了！好了！」蔣緁從丫頭手中拿了個萍果遞給之儀。「這個萍果是吉祥物，你要好好的拿著，直到拜堂完畢。千万不要丟了。」蔣緁千叮万矚的，就怕之儀毛毛躁躁的會鬧笑話。「好了！吉時快到了！」說罷給之儀輕輕的蓋上了大紅喜帕。
房子裡的丫頭們忙忙碌碌地收拾物件，房外遠處也漸漸傳來沸騰的人聲及鑼鼓絲竹之聲。
「喜轎到！請新娘上轎！」門外喜娘高聲地喊。
喜娘從房裡扶著之儀上轎之後，一行人便在花園裡圍著大屋轉了一圈。因為沈居元的家也就是方之儀的家，所以喜轎也只是「意思意思」的在花園轉了轉，圖個好意頭而已。
一對新人拜過了天地之後，便向坐在堂上的方之航夫婦敬茶。
方之航接過了居元和之儀敬上的茶，說道：「今天是你倆成親的大喜日子，可惜大哥和二哥趕不及來，不然他們不知有多高興。」
原來方之儀的大哥和二哥相約一起回杭州出席妹妹的婚禮，怎知兩家人走到浙江臨安縣時，卻遇上了一連數天的大雨。暴雨把唯一一條通向杭州的山路給衝壞了，結果兩家人被困在臨安縣裡，趕不及出席之儀的婚禮。方之儀的大哥和二哥年紀比之儀大了二十多歲，一向極之寵愛這個小妹子，兄妹四人的感情好得不得了。之儀知道了兩位兄長不能趕來，還悶悶不樂了半天。
方之航接着語重心長地說：「大哥二哥不在，我只好代他們說話了。從今以後，你們要相親相愛，不論是快樂的日子，還是困難的時候，都要一起面對和渡過啊！」
「謝謝三哥的教誨。我會好好地待之儀的了。」沈居元誠心誠意地說。
「三哥！我以後少些欺負他就是了。」之儀笑著接口。大家也不禁大笑起來。隨即賓客們也舉杯向主人家祝賀，恭賀的說話此起彼落，大廳中洋溢著一片歡樂氣氛。
忽然，廳外傳來一陣急速的腳步聲，只見李文虎匆匆忙忙的從屋外跑進來，手中拿著一封信，直奔到方之航跟前。
李文虎喘著氣遞上手中的信，說道：「老爺…巡府家裡的周同甫大爺差人送來一封信，說是非常重要的，請老爺立刻拆閱。」
方之航心裡覺得非常奇怪，也有點不安，慌忙把信拆開來看。只見方之航的臉色越來越蒼白，拿信的手也顫抖了起來。
半晌，方之航回個神來，向著賓客朗聲說：「各位，非常感謝大家今天的來賀。本來預備了一些薄餚水酒招待大家的，但家中突然出了事故，不能和大家痛飲了。」跟著頓了頓再說：「將來有機會一定再請大家前來共聚。」
在場的賓客都詫異不已，但見方之航神色凝重，似乎懷有重大隱憂，也不敢細問，都識趣地一一告辭。
好不容易，待所有賓客離去，沈居元和方之儀急不及待走到兄長跟前齊聲發問：「三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你們先不要問，趕快換上便服，收拾一些遠行的用品，到我的書房來！」方之航悽然的說：「我們家恐怕要面對一場大風波了。」
眾人聽罷大吃一驚。之儀手裡一鬆，一直握著的萍果掉了在地上。
「孫大人，聽說你近日身體違和，養病在家。我心裡掛念得很，一早便想來探訪您老人家，又怕打擾您休息，所以到今天才來拜訪。」說話的人名叫劉義村，是浙江巡府孫日昌新近收在羽下的食客，專門替孫日昌出主意。這個劉義村為人精細，不獨功夫了得，做事也深謀遠慮。
「不知怎地近日老是頭痛得很。」孫日昌咪著一雙狹長的眼睛，手指揉了揉太陽穴，緩緩的說道。
「孫大人有什么解決不了的事情嗎？上次你說修築堤壩的事，還沒有解决嗎？」
「不提也罷！」孫日昌恨恨的說：「這個方之航真是可惡極了。居然一口拒絕了我的要求。說什麼這是朝廷的錢，老百姓的命。」
「那有這樣不識時務的人。」劉義村問道：「難道他不怕得罪同僚，將來難以立足於朝上嗎？」
「哼！他就是恃著家裡祖傳的產業，才會這樣目中無人。」孫日昌繼續說：「聽說他剛向朝廷遞了辭官的牌子，一家人要退隱山林。」
「那豈不是太便宜了他！孫大人，你不要氣壞了身體。」劉義村陰惻惻地說：「讓我想個辦法要他好受！」
數日後，劉義村坐在孫日昌的書房裡，手中不知拿著什麼，臉上得意洋洋地笑著。
「方之航有難了。」劉義村拍了拍手上的書文說：「孫大人還記得幾年前浙江連駿宇一案嗎？」
「當然記得！這是當時極之轟動的案件。這個連駿宇也真是膽大妄為，寫了幾首悖逆詩，說什麼“清風不識字，何得亂翻書”、什麼“明月有情還顧我，清風無意不留人”，簡直是大逆不道之極。」孫日昌有些不解地問：「可是他跟方之航有什麼關係呢？」
「關係可大呢！孫大人可記得連駿宇一家的下場嗎？」
「好像是抄了家，連駿宇判了斬立決，家中十五歲以上男丁盡數斬首，其他婦孺有些付給功臣為奴，有些流放了三千里。」孫日昌想了想說道。
「前幾天我回去後，連忙吩咐手下的人去調查方之航的底子，看他有些什麼把柄落在別人手上。想不到這個方之航真是難搞極了。派出去好幾個人，一連查了好幾天，還是找不到什麼把柄來。」劉義村頓了頓：「說來也是湊巧得很，剛巧我家管賬的徐老頭進來給我交帶賬房的事，聽我們說起方之航，便說他好幾次到東昇里的黃善保家收賬時，見過方之航在那裡出現，好像是吃酒作詩的，另外還有幾個朋友在一起。」
「我立刻朝著這個方向調查。」劉義村得意地說：「真是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給我弄來方之航的詩集，都是他和朋友私下作的詩詞，一般人是難以看到的。」說罷把手上的書文恭敬地遞給孫日昌。
「孫大人，你看一看這裡。」劉義村指著其中一頁說。
「“行吟坐嘯道晚秋，功名本是去還留，濁清論盡無人語與，猶是吊古上危樓。”」孫日昌依著唸起來。
「這首詩真是有意思極了！」劉義村興奮地說：「就單憑這一首詩，足以令方之航家破人亡。他膽敢在‘大清’國號之前，加上一個‘濁’字，可見他是活得不耐煩了。」
孫日昌冷笑道：「好一個‘濁清論盡無人與’，真是大大的犯了本朝忌諱。好！劉義村，幹得好！」
「孫大人，你想方之航有什麼下場呢？」
「原本我也不想太趕盡殺絕。」孫日昌緩緩地說：「不過若是留下禍根，恐怕會後患無窮。」
「孫大人。你不用擔心，我會替你妥善料理的。首先請孫大人寫一封密函給朝廷，內容詳細說明方之航藐視國號、心懷不軌之處，請刑部立刻嚴拿方之航發落。」劉義村繼續說：「另外請孫大人寫一個手諭給我，讓我明天先到方家捉拿方之航回來問話。」
劉義村拿著孫日昌寫的手諭，便告辭回家，準備次日帶同一干人等到方府拿人。孫日昌跟著便傳家裡的周同甫師爺，著他寫一封給朝廷的密函。
方之航緊皺著眉頭坐在書房裡盤算著，旁邊的桌子上放了一本書，一把古劍和一管簫。蔣婕抱著小慈，牽著嚴兒的小手紅著眼睛坐在他的身旁。方之儀、沈居元、乳娘江大媽、管家李文虎也在書房裡，一臉焦急的等待著他說話。
半晌，方之航開口道：「前些日子我得罪了浙江巡府孫日昌，不肯把朝廷發給築堤修壩的錢分給他。想不到此人懷恨在心，儲心積慮地要找我把柄。剛才有位好心的朋友寫了一封信給我，說孫日昌居然拿著我和朋友私下作的詩文，誣告我藐視朝廷，要把我置諸死地。恐怕…」接著望著沈居元和方之儀說：「…我會有些麻煩。居元、之儀，你們帶著小慈和嚴兒，趕快到北京去投靠住在那裡的趙世伯。」
「那三哥三嫂呢？為什麼你們不一同走？」之儀著急的連聲問道。
「之儀，事情的嚴重性，恐怕超乎你所能想像的！只要我一走，牽連的人便更多了！」方之航搖了搖頭，語氣激昂地說：「我不能就這樣一走了之！我要留下來分辯，還大家一個清白。我不信朝廷真的是這樣顛倒是非，黑白不分。」
坐在一旁的蔣婕焦急地說：「有我留下來伴著之航便夠了。你們不要再猶疑，趕快起程，否則便來不及了。居元、之儀」蔣婕吸一口氣繼續說：「我把嚴兒和小慈交託給你們了，你們好好地照顧他們。」
「這裡有一本方家劍譜、一把古劍和一管簫，都是家傳之物，你們帶著上路吧！」
之儀聽完了兄嫂的矚付，忍不住雙眼發紅。她開始感受到事情的嚴重性和迫切性，因為三哥的臉色從來沒有這麼凝重過，聽他們的話彷彿是託孤似的，甚至連家傳之物也要帶走，可想而知此後未必再有會期，想到這裡之儀不禁哭了起來。沈居元輕輕的扶著她：「也許事情並不如想像中那麼壞，朝廷也未必只聽孫日昌的一面之辭。」雖然是毫無把握，沈居元還是這樣安慰著大家。
「文虎，你也不必留下了。」方之航對李文虎說：「這裡有一些銀兩，你和其他人分了吧！你也和妻兒回鄉下去，不要留在杭州了！另外這裡有一封信，你趕快給我送去臨安大哥和二哥處，請他們也務必提防著。」
李文虎聽罷東家的話，一直呆在當場，臉上更露出一片慘然，直至方之航叫他，他才定一定神，緩緩伸出雙手接過了銀兩和書簡，哽咽著說：「老爺，您放心！我會立刻送信到大爺和二爺那裡去了。老爺，太太，您們也要小心保重啊！」說罷，向著方之航和蔣婕跪下，叩了幾個響頭：
「我們一家感謝老爺和太太多年來的照顧。」
方之航扶起他，說道：「你也快快起程，不要耽誤了時間。」
「江大媽，你也回鄉下吧。」蔣婕向奶娘黯然說道：「不過小慈沒有你在身旁照顧，恐怕會有一陣子鬧別扭。」
江大媽上前伸手抱過小慈，紅著眼說道：「太太，不如我跟小小姐一起上一段路吧！反正我回家的路和上京也算同路，讓我再照顧小小姐一段日子吧！我真是捨不得她啊！」
蔣婕感激地說：「真是謝謝您啊！難得你不怕牽連，願意和他們一同上路。」
江大媽說：「我一個鄉下人又有什麼好怕的！當年要不是太太幫忙，我家裡的四個孩子早就餓死啦！太太才是我的恩人！」
方之航轉身向身旁的方嚴柔聲說：「嚴兒乖，元叔叔和姑姑帶你到趙伯伯那裡玩，你不是好喜歡趙伯伯的小瑤妹妹，常常嚷著要去探她的嗎？」
「我要陪著爹爹和娘親，我不要到趙伯伯那裡去！」小方嚴搖著小小的腦袋堅定地回答。
方之航只好說：「你不去，誰伴著小慈呢？小慈不見了哥哥可要哭呢！」方之航知道他最疼妹妹，所以這樣說。
方嚴猶疑一會，問道：「那麼…爹爹和娘親也會到趙伯伯那裡去的嗎？」
「當然！忙完了這邊的事情，爹娘便會立刻趕到趙世伯那裡去。」方之航輕輕撫著方嚴的頭髮回答。接著對沈居元說：「居元，你一向穩重，有你在，我也不必擔心。嚴兒和小慈交給你了。」
「三哥、三嫂，不管有什麼困難，我一定會盡力保護之儀、嚴兒和小慈的。」沈居元強忍著淚水，堅定不移地說。
在一片愁雲慘霧之間，沈居元、方之儀、江大媽帶著方嚴和方慈，拜別了方之航夫婦，向著北面出發。
離開了杭州，他們一行五人，本來向著東北面沿海進發，後來因為害怕沿海官府的勢力龐大，所以轉了內陸的路線，打算經安徽、河南、河北到北京去。一路上，儘管沈居元和方之儀非常擔憂兄嫂的情況，但由於他們自己也在逃亡，不能暴露身份，所以也難以打聽得到兄嫂的消息。
就這樣馬不停蹄地向著北面趕路，由炎夏走到深秋，不經不覺已在路上三個多月，沿途的花草樹木也漸漸枯萎凋零。一片蕭條的深秋氣息，濃濃地滲透在荒野四周，沈居元和方之儀的心情更是沉重了。
這一日走到鄭州城外，忽然坐在馬車內的江大媽大聲喊停，沈居元連忙勒住馬韁。
「我看儀姑娘不能再走了。」江大媽扶著之儀說：「看她的臉色多壞，再走下去怕要倒下！」
其實早上出發時沈居元已察覺到之儀的氣色不好，只是之儀堅持上路，才沒有停下來。現在看著之儀憔悴的臉容，沈居元心中一陣痛楚。「我們就在附近打尖吧！」沈居元柔聲地說：「你們在這兒等一下，我到附近看看有沒有落腳的地方。」方之儀點了點頭，不再堅持了。
沈居元向著西面的樹林走去，走了一會發現小路的盡頭有一間小小的寺廟，門口的石扁寫著‘寶靈寺’。沈居元便走進去給寺內的僧人添了香油，跟著向他們借地方留宿。管事的僧人見他一進來便給了十吊錢的香油錢，就爽快地答應了。
「北首有一間小套房，一向是用來招待遠道而來的善信。這時正好空著，如果你們不嫌簡陋的話，住幾天不成問題。」寺內專門負責接待客人的慧海和尚說。
「謝謝大師。」沈居元雙手合什說。說罷立刻折回馬車，領之儀他們到寶靈寺去。
進了房間後，沈居元輕輕的扶之儀躺在床上，關切地問：「你覺得怎麼樣？那兒不舒服一定要說出來！千萬不要硬撐！」
之儀乏力地答：「我覺得好累，忽冷忽熱的，渾身一點氣力都沒有。」
「我出去請大夫！」沈居元轉身向江大媽說：「江大媽，你煮一點稀飯給之儀吃，我去請大夫，立刻便回。」
「太陽快下山了！」之儀著急地說：「這裡到城裡恐怕要走一個時辰，你又不認得路，那裡請得到大夫。不要去了！天黑了太危險！」
「不請大夫怎成？」沈居元擔心地說：「看你這個樣子，怕是染了風寒。」
「我其實也沒什麼！好好的睡一覺便好了。」之儀強撐著說：「你出去問一問大師們，說不定寺裡有一些藥。」
「說得也是。我去問一下。」
沈居元從慧海處討了一些發散風寒的藥散，給之儀服下。江大媽料理了嚴兒和小慈吃飯睡覺之後，自己也疲倦地睡下了。
沈居元怕之儀的病情惡化，一直守在旁邊，不敢睡著。半夜裡，沉沉睡著的之儀發起燒來，整個人迷迷糊糊的，嘴裡喃喃地說著囈語。
「三哥三嫂…你們到哪裡去啊！等一等啊…」之儀叫道：「你們不理嚴兒和小慈了嗎？他們好可憐啊….」說罷又低聲地嗚咽起來。
「之儀，醒一醒！之儀！」沈居元輕搖著之儀的肩膊說：「做惡夢吧了！之儀，醒醒！」沈居元的雙手碰到之儀，發覺她渾身滾燙，心裡著急極了。
沈居元替之儀敷了冷帕子，又餵她喝水，直忙了一個時辰，之儀才漸漸安靜地睡下。沈居元看著之儀滿臉淚痕，說不出的心痛。之儀一向倔強，絕少在人前示弱，剛才聽她說的夢囈，才知她心裡的痛苦有多深，堅強的外表之下其實是一顆軟弱的心。沈居元憐惜地想：「就算是拼了命，也要好好的保護他們。絕對不要之儀再受苦了。」
次日一早，沈居元請了附近的大夫來看之儀。大夫診斷之後，開了一張醫治風寒的藥方。沈居元立刻到城裡去抓藥，因為江大媽既要照顧之儀，又要看著小慈，實在應付不來，於是他便帶著嚴兒一同到城裡去。
兩人合騎著一匹馬，走到城裡最熱鬧的地方去。沈居元在一間酒樓的前面停下，把馬栓好便帶著方嚴入內，打算吃點東面及打聽那裡有最好的葯店。
沈居元走到柜檯和掌柜說話，方嚴自個兒坐著吃東西。這時一個身裁高大的配劍年青漢子走進酒樓，並且坐到方嚴旁邊的一張桌子去。
方巖卻一個不小心，把手上的饅頭掉到地上去。那人看到方嚴人年紀小小，生得濃眉大眼模樣可愛，卻又獨個兒的坐著，好生奇怪，便替他拾起地上的饅頭。
「嗨！小兄弟！為什麼獨個坐在這裡？你叫什麼名字？」年青漢子友善地問。
「我叫方嚴，我在等元叔叔。」方嚴指了指柜檯答道。
「方嚴，這名字好熟，在哪裡聽過！」年青漢子心中想。於是再問：「你家住在那裡？」
「我住在杭…」剛剛說著時，沈居元瞥見方嚴和陌生人說話，心裡暗暗一驚，便裝作漫不經心的走向嚴兒，說道：「好了！我們還要趕路，不要妨礙叔叔了！」
沈居元帶著方嚴匆匆離去，在橫街小巷走了好一會，見後面沒有人跟來，才鬆了一口氣。沈居元不想耽誤，立刻到藥店抓了藥便趕回去寶靈寺。
之儀吃過沈居元煎的藥，隨即又昏昏睡下。一連數天，病情反反覆覆的時好時壞。有時退了燒可以下床，有時又冷得不能起來。大夫再來過兩次，開的還是風寒的方子。
一直到第四天，之儀的病情才好轉起來。休息了兩天，之儀向沈居元說：「我們明天上路吧！已經耽誤了好幾天了。」
「再歇多幾天吧！大夫說風寒要多休息，不能操勞的。」
「我真的沒什麼了。我怕遲些天氣轉冷趕路更不方便，嚴兒和小慈不知是否熬得來。」之儀擔憂地說。
「那麼我們多帶些藥上路吧！」沈居元只好說。
次日清晨，一行五人駕著馬車離開了寶靈寺，向著北面出發。走了個多時辰，來到了鄭州城郊的西流湖畔，只見環湖皆山，水光瀲灩，點點白鷺棲息湖畔，一幅圖畫似的現在眾人眼前。沈居元把馬車停在路旁，之儀和嚴兒也下車到湖邊洗臉盛水，江大媽和小慈在馬車裡等候。
這時路的另一旁有幾個配劍漢子騎馬經過。其中一人看見沈居元和方嚴時臉上怔了怔，過了一會忽然向身邊的黑衣人大叫：「是他們了！」說話的人正是前幾天在酒樓逗方嚴說話的年青漢子。黑衣人就是浙江巡府羽下的劉義村。
原來當日劉義村帶同人馬到方府拿人時，發現方之航家裡少了好幾個人，打聽之下才知道方之儀、沈居元帶著方家的一雙小兒女遠走北方。劉義村心想若不追回怎向孫大人交待，只怕剛到手的榮華富貴會付諸流水。於是帶著手下連月向北追來，希望把方家的人一網打盡。
那天到了鄭州城內，劉義村其中一個年青手下在酒樓裡遇上了沈居元和方嚴，一時大意沒有認出來，後來才醒覺那正是要追捕的對象。從酒樓追出時已失去了兩人的蹤影，便立刻趕回衙門向劉義村稟報。
劉義村憑著手下的記憶，著畫工畫了沈居元和方嚴的畫像，在鄭州城的大街小巷裡貼上了通緝的文告。不過沈居元他們棲身在城外的寶靈寺裡，並不知道城中已是風聲鶴唳，危機四伏。
連續幾天眾人在鄭州城內搜捕，都沒有發現他們的蹤影，劉義村納悶地想：「難道不在城內？」於是便和手下向北面的城郊出發，果然就在西流湖畔踫上了沈居元等人。
沈居元和方之儀見到來者不善，立刻領著嚴兒趕回馬車上離去。劉義村又怎會就此作罷，立時騎馬向前追去，手持大刀直扑到沈居元面前。之儀大吃一驚，連忙拔出利劍一擋，才把劉義村的大刀駕開。二人就在馬車旁激烈地鬥起來。
那一邊廂，沈居元也和其他敵人大打起來。但見劉義村一刀刀劈向之儀，招招狠辣，下手絕不容情，沈居元心膽俱裂，無奈自己被其他人絆著分不了身，急得一臉是汗。
這時忽然路旁有一個騎著棕色駿馬的年青人經過。這人二十多歲年紀，生得魁梧健壯，一張黝黑的臉不怒而威。這人見劉義村等人圍攻兩個斯文的年青人，已經不以為然，及後見沈居元身邊帶著小孩，身旁的馬車上更傳來婦孺的哭叫聲，更是怒從心上起，大聲的叱責：「那裡來的土匪？竟敢光天化日欺凌弱小！」
「你不要命了！」劉義村的手下喝道：「這是浙江巡府的劉義村劉大爺。我們正在捉拿欽犯，你最好不要多管閒事，否則也會和他們一樣下場。」
年青人那裡肯聽，手中握著一把劍縱身飛上，一直飛到方之儀身旁，一劍刺向劉義村的右肩。劉義村見年青人來勢凶凶，也不敢大意，抽起大刀一駕，向後跳開一步。
「來人是誰？不要礙著大爺辦公！」劉義村盛怒說。
「你還不配知道我的名字！」年青人傲然道：「我理你是官差還是土匪，總之恃強凌弱就不成，這閒事我是管定的了。」說罷向身旁的方之儀和沈居元低聲說：「你們別怕！」沈居元感激地說：「謝謝你出手相救。我叫沈居元。兄台怎稱呼？」年青人答道：「我叫顧正。」
劉義村和手下一起飛身攻上，團團圍住沈居元等人。顧正武功了得，一連刺傷了好幾個敵人。劉義村卻是專心一意地向方之儀猛攻，沈居元急得不得了，拿著手中的劍刺向劉義村。不料其他敵人又刺向嚴兒。沈居元顧此失彼，難以兼顧，危急間只好向顧正說：「顧大哥，拜託你先帶小孩離去。我在這裡擋著。」
顧正見劉義村武功不凡，雖然自己、沈居元和方之儀三個也算不俗，再鬥下去未必便輸，但怕時間一長，難以保護車內婦人和小孩。於是向沈居元說：「也好。」說畢，沈居元將方嚴抱進馬車，低聲對顧正說：「回城西的寶靈寺去！江大媽認得路。」顧正馬鞭一揮，馬車絕塵而去，眾人給沈居元和方之儀纏著，也無暇追去。
這時，劉義村和兩個手下正和方之儀打得難解難分。本來方家劍法威力無窮，之儀武功又有底子，絕不比劉義村遜色，可惜的是她臨陣對敵經驗太少，加上大病初癒，時間一長難免力氣不繼。沈居元不停揮著手中的長劍，一路拼死的殺過來，身上被敵人刺傷了好有處，衣衫上已是血漬斑斑。
劉義村見沈居元拼死的衝過來，立刻把大刀劈向沈的面門。沈居元閃身一避，揮劍刺向劉的小腹，但給劉義村輕易避開。之儀見沈居元身上盡是血漬，不禁紅了眼，拼盡了全身的氣力，使出殺著來。一招‘荒城臨古渡’長劍劃向半空，夾著全身的勁力，直點向劉義村的喉頭。
劉義村大吃一驚，眼見這一劍來勢洶洶，總算他對敵經驗多，立時側身一閃，方之儀的劍只能刺進他左肩，傷口登時血流如注，劉更被劍勁推倒在地。他為求自保，連忙從懷內掏出飛刀，其中一支直飛向方之儀頸項，慌張間，之儀僅側頭避過。
剛逃過殺著，之儀立刻跑到居元身旁，合力擊退敵人，然後拉起他的手，躍上馬背：
「居元…快走！」
話聲剛落，沈居元感到身後之儀的身子驀然一震。
兩人策馬盡向小路走去，奔了一刻鐘，來到一個山谷前，沈居元見之儀執著馬韁的手慢慢鬆了，身子也攤軟下來，不禁內心一驚，猛地住馬韁。回身一看，只見之儀面色蒼白，雙目緊閉，已然昏死過去。
沈居元被眼前所見嚇得肝膽俱裂，霎時間更是六神無主，抖震的雙手緊握著刀柄，也不敢立時拔去，撕了大片衣衫按著她的傷口，只是血還是滴滴地流過不停，染得兩人一身都是。
這時之儀悠悠轉醒，見自己一身是血，心裡明白是怎麼一回事，繼繼續續地說：「居…元…你不要理我…趕快走吧！」
「不！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沈居元哭著喊。
「不…居元…你答應我…」之儀已是氣若游絲，她知道居元的性子，自己死了，他也不會獨活，所以用力地說：「…千萬不要尋死…嚴兒和小慈靠你了…不要辜負了三哥…」
「之儀，我負了你三哥，我保護不了你…」沈居元痛苦地喊道。
「不…不要自責…你已經盡了力…」之儀溫柔地說：「…我一生最快樂的事情，就是能夠做你的妻子，我沒有遺憾…不過我老是凶巴巴的，沒半點溫柔…」
沈居元緊緊地抱著之儀，在她的耳邊痛楚地說：「你是最溫柔、最善解人意的妻子。」
「真的嗎…」突然，之儀煥散的目光閃出一絲光芒：「居元…你還沒告訴我…日月城的故事啊！」
「你現在什麼也不要說，我帶你去找大夫，你先忍一下痛。」說罷，抱著之儀作勢起身。
「不…不用了，居元，你告訴我吧！」
沈居元見之儀一臉渴求，不忍拂她的意，便重新坐下，溫柔地在她的耳邊說：
「傳說日月城位於雲南的山區，是一片寧靜自然、與世無爭的樂土，那裡人與人不分種族和諧地相處，沒有鬥爭，沒有分離，沒有痛苦…」
之儀聽得入了神，半晌才虛弱地問：「真的…有這樣美好的地方嗎？」
「我也不知啊！」沈居元加緊地摟著之儀，激動地說：「之儀，只要跟你在一起，什麼樂土，什麼日月城，我哪兒都不要去！」
「對不起，居元…我…不能陪你了…」頓了好久，才再問：「但是我們…來生…還會是…夫妻嗎…」聲音越說越低，漸不可聞。沈居元伸手一探，之儀已無氣息。
「會！之儀！一定會！」沈居元抱著之儀的身體力竭聲嘶地狂喊，彷彿一剎那從人間跌進了地獄，渾然不知身在何處。只感到天地萬物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連自己的生命都已消失了似的。
顧正護著江大媽、嚴兒和小慈，策著馬車，飛也似的奔向城西寶靈寺，不一會已經到達。慧海和尚見眾人狼狽的模樣，大吃一驚，幸好他一向慈悲為懷，立刻領他們到客房躲避休息。
江大媽安頓好小孩之後，向顧正說出方家之事，一邊說一邊哭，總算把事情說清楚了。顧正聽完之後，心中大為震動，原以為他們只是被官兵欺壓的一般百姓，沒想到竟是被官府通緝的欽犯，中間還牽涉了一宗文字獄。顧正素來痛恨官府逼害良民，更何況對他來說，文字獄只不過是當權者逼害人民的手段之一，並非打家劫舍、殺人放火般的滔天惡行。想起近日城中大街小巷貼滿了沈居元和方嚴的畫像，越想越是憤憤不平，恨不得把那些助紂為虐的官兵殺個片甲不留。
一直至傍晚時分，顧正見沈居元和方之儀還未回來，怕他們出事，於是出外去接應。剛剛邁出門口時，卻見沈居元抱著方之儀緩緩的走向寺院，後面跟著一匹馬，低低地哀鳴。顧正立刻趨前，沈居元卻全無反應，一張臉盡是血漬、淚痕。懷裡的方之儀身體冰冷，顯然已死去多時。
沈居元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回到寶靈寺的。只記得一直抱著之儀的屍體，呆呆的坐在谷中樹下。然後過了很久很久，山谷漸漸吹起北風來，地上的枯葉被吹得沙沙作響，空氣越來越冷，他痴痴地想：「別冷著之儀，她剛剛染了風寒，受不得冷。」於是抱著之儀上馬，找個地方落腳，倒是馬兒有靈性，馱著他們返回寶靈寺去。
沈居元腦裡一片渾沌，耳邊彷彿聽到江大媽、嚴兒和小慈的哭聲。他呆呆的坐在屋裡，雙手緊緊地抱著之儀，一刻也不願放下。隔了良久，顧正見他還是這模樣，嘆了一口氣說：「沈兄弟，你不要太傷心了。我們先把方姑娘葬了吧！」
沈居元漸漸清醒過來，終於明白之儀已離他而去，永遠也不會醒了。他只覺得自己的心彷彿被撕成了碎片一樣，千百種痛楚驀然湧上，眼淚如泉水般流出，一滴滴地落在之儀的臉上。半晌，沈居元抬起頭來，向著顧正緩緩地點了點頭。
沈居元和顧正在寶靈寺後的樹林內把方之儀葬了，然後二人返回寺內盤算將來之事。
「沈兄弟，江大媽已經把你們的事告訴了我。」顧正說：「我是河南洛陽人，家裡在洛陽開了一間鏢局，叫做‘振遠鏢局’。這一次和我爹剛走了一趟鏢到徐州，回程途中我獨個留在鄭州遊歷，所以在西流湖畔遇上了你們。」顧正頓了頓，問道：「沈兄弟，你今後有什麼打算？」
沈居元淒然地說：「我的義兄千叮萬囑，要我帶著嚴兒和小慈到北京投靠一位世伯。」
顧正說：「但是通緝你和嚴兒的畫像文告，已經在城裡貼滿了，恐怕你們北上會危險重重。你還有別的地方可去嗎？你家鄉何處？」
「我原籍大理，但家鄉已沒有人了。」
「依我看，你和江大媽最好分開走，你和嚴兒已經被通緝了，江大媽和小慈就比較安全些。你們一起走只會更容易被認出來。」顧正拍了拍胸口說道：「這樣吧！我護送江大媽和小慈到北京。你和嚴兒先到大理，過得幾年風聲沒有那麼緊時，你再接回小慈如何？」
沈居元心想如果帶著江大媽和小慈，只怕會連累了他們，所以忍痛地下了一個決定：「顧兄，你說得對。我和嚴兒已是通緝犯，所以不能再北上了。江大媽和小慈交託給你了。大恩不言謝，總之感激不盡！」說罷向顧正跪下來，重重的叩頭謝恩。
顧正連忙扶起，豪邁地說：「你我一見如故，我當你是朋友了，何況急人之急、鋤強扶弱正是我輩該做之事。」
沈居元和江大媽連夜收拾東西，打算次日盡早離開這個危險之地。沈居元收拾方之儀的物件時，發現了一個手做的繡花荷包，內裡包著三根頭髮。
這個荷包原是之儀在成親前一夜做的，她的針線不好，做到很晚才馬馬虎虎完成，還打算成親那一夜送給沈居元，逗他取樂的。豈料成親那天方家遭逢巨變，之儀心情很壞，所以一直把荷包留在身邊。
沈居元拿著荷包，緊緊地貼在臉上，心內的淒苦如潮水般湧上。
次日沈居元帶著嚴兒和顧正、江大媽、小慈依依話別。站在小小的山丘上，嚴兒擁著江大媽和小慈哭得雙目通紅。
沈居元強忍著淚水，安慰嚴兒說：「嚴兒別傷心！我們到大理安頓好之後，會把小慈接過來的。」
顧正拉著神駿的棕馬走上前向方嚴說：「嚴兒，不要哭！顧大哥把這匹馬送了給你如何？」接著抱了方嚴上馬，向沈居元說：「沈兄弟，這是一匹日行千里的駿馬，在洛陽城裡沒有比牠跑得更快更遠的了！從這裡到大理，中途要走幾千里崎岠不平的山路，也許牠能幫得上。」
「顧大哥，我如何能再接受…」沈居元推辭之間，顧正已經朗聲說道：「一匹馬而已，又何足掛齒！」
沈居元不再推辭，滿心都是感激。所謂千里送行，終需一別。沈居元和方嚴坐在馬上，目送顧正和江大媽離去，此時小慈伏在江大媽身上，回過頭來，揮動著當日姑姑給她買的小搖鼓，向著哥哥道別。沈居元看著小慈水靈靈的大眼睛，一張鵝蛋臉兒，長得像極了之儀，不禁想起了之儀種種嬌嫵活潑神態，喃喃自語地說：「真像…真像…」一時間想得入了神。(按這裡評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