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遠離中原、幅員遼闊的西域有四個兵驍將勇、獨霸一方的國家。這並稱四大強國的國家分別是:盤踞北方的烏孫國雄霸南方的南莞國傲視東方的東詔國宰制西方的花剌國這兒的人民飽食暖衣、安居樂業,老百姓對他們安邦定國的君王敬佩萬分,身為強盛之國的子民更讓他們引以為傲。
近來,坊間盛傳日理萬機的一國之君有意迎娶準王妃入宮,百姓們在欣羨之余更歡欣鼓舞的談論著。也難怪,有幸入宮伺候皇上可是光耀門楣的大事,能當上王妃更是祖上積德、福星高照哪!
莊嚴華麗的皇室婚禮在眾人的期盼下盛大舉行,而有此榮幸飛上枝頭當鳳凰的幸運兒是何出身也正式揭曉──「珍妃」華珍──原是中原江陵王府的郡主,貌賽桃花、聰穎慧黠,被視為和親的不二人選。因此,中原皇帝下旨冊封為「華珍公主」,命她遠嫁烏孫國王上。
「靜妃」宋靜鷂──原是南莞國前尚書之女,靈秀俏麗、活潑好動,是先皇為化解國運兇兆而替當朝皇上挑選的妃子。
「宣妃」哈塞環宣──原是維吾爾族族長之女,芙蓉如面、天真爛漫,自幼便是東詔國太后屬意的王妃人選。
「玉妃」玉允兒──原是中原玉將軍府的千金,絕美出塵、恬靜淡漠,為花剌國王上指定的新娘。
立妃的消息一公佈,這些得天獨厚的「天之驕女」便被眾人投以羨慕的眼光。然而,對於無意攀龍附鳳的王妃而言,母儀天下的美名不過是個沉重的包袱罷了。
更何況,此刻她們要嫁的對象還是個高不可攀的陌生人呢!無奈皇命難違,縱使有萬分委屈,她們也只能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出閣。
可她們萬萬沒料到就算自己沒有入主後宮的野心,也會有層出不窮的麻煩找上門!甫嫁進皇宮還沒弄清楚冒犯了誰就被冠上莫須有的罪名,還沒來得及熟悉新環境就在大婚之夜被自個兒的夫婿給打入冷宮,成了下堂妃……
★第1章
暮色近,殘風捲起漫天黃沙,華珍垂首,一身素衣,腳步蹣跚地登上刑台。
半晌,她抬起頭,寒星般的哀戚眸子一一掃過刑台下那一張張曾經熟悉的臉龐,最後,她的目光落向遠方那片無盡的荒漠,黃沙滾滾、如塵如煙,閉上眼,腦海中浮現的是另一番相似的情景,如煙亦如夢──古道上,駝鈴聲斷斷續續地傳來,綿綿不絕於耳。
西出陽關,山脈縱橫,大漠茫茫,人煙絕少,嗚嗚咽咽的西風伴著駝鈴聲,彷彿吟唱著哀婉之歌。
篷車中坐著一女,名曰華珍,為中原皇帝之侄女,此番出使西域,為的是與烏孫和親,聯合牽制胡人,揚威異域蠻邦。
華珍公主自幼聰穎,飽讀詩書、才氣縱橫,甚得皇帝喜愛,尤其她貌賽桃花,有絕俗之姿,因此成了和親的不二人選。
紅顏自古多薄命,由於過人的才貌,華珍奉旨和親,淪為政治聯姻下的犧牲品。
卷起篷車錦簾,迎面而來的風沙刺痛了華珍的眼,絕色的嬌顏上掛著兩行清淚,怔怔地望向前方無邊無際的荒漠,口中不斷郁郁輕喃:「紅顏離長安,一去何時還?淺草沒馬蹄,朔風吹鬢鬟。」
西域之行才剛剛開始,她心頭的悒鬱卻不知何時能止。
隨行的丫鬟如玉回首,見她流淚,忙道:「公主,此行路遠,您還是快快放下錦簾,莫教風沙吹痛了眼。」
華珍輕歎一聲,無言地放下錦簾。
如玉哪裡明白她的淚,豈止是因風沙而流。
和親的隊伍費時數月,總算抵達了烏孫,對於華珍公主諸多豐盛精美的陪嫁物,烏孫人大開眼界、愛不釋手,對中原的富饒有了更多的體認。
烏孫王惠靡,領著一干烏孫國貴族與王臣,列隊恭迎華珍公主。
華珍步下篷車,瞧著一個個身形高壯、髮色褐紅、眼眸碧綠的男男女女,不由得驚懼在心。
烏孫人亦打量著這個身形嬌小,一身華貴精美裝扮的中原公主。
她膚色若羊脂,一張不滿巴掌大的面孔,出奇的精緻清艷,整個人彷彿一個易碎的瓷娃娃,與烏孫婦女的高大壯碩差異甚大。
一時之間,議論聲四起,人人直盯著這個中原來的公主瞧。
儘管言語不通,華珍不懂烏孫人在議論些什麼,但出自於民族自覺,她明白自己不能退縮。
於是她昂起頭,微屏住氣息,穿過迎親的王侯貴族,一步步走向烏孫王惠靡。
在到烏孫之前,華珍便已得知烏孫王並不年輕,然此刻一見,華珍的心既震驚又悲傷。
烏孫王惠靡身著褐色王服,年歲約莫七十上下,身形高大枯瘦,可以想見其年輕時亦有好體魄,如今雖近晚年,但那一雙深陷在眉骨之下的雙眸依舊銳利,此刻正毫不放鬆地直盯住華珍。
華珍忍住心頭的傷悲,向惠靡垂首行禮。
惠靡瞧著這個中原女子,臉上並無絲毫喜悅的笑意,神情戒慎。
數日之前,他聽到一項傳言,那是由一個鹽商處輾轉得來的消息,其中指出此番到烏孫和親的公主曾被蠻子擄去,清白早已被蠻子所奪,非完璧之身。
惠靡瞧住這個中原來的年輕女子,除了臉色蒼白之外,實在看不出她有任何心虛之處。
然而,正因她那雙漆黑的瞳眸是如此坦然、真切,更讓他戒慎在心。
惟有城府極深之人才會令人瞧不清真貌!
惠靡不知此姝和親究竟有何意欲,但有一點他絕對可以肯定──他絕不會寵幸一個心懷不軌、意欲未明的女人!
「圖倫,領她到營帳裡歇息。」惠靡冷冷的下令。
圖倫為中原商賈與烏孫人所出,因此可以說得一口流利的漢語。
「公主一路舟車勞頓,王上要臣下領公主入帳中歇息。」
華珍瞧了圖倫一眼,隨即向惠靡行禮離去。
出於直覺,她感到自己似乎是個不受烏孫王喜愛的女人,也許皇上根本不該派她西行和親。
華珍望著周遭陌生的人事景物,心底再一次升起無助與仿徨之感。
進入她所屬的帷帳之後,隨行的婢女們開始著手打點她的起居所需,華珍瞧著這個以氈為壁的居所,想起自己的故鄉那亭台樓閣,鏡橋畔的楊柳荷塘……一切彷彿歷歷在目。
這輩子她是不是注定得在這片大漠裡終老呢?
對二八年華的華珍而言,一切是那麼的遙遠與沉重。成婚的儀式在三天後舉行,華珍被惠靡冊封為珍妃,成為烏孫王第七位妃子。
婚筵上,烏孫人大口喝酒吃肉、縱情享樂,坐在華珍身邊的,是其它六位妃子,其中最年輕的一位妃子年歲堪為華珍之母,對她這位中原來的新妃,抱持著警戒與敵視之態度。
但是最令華珍感到無地自容的,不是年歲上的差異,而是烏孫王對待她的冷漠態度。
他甚至從未對她說過隻字詞組!
華珍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心底始終不安。
此時,遠遠地傳來一陣馬蹄聲,惠靡聞聲面露喜色,一切皆落在華珍眼底,她不禁對來者好奇起來。
未幾,一行人出現在婚筵上,走在眾侍衛前頭的是一個身形高壯的年輕男子。
「你可終於回來了!孩子。」惠靡開口。
男人笑了起來。「爺爺的大婚之日,元烈縱使人在萬裡之外,也會趕回來參加!」語畢,祖孫二人熱烈的擁抱了一下。
華珍雖然不懂二人所說的話,卻可以由他們親暱之態看出兩人關係定然十分親近。
此時,元烈的目光落在華珍臉上。
有那麼一瞬間,元烈心頭震了震,升起某種陌生的感覺。
「你的美讓日月星辰失色!」他脫口便是純正漢語,灼灼的眸光直盯住華珍公主。
這個中原女人除了有一張清艷絕俗的面孔之外,還有一種端莊睿智的氣質,與烏孫女子十分不同。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贊美,華珍一怔,隨即回道:「公子過獎了。」斟酌片刻,華珍又開口:「敢問公子是哪一位?何以能說一口漢語?」除了圖倫之外,她尚未與烏孫人正式交談。
元烈盯住她精緻的絕色容顏,臉上的笑不由得在一瞬間隱斂。
「我叫元烈,是王上的長孫。」他停了停,目光掠過一旁的圖倫。「我與圖倫自幼情如兄弟,能說漢語自然不足為奇。」他瞧住這個中原女子,不知怎地,竟心生綺念,幾乎要湧起強奪之意。
該死!她是王上的新妃啊!
緊接著,元烈轉身離開,坐在營火前飲酒作樂,打算藉此擺脫心頭綺思。
華珍見他離去時似怏怏不快,心頭不由得泛起一陣淡淡的遺憾。
看來,欲與烏孫人交好,並非易事。
端坐一旁的惠靡將一切瞧在眼底,老臉上是一片深思。
半晌,在眾人酒酣耳熱之際,惠靡突地高聲令道:「今夜是本王的大喜之日,現在也慶賀過了,本王要宣佈一件事。」
大夥兒皆看向惠靡,不知在這種歡樂時刻,王上要宣佈什麼事。
「本王已封華珍為珍妃,算是響應了中原皇帝的和親之儀,也算對漢王有個交代,但因珍妃犯下一個不可饒恕的錯,本王宣佈,即刻起,將珍妃打入冷宮。」
此令一出,眾人怔愣半晌,隨即諠譁議論聲四起,皆不知發生了何事。
華珍心中雖感愕然,但臉上仍故作淡漠狀。打從一開始,她便看出烏孫王不喜歡她,但卻不知他何以討厭她至此地步──封她為妃,然後又立刻將她打入冷宮。
她做錯什麼了嗎?這著實令她費解。
「來人,將珍妃帶進帳內,沒有本王的命令,不得讓她踏出帳外一步。」
華珍被眾僕役及侍衛送入帳中,僕婦們除下她發上的首飾花鈿,並為華珍換下一襲嫁衣之後便退出帳外。
華珍靜靜地躺在厚氈下,初時她十分害怕,睜大一雙眼,僵直地躺著,隨著時間慢慢過去,漸漸的,一股倦意襲來,華珍不知不覺地合上雙眼沉沉睡去。清晨,曙光透過帷帳,灑進了些許光亮,原本幽暗的帳中已經可以看清所有事物,包括躺在氈下的嬌小身軀。
華珍在一陣驚心的慌亂下猛地坐起身。
沒有人!?
惠靡不在,帳中竟只有她一人!
昨晚發生的事一一回到心頭,華珍腦中一片空白,辨不清心底是何滋味,仍是想不透惠靡說她犯的錯究竟是什麼。
呆坐了半晌,她逐漸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
成婚的首夜便被丈夫打入冷宮,任誰也要感到難堪;可是,她卻沒有這樣的心境,反倒……有些慶幸!
然,想起自己的丈夫是個年屆七旬的老翁,語言不通、風俗怪異,又遠離故鄉親人,華珍的心又陷入悲愁,眼前的景物不禁模糊了起來。
刷的一聲,營帳的幕簾突然被掀開。
來人背光而立,一時間令她瞧不清面貌,然而華珍雪白柔潤的旖旎春光,卻教來人飽覽無遺。
華珍在同一刻意識到自己的裸露,驚呼一聲,一雙青蔥般的柔荑趕忙將毛氈拉至頷下。
「什麼人?」她竭力讓語調平穩下來,但仍告失敗,嗓音緊張地輕顫著。
「是我!」隨著這一道低醇的男音,來人走近一步,露出一張刀鑿般的深刻俊顏。
華珍迎視那一雙灼灼碧眸,半晌無言。竟是他!
元烈放肆的眸光緊鎖住她清艷絕俗的小臉,絲毫沒有迴避之意。
終於,華珍承受不住他炙人的恣肆目光,小聲卻清楚地開口:「烏孫男人對待女性長輩,都是用這種不敬的態度嗎?」嗓音雖不大,卻是她鼓足了勇氣才說出口的。
這一瞬,盯住她的灼灼綠眸掠過一絲贊賞,兩道漂亮的濃眉似笑非笑地微微挑起。
「公主的話只說對了一半。」他頓了下,一步步走近她。「烏孫男人對長輩十分尊敬,卻不包括被打入冷宮的女人。」他雙手環胸,倨傲地俯視她。
華珍震驚之余,尚未來得及回話,元烈又續道:「況且,我並不認為你是我的長輩。」
這一次,華珍立即回道:「別忘了,我是惠靡的妃子!」
元烈聞言笑了起來。
「昨夜,王上並未臨幸於你,不是嗎?」
「那又如何?」華珍挺直背脊,試圖讓自己看起來不至於太軟弱。
元烈迎視她的漆黑瞳眸,不由得微微失神。「知道嗎?就算你美若天仙,但在這裡,若得不到丈夫的寵愛,也絕得不到旁人的尊敬。」話甫落,他眸光轉暗,情不自禁地伸手,以指腹輕輕撫過她的面頰。
「水做的女人。」他輕喃,隱於喑啞嗓音之下的,是難以言喻的悸動。
不可否認的,他渴望擁有這個女人!
華珍對他的觸碰卻避之如蛇蠍,立即縮到床氈的角落。
「即使我被打入冷宮,也不代表可以任人侮辱!」瞪住他的黑瞳裡盈滿了戒慎與怒意。
是不是烏孫國的男人個個如他一般輕肆?
「好貞潔!」元烈站直了身。「不過,我不認為王上會在乎這一點。」他意有所指地道。
昨夜,王上已將此姝失貞的傳言告訴他,並對這個中原女人欲隱瞞實情的居心感到十分的懷疑。這也是王上將她打入冷宮的原因。
華珍聞言,秀眉緊擰了起來。「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語氣帶著薄薄的怒氣。
元烈瞧住她,薄唇勾起笑。
「我說什麼,你毋需在意。」他停了停,續道:「我今日來是為王上傳意,明日烏孫國將舉行三年一次的射箭比試,屆時將有西域諸國的好手參加,王上特准你參加,記得必須身著我們烏孫國的服裝。」
「王上為什麼不親自告訴我?」
「別忘了,在烏孫只有我與圖倫會說漢語。」他閃爍的眸光直逼視她的小臉。
「也許,你比較想見的人是他!」天地為鑒,只有他心底明白這句看似輕浮之言,包含了多少分認真。曾幾何時,他對女人認真過?
惟獨這個中原女人在他們眸光初次交會的片刻,便在他心底烙了痕。
這也是他為何厚著臉皮向王上請求,特准她出冷宮參加明日的射箭大賽的真正原因。
該死!元烈心頭不禁再一次掠過懊惱與遺憾交錯的複雜心緒。
「你大可以污蔑我,但別忘了,這對你的親人,也就是我的丈夫,同樣也是一種折辱。」華珍的怒氣漸漸消退。
眼前這個男人令她明白,在此地女人的地位卑微,沒有人會在乎女人的喜怒,女人只是可憐的附屬品,一輩子任由男人擺佈。
華珍的怒意已被愁悒所取代。
她不知道自己必須在這樣的地方忍受多久。
「中原女人都和你一樣刁鑽嗎?」元烈靜靜地瞧住她,一雙深幽的眸閃爍著陰晴不定的光芒。
華珍迎著他碧沉的眼,輕聲回答:「西域男子全如你一般輕狂嗎?」明知在此地她孤立無援,理當格外小心言辭,但是她還是忍不住被挑起怒氣。
她僵直的姿態與那一雙緊緊抓住被氈的小手,無言地透露出心緒,元烈瞧在眼底,緩緩勾起一抹笑。
「女人的勇氣分很多種,逞口舌之快是最危險的一項,希望你不要忘了身在何地!」語畢,他轉身離去。
直到他走後許久,華珍才逐漸由緊繃之中放鬆下來。
和親的日子才剛剛開始,她卻已經疲憊不堪。烈陽下,華珍坐在由色彩鮮麗的篷布所搭的帳幔底下,然而儘管如此,她還是覺得十分炙熱,不習慣此地天候。
陣陣熱氣襲來,夾雜著風沙,幾乎令她想掉頭離去。
烏孫王惠靡坐在她身旁不遠處,卻對她這個初至異鄉的妃子沒有任何關懷,眼底只有射箭比試。
倒是坐在華珍身旁的妃子貴人們因她大方賞賜的絲綢與珠寶,對她紛紛改變初衷,態度親切不少,還差奴僕持扇為她扇風驅熱。
至此,華珍的心總算稍稍有了安慰。
這一次射箭比試,西域大小諸國均派好手參加。
對中原來的和親公主,所有人都抱持著欣羨與好奇的態度,華珍公主脫俗的美貌在眾人心底留下深刻的印象。
「惠靡,你不為我們介紹一下中原來的和親公主嗎?」開口的是羌國的新君。
惠靡瞥他一眼,淡道:「巴厄圖,你是來參加射箭比試的,還是來看女人的?」
此言一出,眾人哄笑了起來,巴厄圖亦笑道:「憑你這句話,今年的射箭比試本王非得拿第一不可!」
惠靡則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那得各憑本事,不是用嘴巴說說就算的。」說罷,他目光落向不遠處的元烈,卻發現元烈的目光一刻也未曾離開華珍。
惠靡不由得微擰起眉心。
比試很快便開始,在各國好手激烈的首輪賽中,已由三十多名好手淘汰至剩十人。
元烈為烏孫國的代表,亦在十人之中。
為了奪得西域第一神射手的最高榮譽,各國代表們無不花招百出,有人在射箭之前跪地向天祝禱,有人則在頭頂上綁著雪鷹的羽毛以示吉祥。
元烈是過去三屆之冠,連續九年為烏孫國奪得西域第一射神手之譽。
比試前,他照例走向王帳,欲取吉祥物。
惠靡含笑準備為他掛上牛骨制的項鍊,這是過去九年來他每回為元烈戴上的吉祥物,然而這一回,元烈並未走向惠靡,反而直直朝華珍走去。
「不知道我是否有這個榮幸,請你為我戴上吉祥物?」元烈站在華珍面前問。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全落在華珍身上。
「我……真的可以嗎?」華珍顯得有些猶豫。
「我希望得到你的祝福。」元烈緊盯住她,心髒狂跳,屏息以待。
迎著他閃耀而充滿期待的綠眸,華珍不自覺地脫口問道:「你要什麼?」
元烈隨即由她的髮鬢上取下一枚珠鈿。
華珍不再猶豫,由他手中取過珠鈿,為他佩戴於衣襟之上。
元烈深凝她一眼,轉身離開。
最後一項比試是百步穿楊術。
箭靶在百步之外,每位參賽者只有三次機會。
很快的,十位諸國好手一字排開,靜待烏孫王下令。
惠靡起身,揮手示意隨侍者吹響號角。
嘹亮的號角聲甫歇,十位好手眾箭齊發,轉瞬間周遭再度回復寧靜,只剩風沙在烈日下低旋。
比試的結果立即呈現在眾人眼前,元烈箭無虛發,三枝箭都正中靶心。
歡呼聲在下一瞬爆開,烏孫國君民人人都為元烈得來的最高榮譽而歡欣鼓舞。
元烈排開眾人,直直地走向華珍。
「這枝金翎箭請你收下。」他遞上前。
華珍怔怔地瞧住眼前通體閃耀的金翎箭,遲遲未敢接手。
「若不接受,就是對烏孫國勇士的輕視。」
惠靡在一旁沉緩的開口,圖倫立即為華珍公主譯意。
聞言,華珍立即收下金翎箭,元烈這才滿心歡喜的離去。
惠靡瞧在眼底,面上露出深思之色。
元烈離開之後,惠靡的妃子貴人們均對華珍露出欣羨之色,畢竟在烏孫國,從未有女人得過這份殊榮。
華珍卻說不上心頭滋味,久久未發一語。打從射箭比試之後,華珍就很少見到惠靡,後來她才從圖倫口中得知惠靡病了,而且病得不輕。
華珍幾番求見,惠靡總不願接見。
漸漸的,妃子與貴人們開始視華珍為不祥之人,畢竟惠靡才剛迎娶她不久便得重病,實在不是什麼好兆頭。
這一日,華珍在帳中讀書,丫鬟如玉領著圖倫入帳來。
「公主,王上有事要召見。」圖倫開口。
「他人還好嗎?」華珍問道。
「今日精神還算不錯。」
華珍點點頭,隨著圖倫離開。
當她來到惠靡帳前時,正好遇上剛由帳中走出來的元烈。
元烈緊盯住她,俊顏上透著一抹莫測高深的笑意。
華珍避開他炙人的眸光,垂首進入王帳之中。
帳裡燃著一種味道濃郁的藥草,瀰漫的煙霧令華珍瞧不清自己的丈夫。
突然,耳畔傳來一句烏孫語,華珍立即聽明白那是要她上前之意,這是她少數聽得懂的幾句烏孫語其中一句。
她立即循聲來到床畔。
直到這時,華珍總算看清了惠靡,同時也了解到他確實病得不輕,這一點是由他更形枯瘦的樣貌窺知。
即使在病中,惠靡一雙眼仍然顯得銳利,直盯住華珍。
初時,他並未開口,沉默了半晌,他開始說話。
華珍未習烏孫語,因此一句也聽不明白。
圖倫立於一旁,開始翻譯道:「王上要微臣轉告公主,倘若他一病不起,公主必須在他死後嫁給王上的長孫元烈殿下。」
華珍聞言心頭大驚。
「不!我不能答應!」
像是早已預知她的反應,圖倫立即回道:「王上還要微臣轉達公主,他的決定從不改變。」
緊接著,惠靡示意兩人離去,並閉上雙眼表示談話結束。
「王上……」
「公主請隨臣離開吧!王上倦了。」圖倫同情地道。
華珍深吸了口氣,隨著圖倫離開王帳,不料才一出帳便瞧見了元烈。
「我想,王上已經告訴你他的決定了。」
「我絕不會答應這等荒唐之事!」華珍忿忿地回道。
改嫁並無錯,是個人的決定,但嫁予亡夫的孫子則未免荒謬,有違倫常。
「王上既已決定,不會再更改。」元烈很快地說道。
「你錯了,我要上書我朝天子,請求吾皇撤消這樁失德逆倫的婚事!」語畢,華珍便轉身離去,不願再多瞧一眼元烈那一雙勢在必得的恣肆眸光。
她深信在不久的將來,她必能重回故鄉,遠離這個蠻邦異域。
「圖倫,依你看,那個中原皇帝可會答應她的請求?」
「微臣以為不可能。」
「那麼,你必須為我做一件事。」
圖倫迎著元烈殿下那一雙綻射精芒的眼,心頭仍十分模糊,不明白他的意思。
「還不明白?中原人不是有句話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元烈似笑非笑地道。
電光石火間,圖倫終於明白。
見他明白,元烈問了句:「你可願意?」
這一次,圖倫笑了。「微臣自當效犬馬之力。」
元烈瞧住圖倫,臉上的笑意漸漸加深……
★第2章
★第3章入秋之後,惠靡病勢更加重不少,趁著意識尚清醒,他發佈了兩道王令──其一是要華珍公主改嫁予長孫元烈;其二是在他百日後,烏孫國由元烈繼承王位。
華珍得到消息既悲又怒。她怎能做此亂倫之舉!
「如玉、如玉……」華珍喚道,嗓音裡透著焦急。
如玉揭開帳簾,來到華珍面前。
「公主有何吩咐?」
「你到圖倫營帳去瞧瞧,他是否已回烏孫。」三個月前她托圖倫萬裡飛鴻,為她傳信回京,豈料翌日他竟離開烏孫、下落未明,就連元烈也不知所蹤。
不懂烏孫語的華珍首度有了呼天不應、呼地不靈的感受,她完全被孤立,一日消沉過一日,任芳華虛擲在這一片大漠。
隨她和親而來的丫鬟除了如玉之外,尚有另一位如倩,只是如倩因水土不服,在一個月前生了場病後便撒手人寰,留下華珍與如玉相依為伴。
「公主,如玉方纔已去瞧過一遍了,圖倫大人尚未回來。」
「是嗎。」華珍歎了口氣,神情顯得有些飄忽。
如玉瞧在眼底,十分為主子心疼。她何嘗不明白公主的感受!
這一日臨晚時分,華珍與如玉在馬欄邊漫步,火紅的夕陽映著連綿無盡的金色大地,令觀者不由得心生滄涼的感受。
驀地,一陣馬蹄聲遠遠地傳來,華珍回首,只見遠處漫天黃沙,看不清來人。
片刻之後,馬隊馳近、漸收勢,華珍這才看清氤氳的風沙下,那一張飛揚跋扈的黝黑俊顏。
元烈在馬欄前停下,敏捷地翻身下馬,將馬鞭丟向小廝,一刻也未曾慢下,筆直地走近華珍。
「如今我總算明白什麼叫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他們分開已有三個月之久。
華珍一怔,隨即回道:「在不深切了解漢語真意的時候,不要斷章取義!」他所說的話,必須在有極深切的情意下才能有深刻的體會,不是一句可以朗朗上口的輕浮之語。
元烈低頭凝睇著她,不由得再一次脫口道:「那麼,我說我很掛記你。」
一旁的如玉聽了都不禁動容,不知公主有什麼感受?
如玉忍不住瞄了瞄公主,卻見她一言不發、神情淡漠。
「你還是少費心吧!我相信再過不久,我就要回京了。」華珍淡淡地開口。
「你真的這麼想?」元烈並不動怒,神情莫測高深。
「不只是想,這是事實。」語畢,華珍轉身就走,不再理睬他。
事實上,他熾烈的眸光每每令她心慌難安,忍不住想離他愈遠愈好。
也許,她是害怕,怕這個強橫恣肆的西域男人。
望著夕陽下遠去的纖影,元烈唇畔緩緩勾起了笑,一種屬於志在必得的笑。三天之後,出乎意料地,圖倫回到了烏孫。
★★★★★★★★★★★★★★★★★★★★★★★★★★★★★★★
惠靡再一次召見華珍。
當華珍未到王帳前時,乍見許多熟悉的大紅木箱;入帳之後,更是擺滿了一地的絲綢羅緞。
惠靡示意華珍上前,並囑咐圖倫代他譯言。
「公主,王上命微臣對公主發佈中原來的詔書。」
聞言,華珍心頭喜不自勝。莫非這些是皇上為了撤婚而特別對烏孫國的賞賜?
「華珍公主接旨。」隨行而來的中原使節開口。
「吾皇萬歲萬萬歲!」華珍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烏孫王惠靡上書,欲華珍公主改嫁於長孫元烈。寡人幾經思量,為求百姓福祉,且與烏孫共滅胡,特命公主從其國俗。欽此,謝恩。」
華珍霎時如遭雷擊。
她萬萬沒有想到,皇上竟要她逆倫改嫁元烈!
「公主還不快接旨謝恩!」特使加重語氣,一雙銳利的眼直盯在華珍臉上,彷彿在暗示她若不從旨,遠在京城的親人恐將遭禍。
華珍冰雪聰明,怎會不明了其中的厲害關係。皇上的一句話,可以要多少人生、多少人死。
她絕望地謝了恩,接了詔書。看來,今生今世,她再難回故鄉了。
她臉上表情急遽的轉變沒逃過元烈的眼。他始終不能明白,當初她為何願嫁一個年屆七旬的老者,如今卻百般不願改嫁他這個身份同樣尊貴的年輕男子?
特使在此時走近了華珍,由袖中抽出另一封信函。「公主,這是江凌王要微臣交予公主的家書。」
華珍伸出微顫的雙手,接過這一封得之不易的家書,珍重地將它放在懷裡。
惠靡在圖倫耳畔又囑咐了幾句。
「王上要微臣向公主轉達,婚禮將在三天之後舉行。」圖倫開口道。
華珍無言,既無歡欣之意,亦無違背之意,只是沉默地接受一切。退出營帳之後,元烈自華珍身後追上她。
「告訴我,我什麼地方比不上王上?」他拉住她的手。
華珍微擰起眉,奮力抽回手。「你不會懂!」
「我可以試著去了解。」他絲毫不放棄。
華珍凝視他好一會兒,終於開口:「在中原,沒有人會嫁給自己丈夫的孫子。」
「你我並沒有真正的骨血關係。」元烈回道。
「即便如此,仍是有違倫常,是失德之舉!」
「難道你情願守著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也不願改嫁予我?」元烈不敢置信地盯住她。
華珍緩緩的搖頭。「我說過你不會懂的!」她何嘗願意和親,何嘗願意嫁一個垂垂老者?
他一點都不明白,她心底的絕望是來自於思鄉,永遠不能再返回的家園啊!
「告訴我,你想要什麼?」他輕輕地問。
華珍的心忽然痛了起來。
「我要的,沒有人能給。」漆黑的瞳泛起了水光。
「你不說,又怎麼能知道?」
華珍迎著他熠熠碧眸,唇畔泛開一抹哀戚的淺笑。「我想回中原,永永遠遠地離開此地,你能做到嗎?」輕軟的嗓音裡夾雜著濃濃的愁悒。
元烈沒有回答,一雙熾烈的綠眸緊緊地盯住她哀戚的眼。
放她走,他辦不到!
華珍心底幽幽長歎,偕同如玉離去。
她的心境,他如何能懂?三天晃眼即過,元烈與華珍舉行了一場盛大的婚宴。
除了華珍之外,似乎每一個人都顯得十分高興。
「我有榮幸請你喝杯酒嗎?我的新娘子。」元烈將酒杯遞至她面前。
他有過不少女人,但讓他興起成婚之念的卻只有這個中原來的女子。
華珍沉默的接過酒杯,仰首一飲而盡。
「咳……咳……」烈酒如一團火在她喉間燒灼。
「你喝得太急了!」元烈盯住她,眸底掠過一抹憐惜。
在他眼底,她彷彿一只易碎的琉璃,需要人細心呵護。
「再給我一杯!」華珍開口。
「不,我不希望我的新娘子酒醉。」熠熠的綠眸裡寫滿了對她的欲望。
華珍無言,避開了他熾烈的注視。
元烈始終以獨占的眼神瞧著她,一刻未曾稍離。
宴後,華珍依照習俗,在屬於妃子的營帳裡等待丈夫。
當她全身赤裸地躺在毛氈下時,心底的慌亂無法言喻。
此時,帳簾被揭了開,元烈緩緩走入帳中。
記得第一次入此帳,她還是別人的妻子;如今,她只屬於他,一輩子屬於他。
元烈走近床氈,低頭注視著妻子。昏黃的燭光映著她一貫矜淡的臉,彷彿籠罩著光華;一頭披散在枕邊的青絲,更顯得她膚光勝雪、撩人遐思。元烈不禁屏住氣息。
「你的美,令日月星辰失色。」他粗嗄地說道,綠眸裡燃著連他自己也不能理解的豐沛情焰。
對女人,他從未有過這樣又慕又憐的強烈情愫。
這是他第二次對她說這句話。
華珍凝視著他深刻的臉龐,一顆心不由得微微顫抖。
是害怕嗎?她慌得辨不清了。他的眼神彷彿要將她吞噬。
元烈褪下衣衫,伸手拉開覆在她身上的毛氈。
曾經的匆匆一瞥,他窺見她羊脂般的雪白身軀;如今細細飽覽,更不由得衷心感謝造物的神祇。
原以為中原女人是瘦弱纖薄的,但眼前所見卻不盡相同。
她的骨架較烏孫女人小巧得多,卻出奇地□纖合度,尤其那一雙修長圓潤的玉腿,令他血脈僨張,忍不住想著她雙腿交纏在他身下的模樣。
隨眸光滑過她平坦的小腹,落在那小巧渾圓的胸脯上,兩點如花蕾般的乳尖時,他喉頭一陣干啞,亟欲品嚐。
華珍在他如火的注視下,羞愧地合上雙眼。緊接著,她感覺到他覆了上來。
元烈以肘撐住自己壯碩之軀,粗啞地開口:「睜開眼,我的小新娘子。」嗓音裡充滿了熱情。
華珍掙扎地張開眼,迎著他灼灼目光。
「我知道今夜對你來說,已經不是第一次和男人在一起,不過,我一點也不在乎那件事。」縱使她的清白已毀在別人手中,他還是不後悔娶她為妻。
華珍一怔,隨即羞怒交集地扭動、掙扎。
「畜牲!」她尖喊道。
「你再說一次!」元烈滿腔熱情在剎那間轉為怒火。他都已不在乎她的身子曾被玷污,她還想如何?華珍恨恨地盯住他,未置一語。他以為她與惠靡有過男女之親嗎?而他居然厚顏無恥地對她說一點也不在乎這種亂倫失德的關係!
他到底當她是什麼樣的女人,可以忍受同時與他們祖孫同床共枕?天!她到底來到什麼樣的蠻邦異域?在西域男人心底,難道沒有半分倫常嗎?
終於,華珍抑下怒氣,開口問道:「為什麼娶我?」
元烈半睨起眼,回道:「這是王上的意思。」
華珍不以為然地輕輕搖頭。「別當我什麼都不知道,圖倫曾告訴過我,你可以拒絕王上為你安排的婚事。」她還知道過去兩年裡,他拒絕過多樁婚事;她是他惟一的妃子。
元烈盯住她,沉緩的回道:「我不想拒絕。」氤氳危險氣息的眼眸底,掠過一絲迷惘。
「難道你不覺得娶我是一種逆倫之舉?」華珍迎著他陰晴不定的眼神,鼓起勇氣問。
聞言,綠眸在轉瞬間掠過狂佞的霸氣。
「在烏孫國,男人一向有權將妻子改嫁給任何男人!」這是千百年來不變的風俗,豈能算是逆倫?
「既使是自己親祖父的妻子?」華珍輕問。
「那又何妨?你我並非骨血至親,就算你是我父王的妃子,總有一天我也要得到你。」他直言不諱地表明。
華珍的心瑟縮了下。原來她只是男人的玩物!也許有一天,當他玩膩她後,會將她改嫁予其它男人!華珍心底充滿了淒惶。
元烈凝視她無瑕的小臉,心底的怒氣漸被高昇的情慾取代。輕輕地,他湊近她的唇,低頭覆下。
華珍卻在兩人將碰觸到時別開了頭,任目光落向床氈的角落。
元烈微睨起眼,伸手扣住她尖細的下顎,迫使她與他眸光相對,並用力吻上她殷紅的唇瓣,恣肆地以唇舌撬開她緊閉的口,貪戀地汲取她口中的蜜液。
隨著高張的欲望,他的吻沿著她的唇瓣緩緩下降,在她雪白的頸子上烙下熾熱的啃吻,一雙粗糙的大掌也未閒下,熱切地撫摩著她如絲綢一般柔滑的冰膚。
她不是豐腴的類型,但冰肌玉骨的她,卻奇異地挑起他勝於往常的慾火,對她的憐惜橫溢在胸臆間。
然而,當他再度抬起頭,對上她那一雙如星的瞳眸時,他的心卻狠狠地遭受無明的衝擊。
在她傾城的容顏上,佈滿了破碎的淚。
他不是沒見過女人哭泣,但她臉上的淚,卻教他初識揪心的滋味。
元烈伸手欲抹去她的珠淚,華珍卻再一次別過頭,無聲地拒絕。
「該死!」元烈直覺地感到生氣,再一次扳過她的臉,欲迫使她順從。
然而,當他對上她木然的神情、哀戚的瞳……掙扎僅止於一瞬,他狠一咬牙,開口道:「為何哀傷?難道和我在一起,真這麼難?」從來沒有女人以這種方式拒絕過他。
華珍的目光終於有了焦點,漆黑的瞳輕輕流轉,落在元烈臉上。
「改嫁並非我所願,我只求王上歸天之後,可以回到故鄉。」
「我不會答應的,絕不!」他擰眉,心頭又怒又憐。
他並非強蠻無理之人,面對她無言的抗拒,他終於起身開口道:「強摘的瓜不甜!」他停了停,俊顏帶著天生的傲氣。「我會等你,直到你心甘情願成為我的人。」話甫落,他披上衣衫,大步離開華珍的營帳。華珍坐了起來,雙手牢牢地抓緊毛氈裹住身子。
他的話可以信嗎?
★★★★★★★★★★★★★★★★★★★★★★★★★★★★★★★
也許,只有時間可以證明了。七日之後,惠靡病逝。
元烈依著惠靡遺詔,成了烏孫國的統治之王。
然而,另一股勢力卻在暗地裡逐步滋長。
一日,元烈正在王帳裡編寫他各項新政,右大將圖倫卻匆匆入帳,在元烈耳邊低述。
在王帳中尚有一干元老朝臣,對圖倫的防備之舉頗覺不滿。
元烈聽完了圖倫的低述,頭也不抬,只淡淡地回道:「我知道,你且退下吧!」
圖倫向諸位大臣們躬身一揖之後,退出了王帳。
眾臣見新王面不改色,因此放下心頭疑惑,並未再追問。當夜,元烈來到華珍帳中。
華珍正要入睡,一見他入帳,神情戒備,立即要起身。
「不,別起來!」元烈開口。
華珍迎著他炯炯眸光,半晌過後,終於順從地躺回床氈上。
直覺告訴她,要試著信任這個男人。
元烈沉默地注視著她,隨後拉開毛氈,在她身旁躺下。
華珍立即被他擁入懷裡,緊緊地。
初時,她亟欲掙脫這樣的箝制,但漸漸的,她察覺他並未有任何進一步的要求,只是緊緊地將她擁在胸前,彷彿在尋求安慰。
終於,華珍不再掙扎,靜靜地任由他抱住自己。
兩人沉默著。
「倘若我離開你,可會想念我?」他打破沉默。
華珍怔了怔,直接回道:「不會!」
雖然她看不見他的神情,但是她可以輕易感覺到擁住她的雙臂似乎更為用力,像幾乎要將她揉入他的身子裡。
「你的回答真教人安慰。」他輕嘲地開口,嗓音中藏著不欲人知的失望。
隔了很久,他都沒有再開口說話。
終於,華珍忍不住問了句:「你要到哪裡去?」
「這算是關心嗎?」元烈微微拉開兩人間的距離,低頭凝視著她漆黑如寶石的雙瞳。
華珍無語,但一顆心卻因他的注視而莫名地波動著。
同樣的問題她亦問過自己千百回,但始終沒有答案。
兩人雖已成婚,但終究仍是陌生的個體;在互不相熟的領域裡,一切是那麼的模糊而茫然。
她的矜漠令元烈心頭泛起薄怒。他扣住她的下顎,憤怒地開口問道:「這樣吧!換個方式來問。倘若今天我教人殺了,你可會為我流淚?」
「別說這種不吉利的話!」華珍微微蹙起眉。
「我要你回答。」綠眸緊盯住她,不肯放棄。
華珍深吸了口氣,回道:「我不會哭。」因為她對他尚未有深刻的感情。
「你會怎麼做?」他面無表情的問。
華珍的回答很快,「我會返回中原。」這始終是她最渴望的一件事。
元烈聞言,縱聲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黑瞳中有未知的惶惑。
「我笑你太天真,你真以為擺脫我之後,便可重返故裡?」他揚起眉,唇角刻著殘忍的笑痕。
「我瞧不出有什麼可以阻止我。」她眉心的糾結不自覺地加深。
「在烏孫,年輕的女人在喪夫之後,一定要改嫁,所以倘若有一天我真的死了,你非但不能回中原,還必須再改嫁其它男人。」
「不,我不要!」華珍眼中佈滿恐懼以及厭惡。
「由不得你,公主。」他冷酷地回答。
華珍迎著他在黑暗中微微閃爍的眸,心底充滿了絕望。
她的確太過天真,打從皇上要她從烏孫國俗改嫁之後,她就不該再奢想有朝一日可以回中原。
「這樣,你的回答可會改變?」他再次問。
「不會,我不會為你而哭泣。」因為哭泣再也無法傾瀉她心頭無盡的悒鬱與絕望。
元烈盯住她,心口翻湧著欲與怒。
下一瞬,他伸手扯開她的單衣,低頭吻上她光裸的粉頸。
華珍心頭一震,脫口道:「你不遵守自己的承諾!」他答應過不強迫她的。
元烈抬起頭,在她耳畔輕喃:「我的確答應過不再強迫你,可是,那並不表示我不能引誘你,公主。」話聲甫落,他將她雙手定在枕畔,然後再次低頭吻上她絲一般的柔膚。
當他吻上她柔軟的乳尖時,他可以立即感覺它在他舌下挺起。
元烈的笑意在心底泛了開來。
初時,華珍羞怒至極,但漸漸的,在他熟練而纏綿的勾引下,她全身泛起灼熱的感受,彷彿要融化了一般。
驀地,元烈抬起頭,粗嗄地開口道:「今夜就到此為止!」語畢,他將她擁在胸前。
「睡吧!」他知道這樣的勾挑對自己也是一種折磨,再繼續,只怕他會克制不住而違背了承諾。
這一夜,華珍睡得極不安穩,被他吻過的身子彷彿不再屬於自己,灼熱的感受久久不散。
★第4章翌日,元烈下了一道密詔,圖倫於當夜秘密離開了烏孫。
三天之後,元烈的叔父溯親王領著五萬大軍,由他所居的藩地,拔營來到元烈所在的君主屬地。
溯取為元烈之叔父,本在元烈之父死後成為王位繼承者,但因其人性奢靡,復暴戾,惠靡恐其成為暴虐之君,因此改立元烈為烏孫之王,取代了溯取。
溯取不甘將王位拱手讓人,為此集結人馬,準備到這個水草豐沛的王營來奪回自己應得的一切。
烏孫的臣民原就對年輕的君王治國感到質疑與不安,因此對溯取的到來,有近一半的臣民處於中立,未表示支持任何一方。
元烈明白國不可分,民心未定,雙方若貿然相戰必傷亡慘重,甚至引來西域其它諸國的攻打殺戮,不可不慎。
走出王帳,元烈對身旁之人囑咐之後直接上馬來到營外。在那裡,溯取的五萬大軍個個心緒躁動、躍躍欲戰。
「好久不見了!元烈。」溯取開口,陰沉的面目上帶著虛偽的笑意。
「你要什麼?」元烈面無表情地直問。
聞言,溯取放肆地笑了起來,隨即面目一沉,回道:「你不知道嗎?我要你的王位!」他亦開門見山地答道。
兩人對峙半晌。
「王位是惠靡傳予我的。」
「哼!論起輩分,我才是繼承烏孫王位的不二人選,你憑什麼?」溯取忿忿地道。
「憑我比你更強!」元烈面不改色地回答。
溯取盯著元烈精悍而堅定的眼,心中竟一凜。
該死!他怎能怕這個當他兒子綽綽有余的小子?他有五萬大軍吶!
一道詭計突地浮上心頭。
「是不是比我更強,要試試才知!」
「如何試?」
「我提議先來一場角力比鬥。」
「可以!」
「先別答應得這麼快。這一場角力比鬥並非你我二人,而是你一人與我所派遣的六名下屬比鬥。」
左大將拓雷聞言,立即對元烈開口道:「王上,此舉有失公平,萬萬不可答應!」溯親王雖有五萬大軍,可是王上亦有同等兵力,實毋需向溯親王示弱。
元烈卻揮手阻止了拓雷再繼續進言。
他何嘗不明白自己擁有的兵力?只是兩軍若交戰傷亡必重,同為烏孫人何須相殘?
元烈記得兵書上有言──百戰百勝,非善之善者也;不戰而屈人之後,善之善者也。
倘若可以不費一兵一卒而使敵人不戰而降,這才是最值得打的仗。
「怎麼樣?不敢答應嗎?那麼休怪我下令進軍了。」
「慢著!我答應比鬥。」元烈豪氣干雲地回答。
「王上!」
「拓雷,相信我,這是最好的方式。」他頓了下,接口又道:「我絕不會輸的,你該明白。」
拓雷歎了口氣。
雖然一年前,王上曾贏得烏孫角力大賽之冠,然而,那畢竟是以一對三吶!如今以一對六,還能有勝算嗎?
元烈望著溯取,開口道:「倘若我得勝,你便退兵!」
溯取眸光閃了下,笑道:「可以。不過,我懷疑你有多少勝算。」
「你大可一試。」元烈笑了,這笑容卻令人有些發毛。
他知道自己必須得勝,否則只有死路一條。
★★★★★★★★★★★★★★★★★★★★★★★★★★★★★★★
「王妃,請快一點!」侍衛急道。
華珍雖然不明白侍衛所說,卻可以由他的神情舉動了解似乎發生了大事,而他正要帶她與如玉撤至安全的地方。
一路上,她看見烏孫男人一個個身著戰甲,一副欲上場打仗的模樣。
「公主,瞧這樣子,烏孫似乎將有戰事。」如玉開口道。
華珍眉心緊蹙,頻頻回首。
為何不見元烈?
華珍心頭湧上莫名的心慌。
侍衛領著華珍與如玉上馬,然後一手拉著兩人的韁繩,一手馭馬,很快地朝南而去。
待一行人奔上一黃土高坡,華珍再度回首,卻驚心看見遠方對峙的大軍。
「公主,不知駙馬如何應敵?」如玉略為擔憂地道。
華珍心頭卻忍不住為元烈擔心起來。
他是新君,可以應付這樣的戰事嗎?
什麼時候開始,她竟關心起這個驕傲強肆的烏孫男子?
若他戰敗,也許自己便有機會可以重返中原……她是真心的希望他戰敗嗎?
華珍腦海中霎時浮現元烈身陷血泊中的情景。
下一瞬,她扯動韁繩,對侍衛說了一句少數她懂得的烏孫語:「回去!」她下達命令。
侍衛一怔,隨即搖頭。「我不能違抗王上旨意。」
華珍見狀,已猜到侍衛不願帶她回營,於是再一次開口:「回去,我不走!」
她以簡單的句子表明心意。
侍衛卻顯得十分為難。
華珍不願再為此而耗時,索性一把抽回侍衛手中的韁繩,策馬掉頭回營地。
「公主、公主!」如玉在她身後大喊。
只是,華珍頭也不回,以不算純熟的馭馬術,冒著被摔落的危險,奔馳在塵土飛揚的漠漠荒原裡。
★★★★★★★★★★★★★★★★★★★★★★★★★★★★★★★
元烈在兩軍之間隔出一方空地作為角力比鬥的場地。
溯取很快的派出六名高大健碩的角力好手下場比鬥。
儘管兩軍對峙,但烏孫人最重英雄,因此人人莫不看重這一場比鬥。
此時,一切就緒,元烈卻遠遠看見眾軍一字排開;奔向他的,是他的妻子──華珍!
華珍筆直地走向元烈,胸口仍因適才策馬奔馳而微微起伏著。
「我不是派了侍衛領你撤離?難道,他違背我的旨意?」元烈薄怒瞪視著追隨而至的侍衛,目光中漸聚起殺氣。
倘若連一個侍衛都不服從他的命令,他要如何統治這個國家?
華珍卻立即瞧出他心中所想,忙道:「他並未叛旨,是我自己堅持要回營。」
「為什麼?」他問。
華珍沒有回答,只是由髮鬢間取下一枚金鈿,「因為我覺得應該把這個給你。」
話甫落,她墊起腳尖將金鈿佩在他衣襟之上。
「知道嗎?倘若我戰敗,將無人可以保護你。」他低頭凝視著她。
「我明白!」華珍回答。
「你不怕嗎?」
華珍一雙漆黑的水瞳緩緩地掃過周遭眾戰士。最後,她的目光再度落在元烈臉上。
「我相信你不會戰敗。」她的嗓音不大,但字字句句如穿石之水,沁人心肺。
元烈心頭一熱,在下一瞬吻上她花瓣似的柔唇。
他可以感覺她的身子正微微地發顫。
「別怕!」他抬起頭。「為了你,我一定要勝。」話甫歇,他轉身走入角力比鬥的圍場。
如玉在此時來到華珍身邊。
「公主。」適才公主那不顧一切的舉動,著實讓她驚心。
「我是不是很傻?」華珍瞧住如玉,輕輕地開口。
「不,如玉覺得公主只是至情至性罷了。」
華珍眉頭稍鬆,伸手握住如玉的手;主僕二人情若姐妹,一切盡在不言中。
比鬥場上在不久便染上了血腥。
六名角力好手分別持不同的兵器輪番上陣比鬥,元烈始終以一雙短戟應敵。
然而,以六敵一,本就有失公平,元烈儘管武藝高強,也不免被刀劍所傷。
華珍瞧著一幕幕血腥暴力的危急情景,不由得一次比一次心驚。
自古以來,有多少人因為爭權奪力而枉送性命?
想起自己和親不也是為了結盟安邦、減少戰禍嗎?華珍心底感觸萬千。
憑著一股超卓的毅力,元烈雖負傷,卻也予敵手重創。漸漸地,勝負已經昭然若揭,元烈至勝已是不容置疑的事實。
在眾兵的歡呼聲下,元烈終於擊敗六名好手。
元烈緩緩來到溯取面前。
「我贏了,你必須遵守你的承諾。」他冷冷的開口,目光毫無畏懼。
溯取正欲反叛,周遭卻傳來萬馬奔騰之聲,領軍者正是右大將圖倫。
與圖倫一同前來的,是位處西北藩地的康居大將賀連。
康居與烏孫一向交好,年年向烏孫進貢,此番更派遣三萬大軍前來助援烏孫平亂,以示忠誠。
元烈見圖倫已完成他的囑咐,冷峻的面孔上才有了淺笑。
「如何?願撤軍嗎?」他盯住溯取。
溯取見彼方士氣大盛,明白此刻已不容他強奪王權,當下干笑數聲,回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本王自然信守承諾,尊賢侄為烏孫新君。」
「好!既然如此,元烈斗膽請叔父交回兵權,撤藩以示忠誠。」元烈之所以到如今仍稱溯取為叔父,一為舊情,二是不願戎馬相見、血流成河。
溯取暗恨在心,臉上卻牽起了笑容,「賢侄果真好膽識,溯取服輸了。」話甫落,他抽出懷中兵符,命左右送至元烈面前。
「多謝溯親王!」元烈一雙精睿的眼眸直逼溯取。
溯取陪著笑,心頭暗暗發誓,有生之年必奪王位。
經此一役,烏孫居民對這個性驍武、多英略的新君王更加擁戴,民心終於定了下來。
★★★★★★★★★★★★★★★★★★★★★★★★★★★★★★★
當一切平定之後,華珍首次來到元烈所屬的王帳。
此時兩名侍女正為元烈寬衣上藥。
元烈一見華珍,心頭再次湧上熾熱的情感,當下即揮手示意女侍們退下。
待女侍退出營帳外,華珍走近元烈,這才真正瞧清他身上的傷勢。
在他胸前以及肩上有多起創傷,雖不至見骨,卻也不容小覷。
華珍拾起侍女擱置在地上的金創藥,沒有猶豫,細細地為元烈傷處抹上膏藥。
這是她為人妻子的基本責任,她這麼告訴自己。
起初,兩人沉默無語。但漸漸地,華珍在他無言的凝視下心慌起來,一雙蔥白的柔荑微微地輕顫。
「你在怕什麼?」元烈冷不防地抓住她微顫的小手。「受傷的人是我,不是你!」俊顏似笑非笑地,有種捉摸不定的危險特質,令人移不開目光。
華珍迎著他深邃如寶石的綠眸,不由得脫口道:「你傷得不輕。」她不得不承認,好幾次,當他危急時,她的心也縮得緊緊地,為他擔心。
「可是我贏了。」綠眸閃著熠熠光彩。
「也成了烏孫臣民心目中的英雄。」她從沒想過,在他狂肆的性情下,有如此過人的智能及勇氣。
華珍抽回自己的手,再度重複著上藥的動作。惟有如此,才能稍稍減緩她在兩人獨處時的心慌。
元烈直盯住她,驀然伸手勾起她低垂的小臉,對上她漆黑的水瞳。每當他注視這一雙眼時,心中總會掠過無法言喻的悸動,彷彿在很久之前曾見過這樣的眼神。
「為什麼不走?」他開口,低沉的嗓音出乎意料地低嗄。
「我並非貪生怕死之人。」華珍很快的回答。
「就這樣?」綠眸暗了下來,熾熱的心掠過一絲不甘。
這不是他要的答覆!
華珍無言,即使是她自己也不明白當時心境的轉折是為了什麼。
思索片刻之後,她輕輕地開口道:「王上好好保重身子,華珍先行告退。」她擱下藥罐,轉身就走。
「別走!」話起的同一瞬,一雙有力的大手將華珍扯回。
「我要你!」元烈將她緊緊鎖在鐵臂之中,灼熱的唇刻不容緩地壓上她的,貪戀地狂吻起來。
這一吻讓華珍的記憶回到先前的那一夜。
雖然他並未強要她,卻在她身上烙下屬於他的痕跡。
元烈的欲望強烈得令他全身疼痛了起來,他抱起華珍來到床氈前,一雙大手熟練而急切地扯開她的衣衫。
「不,不要逼我!」華珍掙扎著低喊。
下一瞬,他將她壓在床氈上,薄怒地開口:「逼?服侍丈夫是你為人妻的本分,難道中原女人不是這樣?」
一句話令華珍頓然啞口無言。
他的確是她的夫君,只是她害怕,怕自己在服侍他之後,在他厭倦了她之後,又將她贈予旁人。她不願成為王公貴族間的玩物啊!
「別逼我……」她不由自主地祈求。
「要試試嗎?你的身子或許不覺得這算逼迫。」
在華珍尚不及會意之時,他已低頭在她雪白的頸子上印下一連串纏綿的熱吻,每一下都摧人心志,讓她在逐漸高昇的情慾裡掙扎。
「不要再抗拒我,華珍。」元烈抬起頭,熠熠綠眸裡刻著不自知的深情。
為什麼?他眼底像是對她有著無盡情意。
會不會有朝一日,兩人之間可以容許有真情?
這道思緒剛閃過,華珍心頭倏然一驚。
她這是在渴望他的感情嗎?還是她想長久地留在烏孫呢?
想起故鄉的親人,華珍無依靠的心痛了起來。陌生的異域、不定的夫妻關係,她真的不知道未來在何方。
見她無言地淌著淚,元烈心口隱隱痛了起來。
除卻情慾,兩人之間竟只剩下陌生與痛苦!
頭一遭,他對女人產生了如此複雜的心緒。
「你要什麼呢?只要我能,一定為你做到。」他開口。
華珍瞧住他,終於道:「未來不可期。」
元烈的心有些苦澀。「倘若你不試著把心敞開,又怎麼知道此地不適合你,又怎麼知道你不會心甘情願留在我身邊呢?」他坐起身,綠眸中的激烈愛慾悄然隱沒。
倘若只是想得到她的身體,那麼他大可寵幸其它女人,毋需在這裡天人交戰、苦苦掙扎。
可是,他心底始終有一道聲音,那個聲音告訴他,他要的是她的心!
然而,女人心,海底針呵!
深深地看過她一回之後,元烈開口:「你回去吧!」
華珍一怔,隨即起身和衣離去。
走出王帳,冷風迎面吹來,如玉上前為她披衣。
看來,已入深秋,冬將至。
★★★★★★★★★★★★★★★★★★★★★★★★★★★★★★★
回營的一路上,主僕二人沉默著,而元烈適才那一番話卻始終在華珍心底盤踞,久久不忘……思索數日之後,這一天,華珍喚來如玉。
「我覺得咱們是不是該學習此地的語言?」到西域近半年了,華珍的心境始終是封閉的,未曾想過進一步融入這裡的生活,總以為可以再回故裡。
在回鄉的希望落空之後,她悲愁而絕望,但是日子仍要繼續過下去,她決定試著沉澱心裡的愁悒,學習突破生活的瓶頸,在這一片異地尋著生存下去的勇氣。
語言是融入此地的基底,亦是與人溝通的首要方式,也許……只是也許,有朝一日,她可以改變此地的乖異風俗,為自己創造出一片天地。
如玉聞言,不知該歡喜還是難過。公主是不是已經有無盡期留在西域的打算?
「倘若要學此地語言,公主是否要請駙馬教授?」如玉問道。
華珍沉思片刻,「不,他身為一國之君,日理萬機,只怕無暇教導我們。」
「公主是想……」
「嗯!我想請圖倫教咱們烏孫國的語文。」
「公主,如玉也可以同公主一塊學習嗎?」
「傻瓜!那是自然,畢竟你不也是留在這兒嗎?」如玉是她的貼身丫鬟,卻心甘情願伴她到烏孫和親,她怎能不更疼惜她!
「如玉謝謝公主!」她含淚跪了下來。打小,她就很羨慕可以讀書識字的人,但身為奴籍,世代須為奴為婢,永不得翻身。
如今,彷彿做夢一般,她竟然可以學讀書寫字了,怎不教她雀躍萬分。
「別謝我,如玉,是本宮該謝謝你才是!」華珍伸手扶起如玉。「咱們到圖倫大人那裡去一趟吧!」她接口道。
「嗯!」如玉為華珍揭開帳簾,兩人相偕而去。不多時,兩人來到圖倫所居的藩地。
在烏孫,圖倫雖非王公貴族,卻也憑一己之力成為高官,在他的屬地裡亦是奴僕成群,擁有的馬匹更多達四千多匹。
對王妃的駕臨,圖倫甚覺意外。印象中,這個中原女人幾乎是不踏出營帳的,反倒是她的丫鬟如玉偶爾與他有打照面的機會。
瞧著嬌美的如玉,圖倫更不由得多瞧上幾眼。
這一切均落在華珍眼底,她不由得發出淡淡的微笑。圖倫有一半血統為漢人,烏髮黑眸,面目深刻端正、英氣十足,至今尚未有妻室。也許……她瞧了瞧如玉。世上的事沒個準兒的。
「不知王妃今日駕臨有何吩咐?」圖倫恭謹地問道。
「今日來,是有求於右大將軍。」
圖倫怔了怔,仍回道:「只要微臣能力所及,必定辦到。」
華珍淺淺一笑。「那好,就請你教教咱們主僕二人烏孫的語文吧!」
「這……」
「怎麼?有困難?」
「王上知道這件事嗎?」
「我並未對他提起。」華珍如實道。
圖倫沉默半晌,回道:「微臣只怕無能為力。」
「為什麼?」一旁的如玉忍不住忿忿地問道。這個人居然敢拒絕公主,分明是藐視她主僕二人,可惡!「因為他未曾得到本王的同意。」隨著這低沉含威的嗓音,元烈走入帳中。
華珍微微吃驚,隨即福身行禮。
元烈盯住她,半晌無語。
適才,他見她離帳,就一路尾隨來到圖倫帳外。
「為什麼不告訴我?」他薄怒地開口。
華珍凝定心神,回道:「王上日理萬機,只怕──」
「住口!」元烈擰起眉,不悅地開口:「你就這麼痛恨和我在一起?」
華珍頓時啞口無言。她確實借故推托,她確實不想時時與他同處一室,因為她害怕自己會忍不住喜歡上這個卓爾不凡的王者,害怕有朝一日當他厭倦自己的時候,還必須收拾破碎的心。
元烈見她無言以對,當下憤而轉身離去。
華珍不由得跟了出去。
「公主……」
「別去!」圖倫喚住如玉。「我相信他們需要獨處。」
「可是……」
「你放心,不會有事的。」圖倫柔聲道。
如玉盯住他,不知怎地竟心跳加速起來。她是不是犯病了?
天!好象愈來愈厲害了!
★第5章清晨,當華珍尚在半睡半醒之間,一道身影由帳外走進來,悄悄來到她床氈邊。
華珍原就淺眠,立即感覺到帳中有人而急急爬坐起來。
「怎麼不多睡一會兒?」元烈緩緩地坐了下來。
華珍警戒地瞧著他,無法讀出他此刻的心緒。
「王上,有什麼吩咐嗎?」她輕輕地問出口。
元烈微微擰起眉,心中掠過淡淡的不快。他注意到近日來她已改口尊他為王上。
只是,這一聲尊稱僅代表兩人間的陌生距離,並不表示他在她心中是高高在上的王者,他倒情願她直呼他的名。
元烈盯住她好半晌,終於開口道:「你是真心想學烏孫的語言嗎?」
據他了解,中原人一向將西域諸國視作蠻族,而她一個高高在上的公主,竟然願意學習蠻夷之語,令他百思不解。
華珍點點頭。「是的,我是真心想學習此地的語言。」感覺上,他似乎已將昨日的氣憤消除。
「為什麼?」他一雙綠眸一瞬也不瞬地直視她的眼,有亟欲得知的認真。
華珍沉默很久,在他的逼視下,她小聲地開口:「我想,也許我會留在這個地方很久。」
聞言,元烈心頭湧上一種近乎喜悅的感受。莫非她心境也有了改變,真心想將此地視為第二故鄉?
「你是真心願意留在烏孫?」
華珍未經思索,立即答道:「一切均是吾皇的旨意。」
元烈心口翻騰的熱血在剎那間轉冷。「你是說,習烏孫話純屬不得已?」低醇的嗓音揉入一絲尖銳的危險。
華珍看著他,據實答道:「王上,無論如何,惟有學習此地的語言,我才有可能融入烏孫的生活。」
見她答得真切,元烈心頭的不悅才漸平復。「那麼,倘若有朝一日,中原皇帝召你回鄉,你會如何決定?」
「王上,華珍一向不喜歡對尚未發生的事情作揣測。」希望愈大,失望也就愈傷人。這是她近半年來最真的體認。
元烈盯住她那一張清妍的小臉,心緒因她的話而起起落落。
曾幾何時,他為女人如此患得患失、心緒茫然?
「答應我,永遠不會離開烏孫!」他脫口而道,眼底是不自覺的癡迷。
華珍迎上他的眼,有那麼一刻,她幾乎要脫口應允;但隨即心一驚,她嚥下了口中的回答。
她是怎麼一回事,難不成真要為他長留此地?
華珍矜淡的神情底下,一顆心百轉千回、浮動不止。
見她無言,元烈眉心糾結,薄怒地道:「難不成你還指望著回中原?」他頓了下,續道:「如今你我已成夫妻,縱使有朝一日中原皇帝召你回京,我也不許!」
華珍微挑起眉,神情頗不以為然。
元烈將她的神情盡收眼底,「不信?說什麼我也不會讓你離開這裡!」
華珍迎視他霸道的眼,淡淡地道:「王上,華珍是人,並非籠中雀。」
元烈聞言,俊顏忽而透出一抹惡佞的笑。「王妃此言差矣!既然你已嫁我為妻,自然是我一人獨賞的籠中之雀,除非我放手,否則你永遠得留在我身邊。」
「王上難道沒聽過有句中原話叫『留得住人,留不住心』?」華珍以抗拒的眼神凝視著他。
這一次,元烈的笑意更深沉了。「相信我,有一天,我要連人帶心,教你永遠離不開我。」他向來沒有得不到的東西,她也不會是例外。
華珍正待開口,卻教他吻上了唇瓣。
這一吻來得又快又深,在奪取她的甜美之後,他隨即抽身退了開。
華珍在這猝不及防的偷香之後,身子竟有些止不住的輕顫。
元烈將她毫無防備下心慌失措的模樣牢牢地烙入腦海,一抹滿足的笑意取代先前的惡佞,然後他轉身離去。
「也許,那一日很快就會到來。」他撂下話,便頭也不回地揭簾離去。
直到他走後許久,華珍身心那份悸顫的感受仍不能止。
他的話會成真嗎?華珍心底不無迷惘。
★★★★★★★★★★★★★★★★★★★★★★★★★★★★★★★
隔兩日,如玉一早便領著圖倫到華珍帳中。
「微臣見過王妃。」圖倫恭敬的行禮。
華珍見他到來,微微一愣,回道:「免禮。」
「微臣今日是領著王上旨意而來。」
「將軍請說。」
「今早王上命臣前來傳授王妃烏孫國之語。」圖倫臉上的喜悅之情溢於言表。往後,他便可以日日見著如玉了。
「他真的答應了?」華珍有些不敢置信。
「千真萬確,微臣不敢欺騙王妃。」
漸漸的,華珍臉上染上一層淡淡的笑意……自此之後,華珍主僕便跟著圖倫學習烏孫國之語。
★★★★★★★★★★★★★★★★★★★★★★★★★★★★★★★
一日,如玉染上風寒,華珍讓她在自己的帳中歇息。
圖倫一如往常來到,不見如玉,心中自是焦急萬分。
華珍瞧在眼底,忍不住笑道:「先生今日何以魂不守舍?」每當在習語之時,她總是堅持不分尊卑,稱他為先生。
圖倫臉上微微一紅,隔了一會兒才開口:「不知如玉是否無恙?」
「先生親自去瞧瞧,不就知道了。」華珍笑答。
圖倫如獲特赦令,當即開口:「多謝王妃!」
「快去吧!」華珍笑道。
圖倫立即揭簾而去。
如玉雖為僕婢,但仍屬中原使節,因此與烏孫僕奴不同,擁有自己的營帳。
而圖倫不消片刻便來到如玉的帳外。猶豫半晌,他仍決定冒昧探訪。
如玉原本半臥在床氈上,忽見圖倫入帳而來,不由得微微吃驚。
「如玉見過將軍。」她忙站起身欲行禮,卻感到昏沉,身子微晃了下。
圖倫見狀,立即上前扶住她。「病人毋需行禮,你還是快躺下來歇息吧!」話甫落,他扶著她在床氈上坐下。
如玉臉一紅,連忙抽回手,輕聲開口:「多謝將軍。」
「你等一會兒。」圖倫說完,便來到帳門口向隨行而來的侍衛低聲囑咐著;交代過後,他又回到如玉面前坐下。
兩人相對無言,如玉頓覺心又跳得老快,渾身微微燥熱起來。
「不知將軍造訪有何吩咐?」她首先打破沉默。
圖倫注視著她微微蒼白的小臉,不由得脫口道:「我只是想來看看你而已。」
如玉臉上又是一紅,吶吶地開口:「如玉不礙事的,過兩天便可以回去服侍王妃。」
圖倫卻搖搖頭。「身子未好,如何服侍旁人?你且安心養病,王妃那裡尚有王上派予的侍女,你毋需擔心。」
「可是……」
此時,帳外走入一名侍衛,手中端著一只小碗。
圖倫伸手接過,示意侍衛退下。
「快,把這碗藥汁喝下!」他捧著碗遞向如玉。
如玉聞著那一碗黑呼呼的藥汁,味道與中原草藥大不相同,因此心生猶豫,遲遲未敢動手去端。
「相信我,這對你虛弱的病體大有助益。」圖倫誠心道,一雙眼眸盯住如玉。
如玉一向最怕吃藥,卻在圖倫鼓勵的眼神下,如著了魔一般,伸手接過藥汁,一飲而盡。
「這是什麼?」她盯著空碗,忍不住問。
「是一種長在高山上的藥草,味道不好,卻十分具功效。」
烏孫人病時多飲此藥,往往很快就可以回復精力。
「謝謝將軍!」如玉衷心道。
「你可以不要喚我將軍嗎?」圖倫開口要求。
如玉一怔,隨即微微垂首,低聲輕喚了句:「如玉多謝圖倫大人。」
圖倫微微一笑。「那麼你多歇息,我明日再來看你。」
「多謝圖倫大人。」
「叫我圖倫。」圖倫忍不住道。
如玉抬起頭,迎上他深邃的眼眸。終於,她輕輕地喊道:「圖倫。」
聞言,圖倫才滿心愉悅的離去。
望著他離去的高大身影,如玉覺得,也許西域這個地方並不如想象中的壞……
★★★★★★★★★★★★★★★★★★★★★★★★★★★★★★★
元烈的王帳燃著添加香料的火堆,香氣瀰漫偌大的幃帳,有提神醒思的妙用。
帳中坐著七名烏孫國長老,七人與元烈圍成一個圈,繞著營火,坐在舖滿獸氈的地上。
長老們聚集在此,只為了立嗣一事。
「王上與王妃成婚時日已久,王妃至今尚未有身孕,王上是不是該考慮再納妃,來傳承子嗣?」其中一人開口。
元烈微微不悅,擰眉回道:「本王不過才成親半年有余,各位長老未免太過著急。」
另一名長老接口又道:「不是我們著急,而是王上不覺得這個中原女人太過瘦弱,根本不適合傳承王室子嗣嗎?」
此話一出,眾長老們連聲稱是,惟元烈一人面露不甚贊同之色。
「中原女人不都個個如華珍公主一般,可中原仍富庶昌盛,百姓之數猶勝烏孫,難不成一切是假?」元烈挑眉道。
這一次,長老們個個噤聲,答不上話來。
半晌,其中一位長老再度說道:「王上應該廣納新妃,有利將來可以挑選出最優良的一位子嗣列為王儲。」
這一番話再度得到其余長老的認同附和。
元烈很快的回道:「立王儲是將來的事,如今談還言之過早!」
「那麼,王上請先慎重考慮納妃一事吧!十日之前胡人不是差人傳信,表示願與烏孫結親?」
「的確有這回事。」元烈平淡地回答。
那胡王信中表明願派呼蘭公主和親。
「不知王上意欲如何?」
「尚未回復。」元烈直接表明。
長老們瞧在眼底,不由得個個面透憂色。
「王上準備如何答覆胡王?」
「回絕他。」元烈不在乎地回答。
「王上,臣等以為此事萬萬不可!」
「有何不可?」
「胡人兇暴且兵盛,倘若拒絕和親美意,只怕會招來血腥之禍。」
「你們是希望本王屈於威脅之下納胡妃?」元烈不悅地環視眾長老們。
「臣等不是這個意思,只是為烏孫子民著想。」
「大膽!你是指責本王不顧百姓?」
「臣等不敢!但求王上三思,一個之王多納妻妾原屬平常,納胡妃並非壞事。」長老們耐心勸誘著。
元烈心底十分明白胡人願和親無非是為了殺殺中原皇帝的銳氣,並非真心想締結兄弟之盟。「你們錯了!納胡妃等於引狼入室,爾等必須看清真相。」
長老們面面相愕,一時間無言以對。
與胡人結親只有兩種結果,一是天下太平,一是烏孫極有可能被逐步蠶食鯨吞,正式成為胡人吞併的藩地。
一時間,帳內的氣氛變得凝重起來,誰也無法預知最後的結果。
良久,元烈面色一凜,沉聲道:「各位,此事休要再提,本王自有斟酌。」
長老們只有長歎在心,未再進言。
元烈心緒浮動,無法平靜下來;最後,他心頭浮上一張絕俗的玉顏。
他旋即踏出王帳,大步而去。
★★★★★★★★★★★★★★★★★★★★★★★★★★★★★★★
在每一日教授烏孫語的同時,圖倫會撥出另外一些閒暇時間,教會華珍與如玉主僕學習烏孫當地的一些風俗及生活常識。
這一日,三人離開華珍的營帳,來到元烈的馬營。
在這片廣闊的圍場裡約有四、五千匹駿馬,為元烈私有,其中不乏各地珍貴的品種,數目之多令華珍十分驚奇。
圖倫拉來兩匹性情較溫馴的牝馬,教導華珍主僕二人馭馬的技巧。
置身在這片無垠的沙漠地帶,學習騎射之術是必要的,華珍深明此理,因此格外用心學習圖倫所教導的一切。
如今,她甚至已經學會如何制酪酒,這一切是她和親之初,連想也不曾想過的。
這樣的生活方式,與她自小生長之地南轅北轍,她說不上是好是壞,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將必須留在此地一段極長的時光,她必須融入此地的生活,盡快學會一切。
「小心!」
一道焦急的嗓音傳入華珍耳裡,打斷她的思緒。循聲望去,正見圖倫趕到如玉身旁,細心地教導她馭馬術的細節。
華珍微微一笑,策馬上前。
「先生好不偏心,教導如玉比我還更細心!」她露出許久未見的揶揄笑容。
圖倫一怔,忙回道:「王妃請別誤會,微臣只不過是、是……」情急之下,他竟想不出說辭。
「是比較關心如玉,對嗎?」華珍替他接了下去。
「公主,您別取笑如玉了!」如玉紅著臉道。
圖倫這時才明白自己成了被取笑的對象,也只得在一旁陪笑,心頭卻湧上陣陣甜意。
如玉瞄了瞄圖倫,卻對上他專注的眼眸,一時羞怯,忙策馬走開。
華珍看著圖倫,兩人不禁相視而笑。
而這一番情景落入遠在一旁的元烈眼底,逐漸加深他眸中的陰霾。
終於,他轉身離開圍欄邊。
天色在不久之後漸漸暗了下來,灰紫色的天空已有星蹤。
華珍一行人這才帶著愉悅的心情離開馬營。入夜之後,所有的營帳前都會燃起燈火。華珍身份不同,除了營帳較為寬敞華麗之外,亦遠離其它僕婢臣民。
如今她一心欲融入此地生活,是以不再如初時一般,鎮日待在營內;因此,烏孫臣民們時時可以見到她,甚至有機會與她以簡單的話語交談。
很快的,臣民們發覺王妃並非冷淡驕矜之人,相反的,她十分具親和力。雖然感覺上較烏孫人為羞澀,可這也是她另一樣獨有的可愛之處,令人不由自主的想親近她。
華珍與如玉已改穿烏孫國服裝,這一路走來,得到許多臣民的肯定,令華珍主僕二人心生安慰。
★★★★★★★★★★★★★★★★★★★★★★★★★★★★★★★
不多時,兩人回到帳中,赫然見到元烈。
「如玉見過王上。」如玉屈膝福禮。
元烈瞧她一眼,開口道:「先退下。」
「是!」如玉瞧了瞧華珍,隨即退出帳外。
不知怎地,如玉感覺王上似乎有心事。
華珍亦能夠輕易感覺元烈與平日不同。
「王上來,是有什麼事吩咐嗎?」她輕問。
元烈盯住她,冷冷地開口:「我是你的丈夫,難道沒事不能來?」低醇的嗓音裡醞釀著一股失溫的風暴,冷冽的綠色眸子裡盤踞著妒恨及不滿。
華珍被他突如其來的怒氣所懾,惶惑地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在他的逼視下,她的音量愈來愈小。兩人對峙半晌,元烈在床氈上坐了下來。
「過來!」他朝她伸出手。
華珍迎視他的眼,僅往前走了一步。他陰晴不定的眼神,令她心生畏懼。
雖然他是她的丈夫,可是她卻一點也不了解他。陌生的丈夫呵!
「就這樣?這便是你我之間的距離?」元烈半睨起眼。
華珍無言以對。
下一瞬,他低咒一聲,一個箭步沖上前將她扯近身,一雙鐵臂牢牢圈住她纖盈的身子。
「倘若我告訴你,我將納妃,你以為如何?」灼灼綠眸裡含欲,亦帶著薄怒。
華珍聞言,心猛然一震。納妃?他是當真的嗎?
「回答我!」俊顏逼近她微顯蒼白的小臉。
這一次,他定要她的回答,不容她再逃避。
華珍凝視著他含怒的雙眼,輕聲反問:「王上是當真的嗎?」
「胡人的確有和親的打算。」元烈據實以告。
沉默半晌,華珍總算開口:「我相信王上一定早有了決定。」
元烈眉心糾結,不悅地盯住她。「你是說,倘使我答允納胡妃,你也不反對?」
他提高音量。
「華珍沒有反對的理由。」華珍小聲地道,心口卻不由得湧上一陣酸楚。
當她開始想留下來的時候,他卻要娶另外一個女人!
上天是在捉弄她嗎?
「該死的!你是存心要氣死我嗎?」她該明白他的心意!
「華珍不敢。」她垂首,不願他瞧見她眼底流露出的脆弱。
男人三妻四妾原屬平常,可為何她的心會出乎意外的痛?
莫非在她心底早已承認這一樁逆倫的婚事,早將這個異域男子當成了良人?
會嗎?隨著這一閃而逝的心緒,她緩緩抬起頭,漆黑的水眸無言地瞅住他。她不停地問自己。
華珍的凝眸注視挑起元烈心頭異樣的激烈情愫,蟄伏在心底的情慾教他再也無法克制,猛烈地吻上她的唇瓣,像一個初嘗情慾滋味的渴慕少年。
這一次,華珍不再抵抗,任由他恣肆地吻著。
元烈貪戀著她身上傳來的淡淡香氣,然而在這一刻,他仍然不忘抬頭問:「現下,你告訴我,納妃一事,你可願意?」灼灼綠眸直盯住她,如兩簇火焰。
華珍稍稍回神,心中隱隱掠過一陣哀傷。
「王上倘若真要納妃,華珍也無話可說。」回答的聲音不大,卻教人聽得一清二楚。
元烈胸中的慾火在剎那間轉冷。「什麼叫無話可說?」他咬牙道。
華珍無言,臉色卻比適才更蒼白。
「難道你一點也不在乎?」低啞的語氣裡夾雜著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的心痛。
她的在乎與否真能左右他的決定嗎?
「回答我!」他收緊擁住她的雙臂。
華珍望住他。在這個蠻邦異域,她可以祈求得到一顆真心嗎?
「王上決定怎麼做,華珍都沒有權利改變,一切任憑王上決定。」
她的話教元烈由頭冷到腳底。原來,她真的一點也不在意是否有他這個丈夫。
該死!
「好,好得很!」他放開她,俊顏漸冷沉,「既然你心中沒有我,那就休怪我無情!」語畢,他恨恨地離開。
華珍心底充滿無奈的傷痛。
★第6章春去秋來,轉眼間,華珍和親的頭一個冬天正悄悄地來臨。
圖倫在結束了華珍主僕一日學語之後,來到王上的營帳前。
守在王帳前的侍衛們一見是右大將軍來到,立即入營帳中通報。
片刻之後,圖倫得獲接見。
「微臣參見王上。」圖倫在王上批文案前屈膝行禮。
元烈坐於案桌後,埋首於各藩地傳來的奏折。
「有什麼事嗎?」他頭也不抬的問了句。
「微臣今日前來有一個請求,望王上恩准。」圖倫臉上有藏不住的淡淡喜意。
元烈與他自幼一起長大,立即聽出他的語氣與平日不同。
「說!」他抬起頭,炯炯眸光直落在圖倫臉上。
打從那一日見他與華珍談笑的親近情景,他心中便有了裂痕,他頭一遭因為女人而掙扎於妒恨與兄弟情誼之間。
「微臣請求王上答允,將王妃身邊的侍女如玉許配予臣。」
元烈聞言,不由得怔愣了下,隨即開懷地笑了起來,俊顏一掃數日來的陰霾。
「你喜歡如玉?」
「回王上,微臣確實喜歡如玉。」圖倫據實回道。
「你乃堂堂烏孫國右大將軍,娶一名侍女為妻,難道不覺得委屈自己?」元烈微揚起眉,綠眸深處有試探之意。
「回王上,微臣一點也不這麼認為。」
「當真?我可以安排你娶烏孫國貴族之女,至於如玉,則可收做小妾,你以為如何?」
「王上美意微臣感激在心,只是,微臣並不在意如玉出身低微。」
「哦?你是說你仍執意娶如玉為正室?」
「是的,王上。」圖倫迎視那一雙含笑的綠眸,語氣十分堅定。
「好!本王就如你所願,將如玉許配予你。」
「微臣尚有一事請求。」
「說!」
「請王上給微臣三天時間說服如玉嫁微臣為妻。」
「何須多此一舉?有本王的旨意,她不得不從。」元烈眼底不由得浮上一抹陰沉的怒芒,這一刻,他腦中浮現的是華珍矜淡的絕色容顏。
圖倫見王上面色微變,已能猜到他幾分心思,於是開口道:「王上,感情的事必須兩情相悅,微臣希望如玉是出自內心答應與臣在一起一輩子。」
「隨你吧!」元烈瞪了圖倫一眼。他何嘗聽不出他的弦外之音。
「多謝王上。」圖倫含笑離去。
元烈卻開始琢磨起圖倫方纔那一席話。
兩情相悅?對他而言,那彷彿是遙不可及的夢!
★★★★★★★★★★★★★★★★★★★★★★★★★★★★★★★
翌日,圖倫趁著習語之便,緊盯住如玉,以烏孫語開口道:「請你嫁我為妻。」
他知道她聽得明白。
如玉和華珍皆是一怔。
華珍在轉瞬間已明白一切,含笑靜默於一旁。
如玉卻回了句:「先生教別的吧!這一句咱們都懂了。」
圖倫卻微微一笑,以認真的口吻說:「如玉,我是當真請求你嫁我為妻。」
這下,如玉總算懂了。隨之而來的,是無比的羞怯,一張俏顏浮上兩朵紅雲。
「如玉、如玉出身低微,高攀不上將軍。」
「我不在乎!」圖倫回答,專注的黑眸裡是毫不掩飾的渴慕。
如玉一時間不知如何以對,轉身奔出帳外。
圖倫渴慕的眼神不由得添了抹黯然。
「先生還杵著作啥?還不快追上去!」華珍終於開口。
「可是……」
「不去怎知她的答覆為何?」
圖倫這才回過神奔出帳外,直追而去。當晚,華珍召來如玉。
「我已為你備妥出嫁所需的一切。」
「公主,您……」
「什麼都不必說,你只需要告訴我,你是不是真心喜歡圖倫?」
如玉靜默了好一會兒,終於點點頭。
華珍總算放下心。「能夠和自己真心喜歡的人成婚,是一件十分不容易的事,你明白嗎?」
如玉瞧住公主,輕輕回答:「明白。」
「那麼你需得格外珍惜,切莫因為出身低微而輕言放棄。」華珍囑咐著。
「可是,如玉一旦出嫁,怎能再隨侍於公主身側?」
華珍微微一笑。「傻瓜!你就像我的妹子一般,長大了總有一天是要嫁人的。」
頓了下,她拉過如玉的手續道:「你就甭操心了!王上派來服侍我的丫鬟還少得了嗎?安心的當右大將軍夫人吧!」
如玉臉上一紅,忍不住垂下頭。
華珍瞧在眼底,衷心的為她祝福。
然而,想起王上再過不久便要納妃,她心底還是忍不住泛起陣陣悲愁。
★★★★★★★★★★★★★★★★★★★★★★★★★★★★★★★
很快的,元烈納妃的日子終於來臨。
華珍永遠記得這一天,好冷、好冷。
婚宴,華珍照例須觀禮,並給予新人祝福,一如她初至烏孫和親之時,惠靡那六位妃子對她所做的相同。
儀式進行的時候,華珍與新妃分別坐在元烈左右。
一身嫁衣的呼蘭公主身形十分高挑豐腴,蜜色的皮膚配上一頭紅褐色的長髮,令她原就深刻的五官看來更具野性美,是一個西域美女;與華珍的沉穩氣質、似水般的清艷容顏截然不同。
兩人一個白皙、一個如蜜,分別抓住所有人的目光。
元烈的眸光卻忍不住落向華珍。
該死!為什麼她看起來依舊矜漠?難道她真的一點也不憤怒妒惱?
俊顏因思緒的起伏而更加陰鷙。
這一切並未逃過呼蘭的眼。
待元烈與呼蘭喝過酪酒之後,她端起酒杯,起身來到華珍面前。
「往後,你我便要同心齊力,共侍一君,呼蘭若有不是之處,望珍妃您海量不予計較。」黑眸深處藏著敵意。
華珍端起酒杯,回道:「蘭妃妹妹,我祝福你與王上可以白頭到老。」話到最後,她忍不住湧上陣陣的心酸。
是因為自己開始有了一絲絲在乎嗎?某些東西,非得到了失去之後,才會明白它的重要,是嗎?
直到這一刻,望住呼蘭的這一瞬間,她終於了解,原來她並非無動於衷。
就在婚宴的儀式終了之後,元烈大宴臣民。
儘管天候更加寒冷,烏孫臣民仍決意徹夜狂歡。
華珍卻無意續留,起身準備回營。「王上,華珍先行告退。」
元烈盯住她,俊顏泛起一絲陰冷的笑。「不許離開!」他抓住她柔滑的小手,緊緊握在掌心不放。
「王上……」華珍輕蹙起眉。
「這是你欠我的!」他薄怒道,一張深刻的俊顏上寫滿執意折磨的恣肆與惱怒。她愈平靜,他愈是不甘!
兩人對峙半晌,華珍緩緩地在他身旁坐了下來。
一整個晚上,元烈始終未曾放開華珍的手。
周遭的嘈雜喧鬧,一如浮雲流水,完全不在華珍心底留下半點痕跡;此刻,在她心底完全為另一道感受所充塞。
誰也沒有留心到一旁的呼蘭,她臉上那愈來愈深的陰暗神情。終於,在四更天的時候,呼蘭由侍女帶回營帳,為成婚的首夜做準備。
「你說!只要你開口,我可以留下來陪你。」元烈忍不住開口,手上的勁道不自覺加重不少。
華珍忍不住呼痛,「放開我!」她眉頭緊擰。
元烈並未松手,只是一徑地盯著她,眸底鐫刻著絕少顯露於外的痛楚;也許,還包含了他不願承認的祈求。
倘若真心喜歡一個人所換來的竟是無盡的折磨,他真不明白真心有何用。
「你何苦如此?」華珍低聲開口。
元烈聞言,口裡發出刺耳的笑聲。「是啊!我何苦如此……」
話聲甫落,他猛一甩手,掉頭離去。
華珍瞧著他漸行漸遠的身影,眼中緩緩聚起白霧,一切都變得模糊了。
★★★★★★★★★★★★★★★★★★★★★★★★★★★★★★★
元烈本不欲入呼蘭營帳,但心念一轉,揭簾而入。
呼蘭躺在床氈上,一見元烈,臉上立即寫滿期待的欣喜。
對這個男人的傳聞她聽過不少,知道他文武兼備,是西域第一勇士,能成為他的妃子,是她莫大的榮耀。
元烈一手拉開覆在她身上的毛氈,盯住呼蘭飽滿而成熟的女性軀體。
呼蘭並非未經人事的女子,矜持早已離她遠去;此時此刻,她美麗的臉上寫滿了邀請。
元烈冷笑一聲,眼中陰沉更盛,這樣的眼神他見過太多了。下一刻,他扯開被氈,精壯的身軀壓上呼蘭赤裸的胴體。
華珍的營帳距呼蘭的不遠,她隱隱約約聽見由呼蘭營帳傳來的女人呻吟。
華珍摀住雙耳,豆大的珠淚忍不住滾滾而下。
為什麼當她開始有一點動心的時候,他卻決定迎娶另一個女人?莫非她真得懷著悲愁,在這個異鄉終老一生?
★★★★★★★★★★★★★★★★★★★★★★★★★★★★★★★
元烈起身準備離開。
「王上別走!留下來陪呼蘭,呼蘭定會好好服侍您!」她由身後抱住元烈。
元烈不耐地拉開她糾纏的手,二話不說便大步離開。
呼蘭一向將男人玩弄於股掌之間,對元烈的輕漠幾乎無法承受,美麗的容顏扭曲著。她發誓,一定要得到他的寵愛。圖倫與如玉的婚禮緊跟在元烈之後舉行。
★★★★★★★★★★★★★★★★★★★★★★★★★★★★★★★
華珍日常起居則交由另一名叫星兒的女孩打理。
由於華珍對烏孫語有卓越的進步,因此與星兒在溝通方面幾乎沒有問題,相處頗為融洽。
只是如玉跟隨她多年,數日不見,十分思念。
直到今日,華珍才明白,原來她比想象中更需要如玉。
此念方興,卻見如玉笑盈盈地揭簾入帳而來。
「如玉見過公主。」她屈膝福禮。
華珍忙上前拉起她。「不是說好過幾日我去瞧你,怎地今日突然前來?」
「如玉擔心您不慣旁人服侍。」
「星兒很伶俐,你別擔心。」華珍說道,「倒是你,過得還習慣嗎?」
如玉點點頭。見狀,華珍總算放下心。
此時,星兒忽入帳來。
「啟稟王妃,蘭妃在外求見。」
華珍一怔,「帶她進來!」話落時,她腦中同時浮上納妃那一夜的情景,秀眉不由得微微蹙起。
呼蘭入帳之後,神情倨傲,並未行禮,一雙眼掃過帳中人之後開口道:「我想和王妃單獨說話,其余人全退出去!」說話的語氣彷彿她才是這裡的主子。
如玉毫不理會,只是盯住公主。她只聽公主一人的命令。
華珍點點頭,示意她先退下。
如玉這才偕同星兒退出營帳之外。
「有什麼事嗎?」華珍首先開口。對於這一次胡國與烏孫和親,她明白是胡王向中原皇帝示威的方式,長久以來胡人對中原是處於敵對狀態,時有征戰。
呼蘭盯著華珍,眼底逐漸露出蓄藏的敵意。
但這一份敵意卻非來自胡漢對立,而是出自於女人的妒怒。
王上就是被這個全身像只有一把骨頭、看來蒼白荏弱的女子所迷住嗎?
打從成婚首夜過後,她連王上一面都見不著。下人告訴她是因為王上根本不欲見她。
都是因為這個中原女人!
呼蘭不得不承認這個中原女人的面貌精緻得如畫中仙子,但身形纖瘦,她懷疑這樣的女子能否產下健康的子嗣。
「我今日來是想告訴你,別以為王上會寵愛你一輩子,更別以為你能夠永遠獨霸王上;有我在,你想都別想,中原女人!」呼蘭倨傲而無禮地瞪住她。
以華珍的語文能力,已足夠明白她所說為何。
當下,她冷凝地回道:「你錯了!我從來沒想過王上會寵愛我一輩子。」事實上,她對自己將來該如何自處,一點希望也不敢有。
這般消極的愁悒隨著如玉出嫁之後更加深許多,她從未曾顯露於外,只是深深地藏起自己所有的感受。
呼蘭冷笑,「別自以為聰明!中原女人,沒有女人不希望得到王上的寵愛。」
華珍看向呼蘭妒怒的神情,不由得輕歎道:「朱顏易改,剎那芳華,色衰而愛馳……」她淡淡地低喃著家鄉語。
「你說什麼?」呼蘭怒問。這個中原女人該不會是在罵她吧?該死!
半晌,華珍由愁思中回過神來,以烏孫語道:「你走吧!我不想見到你。」
「哼!」呼蘭忿忿地向外頭走。
當她經過華珍身邊的時候,一時惡念升起,竟故意撞了華珍一下。
華珍一時沒有防備,跌僕在地上。
呼蘭就站在她身前,冷冷地注視著她。「知道嗎?總有一天,我的父王會入主中原,屆時,你連當我的女僕都不配!」話甫落,她伸腳用力踩在華珍的手上,然後忿忿地離開。
呼蘭一走,如玉立即入帳來。
「啊!公主……」如玉驚呼一聲,立即上前扶起華珍;緊接著,她瞧見華珍紅瘀的小手。
「我去找那番女算帳!」如玉氣急敗壞地嚷道,由小到大,公主何嘗受過這種委屈!
「不,如玉,是我自己不好,不小心跌倒撞傷,與旁人無干。」華珍忙拉住欲沖向帳外的如玉。
「公主,您別怕她,咱們可以稟告王上,請王上為您討回公道!」如玉理直氣壯地說。
華珍卻搖搖頭。「如玉,聽我說,你我離鄉萬裡,如今好不容易尋得安身立命的地方;倘若不能多一個朋友,至少別多樹立一個敵人,你明白嗎?」她懇切地道,心中不無悲傷。她又何嘗願受辱?
如玉一時亦勾起思鄉之情,忍不住紅了眼眶。「公主,是如玉不好,讓您受委屈了……」
華珍搖搖頭,伸手抹去如玉淌下的眼淚。
「來,如玉為您上藥。」
「嗯!」
這一刻,華珍心底的愁悒更深了……連著幾日營地裡下著細雪,皚皚白雪讓大地成了一片動人的銀白。
華珍趁著雪停,離開營帳來到馬營。
「啊!」小廝哈泰爾一見美麗的王妃,靦腆地開口問:「王妃有什麼吩咐?」
他一向很喜歡這個中原來的王妃,感覺她不僅貌美如花,待下人們和善尤為難得。
「趁著現下雪停,我想騎馬到附近遛遛。」華珍注視著哈泰爾,神情帶著微微的緊張,但不注意看是不會察覺出她的異樣的。
哈泰爾略顯猶豫,這是王妃頭一遭獨自要求騎馬。
「王妃,雪雖已停歇,但難保不會再繼續下。」他以此來拒絕。
「我不會去太久,你不要擔心。」她一雙黑白分明的明眸含笑直瞧住哈泰爾。
哈泰爾不過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對王妃這樣的美人,自然無法抗拒。
著魔似地,他牽出一匹五花牝馬,親自上鞍,扶著華珍坐上馬。
「打開圍欄!」華珍開口。
哈泰爾再次猶豫。
「我不會跑太遠。」華珍說道,眼神含著鼓勵。
哈泰爾再無一絲猶豫,打開了柵門。
華珍雙腿一夾,策馬奔出圍欄,頭也不回地向前奔馳。
很快的,目及之處僅剩下一排踏雪而去的痕跡。
哈泰爾仍怔怔地遙望遠方,久久回不了神……
★★★★★★★★★★★★★★★★★★★★★★★★★★★★★★★
元烈正批閱著奏章,帳外侍衛忽來通報──「啟稟王上,馬營小廝哈泰爾求見。」
「宣!」
很快的,哈泰爾進入王帳。
這是他長這麼大頭一回進入王上的營帳,只可惜他此刻心事重重,無心留神帳內華麗的擺設。
元烈抬起頭看著哈泰爾。「你有何事?」
「啟稟王上……」在王上銳利的眼神逼視下,哈泰爾渾身發顫。「王妃她……」
一聽事關華珍,元烈不由得蹙起了眉,沉聲令道:「快說!」
「王妃一早到營裡要求騎馬出營遛遛,可是……」他愈說愈小聲。
元烈盯住哈泰爾,心中突如其來的一沉。「她人呢?」
「還沒回營。」
元烈猛地起身,力道之大連桌子都被翻倒。
「說!她和誰一塊兒出營的?」元烈一把揪起哈泰爾,雙眸迸射出怒焰。
「王妃是一個人出營的。」哈泰爾瞧著王上那幾欲殺人的眸光,忍不住雙膝發軟。
「該死!」元烈怒瞠起眼。「她去多久了?」
「一個時辰左右。」哈泰爾膽戰心驚地回答。
「為何到現下才來向我通報?」元烈咬牙問道,幾乎要親手掐死這小子。
哈泰爾答不出話來,只是愣愣地,一副被嚇傻的模樣。
「倘若王妃有了差池,本王頭一個宰了你這小子!」元烈撂下話後,推開哈泰爾,急速離開王帳。
哈泰爾怔愣在原地,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直到這時,他才明白自己闖了大禍,而且是殺頭的大禍呀……
★第7章走走停停了兩日,華珍眼前仍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地。
她會不會記錯方向了?沒有人可以告訴她。
逃離烏孫,並非偶然興起的念頭;只是,每回此念興起,她便強自壓抑,不敢深想。
直到如玉成婚之後,她總算放下心中大石,任離去的念頭日夜在心中滋長。
終於,她決心不顧一切,離開烏孫這個令她悲愁欲絕的異域。
可惜天不從人願,她預藏的乾糧已所剩無幾,惟一幸運的是未曾遇上風雪。
就在她恍惚奔行之間,忽地瞧見前頭的兩道人影。
華珍心頭大喜,忙策馬趨前。
前方,兩人亦察覺到由遠而近的馬蹄聲,回首卻見一名年輕女子策馬奔來。
華珍在兩人之前勒馬站定。
待她瞧清楚兩名坐在馬背上的均為男人,而且是胡人裝扮後,當下她想也不想的,策馬掉頭欲逃離。
胡人兇暴狡猾,時時惡侵西域大小諸國,令人聞之色變。
只是,胡人豈容她逃?
在一陣追逐之後,兩人攔下華珍。
兩人早在方才匆匆一瞥,便知她容貌不俗;待此刻一見,更為她清艷之姿而怔忡。
此姝分明不是西域人!
「你是什麼人?」其中一人開口。
華珍沒有回答,身子因恐懼而微微顫抖。
胡人當她不懂此地語言,互使了個眼色。
「管她是誰,先捉回去再說吧!」其中一人道。
「也對!把這中原女人獻給親王,也許可以換來豐厚的賞賜!」另一人附和道。
兩人互望一眼,笑容中充滿貪婪與惡意。
華珍心一驚,不由得脫口道:「求你們別捉我,我身上尚有幾件值錢的首飾,全給你們!」在逃走的同時,她身邊帶了幾樣當初和親時的陪嫁物,全是皇上的賞賜,價值連城。
胡人一怔,隨即回過神來。
「你懂塞外之語為何不早說?」當他倆是傻子嗎?
華珍無言,惟一雙秋水般的瞳眸透著驚恐。她怎能透露身份?
見她不語,兩人互瞧了眼,由其中一人開口:「東西拿出來給我們瞧瞧!」
華珍盯住兩人,「除非你們保證放我走。」
「可以!」
華珍聞言,緩緩由懷中掏出一個小布包。「我只有這些。」說著,她打開了布包。
霎時,珠光粲然。布包中僅有三樣東西,全是打造精緻的珠寶首飾。
她並不打算逃回京城,那只會連累家人。她只希望可以回到中原,找一處隱密之地度過余生。
胡人一見珠寶,伸手便取。
「走!」話起之時,胡人順帶拉過華珍坐騎的轡頭,並未依言讓她離開。
華珍一驚,扯動韁繩斥道:「你們不守信用!」
兩名胡人則大笑起來。「你也未免太過天真了,你曾聽過胡狼放過到嘴邊的獵物嗎?」這樣的一個美人,竟不知自己亦是一項男人欲據為己有的寶物。
華珍又驚又懼,暗暗責怪自己未能洞察先機。冷不防地,她鼓起勇氣翻身下馬。
只是馬正疾行,她的貿然之舉令自己摔滾到數尺之外的雪地上。
「該死的!」胡人們立即勒馬站定,由其中一人下馬欲逮回她。
然而,在他距華珍尚有三步之遙時,一枝冷箭急速破空而來,精準地射進他的心口。他登時氣絕,倒地而亡。
他甚至不明白自己怎麼會死,一雙眼仍瞪得老大,神情十分錯愕。
另一名胡人見狀,想也未多想,雙腿一夾,連忙策馬狂逃。
只可惜他未能如願,第二枝箭咻的一聲,來勢洶洶,深深地沒入他的背脊。
吭也未來得及吭出聲,胡人直摔下馬背,斷了氣。
也不過是片刻光景,血腥的場面教華珍愣在原地,震撼非同小可。
這是她有生以來頭一遭目睹這樣的慘狀。
直到耳畔傳來低微的馬嘶聲,她才回過頭。
這一剎那,她對上了一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深刻俊顏。
是他!他還是追上來了!
明明是得救了,可是華珍卻高興不起來,反倒有種說不出的害怕。
他可會因她擅自叛逃而取她性命?
瞧著他翻身下馬,瞧著他那一雙緩緩逼近的綠色寒眸,華珍起身就跑。
不過,她並未跑遠。
適才她翻身下馬時,扭傷了足踝,陣陣痛楚直搗心窩,令她不由得再次跌僕在雪地裡。
「你以為自己還能逃多遠?」元烈沉緩的開口,一雙寒眸居高臨下地鎖住她蒼白的小臉。
她可知道當他得悉她逃離烏孫的那一刻,心中竄起怎樣的憤怒、怎樣的擔憂?虧得他及時追上她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中原女人,否則一旦教胡人擄去,後果絕不是她所能承受的。
「你殺了我吧!」華珍開口,同時閉上雙眸領死。
元烈眸中怒焰漸熾,咬牙道:「你放心,我從來不殺女人,西域男子並非個個兇殘無道。」
華珍微蹙起眉,睜開眼對上他怒火熾盛的眼眸,突然害怕的想起另外一件事。
「希望你不要將對華珍的怒意發洩在旁人身上。」她指的是如玉。
「現在才來擔心這件事,不嫌太遲?」元烈反諷道。
華珍一時語塞。
緊接著,元烈出其不意地一把抱起她,置於馬背上。
華珍想也不想,雙腿一夾再次策馬逃離。
元烈緩緩勾起冷笑,不疾不徐地以手就口,吹出一聲短哨。
原本向前奔馳的黑色駿馬立即掉頭,奔回元烈身前站定。
華珍萬萬沒料到此駒竟如此神通,當下只能暗暗歎息。
臨去之前,元烈取走射在胡人身上的箭,因為箭上有烏孫國王徽,如此一來可防止胡人的同伴尋仇,避免兩國交兵。
華珍默默地注視著一切,心中不由得暗暗佩服他的縝密心思。
元烈一手拉著華珍先前的五花坐騎,一手操控著黑駒韁繩,飛快地朝烏孫方向直去。雪,飄飄地直落下。初時,僅薄薄地在大地上覆上一層;漸漸地,雪愈下愈大,夾雜著愈來愈烈的風,令人幾乎瞧不清楚眼前事物。
元烈自幼在西域長大,他很明白一場暴風雪就要來臨。
很快的,他帶著華珍避到附近的一處天然巖洞。
巖洞的位置十分隱密,是多年前元烈狩獵時偶然發現。洞中有一處小小的池子,匯聚著壁上直瀉而下的一道細流,池面十分清澈。
當元烈在池畔升起火堆之後,池面泛起淡淡的金光,一如銅鏡。
華珍靜靜地坐在火堆邊,注視著在巖地上舖氈的元烈。
片刻之後,元烈終於走向她,挨著她身邊坐下。
「餓不餓?」他開口,看向她的眸光仍看得出陰霾未退的痕跡。
華珍別過頭,倔強地未置一語。
下一瞬,元烈猛地抓住她的肩頭,逼她面對自己。
「別以為我不會懲罰你!」他怒氣勃發。
為什麼當他為她魂牽夢縈、憂急心焚之後,她仍能這般理直氣壯的無動於衷?她的心難道是鐵做的不成?
該死!他偏不信!他不信自己打動不了她的心,不信!
華珍眉頭緊鎖,淡道:「你大可一試。」只要他不會殃及無辜,多大的懲罰她都可以忍受,最壞的結果不過是一死而已。
盯著她冷淡的小臉,元烈心頭驀地襲上不熟悉的痛楚;緊接著,他低頭覆上她紅艷的小嘴,借著高張的欲念來消除心頭那幾乎令他窒息的痛楚。
華珍欲別過頭逃避他的吻,卻教他一雙大手牢牢地扣住下顎,愈吻愈深、愈吻愈纏綿。
她無法抗拒,只有乘隙打了他一巴掌。
元烈抬起頭,綠眸看來危險而陰鷙。
華珍在他灼熱的眸光盯視下不由自主的顫抖;隱約間,她意識到自己最害怕的事也許要發生了。
接下來,元烈的唇畔緩緩勾起殘忍的淡笑,一雙結實的黝黑大手迅速而熟練地剝除華珍身上的衣裳。
「不!你承諾過不會強迫我!」華珍掙扎地道。
元烈置若罔聞,一件一件地、強蠻地褪下她的紫貂皮裘、單衣,以及肚兜。
霎時,華珍如羊脂般的雪白身軀映入他眼底。
華珍雙手抱在胸前,羞怒交集。「你是個不守信用的人,你承諾我的事難道只是戲言?」
元烈眉一擰,薄怒道:「承諾?你不再有資格與我談這兩個字!」他貼近她的臉。「倘若失去你,承諾又有何用?」
「你注定是我的人,逃不了的!」
★★★★★★★★★★★★★★★★★★★★★★★★★★★★★★★
巖洞外正風雪交錯,而洞中的一雙人兒已沉沉入睡。元烈一覺醒來,立即察覺華珍不在。
當下,他起身,驚怒交集地奔向巖洞外。
直到他瞧見坐在巖洞口的嬌小身影,心頭那一份痛苦的惱怒才逐漸平復。
這樣患得患失的心境要到何時才會停止?
對身後之人心境的掙扎轉折,華珍全然不知。望著巖洞外紛紛細雪,她不知不覺淌下了淚。
此刻,京城裡也下著同樣的一場雪嗎?
驀地,一雙有力的手臂將她緊緊圈住,暖意乍然而來。
「為什麼流淚?」元烈開口,熠熠綠眸底添了憐惜。
「你永遠不能明白。」他永遠也無法明白思鄉是怎樣的痛。
抱住她的手臂緊了緊,復松開。
「回去吧!雪已經停了。」還有半天的路程便到烏孫。
收拾行囊之後,兩人踏上歸途。
而回到烏孫之後的第一件事,元烈便下令華珍遷入王帳同住。
在烏孫,這是頭一遭發生的事,歷代君王再怎麼寵愛妃子也只是多加賞賜,絕無平起平坐之事,足見這個中原女子受寵之甚。
★★★★★★★★★★★★★★★★★★★★★★★★★★★★★★★
這一日,華珍到圖倫藩地找如玉,呼蘭卻到王帳中覲見元烈。
「你有什麼事?」元烈看著呼蘭,神情微顯不耐。
呼蘭看在眼裡,心頭妒怒交織。「敢問王上,呼蘭可曾做錯什麼事?」她倨傲地問。
元烈微揚起眉,搖了搖頭。
「那麼,為何入王帳中與王上同住之人是那中原女子,不是呼蘭?」她是胡國貴族啊,怎甘受此奇辱!元烈聞言不由得失笑道:「我是此地的王,我愛與什麼人住便與什麼人住,毋需經過他人同意。」綠眸精光迸射,笑中帶著凌厲。
呼蘭在他含笑的逼視下,不由得斂起咄咄逼人的倨傲之態。
「王上,呼蘭會盡心服侍您,絕不比那中原女子差!」
元烈起身走近她,「你走吧!」他全然無動於衷。
「不!王上,求您不要對呼蘭這麼冷淡!求求您……」她之所以如此低聲下氣祈求,全是因為這個英俊的烏孫王是少數能滿足她欲求的男人。她一直忘不了成婚那一夜那種銷魂蝕骨的歡愉!
元烈擰起眉,依舊淡漠地道:「天色不早了,我要去帶王妃回營。」話甫落,他轉身就走。
「王上……」呼蘭由身後抱住元烈,並勾挑地把手伸入他的衣襟內,誘惑地摩挲他精壯的胸膛。「別去,留下來,呼蘭會好好服侍您。」她說著,身子更貼在他身上徐徐撩撥。
元烈抓住她的手,轉身注視著她已泛紅的面頰。
「我一向喜歡自重的女人。」語畢,他甩開她的手,頭也不回地踏出帳外,一點也不留戀。
呼蘭受此侮辱,心頭怒焰更熾,一張艷麗的俏顏佈滿了積累的妒忌及不滿。
在他眼底,她居然不如那個纖瘦羸弱的中原女子!
該死!總有一天她要報復這一切,總有一天……
★★★★★★★★★★★★★★★★★★★★★★★★★★★★★★★
離開王帳之後,呼蘭騎著馬在附近奔馳,以發洩心頭妒恨。
當天邊已經繁星滿佈的時候,她才策馬歸營。
她獨自在幽暗不明的石頭路上走著,夜已深,眾人皆已入睡,周遭一片冷寂。
冷不防地,一雙有力的大手由她身後摀住她的口,將她拉入附近的營帳裡。
呼蘭驚怒交集,不住地掙扎扭動;緊接著,她被按倒在床氈上。
借著暈黃的油燈,她看清楚帳中華麗的擺設,以及壓在她身上的男人。
竟是元烈的叔父溯取!
「倘若你答應不尖喊呼叫,我就放手。」溯取開口。
呼蘭點點頭。
溯取剛松手,呼蘭便狂呼起來。
「該死!」溯取用力甩了她一巴掌。「不許叫!」
呼蘭這才乖乖地住口。
「你很美。」溯取伸手輕狎地探入她的領口,握住她一只渾圓,滿眼貪慾。
他一直暗暗留心著這個艷麗的胡女。
「這麼對我,難道你不怕王上知道?」呼蘭驚慌後退,鎮定地盯住溯取。
她太了解眼前的男人眸中所代表的涵義。
溯取低笑起來。「只怕王上現下正和中原女人快活,根本沒有閒工夫管你我的事!」
此言挑起呼蘭胸口的妒怒之火。「住口!」她掙扎不已。
溯取卻無意放走這到嘴邊的肥肉,引誘道:「我與王上不同,你若願意跟我,我除了會加倍疼愛你之外,也許將來還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呼蘭聞言,雙眸亮了起來。「你是不是還有什麼沒有告訴我?」
溯取用力揉捏著她充滿彈性的豐乳。
「倘若你願意取悅我,將來我必會數倍回報於你!」低沉的嗓音彷彿一道魔咒,引誘出人性中最貪婪的那一面。
呼蘭盯住眼前這個野心勃勃的男人,半晌,她輕輕開口:「先吹熄燈火吧!」
不多時,黑暗的帳中傳來隱隱約約的男女喘息聲。
呼蘭知道,報復開始了……
★第8章自古以來,西域產駿馬,天下皆知。其中又以天馬為極品,莫說中原皇帝沒有,就連元烈這個烏孫王的馬營裡,也尋不著天馬蹤跡。
三年多前,西域之大宛國將五色牝馬放牧天山之外,令其與天山上的野生天馬相配,果然產下了罕見的極品──汗血寶馬。
大宛國為表忠誠,特別進貢了一匹珍貴的汗血寶馬予烏孫王。
元烈知悉,大喜若狂,這一日清早便領著華珍與一干朝臣來到馬營,教眾人見識這舉世罕見的馬中極品。
汗血寶馬通體赤紅,傳說可日行千里,之所以稱其為汗血,乃因其流汗之時,汗水順著肩胛而下,落在地上滴滴赤紅如血,因此稱之為汗血寶馬。
元烈瞧著這野性未馴的年輕駿馬,不由得升起了親自馴服之意。
「王妃為此駒起個名吧!」元烈瞧住華珍,眸中閃著興奮的光芒。
華珍不由得感染了他的喜悅,側頭沉思片刻,回道:「王上認為『絳風』如何?」
元烈反覆念了幾次,笑道:「好名!深紅色的風,我很喜歡。」
華珍迎著他的眼,頭一遭朝他柔柔一笑。
元烈的心為她這一抹初綻的笑而失神起來,像是心頭吹起了一陣溫暖的風。
驀地,他勾起她小巧的下巴,在眾目睽睽之下,低頭吻上了她豐潤的唇瓣。
當他心滿意足地抬起頭後,華珍一張俏顏已由頭紅至耳根。
他恣肆的熱情時時令她失措,更逐漸升起另一番有別於以往的感受……她始終不願深究的感受。
「我決定將這匹馬贈予你!」元烈開口。
華珍微微一怔。
「汗血寶馬極為珍貴,王上毋需──」
元烈搖搖頭,以不贊同的語氣打斷她的話。
「在我眼底,你比它還珍貴。」熠熠綠眸閃著有別以往的深情。
華珍的心震了震,半垂下眼,輕輕回道:「多謝王上。」翕動的羽睫之下,藏著不欲人知的情意。
除卻清白之外,她僅剩下這一顆心了,她不知道眼前這個英俊而不馴的男人,是否可以珍惜她這顆易碎的心,直到永久?
沒有人知道。
元烈與華珍親密的情景落在一旁的呼蘭眼底,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同樣的和親,他卻偏寵那中原女人!
呼蘭真不明白那個瘦巴巴的女人有什麼地方比她好,她真的十分不甘心!
「既然王上贈此馬予珍妃,想必是要由珍妃親自馴服這匹馬,是吧!」呼蘭立於一旁,惡意地開口。
馴馬是一件十分不易之事,她自小在西域長大,馴馬難不倒她,但對這個生在中土的嬌貴女子而言,卻是一件困難而危險的愚行。
元烈聞言,不由得擰起眉。
「你這是存心刁難嗎?」綠眸凌厲地射向呼蘭。
「呼蘭不敢!只是在此地,擁有馬匹之人一向是親自馴馬,難道不是?」呼蘭停了停,眸中閃過一抹狡猾。「莫非王上認為珍妃根本辦不到?」
此話一出,眾人眸光皆落向華珍。
沒有人反駁呼蘭的話。
元烈正待駁斥,華珍卻輕輕地開了口:「王上,華珍願一試。」聲音不大,卻足夠教周遭之人聽清楚。
「不行,你馭馬時日未久,此舉過於危險,我不許!」元烈堅拒。
華珍一雙盈水秋波浮上倔強的光芒。
「莫非王上要教眾人小看了中原女子?」她以漢語說道。
元烈盯住她,好脾性地回道:「對不懂馬性之人來說,這是一件很危險的事。」
「華珍可以由此刻開始學。」她停了一下,接口又道:「除非王上真的認為華珍無用至極,根本不願教導我馴馬術。」她仰起臉,無懼地迎視他的眸光。
兩人對峙著。
半晌,元烈終於開口:「來人,備馬鞭!」
小廝哈泰爾立即奉上馴馬用的皮鞭。
元烈拿起鞭子來到華珍面前,「現下後悔還來得及。」
華珍想也不想,伸手接過皮鞭,「開始吧!」她丟下話後,率先走進圍欄。
元烈緊跟其後。如今,他開始有些後悔將這匹未馴之馬贈予她。
開頭的時候,馴馬人必須在馬頸上套下繩索,牽著馬匹繞場奔走。
華珍依言而行,一手拉著繩索一端,另一手揮動皮鞭,策動馬匹不斷地繞著圍場邊奔走。
「做得不錯!」元烈鼓勵地開口,眸中流露毫不掩飾的贊許。
華珍淺淺一笑,持續著手邊的動作。
呼蘭瞧在眼底,暗暗懊惱。
正當華珍專注在手上的動作時,汗血寶馬卻不願乖乖地馴服,它長嘶一聲,掙扎地直立而起,欲掙脫華珍手上的繩索。
在這危急的一刻,華珍閃身,然而卻沒有倖免,仍教馬匹給踢飛了原地。
直到事後回想,元烈仍無法完全形容當時的那一瞬,自己是怎番的心境。
一切像是突然無聲般,他甚至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
「華珍!」這一聲破碎的嘶吼,打破了致命的死寂。
元烈沖向華珍。
圖倫立即上前扯住馬頸上的繩索,避免它在驚嚇中繼續傷人。
察覺華珍氣息尚存,元烈立即伸手橫抱起她,急速離開了馬營。
在驚愕憂急的群臣之中,只有呼蘭臉上是一片漠然。
漸漸地,她透出一抹隱隱約約的笑,隨著眾人離開馬營。
★★★★★★★★★★★★★★★★★★★★★★★★★★★★★★★
由於內傷不輕,華珍整整昏迷了七日。這段期間,元烈親自照顧,寸步不離。
如玉曾多次請求照料華珍,總被元烈所拒。然而,這卻讓如玉更加感動。
她原以為王上是個喜新厭舊的人,不料,他對公主竟深情如斯。
公主若得知,一定會很歡喜的,她知道其實公主並不若表面上冷情,之所以逃營而去,是對一切絕望了吧!
現下,如玉只希望公主能盡快醒來,能知道王上對她的情意。
也許是皇天不負苦心人,華珍在第十日夜裡終於睜開了眼。
此時夜正深,營帳中僅燃著一盞油燈。元烈倦極而眠,伏在華珍身邊沉睡著。
透過昏暗的燈光,華珍頭一回認認真真地打量起他。
以往的驚懼在這一刻盡數化為柔柔的情絲與淡淡的甜意,流轉在心田。
這重傷的幾日裡,她並非毫無知覺。昏沉間,她總感覺得到有人對她的關懷與照料。
是他吧!
瞧著他倦極的臉龐,華珍心頭是感激的。
沉思間,她一時氣息不暢,咳了起來。
元烈立即睜開眼,滿臉狂喜地坐直身。
「來!喝點水,順順氣。」他半扶起華珍,端來水杯遞至她唇畔,細心地餵她喝水,舉手投足間,像是十分地熟練。
在黑暗中扶持她的溫暖大手定是他,華珍更加確信這一點。
「謝謝您,王上。」華珍開口。
元烈盯住她蒼白的小臉,久久沒有開口說話,只是一徑盯住她,像是怕她平空消失般。
「王上……」
「知道嗎?」他低啞地開口。「這幾日,我總算明白了恐懼的滋味。」他多害怕她就此一路睡進黃泉,從此天人兩隔!
「王上……」華珍一時心緒激動,忍不住又咳了起來。
「別再開口,多歇息。」元烈放她躺下,替她拉上被氈,並且取了木材丟入堆砌的土炕,重新升起營火。很快的,帳中又暖了起來。
元烈回到華珍身邊,兩人眸光交纏。
半晌,華珍掀開被氈一角。
元烈靜靜地躺在她身邊,沒有開口。
華珍輕輕地把頭靠上他的肩,一種很淡很淡的幸福感覺飄過她心田。
不久之後,她再度沉沉睡去。
★★★★★★★★★★★★★★★★★★★★★★★★★★★★★★★
日子一天天過去,華珍的傷勢幾乎好了大半。
這一日清早,元烈離帳,如玉隨即入帳與華珍相伴。
「王上人呢?」
「好象朝馬營方向去了。」
華珍不語。
驀地,她開口道:「快,如玉,咱們也到馬營去一趟。」華珍說著,便掙扎地下了床。
「公主,您傷勢未愈,怎能出帳去呢?」
「我很好,礙不了事的。快,替我穿上衣裳!」
如玉見她似乎很急,只有依言為她著衣。
華珍可以行走,卻走得很慢。
「快,扶我走!」
如玉立即扶著華珍踏出帳外。
「公主,到底有什麼事這樣急呢?」如玉忍不住問道。她一向很少見公主行事這般焦急。
「只是一種預感,到了馬營你自然知曉,但願一切是我想錯了。」不多久,兩人來到馬營,小廝哈泰爾迎了上來。「小人見過王妃。」
「王上人呢?」華珍放眼望去,卻只見馬匹,並無元烈蹤影。
難道是她多心了?
「回王妃,王上拉著汗血寶馬到那一頭去了。」哈泰爾指著圍欄另一端。
「快,你去告訴王上,一切待我去了再說!」
「是!」哈泰爾立即躍上馬背,急急奔去。不多久,華珍亦來到圍欄的另一頭,元烈一見她,立即迎了上來。
「你傷勢未愈,怎可輕易離開王帳呢?」薄怒的語氣裡,淨是滿滿的關切。
華珍卻不回答,掙脫了如玉攙扶的雙手後,來到元烈與汗血寶馬前。
說不怕,那是騙人的。仰頭瞧著汗血寶馬,它神駿依舊、難馴依舊。
華珍腦中浮現自己那一日受傷的情景。
「離這畜牲遠一點!」元烈急忙拉起她的手,將她與汗血寶馬拉開了距離。
那一日她重傷的驚恐至今仍存,他怕是一輩子也忘不了。
瞧著他抽出腰間的短刀,華珍蹙眉開口:「王上要做什麼?」浮上心頭的是淡淡的哀傷,這匹神駒怕是要因為她而斷送性命了吧!
「那還用問嗎?當然是一刀結束它的性命!」在他心底孰輕孰重,他分得一清二楚。
「王上忘了已將此駒贈予華珍了嗎?」
「可是……」
「華珍不要它死。」她微笑道。
「倘若你愛馬,馬營裡有五千匹任你挑選。」
「我只要這一匹!」溫柔的語氣裡,帶著堅持。
「你不恨它曾差點奪走你的性命?」他可是在乎得很!
華珍搖搖頭。「它並非有意取我性命,之所以反抗掙扎,全是因為不甘被人所馭,這與華珍初初和親的心情一般。」明眸深處浮動的是淡淡的傷感。
元烈的心像是被狠狠地撞了下。
「與我成婚,對你竟是這般為難是嗎?」他慘淡一笑,轉身就走。
他的心充滿了苦澀與痛楚。難道她還不明白,他的心有她,只容得下她一人啊!
該死!心頭怨憤又起,他加快了離去的腳步。
「不!別走。」華珍一怔,明白他的心境,邁步直追上去。
然而,身上的傷卻不容她奔走。一個踉蹌之後,她仆跌在雪地上。
「公主,您要不要緊?」如玉一驚,趕忙上前。
元烈回首,見她跌跪在雪地上,卻淚眼汪汪地瞧住自己。
掙扎了半晌,他狠一咬牙,邁步離去。
「元烈!」華珍發出破碎的嘶喚。
到這一刻,他決絕而去的這一刻,她才明白自己的心痛,自己已無可救藥的情意!
聞聲,元烈停下腳步。
這是她頭一遭如此喚他的名。
元烈緩緩轉身,回到華珍面前。
「如果無法愛我,又何苦喚我回頭?」他蹲下身,凝視她的淚眼。
瞧住他模糊的俊顏,華珍悄然開口:「我……我只是怕。元烈,我只是怕有朝一日,在你厭倦了我以後,會將我拱手贈予他人。」她不願成為男人間的玩物,絕不願!
「就這樣?」元烈輕問。
華珍點點頭。
「你……你……」因為太過想得到她的真心,反而令他不知如何開口。
華珍何嘗不明白這樣的心境,正因為太過在乎,所以更恐懼失去。
她挨近元烈,一雙冰冷的小手拉過他的手,柔柔地開口:「如今,我只想告訴你,成為你的妻子,我一點也不後悔。」美麗的容顏泛起一絲心酸的微笑。
經過這許多波折,她總算明白自己心的依歸。
下一瞬,元烈將她緊緊擁入懷裡。「告訴我,你會永遠留下來嗎?」
「我會!只要王上愛我,華珍願伴王上一生一世!」她承諾。
元烈的心迸出了無數的喜悅。「我以性命對天發誓,你永遠是我一人的妻子,無論如何,我決不將你拱手讓人!」
華珍聞言,欲止的淚水再度氾濫,止也止不住。
元烈只是擁住她,給她無言的安慰。
如玉在一旁瞧了,忍不住也紅了眼眶。如今看來,公主也在這片異域尋著了自己的天。
哈泰爾雖然聽不懂漢語,卻也為這雪地裡真情流露的一幕而深深感動。
誰說言語才是惟一的溝通方式?
望著這深情相擁的情景,哈泰爾知道王上與王妃兩人定然深愛著彼此,無庸置疑。
這個時候,天又落下細雪,漫天的雪花飄散在元烈與華珍周遭。
「回去吧!」元烈橫抱起華珍輕如羽毛的軀體,對她的愛與憐惜,令他心頭升起熟悉的痛。
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對一個女人這樣癡心。
在雪花飛舞中,一行人緩緩回營。
華珍心底,開始泛起幸福的滋味……
★★★★★★★★★★★★★★★★★★★★★★★★★★★★★★★
大雪紛飛的日子對烏孫人民而言是艱苦的。
在此地,人民仰賴的是馬匹與駱駝;馬匹尤其重要。
除了代步之外,馬匹可擠奶制酪,皮毛制氈,更可供食用;除此之外,人民不若中原人善鑽營牟利,始終在塞外過著純樸簡約的日子。
華珍為了想讓烏孫人民生活得更好,每在閒暇之余,想著如何改善人民生活的方法。
這一日正在沉思之際,守營侍衛入帳通報:「啟稟王妃,右大將軍夫人求見。」
「快請!」
片刻,如玉入得帳來。
「如玉見過公主。」
「快平身!」華珍臉上浮現幾許擔憂之色。「我聽圖倫說,你近來身子不適,是哪兒不舒服呢?要不要請太醫瞧瞧?」
如玉忙回道:「多謝公主關心,如玉很好,毋需請太醫。」
「真的?」
如玉臉上驀地紅了,「不瞞公主,如玉並不是生病。」
華珍一聽,不由得更加糊塗了。「不是生病怎麼會不舒服呢?」
「回公主,如玉……如玉是有了身孕!」她靦腆地說出口。
華珍怔了怔,隨即笑了。打從和親之後,她就未曾如此開懷地笑。
如玉面色不由得更紅了。
「好妹子!我真為你高興。」華珍拉起如玉的手。
「公主……」
「來,快修書一封,告訴你家鄉的爹娘吧!」
「嗯!」如玉備了紙墨,開始寫起家書。
這一寫,主僕二人便勾起了思鄉之情。故國的巍巍山河,遙不可見的親人……只有離鄉的人,方能體會思鄉的心酸;那樣的痛,有時在夢中也會流淚。
華珍慶幸自己與如玉雖遠嫁異邦,卻能在異邦找到如意郎君,尋著了安身立命的所在。
也許,她該為往後的日子打算了。
★第9章寒冬很快的過去,初春時融雪盡退,但寒意仍逼人。
華珍晌午用過膳,忽聞營帳外傳來陣陣嘈雜之聲,似乎十分地熱鬧。正欲出營一探究竟,元烈卻先入帳來。
「看來,你的要求已經獲准了。」
「王上是指……」
「中原皇帝已經依你的請求,派了一支中原的工匠前來烏孫,此刻正在外頭候著。」
華珍一怔。
她當初提筆修書之時也未敢抱太大希望,如今竟成真,真像做夢一般。
打從她決心永留烏孫之後,她日思夜想,希望可以貢獻一己之力,造福烏孫人民。
思良久,她終於決定上書皇帝,請求皇上派遣一支工匠,前來傳授烏孫人民冶金、紡織、制陶、造紙制墨等技術。
她日常喜愛畫畫,以往在京城時總日日寫詩作畫,但和親之後則少了;其一是沒了那份閒雅的心境,其二便是在烏孫取紙墨不易,她一直很珍惜自己由中土攜來的紙墨,常常不捨得用它。
倘若烏孫人可以自行造紙制墨,那麼也毋需再以獸皮為紙了。
元烈走向華珍,將她擁入懷中。
「謝謝你所做的一切。」她為烏孫人謀福的舉動瞧在他眼底,令他十分感動。
如今,她總算把心留下來了。
然而安置工匠們也非易事。由於工匠們不懂烏孫語,因此在溝通方面較為困難,時時因此而讓傳授技術的方法有了誤解,延遲正確學習的方式。
為此,華珍傷透了腦筋。
一夜,她忽然興起一念,竟夜無法入睡。
「怎麼了?什麼地方不舒服嗎?」元烈放下手中書冊,起身走向床畔。
「王上。」華珍爬坐起來。「華珍有個請求,不知王上可願成全?」
「你說吧!只要我能力所及,無不應允。」元烈微笑道。
曾經,為了討她歡心,他遣僕送上許多奇珍異寶,但是她全不接受,盡數退還,讓他懊惱至極。如今她主動有所求,怎教他不滿心歡喜呢?
「王上,華珍想興學堂,不知王上以為如何?」黑瞳裡流轉著熠熠光彩。
元烈聞言,有些詫異。
「學堂?要教些什麼呢?」此地一向沒有學堂,人民識字的不多,有能力習文讀書的,僅有富戶子弟以及皇親貴族。
「華珍希望可以將中原的語文傳入烏孫。」她略顯猶豫,又道:「如此一來,烏孫人民不但可與工匠們溝通,還可以與中原商賈做交易買賣,日子可以過得更好些。」
元烈沉思半晌,感覺華珍之言不無道理。
「王妃此言固然甚佳,不過長老們恐有不同的想法,我必須先說服他們。」要烏孫人習漢語與降漢不同,同樣是增進兩國邦誼的方法,但施行需拿捏得當,否則極易招至反對。
「王上真的願意為華珍爭取?」她有些不敢置信。她原以為他不會這麼快就答應,自己必須費一番口舌說服。
華珍心底浮上甜蜜的安慰。明知自己並非他惟一的妻室,卻心甘情願地陪他過這一生。
元烈在她身邊坐下。「為了你,我什麼都願意。」在遇上她之前,他從來不知道自己可以這麼樣愛一個女人。
迎著他那一雙寶石般的深邃綠眸,華珍突地伸手環住他寬闊的肩,把頭靠向他的頸窩。
「華珍這輩子只屬於王上一人。」她柔聲道,玉白的雙頰染上了紅暈。
元烈聞言,心口的熱血翻湧著。
「倘若有一天你我分開,你會怎麼做?」他忍不住問。
華珍怔了怔,抬起頭,對上他的眼眸。「如果真有這麼一天,華珍會等著你。」
水瞳裡漾著柔情。
「倘若我死了呢?」
「不!」她摀住他的口。「別說這種不吉利的話。」華珍心底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懼。
元烈盯住她,一雙大掌牢牢地握住她纖盈的腰肢。
咬了咬唇,華珍深吸口氣回答:「倘若真有那一日,華珍必永不改嫁,一切只怪自己命薄。」她聲音不大,卻含著執著的勇氣,一雙眼像是沾染了水氣,晶亮亮的。
元烈心頭一揪,一手勾住她的腰,一手扶上她的後腦勺,熾烈的吻旋即壓上她。
這一吻又深又猛,還讓元烈的心起了幾乎無法承受的疼痛。
他是如此幸運,可以得到她全心的愛戀!
隨著這一個吻,他心頭竄起了燎原的烈焰。
「我要你!」他抵在她唇邊輕喃。
華珍輕應了聲,雙頰由淡紅轉深。
元烈將她壓向床氈,輕輕地分開她的雙腿。
夜正濃,華珍的低吟讓元烈的情比夜色更深……
★★★★★★★★★★★★★★★★★★★★★★★★★★★★★★★
「王上,微臣不贊成烏孫子民習漢文!」
「哦?為什麼?」
「那像是一種最不可饒恕的文化沉淪,微臣恐習漢文時日一久,烏孫人便要忘本!」
此言一出,眾長老們均點頭表示贊同。
「有什麼人有不同的見解,但說無妨!」元烈一雙精睿的綠眸,逐一掃過各藩地前來的長老。
這時,其中一位最年輕的長老突然開口:「微臣有不同的看法。」
「說!」元烈以鼓勵的眼神盯住他。
「微臣以為,不如讓工匠們學習烏孫國之語。」
元烈點點頭。「這個法子本王已經想過,大可一試。」他停了停,接口又道:「只是,光由他人改變是不夠的。諸位試想,若咱們烏孫子民可以說漢語,非但能與工匠們溝通,還可以和那些中土來的商人做買賣,屆時,中原與西域的交流,將使得此地更加繁榮昌盛,人民生活也可以獲得改善。」
一番話說得眾長老們無言反駁。
「王妃由中土而來,自然全為中原人著想,根本不是一心為烏孫人謀福。」其中一人又開口。
「此言差矣!王妃若不是為了烏孫人著想,又怎會請工匠們到烏孫來傳授各式不同技術?難道你們認為織布、冶金或是造紙等,不是為烏孫人民的將來著想嗎?」
長老們面面相覷,終究答不上一句話。
「諸位長老還有什麼話要說?」一雙凌厲的睿智眼眸梭巡在眾人臉上。
一個君王必須具備自信與勇氣,特別是年輕的君王;但凡改革,最難的是如何跨出成功的第一步。
元烈明白想要同時保有傳統與革新,是一件十分不易之事。
「王上難道不擔心此舉有漢化的疑慮,會毀了祖上留下來的根基?」另外一位較年長的長老開口。
元烈微微一笑,回道:「諸長老太多慮了。習漢語並非教烏孫子民忘本,而是增添另一樣謀生的技能罷了,烏孫國還是烏孫國,不會因此而改變。」
長老們私議聲乍起,互有不同的意見。
元烈雖為一國之君,卻必須尊重互屬各個藩地的長老,儘管他大可不顧一切的施行新改革,但他卻不願專橫,一心想當個明君。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終於,長老們有了結果。
「王上,經微臣們商議,決定支持王上的改革。」其中一位開口。
「真的?」元烈臉上有掩不住的興奮。
「不過,王上必須答應一個條件。」
「請說!」
「一但新改革有了差池,王上必須停止與中原文化的交流。」
「本王答應這項協議。」元烈自信地環視著眾位長老。他絕不會讓改革失敗,絕不會!
★★★★★★★★★★★★★★★★★★★★★★★★★★★★★★★
很快的,元烈令屬下搭起一座寬大的營帳,作為烏孫子民學習漢文的地方;簡言之,便是中原人稱的私塾。
前來與華珍學習漢人言語文字的,多為皇親貴族,或是富戶子弟。
這一日帳外走來一個約莫十一、二歲大的孩子,衣衫破舊,顯然是貧困人家的孩子。
華珍適巧上完課,送出一干貴族子弟。
「走開,別礙著路,髒小鬼!」開口的是一個親王的孩子,年歲較大,約莫十三、四歲,神情十分倨傲。
窮孩子一聽,立即退到一旁。
經過窮孩子身前的,陸陸續續還有其它貴族孩子與富家子弟,個個身著皮裘,神采飛揚地。
最後,華珍注意到這個始終默默立於一旁的孩子。
「你叫什麼名字?」華珍走近他,微笑地開口。
孩子彷彿受到驚嚇似的,直瞧住華珍,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華珍不以為意,淺淺一笑後轉身要走。
孩子心中一急,忍不住喚道:「請……請您……等一等!」
他的聲音不大,卻足夠教華珍停下腳步。
「有什麼事嗎?」華珍轉過身,美麗至極的臉上,仍舊掛著微微的笑意。
「我……」孩子停了停,終於鼓起勇氣開口:「我可以來學寫字讀書嗎?」他漲紅著臉,清亮的眸底帶著不肯服輸的倔強。
華珍瞧住他,毫不猶豫地回道:「當然可以!」
孩子反倒一怔,帶著不敢置信的神情開口:「真……真的可以?」他覺得自己的心跳得好快。
華珍臉上的笑意擴大,「我看不出有什麼不可以。」她停了下,接口又道:「明日一早就來,別忘了!」
「嗯!」孩子帶著做夢一般的表情轉身離開。
「等一等!」華珍的聲音在他身後傳了過來。
孩子心一冷,猛地轉過身,神情變為防備。
「如果不要我來,就別答應得那麼快!」清亮的眼眸泛著受傷的神情。
華珍一怔,隨即以溫和的眼神瞧住他。
「我只是忘了問你的名字。」美麗的容顏再次漾開淺笑。
孩子未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久久答不上話來。
「你叫什麼呢?」華珍又問了句。
漸漸地,孩子眼中的防備與憤怒隱去,開口回道:「我叫希莫,王妃。」他恭敬地朝她行了個禮之後,飛快地離去。
華珍含笑目送希莫,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視線內。翌日,當所有人來到營帳的時候,全瞧見了已在帳中等候多時的希莫。
他是最早來的孩子。
「來,各位,這位是希莫,由現下開始,希莫就是咱們的一份子,大家要和他好好相處。」華珍站在希莫身邊道。
「王妃,您可知他是做什麼的?」其中一位富家子弟開口,眼神帶著輕視。
「當然知道!希莫閒暇時為人放羊。」華珍回答。
「既然如此,為什麼王妃還要讓這種身份卑微的髒孩子來這裡?」
「我瞧不出有何不妥。」華珍眸底掠過了然之色。
「當然不妥!」這次開口的是最後來到的親王之子貴陬。他大步踏入營帳。
華珍微揚起眉。「願聞其詳。」
「吾等身份尊貴,怎可與身份卑微之人共處一室!」
如玉在此時亦踏入帳中,聽著這一番話,甚覺刺耳,欲開口駁斥,華珍立即以眼神阻止。
如玉這才撇撇嘴,靜立於一旁。
她原是下人出身,自然對身份低微之人的心境有深刻的了解。
華珍回道:「在我眼底,貴族與平民一樣是人,沒有貴賤之分。」
「既然如此,本王頭一個離開。」話甫落,貴陬轉身就要走。
「等一下!」
貴陬回首,「王妃還有什麼教訓?」
「教訓不敢,只是想告訴你,民為國之本,有朝一日你若成為藩地之王,此理不可不知。」
「說得好!」一道低沉的嗓音徐徐傳入。
眾人回首,但見元烈蒞臨。
「參見王上。」眾人行禮。
「平身。」元烈與華珍眸光交會片刻,而後來到貴陬身前,「王妃之言甚為有理。」一雙精銳的眼,直落在貴陬臉上。
「王上?」
元烈打斷他。「倘若沒有這些辛勤做事的僕役,你怎能無憂地日日放鷹、讀書識字、騎馬馳騁?」
貴陬怔了怔,答不上話來。他有生以來,從沒想過這些事。
「由今日起,課堂之上不分貴族平民,大家一律平等。」元烈一一環視眼前這些大大小小的孩子。
慢慢地,所有人全都坐了下來,最後連貴陬也坐了下來。
希莫見此情景,一顆心熱血翻湧。
「要好好念書識字,將來才有機會出人頭地,明白嗎?」元烈望住那個貧家孩子,不由得想起幼時的好友圖倫。
希莫點點頭。「多謝王上!」
「別謝我,王妃才是你的啟蒙之師。」
希莫這才掉頭瞧住身後的華珍,滿心感激地道謝。
如玉在一旁瞧了,覺得十分欣慰。課後,華珍回到王帳。
「適才多謝王上相助。」她笑盈盈地說。
元烈只是盯住她的笑顏,微微地失神起來。到如今,他仍不敢相信她真會陪他到永久。
「過來!」他攤開手,眸光灼灼。
華珍依言走近他。
「王上……」
下一瞬,元烈將她緊緊擁入懷裡。
「知道嗎?你笑起來的時候真的很美,什麼也比不了。」他低嗄地開口,凝視她的目光透著癡戀。
華珍的心收得緊緊地,幾乎要承受不住他眸中的深情。她何嘗不知道他心底仍擔憂,每每,她的心總為他的不安而隱隱生疼。要怎麼樣才能教他明白自己真是心甘情願留在這裡,留在他身旁?
「告訴你一件事,我要送你一樣東西。」他說著,唇畔噙著一抹寵愛的笑。
華珍迷惑地看著他攤開桌上的羊皮卷。入眼的,是一座美麗至極的宮殿草圖。
「王上,這是……」
「我打算建造一座宮殿送給你。」他知道她不慣住在氈帳裡,為了表示他對她的寵愛,他為她建造這座中原風格的宮殿,證明自己情比金堅。
「王上……」華珍迎著他深情的眼眸,忽然流下淚。
「嗯,怎麼哭了?你不喜歡嗎?」他勾起她一張小臉,微微擔心地問。
「不,王上,華珍是太歡喜了。」
元烈抹去她頰上的淚,輕言道:「我知道你一直思鄉情切。」這一直是他所擔憂的,深怕有朝一日她終會回鄉,離他而去。
華珍淚眼含笑,卻輕輕地搖頭說道:「王上的心意,華珍萬分感動,不過卻不贊同。」小臉上有抹罕見的嚴肅。
「為什麼?是不是這宮殿的形式你不喜歡,還是……」
「不,王上,宮殿非常宏偉美麗,華珍非常喜歡。」
「那麼為何不接受?」
華珍柔柔地笑了。「因為華珍希望與所有的烏孫臣民一樣,過著相同的生活方式。」她頓了下,又道:「難道王上還認為華珍不是烏孫國的一份子?」
元烈緊緊擁住她。「不,在我眼裡,你永遠屬於這裡,永遠、永遠……」他心中的大石漸漸落下。
王妃拒絕王上為她建造宮殿的事很快的傳遍了烏孫,各藩地的長老們開始對她有了不同的評價。
漸漸地,除了小孩子之外,有愈來愈多的烏孫平民願意學習漢語,並學習中原工匠所傳授之各項技術。這對華珍而言,比任何報償都要好。
也許,她要的並非金碧輝煌的宮殿,她只想要歸屬的感覺,而她相信自己正一步步地邁進。
總有一天,這裡會成為她所喜愛的第二故鄉,她知道。
★★★★★★★★★★★★★★★★★★★★★★★★★★★★★★★
春末夏近,天候漸漸熱起來。每年的這個時刻,王室的貴族們總要出外狩獵。
元烈身為烏孫之王,自然也不例外。
五月中旬,元烈率領眾位親王離營狩獵。
由於如玉有孕,圖倫並未參加這一回狩獵之行。
「好好照顧王妃。」元烈開口。
圖倫點點頭。「微臣必盡力而為。」
華珍在一旁忍不住開口:「王上此行務必多加小心。」他這一去十數日,不算短。
元烈微微一笑,低頭溫柔地吻上她的唇。
膠著的唇在眾目睽睽之下糾纏了片刻。終於,元烈抬起頭,充滿掠奪光彩的綠眸燃著深情,「放心,我將很快回到你身邊。」他在她耳畔輕聲道。
隨即,一行人翻身上馬,整裝出發。數日之後,一行人進入深山密林。
寂靜的密林深處,傳來低低的野獸怒鳴。
元烈循聲而去。
豈料,一道冷箭無聲無息地射來,正中他胸口。
元烈霎時劇痛難當,卻仍強撐住身軀,沒有倒下去。
「是……是誰?」他咬牙道,嘴角溢出鮮血。
一道身影緩緩地由樹叢後走出。
「很痛吧!我可以為你徹底消除痛楚。」
元烈定睛一瞧,心痛的發現謀刺他的,竟是自己的叔父──溯親王。
「怎麼?不服氣?你一定很後悔上一次沒有取我性命吧!」溯取陰沉地說著,並再次拔弓搭箭。
元烈強忍住痛楚,「為什麼?」
「那還用問嗎?」話甫落,溯取把箭尖指向他。
元烈強撐著,轉身就跑。
由於密林很大,貴族們分散開來狩獵,有需要之時才吹響身上隨身所系的牛角求援。
元烈邊奔邊吹,嗚嗚之聲傳遍了林間。
然而上天卻與他開了個玩笑,在他面前出現了一座斷崖。
「納命吧!」溯取陰沉一笑,第二枝箭朝元烈心口射去。
電光火石之間,元烈縱身躍下斷崖。當狩獵隊伍回到烏孫,已是三天之後。
華珍獨不見自己的丈夫。
「王上人呢?」她開口問。
溯取排開眾人,直來到華珍身前。「王上在獵獸之時,不慎墜落斷崖身亡。」
華珍不由得倒退了幾步,一雙蒼白的小手摀住了口。
怎麼會呢?他答應過要回到她身邊的,他答應過的啊!
緊接著,一陣黑暗籠罩住她,在剎那間,她失去了所有的意識,一顆心不斷地下沉。
「來人,快將王妃扶入王帳,請太醫!」溯取下令,口吻一如此地的王。
呼蘭在此時走出人群。
當她的視線與溯取交會之時,臉上掠過了微不可辨的笑意。
[全書完]半個月後烏孫王元烈墜崖身亡後,由於國不可一日無君,很快的,在各方長老決議之後,決定由元烈的叔父溯親王繼承王位。
溯取無子,因此在繼位之後的第一件事便是納妃。
他原有四位妃子,但個個生女;為了鞏固王位,必須有子嗣,因此他將目標放在元烈那清艷絕俗的妻子華珍身上。
繼位的第二天,溯取便宣佈要華珍改嫁給他,兩國的盟約不變,烏孫仍會年年向中原皇帝進貢。
華珍本沉浸在哀傷之中,得悉溯取的決定之後,又驚又怒。
難道,她連決定自己命運的權利都沒有嗎?
頭一遭,她的心起了反抗之意。無論皇上是否同意她再次改嫁,她都不會再與任何男子成親!
想起元烈,華珍心頭的傷痛復起。
儘管溯取親口轉述元烈已墜崖身亡,但她至今始終不能相信。
往日的恩愛情景,令她忍不住淌下淚。如今,誰來為她抹去這傷心欲絕的淚水呢?
誰能呵!
驀地,帳簾掀動,溯取直接走入帳中。
「大膽!未經通報便入我帳中,溯親王您請回。」華珍疾言厲色道。
溯取不怒反笑,直來到她面前。
「現下,我已是烏孫之王,在我國境之內,沒有任何本王不能到的地方,包括你的營帳。」他頓了下,湊近她絕色的容顏。「瞧你淚漣漣的,還在為死人傷心嗎?來,我幫你擦擦。」他說著便伸出手。
「別碰我!」華珍向後退了開,閃避他的碰觸。「在我心底,元烈還活著,他不會死!」她不信溯取之言。「瞧不出你倒是挺忠貞的,不過,我老實告訴你,一個身上負箭又墜入溪谷的人,還能活著,除非有神跡。」溯取臉上帶著詭異的笑。
「你說清楚,為什麼元烈身上會負箭?」她顫道,心底升起不祥的感覺。
溯取笑了笑,「你這麼聰明,還想不到答案嗎?」他雖未言明,然而臉上那一抹笑卻更深沉了。
華珍直盯住溯取,臉色在瞬間更加慘白。
「是你傷害他,是你……」天!難道就為了王位,而讓他對自己的親侄兒下手?
華珍原本尚抱著一線希望,如今已經消失殆盡。感覺上,她像身在冰窖底,由身子寒透了心。
「這話可是你說的,本王對這等荒謬的猜測,不願下任何結論。」溯取一臉狡猾的瞧住她。
下一刻,華珍出人意料之外的上前,使勁甩了溯取一記耳刮子。
清脆的聲音令溯取臉色遽變。
「你不要命了是嗎?小婊子!」他粗暴的上前抄起她的手,惡狠狠的開口。
華珍嫌惡的朝他臉上吐唾沫。
「該死!」他低咒一聲,將她扯入懷中,粗暴的吻上她的唇瓣。
華珍羞怒交集,不住的抵抗著他惡意的蹂躪。
溯取在狠狠吻過她、汲取她的甜蜜之後抬起頭,「由現下開始,你必須學著尊重我這個丈夫!」
「你不配!」
「不配?」溯取邪佞的笑了起來。「我配不配,三日之後你就可以親身體驗了。」屆時,他將好好馴服這個中原女人,讓她成為他夜夜暖床的被!
「我寧可死,也不會改嫁給你這頭畜牲!」華珍鄙夷的表示。
「不嫁也成。」他頓了下,眸光泛起了狡猾的惡獰,「只是,右大將圖倫可能見不到自己的親骨肉出世了。」
「你這是在威脅?」
溯取笑了笑,不置可否。
「你卑鄙!」她尖喊。
「隨你愛怎麼說。」他笑。
望著他狡猾的神情,華珍嫌棄的別過了頭。
「不許你輕視我,小婊子!既然你已經嫁過兩回,也不差再改嫁一回,不是嗎?」他勾起她的臉,逼她迎著他的眸光。
華珍無語,心頭的悲涼無可言喻。
「等著三日後盛大的婚宴吧!小美人。」話甫落,他再度在她唇上重重的吻了下,滿臉意猶未盡。
華珍忍住作嘔的感覺,逼自己漠然面對。
「記住,別想不開,否則如玉那丫頭……嘿嘿!」他松開手,別有深意的瞧她一眼之後便轉身離開。
華珍直站在原地,整個人動也不動地,如死去一般。
★★★★★★★★★★★★★★★★★★★★★★★★★★★★★★★
呼蘭氣急敗壞的直奔入溯取帳中,侍衛們緊跟在她身後。
溯取抬頭瞧了眼,淡淡的開口:「無妨,全退下吧!」
「是!」侍衛們這才退出帳外。
呼蘭立即憤怒的說:「你沒有遵守對我的承諾!」
如今他成了王,而她居然不是他將成婚的妃子,怎教她不激狂。
「什麼承諾?」
「你當初答應要立我為妃!」
「沒錯,我是答應過你。」
「既然如此,為何你兩日後要迎娶的是那該死的中原女人,不是我?」
「我可以擇日再納你為第六任妃子。」他可有可無的表示,嗓音冷淡。
在見識過華珍的忠貞之後,他對眼前這個淫蕩的胡女已失去了以往的耐性與興致。
「我要的不只如此!」呼蘭氣憤的來到溯取身前,扯下他手中玩賞的玉器,一把摔到地上。
玉器應聲而裂。
溯取反手就給了她一記耳刮子。
「你……你敢打我?你不知道我父王是誰嗎?」呼蘭恨恨的道。
「那又如何?」溯取揚眉反問。
「你不怕我向我父王告狀?」呼蘭睨起眼。
「告我什麼?告我納妃還是打了你?有你這樣驕奢淫逸的女兒,只怕你的父王希望我代為管教都來不及哩!」
「你……」
「怎麼樣?倘若你乖乖聽話,本王還會收你為妃,否則……」
「你想怎麼樣?」
「在此地,失去丈夫的女人只有兩條路,一是改嫁,一是送到妓營。」溯取殘酷的道。
「你敢!」呼蘭咬牙道。
「我是這裡的王,沒什麼是我不敢做的。」
「好!既然你如此無情無義,那麼休怪我將你謀害王上的事情向烏孫臣民公開!」語畢,她轉身就走。「來人!」
侍衛立時走了進來。
「把這個女人押入石牢。」
「遵旨!」侍衛一左一右的抓住呼蘭。
「放開我、放開我!」呼蘭盯住溯取,「你不會有好下場的!」她尖喊。
溯取走近她,「只可惜你看不到了。」話甫落,他揮了揮手。「帶下去!」
「你是畜生、魔鬼……」
隨著她漸漸遠去的尖叫,溯取明白她知道太多事,所以自己已容不下她。
當天晚上,溯取派了親信到石牢裡將呼蘭暗殺。
隔日,溯取對外宣佈呼蘭因病而暴斃。
★★★★★★★★★★★★★★★★★★★★★★★★★★★★★★★
婚宴上,華珍始終冷著臉,未發一語;溯取並不以為意,由著她去。
無論她再如何不甘心,過了今夜,她將永遠成為他的妃子,誰也改變不了。
之後,僕婦領著華珍來到溯取新搭的王帳,為她更衣。
「公主!」如玉在此時來到帳外輕喚。
「你們先退下,傳將軍夫人進來。」
「是。」
片刻,如玉來到華珍身邊。
「公主……」她含著淚。
「唉!今兒個是我的大好日子,你怎麼哭了?」華珍強撐起笑。
「您哭吧!哭出來會好過點。」如玉忍不住落下淚。
「傻妹子!」華珍伸手抹去如玉臉上的淚。「倘若哭泣可以免去這可悲的婚禮,我的淚水必如江海。」「公主……」
「別哭,不值得。」
「為什麼您不反抗、不上書皇上呢?」
「如玉,皇上距咱們萬裡之遙,又豈會真心替咱們的將來打算?我早已經死心了。」早由和親之初,她就該看破這一點。
「公主,也許可以讓圖倫安排逃亡。」
「茫茫大漠,又能逃到何方?」沒說出口的是,她心已死,就算可以逃回鄉,她知道自己的心也再難以完整。
元烈,良人呵!華珍腦海又浮上丈夫英氣勃勃的俊顏,登時心痛如絞。
「公主……」
「別為我擔心,我會很好。」她停了停,續道:「再過不久,你的孩子就要出世了,我想為孩子起個名,可好?」
「公主請說。」
「倘若生男,便喚元生,女孩就叫元春吧!」
如玉點點頭。「多謝公主。」
「你回去吧!別再哭了,嗯!」
如玉收起淚,踏出帳外。
★★★★★★★★★★★★★★★★★★★★★★★★★★★★★★★
深夜,溯取回到帳中。
昏黃的燈光下,他看見華珍一身單衣,坐在床氈邊等著他。
溯取勾起帶著醉意的笑,一步步走向華珍。
「你真是美得教人屏息。」他開口。今晚他喝了不少,微醺中更覺她美若天仙,恨不得將她一口吞下。華珍無言,只是含著笑意直瞧住溯取。
彷彿受到無言的鼓舞,溯取更是慾火中燒,如惡虎撲羊般將她壓倒在床氈上。
「你好美!莫怪那小子對你如此癡心。」
華珍忍住羞辱的感受,任他在身上折磨著。
悄悄地,她騰出一只手,緩慢的移向枕下,將預藏的匕首握在手心裡。
她要為元烈報仇!
華珍深吸了一口氣,眸光一變,用力朝他背脊刺下。
溯取在她眼神變化的剎那,像是意識到危險,一回首,他瞪大了眼,閃避直刺而來的刀尖。
饒是如此,他仍閃避不及,背上教利刃劃出一道深長的血痕。
「噢!該死的!」溯取又驚又怒,疼痛漸劇。
華珍舉刀再次刺向他。
這一次,溯取已由微醺中完全清醒,翻身躲到一旁。
華珍起身直追,她已經沒有顧忌,一心只想置他於死地。
「快來人、來人!」溯取鮮血直流,口中不住的狂喊。
侍衛在華珍刺中溯取之前衝入帳中。
「快!捉住這瘋婆娘!快!」他邊說邊閃躲。
片刻之後,華珍在數名侍衛包圍下,放下了匕首。
「帶我走吧!」她頹然跪坐在地上。
「還杵著等什麼!快將她押入石牢!」溯取氣急敗壞的嚷叫著。
侍衛們押送華珍出帳。
在烏孫人眼底,華珍是個好王后,與呼蘭的驕蠻不同,十分受平民喜愛。
「還有,快傳太醫!」
「遵旨。」
溯取背上的傷,痛得他齜牙咧嘴、又惱又恨。他發誓要好好懲治那中原女人!
★★★★★★★★★★★★★★★★★★★★★★★★★★★★★★★
石牢裡沒有光亮。
華珍靠在石壁上,倚著欄杆遠眺著天上的星月。
驀地,一陣火光自遠而近,華珍瞧見了由侍衛陪同前來的溯取。
溯取在拿過侍衛手中的火炬之後,示意侍衛退下。
「住得還習慣嗎?」他嘲諷的開口。
華珍不願見他,掉頭望著石牢的角落。
「倘若你肯求我放你,也許我會答應。」
華珍仍不發一言,甚至瞧也未曾再瞧上溯取一眼。
溯取羞憤交集,「好!有骨氣,我就判你謀刺君王,明日日落之前處以絞刑!」他停了停,得意的低問了句:「現下,願求我放你一條生路了嗎?」
這一次,華珍回過頭,盯住火光下那一張可恨至極的臉。
「我寧可死也不求你!」她語氣異常堅決。
溯取鐵青著一張臉,轉身離開。
石牢再度回復一片幽暗。
惟獨華珍那一雙眼,閃爍著隱隱約約的淚光,教黑夜裡的星辰也忍不住歎息。
★★★★★★★★★★★★★★★★★★★★★★★★★★★★★★★
翌日,華珍在被押送往刑台的路上,見著雙眼紅腫的如玉。
「公主、公主!」如玉撲上前,抱住華珍的雙腿,哭倒在沙地上。
華珍心如刀割,伸手扶起如玉。「不要為我傷心,一切是我命薄。」
「都是如玉不好,沒法子救您……」如玉哭得傷心。莫怪公主要為她腹中的孩兒起名,原來她早就不想活了。
華珍淒然一笑。「元烈不在了,我獨活於世上又有何趣?」
「我不要您死,不要啊!」
「每個人總有那麼一天,只不過我早了些。」她停了停,深深望入如玉眼底。
「你一定要勇敢的活下去,答應我。」
如玉點點頭,淚仍然止不住的流滿了面頰。
緊接著,如玉被拉開,華珍繼續前行。
此時暮色將近,華珍登上了刑台。
抬起頭,環視刑台下那一張張臉,心頭再次浮上哀愁欲絕的痛楚。
華珍忍不住閉上雙眼,阻止淚水流下。過往的一切歷歷在目,如夢一場。
感懷自己悲愁的身世,華珍心中浮上了前人所著的「悲秋歌」。
睜開雙眸,她低低的喃道:「吾家嫁我兮天一方,遠托異國兮烏孫王。穹廬為室兮氈為牆,以肉為食兮酪為漿。居常土思兮心內傷,願為黃鵠兮歸故鄉。」
華珍心底悲愁不盡。
「你後悔嗎?」溯取來到刑台下。
「永不!」
「好,行刑!」語畢,侍衛將繩索套上華珍的頸項。
溯取揮手示意侍衛執行。
霎時,刑台向左右分開,華珍的身子立即往下墜。
「公主!」如玉哭叫道,欲撲上刑台,卻教圖倫緊緊的抱住。
華珍不住的掙扎著,感覺生命一點一滴的流逝。
很快的,周遭靜了下來……驀地,一枝箭凌空而來,越過刑台下的眾民,以雷霆萬鈞之勢,射斷了華珍頸後的絞繩。
華珍應勢墜落刑台下。
眾人回首,只見元烈策馬奔近刑台。
如玉與圖倫立即奔至刑台下。
「王上!」圖倫驚喜交加。
「還不快率兵捉拿叛黨,莫教溯取那老滑頭逃走!」
「遵旨!」
「不必了!本王已經捉到人犯。喏!交給你們。」開口的是尾隨元烈身後而來的羌國新君巴厄圖。
那一日元烈由崖頂跳下,適巧被他與其一干屬下所救;烏孫王可以活下來,連他都覺得像是奇跡。
現下,他領著五萬大軍鎮守在烏孫國邊境。
「華珍,你醒醒、你醒醒……」元烈抱起渾身冰涼的妻子。
如玉見了,忍不住失聲痛哭。
元烈心頭劇痛,忍不住落下熱淚。
「你不許離開我,聽見了沒?我不許!」他將她緊緊擁在懷裡,淚水一滴滴淌在她臉上。
原來,失去所愛是這麼絕望的感覺,他的心幾乎要無法承受這蝕啃人心的折磨。
「公主……」如玉忽然叫了起來,嗓音中夾雜了歡喜。
元烈低頭,正好迎上華珍緩緩張開的雙眸。
剎那間,他宛如被救出了煉獄。
「華珍!」喜悅像是無止境的在他心頭蔓延開來。
蒼白的絕色容顏,緩緩綻開了一抹極柔的笑。
「我知道你一定會回到我身邊,元烈,我一直是等著你的……」一股心酸揉著隱隱的痛楚在她心田深處泛起。
元烈溫柔的抹去她止不住的淚水。「我再也不會離開你!」
華珍輕輕回答:「我好累!」話甫落,她眼皮沉垂的合上眸,陷入安心的沉睡中。
她知道他會守著她,她知道……之後,溯取被流放到苦寒至極的北方,終其一生不得返回烏孫。
尾聲七年之後馬車在一扇朱紅的漆門前停下。首先下車的是一個身形高壯的男人,男人回頭扶著妻子與一雙兒女步下馬車。
守在大門前的僕役瞧著直逼而來的高大男人,不由得怔住了。
緊接著,男人身後出現一張含笑的溫婉美顏。
「福叔,想不到您的身子骨還這麼硬朗,一點都沒有變。」華珍笑道。
永福又是一怔,隨即失聲叫了起來。
「大小姐……」七年不見,小姐變了,變得比出嫁前還美,聰慧的氣質已被另一股成熟溫婉所取代。
華珍笑容更深。「我爹娘還好嗎?」
「好得很、好得很,我這就去通報。」永福喜孜孜的,一路放聲大喊:「老爺、夫人,大小姐與駙馬爺回京來了!」
一時間,大宅院裡的老老少少全出來了。
「走吧!」華珍開口。
元烈點點頭,夫婦二人攜著一雙兒女踏入家門。
華家二老見久別的愛女竟回京來,還帶著丈夫及孫兒,不由得笑得合不攏嘴。
華夫人卻突然注意到華珍頸上的一道痕跡。
「珍兒,這傷是……」
「是一段很長的故事。」元烈接口道。
華家二老一見駙馬竟說得一口漢語,都不由得深感驚奇。
華珍回首,朝丈夫綻開一抹溫柔的笑。
「爹、娘,讓女兒慢慢將所有事說給你們聽吧!」夫婦二人心有靈犀。
然而,每每瞧見華珍頸上的勒痕,元烈仍不免心驚……那是她忠貞的印記,今生今世只對他執著的深情痕跡。
曾經,他幾乎失去了她!
思及此,元烈心緒再次波動,隨即在華珍額心印下一吻。
「我愛你!」他以烏孫語說道。
兩人間纏綿的情意教大宅院裡的所有人都瞧傻了眼。
「咳咳!」華老爺子忍住到唇邊的笑,拉起老伴的手。「有話進廳裡說吧!」
二老拉著一雙可愛的孫兒走入大廳。
「寶妹、如意,快備點心!」華夫人囑咐著,瞧著一雙眉目如畫的孫兒,不由得心滿意足。
大宅院裡一下子熱鬧了起來。
華珍瞧著宅裡的景物,竟忍不住落下淚來。
元烈明白她近鄉情怯的感受,將她緊緊的擁入懷裡。
「別哭了,到家了,不是嗎?」
「嗯!」華珍抹抹淚,挽著元烈走入大廳。
如今,她覺得自己是最幸運的人;在異鄉,她尋著了今生的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