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氣家族之五:錢金金
金玉滿堂 |
【簡介】 這個可愛的女人! 錢金金是京城錢府的長女,生得傾國傾城、貌美如花, 更難得的是她聰慧無比,還有著點石成金的商業才能。 只是,自從十年前被他竊去一個吻後, 她的優雅與冷靜,一遇上他就蕩然無存, 不但將他視為眼中釘、肉中刺, 還卯足了勁兒搶他生意、壞他計謀,猛扯他後腿, 與她鬥智,倒成了他今生最大的樂趣。 不過,話說回來,倘若真能把這美麗的敵手娶回家, 就算是要他從此後跟著她姓,那也無妨啊! 這個可惡的男人! 嚴燿玉是京城嚴府的少主, 手握驚人財富,兼而高大俊朗, 只有她清楚,那謙和有禮的模樣全是假象, 這個受人景仰讚譽的男人,根本是個十足十的偽君子! 他表面上好話說盡、私底下壞事作絕, 什麼惡劣的事情都能做得臉不紅氣不喘, 不但威脅她、戲弄她、欺負她, 撒下天羅地網,把她騙得團團轉, 甚至還當著全京城所有人的面,說她只值一枚銅錢?! 哼,大夥兒走著瞧, 她錢金金要是鬥不贏他,這輩子就跟著他姓!
★第1章
★第2章古來聖賢皆寂寞,唯有富者留其名。
繁華京城,六方商賈,八方水脈,皆在此處匯集。
華麗巍峨的京城,以中央的玄武道一分為二,規劃成六十餘坊,天下各處,包含四周蠻夷商邦,都齊聚到這兒買賣交易。而城東的嚴家久居京城,控管河運,掌握商業命脈,兼而行善積德,受萬人景仰,是富貴世家。
城西的錢家,則是暴發戶。
錢大富以一介商人,創出龐大的商業版圖,與嚴家分庭抗禮。而他那五位千金,不但個個生得花容月貌,賺錢手腕也格外高超。
其中,最為出色的,要屬長女錢金金。
所以,當秋風瑟瑟的這一日,錢家的奴僕們,扛著那頂金光燦燦的八抬大轎,大隊人馬經過幾處商坊,穿過大半個京城時,一群好事之人聚在後頭探頭探腦,臉上都是興味盎然。
京城裡頭,新鮮有趣的事兒可不少。只是,任何熱鬧事兒,都比下上錢家與嚴府之間的明爭暗鬥來得吸引人。
錢家的隊伍,浩浩蕩蕩的前進,終於在嚴府前停下。
秋意甚濃,嚴府門前的漢白玉門階上散落幾片火紅楓葉,看來更添了幾分雅致。
驀地,嬌脆的聲音響起,喝停轎夫。
「停轎。」
開口下令的,是一個白衣少女。她跟隨在轎旁,腰上纏著紅色流蘇穗兒,秀發盤成兩個圓鬟,黑眸中透著說不出的靈氣。
轎夫們小心翼翼的將轎子擱下,不敢震動到一分一毫,那謹慎的模樣,彷佛怕震碎了轎子裡的嬌貴人兒。
確定轎子停妥後,白衣少女走到轎門旁,恭敬的低垂著頭,對著轎門那幅繡工精美的軟簾輕聲低語。
「大姑娘,嚴府到了,請您下轎。」
「嗯。」
轎子裡,傳來一聲懶懶的應答。
半晌之後,柔若無骨的小手揭開了繡簾,一個絕色的女子緩步踏出轎子。
她穿著桃紅撒花襖兒、銀鼠皮裙,額上懸著一枚銀鎖珍珠。那張粉瞼宛如精工雕琢,小巧的櫻唇色若點朱,美得像是出塵仙子。尤其是那肌膚雪白晶瑩、吹彈可破,嫩得彷佛可掐得出水來似的。
四周瞬間靜了下來,所有人都屏氣凝神,注視著甫出轎子的錢金金。
這些年來,她久歷商場,在京城內名聲響得很,絕大多數的人都曾見過她的容貌。只是,無論見過多少次,那美貌還是能讓人驚艷得失神。
幾名僕人扛著上好的邊疆織毯,動作俐落的揚手一拋,紅色長毯略咚咚的滾了開來,一路舖蓋到嚴府大門。
幾乎是那雙繡花鞋才剛踏上地毯,大門就應聲而開,奴僕們井然有序的排列兩旁,個個垂首而立,態度恭敬。嚴府總管更是親自出迎,不敢有分毫的怠慢,顯示對她的重視。
「大姑娘,日安。」他躬身上前。
「嚴總管。」金金輕揮著紅紗絨扇,拾階而上。
她眉宇暈紅,容光煥發,清澈的眸子朝門內望了一眼,心情似乎好得很。
「不知大姑娘今日前來,是有何貴事?」他拱著手,恭敬的問。
「沒什麼。」她笑得更甜更美,簡直令人目眩神迷。「只是立秋剛過,我看這幾日天涼了,所以特地熬了一盅湯,端來給嚴公子進補。」她輕聲細語的說道,輕障執扇。「小紅,把那盅湯拿來。」
「是。」白衣的清秀丫鬟走回轎子旁,拿出一個用錦布包妥的暖籠。
暖籠內襯著厚厚的錦棉,湯盅擱在其中,非但熱湯沒有溢出半滴,溫度更能保持暖燙,即使盅蓋尚未揭開,那濃郁的香氣,還是隱約飄散出來,誘得其他人忍不住頻頻吸氣,饞得口水直流。
小紅解開錦布,先用厚布托手,這才慢慢捧出熱燙的瓷盅,擱在漆盤上,再擺上一雙象牙筷子、冰瓷調羹,及一塊潔淨絹布。一切擺放妥當後,她才小心的端了過來。
「交給我吧!」金金伸出手。
小紅一臉錯愕,眼睜睜看著漆盤被接走。
「大姑娘,您別忙啊,這湯讓我來端就行了。」讓主子端湯?那她這丫鬟豈不是罪過大了?
「不,這盅湯,我要親手端給他。」紅唇上的笑意更深了。
嚴總管臉上的冷靜神情,老早被驚愕取代。他瞪大眼睛,雙手撐著下顎,捧住幾乎要被嚇掉的下巴。
錢金金親手端湯?
老天,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啊!
她從小就備受寵愛,眾人呵護有加,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溶了,任何雜事都有奴僕代勞,那白嫩玉手,除了撥弄心愛的金算盤,計算銀兩外,從不曾做過其他工作。
再說,以她的性格,不拿砒霜來灌少主,就已經是謝天謝地了,哪裡可能突然轉了性兒,變得如此溫柔體貼,不但關心起少主的身子,還親自端了湯,上門要替少主進補?
莫非,那盅湯裡頭另有名堂?
「呃,多謝大姑娘的關心,只是──呃──我想、我想──那個、嗯,我家少主的身體很好──這湯還是──還是請您──請您──」即是面對達官貴人,也能從容不迫的嚴總管,在金金的面前,竟變得吞吞吐吐,緊張得冷汗直流。
「請我如何?」她笑著問,仍款款往門內走來,堅持要端湯入內,沒半點打道回府的意思。
「請──請您──」請了大半天,嚴總管仍舊沒膽子開口,請她把湯端回去。
「有什麼話,不如等我出來時再說。」她四兩撥千斤,化解眼前的阻礙,繡鞋又往前踏了幾步。
眼看她就快要踏進大門了,為了少主的性命安危著想,嚴總管深吸一口氣,只能硬著頭皮,睜眼說瞎話。
「大姑娘,真是不巧,少主這會兒剛好不在府裡。」事到如今,拖得一刻算一刻了!
她總算停下腳步,彎彎的柳眉一揚,鳳眼微挑,掃過嚴總管不安的神色。
「喔?不在府裡?那他去了哪兒?」她淡淡的問。
「少主──少主大概在商行──」
「哪間商行?」
他一咬牙。
「該是在西市的書畫舖子裡。」嗚嗚,他這可是冒著生命危險忠心護主啊!
金金巧笑倩兮,雙眸盈盈如水。
「正巧,我就是從西市那兒過來的,剛剛這一路上走來,可也沒瞧見他的蹤影。」她端著漆盤,繡花鞋跨過門檻,堂堂登門入室。「或許是你記錯,嚴公子說不定已經回府了。」
「呃,大姑娘──」
「嚴總管是要攔我?」她挑眉。
「不、不、當然不是。」
嗚嗚,他不是不想攔,而是根本攔不住!
再說,少主曾交代過,錢金金是嚴府一等一的貴客,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能阻攔她入府。
遲疑片刻後,嚴總管終於退開一步,正式敗下陣來,含淚祈禱少主能自求多福。
「那麼,請大姑娘先到議事主廳裡喝杯茶,我這就去通報──呃,不,我這就去找找,看少主是否在府裡。」他努力自圓其說,還不忘轉頭吩咐奴僕。「快,沏一壺碧蘿春到議事主廳來。」
快快快,除了通報少主外,他還得把握時間,盡快把府內的易碎物品收拾妥當!
還記得,上一次金金登門拜訪,卻在府裡大動肝火,抓起古董瓷器就砸,當場毀了不少價值連城的寶貝──
這女人的眼光好得很,專撿貴的來摔,少主不當一回事,他這個做總管的卻心疼極了!
還在思索著該把寶貝們藏到哪裡去,纖細的身影已經掠過他身旁。
「茶就免了,我直接去書齋找他。」她很清楚,這個時辰,嚴燿玉通常都在那兒內審閱帳冊。
嚴總管瞪著那逐漸遠去的窈窕身影,全身僵硬,冷汗凝結,一顆又一顆的沿著額際滑下。
接著,他陡然回身,神色焦急,張口爆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呼吼。
「快!快去請大夫來府裡預備著!」
老天保佑,少主可千萬別被毒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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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陽穿透窗欞上的薄紗,灑入書齋,帶來些許暖意。
室內的家具十分簡單,只有幾排書架,以及一組黑檀木雕成的桌椅,擺設以實用為考量,不見半點奢華的痕跡。
清雅的書齋裡,卻傳來難聽的哭嚎。
「嗚嗚嗚嗚,少、少主──」
一個胖呼呼的中年男人,像只烏龜般縮在地上,肩膀聳動,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連青磚都被他哭濕了一大片。
「嗚嗚嗚嗚,少主,嗚嗚嗚嗚──」
哭聲持續不斷,痛心得如喪考妣,而幾尺之外,坐在黑檀寬木椅上的嚴燿玉卻意態悠閒,批閱著桌上的幾疊帳冊,不受分毫影響。
他高大且俊朗,肩膀寬闊、胸膛厚實,剃銳飛揚的劍眉下,是一雙黝暗的黑眸。雖然身材比尋常男子健碩,但舉手投足間卻溫文儒雅,不見半點傲氣。
這個男人,是一把未出鞘的刀,無人知曉他其實有多麼致命。
「嗚嗚嗚嗚,少主,您也理我一下啊,嗚嗚嗚嗚──」地上傳來可憐兮兮的嗚咽。
「劉廣,起來說話吧!」他淡淡的說道,端起那三件一套的蓋碗青瓷茶杯,以杯蓋滑過杯緣,再啜了一口熱燙的香茗。
「嗚嗚,屬下罪該萬死,辦事不力,不敢起身──嗚嗚嗚嗚──嗚嗚哇哇──」嚴家商行的大掌櫃劉廣,趴在地上,磕頭如搗蒜,愈哭愈大聲。
「劉掌櫃,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嚴燿玉歎了一口氣。
「但是,這次的書畫大展,咱們可是賠了銀兩啊!」一提起那件事,劉廣的眼淚又噴出來了。
天下人都知道,京城嚴府不但富可敵國,且書禮傳家,歷代主人個個都是飽讀詩書。如今的當家少主,更是寫得一手鐵畫銀鉤的好字,令人贊歎不已。
書畫之類,原本就屬於嚴家的生意范疇,京城內規模最大、設備最齊全的墨刻坊,即是屬於嚴家。
因為京城內書畫之類需求與日遽增,嚴府幾間新的書畫舖於同時開張,為了廣為宣傳,少主親擬計劃,搜羅名家墨寶、書冊卷軸,舉辦書畫大展,還廣發請帖,邀請眾多富商與文人。
嚴府上下動員,籌備多時,人人精神抖擻,原以為天衣無縫,肯定能以人氣帶來買氣,賺進大筆銀兩。
哪裡知道,半路殺出一個程咬金,好好的一個計劃,全教那女人給破壞了!
城西錢家的長女,特邀天下名廚齊聚京城,辦了個熱鬧非凡的易牙祭。她租下城中一處廣場,蓋了座高棚,設宴千桌,廣發請帖。
易牙祭的會場上,用的是苗疆的藥材、塞外的珍饈、南方的瓷器。錢家的幾位姑爺,都在錢金金的要求下,無條件提供協助。
不但如此,她還設計出幾款藥膳,經由名廚烹煮,開設滋陰宴與壯陽宴,男女的銀兩皆賺,京城內不論富商皇族,還是升斗小民,無不自投羅網。
反觀嚴府的書畫展,砸下大量銀兩,卻落得門可羅雀,參觀者少得可憐。
不少富商怕得罪嚴府,勉強的來露個面,在會場小跑步的繞了一圈,證明到此一游,接著就跳上轎子,焦急的喝令轎夫加速前進,直奔壯陽宴,深怕晚到一步,花費大筆銀兩才預約到的席位會被取消。
這下好了,不論是人氣還是買氣,全被搶光了!
嚴燿玉沉吟片刻,在腦中回憶那場易牙祭的細節。他的眸光閃爍,倒是嘴角那抹笑,始終未曾褪去。
「盈虧乃商家常事,用不著這麼自責。」他簡單的說道,溫沉有力的嗓音,帶著安定人心的力量。
「但是,嗚嗚,那些銀兩──」劉廣又想哭了。胖臉揪得像包子。
「主意是我提的、計劃是我擬的,就算有虧損,也該是我的過錯,與你無關。」深邃的目光一斂,薄唇似笑非笑。
劉廣卻沒這麼好的修養,就是咽不下這口氣。他擦干眼淚,仍是氣憤難平,挪動著胖嘟嘟的身子,在房內不斷踱步打轉。
「少主,我說,這不是你的計劃不好,而是錢家那女人太過分了。」
「是嗎?」
「她存心作對,挑在同一日開展也就算了,竟連撒帖子的對象,也跟嚴府相同。」想起這一點,劉廣仍是氣得下巴肉抖啊抖。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這就是她的聰明之處。」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不但適用於戰場,也適用於商場。
劉廣胖瞼一皺,用力搖頭,三層的下巴肉甩過來又甩過去。
「少主,您是賠錢賠得糊塗了嗎?她可是讓咱們賠錢的罪魁禍首,您怎能稱贊那個可惡的女人?」
嚴燿玉無聲淺笑,慢條斯理的端起瓷杯,拿起茶杯蓋,輕把杯緣。
「劉掌櫃。」他喚道。
「少主,您別阻止我,我不說不痛快,那個女人啊,實在是──」
「劉掌櫃。」
咒罵再度被打斷,劉廣勉強住了口,但胖臉上仍是充滿憤慨,實在很想一罵為快。
哼,是少主心地好,處處忍氣吞聲。換作是他,非得罵臭那女人不可!
「少主,您啊就是心地太好,那女人才會肆無忌憚,處處欺壓您。」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錢金金的惡劣行徑,可都在心裡為少主抱不平呢!「啊,對了,您剛剛要說什麼?」他問道。
大手一揚,指向門口。
「你回頭瞧瞧。」
瞧?瞧什麼啊?
劉廣納悶的回頭,瞬間,血色從胖臉上褪盡。
書齋的門檻外,正站著一個窈窕身影。
媽啊!
他嘴裡正在咒罵的那位「罪魁禍首」,竟就站在門口,靜靜對著他微笑,小手中還端著一個漆盤。瞧她那好整以暇的模樣,似乎是站了許久,說不定把他先前的咒罵全聽進去了──
「大、大、大姑娘──」撲通一聲,肥嘟嘟的身子再度趴倒,行五體投地的大禮。
這回,他沒有痛哭失聲,反倒臉色慘白、全身發抖,像是看見什麼可怕的妖魔鬼怪。
錢金金彎唇一笑,精致絕美的小臉上,看不見半分怒容。
「劉掌櫃的,沒想到您這麼在乎我,時時刻刻念著我呢!」她端著漆盤,繡鞋輕挪,腳步聲輕而細碎,卻不疾不徐,優雅合韻。
小紅則是亦步亦趨,跟隨在金金身後,踏入書齋。
「大、大姑娘恕罪,我、我──」
「劉掌櫃想說什麼?」她笑得更甜。
劉廣冶汗直流,知道得罪了她,自個兒肯定要倒大楣。
「呃,啊、那個──那個──屬下告退!」他大喊一聲,猛然跳起來,火燒屁股似的衝出書齋,肥胖的身子一路亂滾,畏罪潛逃。
清靈的眸子瞅著逃竄離去的背影,掠過一絲嘲弄,接著掉轉回來,望向書桌後方的男人。
「嚴公子,日安。」金金走到書桌前,有禮的福身。
他點點頭,雙手疊在胸前,默默審視著她,視線滑過那美貌的臉蛋、纖細的身段。
黝暗的黑眸中,在注視她時,閃過一絲微乎其微的奇異光亮。
兩人相識已久,但是這幾年之間,彼此為了搶奪生意、賺取利潤,明裡暗裡不知鬥過多少回。
不可否認的,錢金金是個特殊的女人。
自從她十五歲及笄,就開始接觸商場生意,驚人的商業長才,在一椿椿的交易中嶄露無疑。
商機瞬息萬變,供需之間盈虧莫測,她卻能處之泰然,游刃有餘,論起賺錢本事,半點不讓須眉,甚至還略勝一籌,敗在她手上的商場老將不計其數。
放眼天下,絕少有人能在商場上與嚴燿玉匹敵,而金金無疑就是那極少數中的一個。
她笑意盈盈,蓮步輕移的走近書桌。
「嚴公子為何不言語?難道是不樂意見到妾身?」她問道,聲如銀鈴。
他薄唇微揚,露出和善的笑,神態輕鬆和煦,仿佛就連泰山崩於前,都無法改變那慵懶的微笑。
「不,我只是在想,上次見到你這麼和善,是多久之前的事。」記憶中,這小女人可不曾給過他太多次的好臉色呢!
金金裝作沒聽見他話裡的諷刺,逕自擱下漆盤,再輕揮著紅紗絨扇,款款走到書架旁。
書架上有經史子集、各地風土方志,以及大量的兵書。
她隨手抽出一冊兵書,低頭翻閱書頁,書上的評點眉批,字字蒼勁有力。
「公子學富五車,書畫造詣更是高妙,也虧得如此的才華,才有能耐舉辦風雅的書畫展。」她回眸一笑,將書擱回原處。
嚴燿玉的眉再度挑起,黑眸之中,閃過一絲詫異。
啊,是他耳朵有問題,一時聽錯了,還是老天要下紅雨了?金金居然贊美他呢!
「好說,不如你的易牙祭就是了。」
「啊,不不不,公子恁是自謙了。妾身先前才去過書畫展的會場,那兒空無一人,空氣好極了,不像我們那兒,生意太好,處處擠得水洩不通,讓人胸口發悶。」她話中有話,明褒暗貶,精致的粉臉上,綻放一抹迷人的微笑。
「金金姑娘繆贊了。」嚴燿玉沒被激怒,以不變應萬變。
她乘勝追擊,不肯鬆手,繼續戳他的痛處。
「只可惜啊,曲高和寡,有閒情逸致的人畢竟不多,您這次的書畫展,可沒多少人去欣賞呢!」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交談,內容聽似禮貌,實則每句都藏著刺兒,彼此笑裡藏刀,書齋內的氣氛暗潮洶湧。
嚴懼玉的雙手疊在胸前,依舊氣定神閒,維持輸家的氣度,把她的明槍暗箭全數照單收下,不對失敗提出半點辯駁。
「金金姑娘特地登門拜訪,只是為了跟我討論書畫展的事?」他主動發問,不相信她大費周章,踩進他的地盤,只為了來說幾句無關痛癢的嘲弄。
「當然不只如此。」半掩在紅紗執扇後的臉兒,露出個顛倒眾生的笑容,清澄的眸子裡,藏著幾分笑意、幾分狡詐,還有幾分的興致盎然。
他認得那個眼神!
每當她心懷鬼胎,或是正在心中盤算著什麼伎倆時,那雙美麗的眼睛,總會洩漏這樣的神情。
這個小女人,只怕還有招數尚未使出來,先前的嘲弄,看來僅僅是開胃菜罷了。
金金儀態萬千的走回桌邊,先將絨扇放在一旁,才伸手探向漆盤,白嫩的食指,在盅蓋上輕巧的來回溜動。
「妾身今日前來,為的是給嚴公子送上盅湯。」
「喔,湯裡加了什麼?砒霜、鴆毒,還是鶴頂紅?」他頗感興趣的問,視線鎖住她游走的指尖。
當她斂眉淺笑,將濕潤的指擱回嫩嫩的唇上,無意識輕咬時,他的瞳眸轉為深黯,眸光深處更掠過些許火苗。
「這是益氣補腎的藥膳,用的是名貴的苗疆藥材,千金難求。」她端起漆盤,繞過書桌。「妾身是想,這幾日天氣轉涼,嚴公子又為了書畫展連日操勞、費心耗神,肯定需要好好進補。」
柔軟的桃紅絲袖,隨著她的動作而垂落,不經意的拂過他結實的手臂,帶來一陣淡淡的香氣,而那雙晶亮的眸子,透過長長的眼睫,瞅了他一眼。
那千嬌百媚的一眼,足以讓所有男人心神酥醉,只怕還沒喝著她手裡的湯,神魂就飛了大半。
「這可真讓嚴某受寵若驚了。」他欣賞著眼前的絕色,不禁猜想,世上有多少男人能抗拒這樣的美色。
「更重要的是,妾身還特地挑選了最適合公子的藥引。」金金的小手按住盅蓋,雪白的貝齒咬著紅唇。
噢,她迫不及待想看看,當嚴燿玉瞧見「藥引」時,那張俊瞼上會出現什麼表情。
小手往上拾,她謹慎的掀起盅蓋,一陣熱氣騰起,逸出濃郁的香氣。
這一盅湯,正如金金所言,用的都是昂貴的苗疆藥材,藥湯清澈、味醇香濃。而她特別挑選的藥引,不但能加強藥劑的效力,更有其他的涵義──
湯盅裡,躺著一只鱉。
偌大的書齋,陷入長長的沉默,靜得連細針落地的聲音都聽得見。
俊臉上的微笑,顯得有些僵硬,他緊繃著下顎,深幽黑眸盯著那只鱉,很緩慢、很緩慢的瞇起。
半晌之後,嚴燿玉終於抬起頭來,睨向一旁樂不可支的金金。
好啊,這女人竟敢讓他吃鱉?!
★第3章秋季的暖陽下,金金捧著盅蓋,笑靨如花。
「嚴公子,您怎麼不吃呢?這藥膳若是擱涼了,藥性可就要減半,您還是快趁熱吃了吧!」她還在火上加油,頻頻催促。
「士可殺,不可辱。」他用最輕最輕的聲音說道。
「喔,誰敢辱了嚴公子?請告訴我,我錢金金第一個不饒。」金金佯裝不懂,雙眸無辜的眨啊眨。
「是嗎?」
嚴燿玉一手撐著下顎,深邃的黑眸默默的、一瞬也不瞬的望著她。
她笑意不減,把玩著手裡的盅蓋,眼兒滴溜溜的一轉,又瞄瞄那盅湯。
「話說回來,嚴公子,您就快些吃鱉吧,免得藥膳真要涼了。」她從容應對,把握機會,又刺了他一刀。
一男一女,就隔著湯盅裡那只被無辜犧牲的鱉,暗中較勁、僵持不下。
室內再度陷入岑寂。
而打從踏入書齋,就杵在角落、貼緊牆壁,很努力假裝自個兒不存在的小紅卻是緊張萬分,早被嚇出一身泠汗。
她跟隨在金金身旁多年,什麼大場面沒見過?但是,每當這兩人「對決」的時候,她都是心驚膽跳、冷汗直流,好想好想快些逃走,片刻也待不下去。
終於,在她緊張得難以呼吸,幾乎就想跳窗逃走時,嚴燿玉開口了。
「小紅。」他喚道。
啊,機會來了!
她邁開有些發軟的腿兒,連忙奔出來,在書桌前站定,恭恭敬敬的福身行禮。
「請問嚴公子,有何吩咐?」有啥吩咐都盡管說,只要能讓她快些離開這兒就行了!
「禮尚往來。難得金金姑娘垂愛,我也不能白白收下這盅藥膳,必須有點表示才行。」他將那「表示」二字,說得格外輕柔,有著弦外之音。
「嚴公子太客氣了。」金金皮笑肉不笑。
他頗有深意的望了她一眼,才又轉頭交代。
「小紅,請你跑一趟前廳,要總管把那個南海珊瑚雕的如意拿出來。就說,那是我要回贈給金金姑娘的薄禮。」
南海珊瑚,色澤嫣紅,質地潤澤如紅玉,十年才能生長一寸,珍貴而希罕,一寸珊瑚的價格,甚至昂貴過一寸黃金。而巨大到能雕成如意的珊瑚,更是難以想像的無價之寶。
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嚴燿玉,會稱這珊瑚如意為「薄」禮了。
「那、那──呃,請問,這次的計分該怎麼辦?」她小心翼翼的問,謹慎的取出一本牛皮冊子,輪流看著兩人,詢問指示。
彼此爭鬥多年,哪個人贏了幾次、哪個人輸了幾次,事過境遷後總會有些爭論。
為了留下真憑實據,免得輸家賴帳,兩人達成協議,讓小紅當證人,在她那兒擱了一本牛皮冊子,記錄下每次的輸贏。哪個人贏了,就由她用朱砂筆,在牛皮冊子上打個勾。
「等會兒再記錄就行了。」金金說道,桃紅絲袖輕輕一揮。
得到特赦的小紅,匆忙收起牛皮冊子,再度福身。
「小紅這就告退。」她提起裙子,深吸一口氣,看準門口的方向,以媲美劉廣先前逃走的速度,三步並作兩步的衝出書齋,不敢久留。
咚咚咚的腳步聲一路遠去,終於完全聽不見了。
書齋內的兩人,眼睜睜看著小紅離去,接著轉過頭來,視線調回彼此身上,各自露出最禮貌的笑容──
寂靜。
接著,兩人同時有了動作。
嚴燿玉閃電般出手,高大的身軀拔地而起,毫無預警的撲來,身形如鷹似鷲,卷起一道凜凜勁風。
「啊,翻臉了、翻臉了!」俏瞼上梨窩淺現,金金蓮步輕移,翩然滑開數尺,輕易逃出他伸手可及的范圍。
她的姿態曼妙、身手矯健,看得出有幾分的武功底子,與京城裡那些弱不禁風的富家千金截然不同。
「怎麼,你遣退其他人,莫非是想私下跟我認輸嗎?」她莞爾的一笑,偏頭睨著他。
嚴燿玉瞇起眼睛,掌心刺癢著。
「你這女人。」他一字一頓,探手又抓。
她再度閃避開來,留下一串嬌笑。
「怎麼了?還在生氣嗎?」金金伸出食指,對著那張俊臉左搖右晃。「喂,有點風度嘛,我們是君子之爭,是你智不如我,成了我的手下敗將,哪裡能翻臉動粗?」
話雖說得好聽,可是她先前的明嘲暗諷、再三羞辱,逼得他翻臉的惡劣行徑,可不是君子會做的事。
兩人你追我閃,滿屋子忙著老鷹捉小雞。
幾次閃躲成功後,金金心情更是好到了極點,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她總在人前一副優雅嫻靜的模樣,在他面前,卻是囂張得很。只差沒跳上桌子,對著他插腰狂笑,嘲笑他不但失了面子,還賠了銀兩。
一陣追逐後,金金提著銀鼠皮裙,輕盈的躍上書桌。
「給我站住。」她坐在桌沿,抬高小巧的下顎,以女王般的優雅下令。
原本勢若蒼鷹撲兔的高大身軀,陡然化去所有衝勢,不費吹灰之力,就從極動轉為極靜,還真的在桌邊停下腳步。
他雙手環胸,居高臨下的俯視,望著她因奔跑而紅潤潤的粉臉。
「我問你,你不服輸嗎?」金金輕喘著,肌膚滲出些許晶瑩的香汗,胸口也因為剛剛的奔跑而起伏。
一滴晶瑩的汗水,順著纖細的頸項,滑入繡花領兒──
「我是不肯服輸的人嗎?」他收回視線,下答反問。
「那就快點認輸,乖乖承認,說你心服口服、說你自歎不如──」她雙眸閃亮,等著聽取他的投降,確認這次的勝利,就可以愉快的打道回府。
嚴燿玉的眼中,沒有失敗後的惱怒,反倒閃過一絲贊賞。
「飲食男女,人之大欲。我該要誇獎你,以飲食攻書畫,搶走了客人,這招倒是厲害得很。」厚實的大掌,落在她的小腦袋上,親暱的揉了幾下,弄得珠釵零落,黑瀑似的長發奔瀉而下,舖散在桌面上。
餐館與妓院,事關民生,是古往今來永難遏止的需求,也是最有商機的投資,只要經營得宜,多用上些許心思,翻出些新花樣,幾乎就能保證是穩賺不賠。
發絲間揉磨的大掌,帶來熱燙的暖意,一點一滴的滲進她的肌膚。
金金撇開臉兒,避開撫觸。
「人們總是先顧好了肚子,才有餘力去顧腦子,我所提供的美食佳餚,自然是比你那些鬼畫符的字畫來得吸引人。」
歷代以來的名家墨寶,被她一概貶為鬼畫符。那些文人騷客要是地下有知,只怕全要在墳裡痛哭失聲了。
「只是,你這個好主意,可讓我賠了半年的田租啊!」他勾著薄唇,無可奈何的搖頭。
她哼了一聲,頗不以為然。
「嚴府家人業大,賠上半年田租,那也只是九牛一毛,不足為道。」她姿態慵懶,偏著小腦袋,用細嫩的指慢慢梳理著黑發。
那長發披散的模樣,讓她少了幾分盛氣凌人,倒是多了幾分柔弱,令任何人看了都要心生愛憐──
「看來,我的確是把你教得很好。」嚴燿玉輕聲說道,從桌上拾起一綹垂散的柔滑發絲。
金金啐了一口,扯回頭發。
「胡說,誰讓你教過來著?」
「喔,難道不是我教得好嗎?我還記得,十年前你初入商場時,還是規規矩矩的生手,連兵不厭詐、商不厭奸的道理都不懂,還是讓我好好提點之後,你才──」
轟!
她眼前一黑,氣得頭頂冒煙,晶亮的眸子幾乎要噴出火來。
噢,這個男人居然還敢提那些事!想當初他對她、對她──
「你這個家伙,輸了就是輸了,哪來這麼多廢話!」她好想伸出修長的腿兒,重重的踹他幾腳,踹掉他臉上那可惡的笑容。
「嘖,你何時變得如此健忘,居然忘了──」嚴燿玉好整以暇,一副準備話說從頭、娓娓道來的模樣。
哼,她可沒有心情跟他「敘舊」。一想起那些前塵往事,她就怒火中燒,恨不得親手把他扼死!
繃著一張臉,金金逕自跳下桌子,提著裙子往外走。
只是,還走不了幾步,纖腰上就陡然一緊,強大的力量拖住她,將她往後一扯。
「啊──」她驚慌的低叫一聲,還來下及反應,腿兒一軟,就跌進一個寬闊的胸膛。
嚴燿玉的雙臂圈住她的纖腰,困住她的身子,兩人肌膚相貼,容不下一絲空隙。屬於成年男子的氣息、體溫,包圍了她的所有感官──
這次,她甚至沒能看清楚,嚴燿玉是如何出手的。
「金兒,話還沒說完,你要去哪兒?」薄唇靠在她耳邊,用最輕的聲音喚道,語音溫柔,如能醉人。
「誰准你這麼叫我的?」臉兒一紅,倔強的撇開頭,執意不理會他。
「所有敵手裡,我最喜歡你。」嚴燿玉伸手,撫摸她嬌嫩的臉兒,從他口中吹拂出的呼吸,溫熱而暖燙。
「放開我!」她不斷掙扎,卻徒勞無功,累得氣喘吁吁。
「不。」
情勢逆轉,她完全居於劣勢。
「君子動口不動手!」金金喊道。
「金兒,我不是什麼君子。」他體貼的糾正,為了不讓她失望,倒是又自動說出彌補的方法。「不過,話說回來,如果你堅持該要‘動口’,我也不願讓你失望。」
她瞪大眼睛,來下及發出惱怒的尖叫,紅唇已被他牢牢封緘。
薄唇霸道的覆蓋她的柔嫩,吞咽她的抗議,沒有半分試探,逕自長驅而入。她先是全身僵硬,粉圈兒不斷槌打他的寬肩,但隨著他極有耐心的啃吻,緊繃的身子,逐漸一點一滴的軟化。
纖腰一緊,寬闊的胸膛擠壓著她柔嫩的酥胸,高大的身軀擠入她的雙腿之間,隔著衣裳反覆摩擦,帶來火焰般的灼熱。
她暈眩著,神智慢慢的變得迷離,槌打的雙拳也軟了,逃不過他熟練的挑逗,也逃不過自個兒意亂情迷的反應。
嚴燿玉對她的身子太過熟悉,知道如何吻她,能讓她酥軟顫抖;知道如何愛撫她,能讓她呻吟求饒──
縱然是在商場上得勝,賺得大量銀兩,但是到頭來,她卻又賠上一吻,被他抱在懷中,吻得無力反抗。
這場勝負,該算是誰贏誰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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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之間的恩怨,該從十年前說起。
十年前的那日,春意暖暖,花滿京城。金金搭乘一頂暖轎,來到嚴府。
她原本在錢家的書齋中,研讀陶師傅給的幾個商例,錢大富卻從外頭派了僕人回來,捎回口信,要她立刻到嚴府走一趟。
錢大富還說,要讓她見一個人。
京城嚴府,是河運富商。如今的當家嚴淺波,與錢大富在數年前相識,兩人還成了莫逆之交,從此後兩家往來不斷,十分親近。
到了嚴府,門口已經有人翹首以盼,恭候她的到來。她從容走入嚴府,穿著一襲黑絨披肩,額上箍著精致的繡花圈兒,一簾垂墜的銀流蘇,略略遮掩精致的眉目。
「嚴伯父與我爹爹不在大廳裡嗎?」清澈的眸子望向大廳,察覺廳內寂靜無聲。
「今兒個春暖,兩位爺興致好,說是賞花品酒,別有一番情趣,所以吩咐在飛花亭裡設宴。」總管恭敬的回答。
金金輕輕點頭,謝過總管,就提著絲裙,在奴僕的帶領下,穿過臨水長廊,往花園走去。
嚴府占地遼闊,布局極雅,別具匠心。
飛簷高牆的廳堂前奇峰屹立,花木林立,後院裡更有回廊花徑,迤邐多姿。只是亭台樓閣眾多,路徑繁複,外人擅自進入府內,肯定就要繞得昏頭轉向。
走過幾層的屋宇重樓,僕人在月洞門前停下腳步。
「穿過月洞門,再沿著錦池往前走一會兒,就可以瞧見飛花亭。請錢姑娘慢走,小的就在此留步了。」他輕聲說道,不敢再上前。
兩位爺飲酒時,總是摒退奴僕,除了有令,閒雜人等一律不得接近。
金金獨自穿過月洞門,繡鞋踏上小徑,表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卻隱約猜出,爹爹要讓她見的人是誰。
才半個月的功夫,那個男人的名字已經傳遍京城,就連錢府裡的丫鬟,一提起那三個字,也要紅著臉偷笑,不斷竊竊私語。
嚴燿玉。身為河運首富的獨子,他竟也有幾分大禹治水時的硬脾氣,幾年前就去了南方參與開鑿運河,數次過家門而不入,直到今年運河竣工,才肯返家。就因為如此,錢嚴兩家這些年往來密切,她卻未曾見過他一面。
雖然未曾見面,關於嚴燿玉的種種事跡,她倒是如雷貫耳。
據說,他親自參與運河開鑿的工程,勘查山巒巖嶺、江河川流,制訂了幾項治水方案,不但順利開鑿了運河,還能化水患為水利,造福南方無數百姓。
前幾年河伯肆虐,江南水患,百姓流離失所,是他率先慷慨解囊,捐出鉅資,還請求朝廷撥款賑災。
朝廷迅速撥款,但是護送賑銀的兵馬剛到南方,就遇上凶惡的盜匪,不但賑銀被劫,官兵也被屠殺殆盡,噩耗傳來,震動朝野。
唯獨嚴燿玉當機立斷,在最短的時間內組織人馬,親自率領兵馬,直搗黃龍,打敗了驍勇善戰的盜匪頭子,奪回賑銀。
那一戰轟動天下,讓他一舉成名。
繡鞋輕踏,片刻後才來到花園,典雅的飛花亭坐落其中,四周春花飄散,酒香彌漫。
三個男人坐在亭內,肆無忌憚的暢飲佳釀,身旁堆著數壇美酒,酒杯更是不曾空過,一杯一杯復一杯。
「爹爹、嚴伯父,日安。」金金踏入飛花亭,斂裙福身,那嬌軟的語音,讓人心頭有著說不出的舒服。
錢大富瞧見女兒,揮手招呼,中氣十足的大笑。
「金丫頭,你可來了。再遲一些,老子連酒都快喝光了!」他揮著雙手,胸前的金鏈光芒閃耀,刺得人眼睛都睜不開。「來來來,快坐下,這裡沒別人,那些禮數全給我省了。」
銀流蘇後的明眸流轉,望見亭內還有一個陌生男人。
幾乎是第一眼,金金就能斷定,眼前這個男人就是嚴燿玉。
他年輕而俊雅,一身質料極佳的藏青色衣袍,裝束簡單。那雙眸尤其引人注目,炯炯有神,卻又幽暗難測,像是只要被他望上一眼,就會被徹底看穿,任何秘密都藏不住。
「金金姑娘,幸會。」他有禮的頷首,薄唇帶笑。
她點頭回禮,款款入座,不著痕跡的偷偷打量,很難把眼前這溫文儒雅的男人,跟眾人傳說中,擊敗盜匪、奪回賑銀的英雄聯想在一塊兒。
他看似斯文,但是擎著酒杯的手,卻是黝黑有力,甚至略顯粗糙,難以分辨是文人還是武將的手,看來像是適合筆、亦適合劍;適合雅、亦適合狂──
錢大富看著女兒,再看看嚴燿玉,樂得合不攏嘴,瞼上滿是驕傲。
「怎麼樣?嚴家小子,我沒誆你吧?我這女兒可是打著燈籠都找不著的人間絕色。」他劈頭就問,懶得拐彎抹角。
家裡有五女一男,個個都是他的心肝寶貝。尤其是這個長女,資質聰穎,美麗非凡,從小就被他擱在掌心,寵若珍寶。
只是,做父親的再寵女兒,也不能把女兒留在家裡一輩子。女大不中留,他得要挑個夠聰明、夠膽量的男人,繼續寵他這個寶貝女兒──
嚴燿玉微微一笑。
「金金姑娘比伯父形容的更美。」他答道。
這不是恭維,而是陳述事實。
這個回答,讓嚴淺波與錢大富同時挑眉,交換一個眼神,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兩人一雅一俗,氣質截然不同,卻是默契十足的好友。
端坐在梅花凳上的金金,粉頰一紅,心中沒來由的掀起一陣騷動。
她一直知道自己是美麗的,也曾有無數人說她美麗,但是這幾句贊美出於他的口中,不知怎麼的,就是顯得格外不同──
砰的一聲,桌子震動,一壇好酒又被端上來。
錢大富揮掌,破開封泥,單手提著酒壇,姿態豪邁的倒酒。美酒嘩啦啦的傾注入杯,迅速倒滿,還溢出不少,亭內酒香更加濃烈。
「好啦,這麼一來,你們就算是打過照面了。現在,我們有個王意,要讓你們兩個年輕人來試試。」蒲扇大掌一揚,拋出酒壇。「喂,老嚴,還是由你來說吧!」
酒壇飛過桌面,被嚴淺波一掌接住。
他兩鬢略白,氣度風雅,不像是個商人,倒像是個文人。
「燿玉年過二十,該是接手嚴家生意的時候。正巧錢兄也說,要讓金金開始涉足商行之事。」他繞腕一轉,傾倒酒壇,剩餘的美酒全進了他的杯裡。
培植繼承人,是富貴人家最重要的大事,這關系著龐大財富的轉移,也將影響家族榮景的存續。
嚴家一脈單傳,理所當然由嚴燿玉繼承:而錢大富是江湖人物出身,一向懶得理會繁文編節,他只問能力,不問性別,早就屬意由金金接掌一切生意。
嚴淺波喝了一口酒,望了兩人一眼。
「我們討論過,既然時機湊巧,那麼何不廣為宣傳,在京城中放出消息,就說你們準備盛大的比試一場。」
「嚴伯父是想要吸引人群,進而賺取利潤?」銀流蘇之後的明眸閃動,紅唇漾出笑意。
商人本色,一旦有賺錢的機會,就絕對不放過。金金猜測,他們是想乘這個機會,好好撈上一筆。
嚴淺波嘉許的點頭。
「沒錯,到時候京城裡的人們有熱鬧可看,多點茶餘飯後的話題,嚴錢二府能賺取銀兩,商家們也能見識你們的生意手腕,一舉數得。」他舉起酒杯,掩飾嘴角的笑意。
錢大富也喝干了杯裡的酒,迫不及待的問:「怎麼樣,你們覺得如何?同意嗎?」
「我沒有意見,端看金金姑娘意下如何。」嚴燿玉語氣和緩,極有風度的讓出決定權。
金金則是低著頭,不言不語,垂墜的銀流蘇,遮掩明亮的眸子。
坦白說,這個提議的確讓她躍躍欲試,畢竟她有足夠的自信,能夠贏得漂漂亮亮,在眾人面前大大的露臉。
嚴燿玉或許懂得治水、或許武功高強,但是他未必懂得經商。而她,可是一出生,就被爹爹擱在金算盤上玩;懂事之後,更是被訓練著該要如何賺錢,各種從商之道、牟利之法,她可是如數家珍。
半晌之後,她終於抬頭,銀流蘇後的那雙秋水雙瞳,筆直的望向嚴燿玉。
「嚴公子,請容我提出一個條件。」
他挑眉。
「姑娘但說無妨。」
「這場比試,請嚴公子務必全力以赴,別因為我是個弱質女流,就輕忽應戰。」要是他不盡全力,這樣的競賽,贏起來還有什麼意思?
黑眸略微一瞇,閃過某種光芒,轉瞬卻又恢復溫和的淺笑。
「我答應你。」
金金回以一笑,沒有察覺他神色有異。
「那麼,就請嚴伯父與爹爹出題。」
嚴淺波擊掌,大笑數聲,神情格外愉快,仿佛剛剛做成一件不可多得的好生意。
「好膽量!果然是虎父無犬女。」他倒了一杯酒,擱在桌上。「就以酒為題,你們去做酒樓的生意,各自出資十萬兩銀子,期限為三個月,看哪方的帳上利潤高,就是哪方獲勝,同意嗎?」
她慎重的點頭,輕咬著軟嫩的紅唇,腦中已經閃過無數個主意,對這場競賽興致勃勃。
「金金姑娘。」男性的嗓子輕柔的喚道,明明喚的是生疏的稱呼,口吻卻添了幾分親暱。
「嗯?」
嚴燿玉凝目注視,對她露出最溫柔的笑容。
「你可要手下留情啊!」
★第4章才一交手,金金就兵敗如山倒。
她仔細勘查,比較釀酒水質,找出各地蒸餾、果酒等品質最佳的上貨,再成批購進。另外,陳酒如花雕、女兒紅,及其他珍酒,她則是親下江南、兩湖、四川及山西各地,拜托釀酒師傅出讓。
這些工作,鉅細靡遺,她全沒有疏忽,親自籌劃的天香樓裡,雕梁畫棟、陳設考究,美酒佳餚更是一時之選。
反觀對街上,嚴燿玉開設的月華樓,只擺了一般的木桌凳椅,擺設樸實無華,大碗酒、大塊肉,卻更貼近一般的武夫將領和小老百姓。
打從開張那一日,兩家酒樓前就是車如流水馬如龍,賓客滿門。人們議論紛紛,對這場比試關心極了,兩方擁護者各占一半。
第一次月結那日,金金在書齋中來回踱步,急著想知道結果。
小紅捧著兩府的帳冊回來,小心翼翼的踏入書齋,瞧她那不安的神色,金金心裡就有數了。
「輸了?」她問。
小紅點頭。
金金深吸一口氣,力持鎮定。
「輸了多少?」
清秀的小丫鬟,怯生生的伸出一根手指。「一兩。」
啊?
一兩?只輸了一兩?!
金金有些不甘,隨即振作起來,修正錯誤,傾盡全力開源節流。
第二次月結,帳冊再度送進書齋裡。
「輸了?又輸了?」詫異的尖叫傳遍錢府,這回她的臉都綠了。
這怎麼可能?!
她窮盡所學,創造優渥的營收,不但爹爹贊不絕口,就連教導她的陶師傅,都說她天資聰穎,各環節都考慮得極為周到。天香樓本月的結餘,更是比上月多出整整三倍,月華樓怎麼可能還多贏她五百兩?
莫非,她低估了嚴燿玉?他不但善於治水,甚至也善於經商?世上真有這麼優秀的男人?
金金在書齋中,把兩間酒樓的帳冊仔細確認數次,月華樓的帳冊十分完善,找不出任何差錯。事實擺在眼前,兩個月下來,嚴燿玉總共贏了她五百零一兩。
只是,這還無妨,不到最後一刻,就不能保證誰是贏家。只要她能夠在第三個月扳回一城,弭平差距,還是有機會贏得這場比試。
下次!
她在心裡暗暗發誓。下次,她絕對要贏回來!
★★★★★★★★★★★★★★★★★★★★★★★★★★★★★
第三次月結,比試結束,金金總共輸了一萬零九百一十五兩。
當日她就親自登門,到嚴府拜訪。
穿過碑林,上了石階,嚴燿玉居所的廳室映入眼簾。偌大的廳室內窗明幾淨,沒有多餘的擺設,除了嚴燿玉外,還有兩個男人,一文一武,都是他從南方帶回京城的舊屬。
沒人知道這兩個男人的來歷,只曉得他們同樣為嚴燿玉賣命。
管帳的劉廣老謀深算,腦袋靈光得很;而另一個耿武,則是有著一身高強武藝,初來乍到,卻已是嚴府的首席武師。
「少主,這筆酒樓的收入,您是打算如何處理?」圓胖胖的劉廣捧著帳冊,握著毛筆,邊記帳邊開口詢問。
嚴燿玉一身白衣,在日光下看來格外出色。
「先到城南去,那裡有幾間米行,跟嚴家素有往來。你就把銀子換成米糧,同這個月要出的貨,一並上船南送。」他吩咐道,意態從容,翻閱手中帳冊。
「南送?」劉廣停下筆,錯愕的看著王子,猛吞口水。「呃,少主,您的意思是,八十幾萬兩全部都要買米?」
「對。」
「但、但、但是少主,米糧大量南送,南方米價勢必下跌,這麼做只怕是不敷成本。」劉廣擦擦額頭上滲出的汗,鼓起勇氣建言。他不明白少主為何這麼做,這可是穩賠不賺的生意啊!
「我沒要你賣錢。」嚴燿玉擱下帳冊,神情若有所思,食指輕敲桌面。「前些日子,江南水患又犯,米價暴漲,不少糧商乘機哄抬價格。我要你南送的這批米糧,是用來賑災的。」眼角餘光一閃,他轉過頭,瞧見那個站在門邊的絕色女子。
一抹淡淡的笑意,悄然浮現在黑眸中。
嚴燿玉不動聲色,繼續吩咐。
「耿武,這趟南下送糧,我抽不出身,麻煩你跟著,確實將米糧送到災民手中。」有耿武隨船護糧,盜匪們別說是妄想劫糧,只怕就連出現的膽子都沒有,全數都會躲得遠遠的。
角落一個高大的男人,面容冷酷,微微點頭。
「是。」他言簡意賅,領了指示就跨步走出廳堂,和金金擦身而過。
那壯碩的身形和嚴酷的表情,形成強烈的壓迫感,教人心生畏懼。一旁的小紅,眨著雙眸,甚至下意識的一縮身子,膽怯的瞄著耿武。
金金粉唇輕揚,淡淡吩咐。
「小紅,你也下去吧。」
「可、可是,呃,總管吩咐過──」她回頭瞧瞧那高大的男人,瑟縮了一下。「呃,我得跟緊您才行──」
嗚嗚,小姐要把她一個人扔在庭院裡嗎?那個男人看來好可怕呢!
「我有事要請教嚴公子,你到外面先等著。」金金輕移蓮步,踏入廳堂內,急著要把事情問個清楚。
眼見靠山跑了,小紅只得鼓起勇氣,顫抖的跨出門檻,咚咚咚的跑到碑林那兒等著,小心的挑了角落,離耿武遠遠的,只敢從花葉之間偷偷瞧著他。
劉廣捧著帳冊,看了金金一眼,表情有些心虛。他不敢久留,隨便說了個藉口,就低聲告退。
偌大的廳堂內,只剩下兩人獨處。
「這次比試,多蒙金金姑娘承讓。」嚴燿玉率先開口,口吻謙虛,沒有半分勝利者的傲氣。「天香樓裡美酒眾多,都是難尋的名酒,金金姑娘遠比嚴某費神,這次月華樓勝出,稱不上本事,只是僥幸。」
「是我能力不足,嚴公子太客氣了。」她敘眉淺笑,禮貌得無可挑剔,清澄的眸子,只在瞥見桌上的帳冊時,略略一黯。
月華樓的帳冊,她出門前就已經翻閱過數次。只見上頭記載著,本月的營收一日勝過一日,甚至到了最後的幾日,收入甚至是以數倍在成長的。
「那麼,金金姑娘今日登門拜訪,是有什麼事需要嚴某效勞嗎?」嚴燿玉問道,黑眸鎖牢她,毫不掩飾的欣賞那如花嬌靨。
「我想知道,自己是哪裡犯了錯。」她認真的說道,視線還在帳冊上轉來轉去,柳眉顰蹙。
黑眸中,閃過一絲訝色。
聰明是一回事,懂得認輸,卻又是另一回事。而眼前的錢金金,不僅僅是認輸而已,她甚至還拉得下面子,誠懇的登門請益,這可就更難得了!
遲遲等不到答案,她忍不住抬頭,卻見他似笑非笑,默默瞅著她。
「怎麼了?」她輕咬下唇,有些羞窘,被那目光看得不知所措。
微風輕拂入室,嚴燿玉嘴角一勾,溫文的一笑。
「你沒有犯錯。」
「既然沒有犯錯,為什麼你能夠勝了我?」她不懂。
門上突然傳來輕敲,大總管不知何時又踅足回來,恭敬的低語。「少主,老爺有事,請您即刻過去一趟。」
嚴燿玉點頭,從容起身。「煩請金金姑娘等我一會兒,好嗎?」
金金微微頷首,目送他離開。直到那高大的身影離去,她才鬆了一口氣,壓在心頭的大石,頓時落了地。
不知為什麼,只要有嚴燿玉在場,她就會不自覺的緊繃,心兒怦怦亂跳。他帶給她的影響,一次強過一次,尤其是他的笑──
輕風拂起,吹得窗欞外的竹林翠影搖曳,竹葉沙沙作響。
金金閉上雙眸,等到稍微恢復冷靜,才又睜開眼,走到一旁,在廳堂內隨意瀏覽,想轉栘注意力。
牆上的字畫,有幾幅的落款,都是嚴燿玉。
盯著他的字畫,她的心湖又起了些許漣漪。
她冰雪聰明,早已看出端倪。說穿了,這場商場比試,不過是讓他們熟悉彼此的一項手段。
商場詭譎,而聯姻無疑是最穩固的合作關系。況且嚴燿玉俊雅無儔、文武雙全,放眼天下,只怕也尋不見更出色的男子,爹爹對他可是滿意極了。
這個男人頂尖俊彥,甚至還能勝了她,令她不得不佩服他的能耐。倘若真嫁了他,此後夫唱婦隨,攜手商場,那也──
金金臉兒一紅,用力搖頭,在心裡暗罵自個兒如此不知羞,八字都還沒一撇,就在這兒胡思亂想。
輕風拂入室內,將桌案上的帳冊吹翻了幾頁。她走到書桌前,瞧著那帳冊,想到那相距頗大的利潤,心裡又是一陣酸溜溜的,忍不住伸手翻閱,想從其中找出蛛絲馬跡。
這一低頭,她卻嗅見了一抹酒香。
石硯旁擺著一壇酒,酒壇上貼著月華樓的紅紙,壇口上的封泥已被敲開,雖有木蓋子暫時先封著,但酒香仍隱約飄散在空氣中。
那抹酒香,很淡很淡,卻也有些似曾相識──
她慢慢的靠近壇口,仔細的聞嗅,秀眉輕蹙,心裡的疑問張牙舞爪的冒出來,搔得她無法克制。
禁不起心中堆疊的疑惑,她確定四下無人,才小心翼翼的掀開木蓋子,倒出一小杯,湊近嫩嫩的紅唇──
才喝了一小口,俏臉就陡然變得慘白。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這酒香、這口感、這色澤,分明就是──
金金瞪著杯裡的酒,像被點了穴,全身僵硬,一動也不動。
無巧不巧,身後傳來腳步聲,嚴燿玉就在這時回來,慢條斯理的跨進門裡。
「金金姑娘,怎麼不坐──」瞧見她手裡的酒,他先是微微一愣,然後嘴角一勾。
「這就是月華樓裡販售的酒?」她很慢很慢的問道,晶亮的眸子充滿困惑與不解。
「對。」他的臉上,仍掛著神色自若的笑容。
「這是玉龍?」她又問,仔細確認。
「玉龍」乃是宮中御造,極為珍貴,專供給皇上享用,文武百官們只在有功時,才能偶爾得到賞賜。
酷愛杯中物的錢大富,大費周章才弄來三壇,仔細的藏在地窖裡,比藏財寶還要費心。金金雖然只嘗過幾回,但是「玉龍」那特殊的香氣口感,她是絕不可能認錯的。
她一直以為,月華樓賣的酒成本偏低,賣的絕不可能是好酒,哪裡知道,嚴燿玉販售的,竟是天下第一的「玉龍」。
「對。」嚴燿玉回答得斬釘截鐵,毫不隱瞞。
是玉龍?真的是玉龍?
金金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全身發軟,絲裙下修長的腿兒,因為這驚人的事實,抖得幾乎要支撐不住。
他迅速伸手,體貼的牽著她,將她纖細的身子擱上一旁的椅子。
「來,喝些酒定定神。」嚴燿玉溫柔的說道,執起她持杯的手,將美酒餵入她的口中。
香醇的美酒,一口口滑入喉中,溫暖了她的身子,千萬個疑問也同時在腦子裡飛轉,令她方寸大亂。她的小臉雪白,瞪著那張近在咫尺的俊臉,接連被餵了好幾口酒,才有辦法再開口。
「你──這些酒是哪裡來的?」
他伸長手臂,將酒杯擱回桌案,輕描淡寫的開口。
「你還記得,三個月前,官酒司的杜大人被彈劾的事嗎?」
三個月前那樁彈劾案,鬧得滿城風雨。杜大人身為官酒司,擅用職務之便,私釀數批「玉龍」,妄想中飽私囊。只是,還沒來得及享用到半滴美酒,消息就走漏,皇上震怒,下令彈劾抄家。
金金記憶力絕佳,腦中飛快的閃過彈劾案的種種傳聞,神情更加困惑而不解。
「這就是當初那些被沒收的‘玉龍’?但是,那些酒不是沒釀成,全成了醋嗎?」她明明記得,爹爹惋惜的說,查驗時才發現,不知是哪兒出了差錯,美酒全成了酸醋,只能全數銷毀,扔進運河裡。
「不,釀造並沒有失敗,那些酒的確是釀成了。」嚴燿玉語帶神秘,輕彈了一下手指,目光中閃爍著某種神秘的笑意。
她柳眉一蹙,還想再問──
等等!
某些環節,在他的提點下,慢慢銜接起來,事實如一道響雷,轟然在她腦中響,過。
「老天,是你把那批酒換成了醋?」她陡然醒悟過來,終於明白他話裡的涵義。
數千壇的「玉龍」,不知被嚴燿玉用什麼方法,巧妙的偷天換日,全換成了劣醋。美酒與劣醋之間的價差,超過百倍,他只要用極低廉的價格,搜羅劣醋,就能換來大量美酒,這可是穩賺不賠的生意。
「你果然是個聰明的女人。」他的話,間接承認了她猜測的一切。
「那、那帳本呢?」她追問。
「假的。」劉廣是管帳的高手,作假帳這種小把戲,還難不倒他。
假的?!
轟!
金金眼前一黑,像是一朵煙花陡然在腦子裡炸開,轟得她昏頭轉向,腦中一片空白。
「你作弊!」
嚴燿玉保持優雅的笑容,一派心平氣和。
「這不算作弊。」他懶洋洋的開口。「沒有人知道這件事,所以,我這不算作弊。」
「你這個奸商!」金金緊握著椅把,粉頰嫣紅,氣得頭頂都冒煙了,先前對他的好感,此刻早已煙消雲散,半點都不剩。
她先前所學所知,都是光明正大的行事作風,像他這種卑鄙的手段,她不但不曾鑽研,甚至想都沒想過。
噢,她怎麼會盲目到這種地步,竟會被他虛偽的溫柔蒙蔽,以為他和善斯文、以為他卓絕群倫,甚至覺得這個男人足以托付終身?
這男人、這家伙、這這這──
這無賴!
嚴燿玉不以為忤,反倒朗聲大笑。
「金兒,奸商奸商,商人若是不奸,哪能稱為商人?」卸下溫文儒雅的面具後,他無賴的本性顯露無遺。
「別那樣叫我。」她氣得全身發抖,伸手指著他,水蔥兒般的指,差點要戳上那張俊臉。「行商買賣,最重信用!哪能像你這樣,半點也不光明正大──」就算她教養再好,也無法接受這種惡劣的戲弄!
他挑眉輕笑,雙手交疊在寬闊的胸膛上,睨望著眼前的小女人。
日光之下,她的肌膚晶瑩得宛如琉璃,綺麗難言。因為憤怒,她的粉頰嫣紅、雙眸閃亮,更教人移不開視線。
「這是做生意,誰能賺得到錢,誰就是贏家。金兒,作弊可也算是技巧之一啊!」他輕聲說道,詫異她竟連生氣的模樣都如此美麗。
她的確聰明,但是卻太嫩了些,尚未明白人世險惡,商場上的變化更是波譎雲詭。論商謀與計劃,他或許不如她,但是說起心機,他絕對遠勝於她。
金金快氣昏了!
「你──你──」
她氣得說不出話來,白嫩的指抖啊抖的,繡衫下的少女豐盈,因為喘息而有了誘人的起伏。
嚴燿玉居然還有話可說。
「酒擱在宮裡也是擱著,若收藏不妥,遲早佳釀也會變酸醋,倒不如讓天下人共飲對酌,豈不皆大歡喜?」他把一串歪理說得理所當然,沒有半分罪惡感。
「謬論!」她尖叫。
從小接受的良好教養,全被憤怒擠到九霄雲外去了,她簡直想撲上前,親手撕掉他那可惡的笑容。
「金兒,不是每個人都照著商譜來做生意的。人有千百種,該要隨機置換,才能出奇制勝。」嚴燿玉端起酒杯,用指撫過曾沾了那櫻桃小口的杯緣。
一場比試,原本被他視同兒戲,只想應付了事。直到金金開口,要求他全力以赴,他才對她刮目相看,知道她不是尋常的干金小姐,對比試認真起來。
事實證明,他的眼光沒有出錯,她絕對是個值得一戰的對手。
只是,氣壞了的金金可察覺不到他的贊賞,她正握緊粉拳,被他那不知悔改的態度,刺激得火冒三丈。
「嚴燿玉!你休要猖狂,我這就去告訴他們,讓他們知道你是用這卑劣的手法才能取勝的。」她惱怒的扔下警告,扭頭就走。
倏地,一陣輕風席卷,那高大的身影轉眼趕到,像座小山似的杵在地面前,擋住她的去路。
「我可以斗膽,請你為我保守這個秘密嗎?畢竟這件事要是洩漏,會讓我十分困擾。」
「我拒絕。」
她怎麼可能為這寡廉鮮恥的男人保守秘密?她迫不及待要告訴爹娘、要告訴皇上,更要昭告天下,把他的惡劣行徑傳遍京城。
這場比試,該是她贏了才對──
嚴燿玉歎了一口氣。
「難道你就這麼絕情,沒有半點商量的餘地嗎?」
她一言不發,只是繞過那高大的身軀,轉身又要踏出門,鐵了心要去揭他的底細。
黑眸一閃,笑意讓俊容添了幾分邪氣。
「是嗎,那也沒辦法了。」嚴燿玉輕聲說道,話聲方落,有力的臂膀迅如驚雷,猛然出手,轉眼已經圈握住她的纖腰。
這一招來得詭異無比,毫無前兆,金金雖然還有些武功底子,卻連一點招架之力都沒有。
「啊!」她驚呼一聲,跌進他的懷裡,熱燙的男性氣息,侵占了她的所有感官──
金金年方十五,連嫩嫩的小手都不曾被男人碰過,更何況是被緊緊的圈抱在懷中?到了這緊要關頭,任憑她再聰明,也是跟尋常少女一樣,被嚇得全身僵硬,根本動彈不得。
那張帶著三分邪氣的俊臉,一寸寸、一寸寸的逼近,近到她能在那雙黝暗的眸子裡,瞧見自個兒被嚇白的小臉。
「金兒,這是你逼我的。」嚴燿玉用最輕最輕的聲音說道,嘴角浮起一絲令人心顫的笑意。
「放開我!聽到沒有?!你這個──」金金心慌意亂,才想要掙脫,他已經俯身低首,吮住她柔嫩生澀的唇舌。
驚慌的咒罵陡然中斷,紅嫩的唇瓣,被霸道的男性薄唇緊緊封緘,剩餘的字句,連同她芬芳的喘息,全被吞入他的口中。
嚴燿玉使出最無賴的手段,逼得她不得不閉嘴──
他吻了她。
★第5章廳堂之內寂靜無聲。
金金僵直不動,眼兒瞪得圓圓的,被這惡劣的手段嚇壞了。
嚴燿玉薄唇準確地找到她,熱燙的唇舌勾纏著嫩嫩的舌尖,格外放肆,奪去她最嫩甜的初吻。
他的雙手也不安分,緊緊攬抱纖細的腰,黝黑的大掌則揉握著少女的豐盈,把連波的火焰揉進她的身子裡,撩撥某種陌生的、她尚未理解的酥軟。
隔著幾層衣料,她仍能感覺到,他的身軀堅硬如石,與她的柔軟截然不同──
半晌之後,他才結束這個吻,流連的輕啃著那嫩如花瓣的唇,欣賞她顫抖失措的模樣。
「金兒,你要是敢洩漏這件事,我就立刻登門提親,把你娶回府裡,然後──」他的額頭與她相抵,笑得好溫柔,卻也好邪惡。
「欺負你,一、輩、子。」
他的視線鎖著她,舉起那柔嫩的小手,擱在唇邊,緩緩摩挲,然後輕輕的啃著每一寸肌膚──
金金的粉唇輕顫,無法相信世上竟有人,能夠如此卑鄙下流。急怒攻心,她想也不想的揚手,想打掉那張俊臉上的笑容──
小手才揮了出去,卻被嚴燿玉輕易握住。
「你別妄想,我絕不會嫁給你的!」她氣憤極了,卻掙脫不出那鐵臂大掌,被他啃咬的肌膚,傳來奇異的酥麻,讓她更慌。
他輕笑著,薄唇游走到她耳畔,低語威脅,俊逸的臉上帶著說不出的邪惡戲謔。
「那麼,我會告訴他們,你我已經私訂終身。」
「他們不會相信的!」金金用力搖頭,怒叱他的無稽之談。
嚴燿玉笑得像一匹狼,湊得更近。
「不,他們會相信的。」他不規炬的手指,輕捏著她的下巴,才又笑著重複。
「金兒,他們會信的。」
那一瞬間,巨大的驚慌與恐懼,從心裡竄出,讓她顫抖不已。
她陡然明白,嚴燿玉並非虛言恫嚇,一旦他開口,所有人就會相信,他們已經私訂終身。現在,爹爹相信他是個好歸宿、娘相信他是個好男人,全天下的人,哪個不相信嚴家公子溫文儒雅?
他天生就是有讓人信服的力量,若不是她發現了那壇酒,察覺他的詭計,肯定也要被他騙了!
更可怕的是,她相信,他絕對是說到做到。
連皇上的酒他都敢偷天換日,搬回自個兒店裡賣,還有什麼是他不敢的?這個男人可以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倘若她真敢洩漏半句,只怕下場就是被爹娘打包送上花轎,成為他的妻子。
想到要跟這個好話說盡、壞事作絕的男人相處一輩子,她就全身冰冷,抖得更厲害了。
粗糙的指,滑過嫩軟的紅唇,勾回她的注意力。
「所以,金兒,你就乖乖聽話,為我保守這個秘密,好嗎?」嚴燿玉輕哄著,那溫柔的態度,要是讓旁人瞧見了,絕對不會相信,他正在威脅她。
「你──你──」
有生以來,金金從沒受過這種羞辱,打又打不贏,逃又逃不了,只能任他欺負,在那邪惡的笑容下,她甚至吐不出半句話來。
「你──你──」
「嗯?」
他極有耐心的等著。
「你──你──」
「你想說什麼嗎?」
「你──你──」
「金兒,貓叼了你的舌嗎?」他淺笑。
她又羞又氣、又驚又慌,卻無計可施,一時悲從中來,委屈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突然湧出眼眶,一顆一顆的滾落粉頰。
「你──你──嗚嗚──你──」她抽噎著,「你」了半天,卻還是想不出任何咒罵,足以匹配他無賴的行徑。
她的眼淚,倒讓嚴燿玉略微一怔。
那滴落的珠淚,染濕了他的衣襟,楚楚可憐的嬌容,讓他心裡陡然一動,不自覺鬆開鉗制她的大手。
誰知道,才剛剛鬆手,她逮到機會,反手就是一巴掌。
啪!
這一巴掌,結結實實的打中目標,聲音響亮極了。
金金愣住了,沒料到他閃也下閃,就杵在那兒任由她打。憑他的身手,要是真心想躲,她就是費盡全力,也絕對碰不著他的衣角。
「氣消了嗎?」他伸手拭去連串的珠淚,黝黑的臉龐上已經有了明顯的紅痕,看來就很痛的樣子。
「你走開──走開──」她用力撥開那雙手,撇開小臉,咬著微顫的下唇又輕泣起來,哭得好委屈。
他為什麼不閃開?為什麼被打後,也不見半分憤怒,仍舊笑得那麼溫柔?千般思緒、萬般糾葛,全都剪不斷理還亂,她不曾經歷過這些,心裡慌亂極了。
嚴燿玉沒有退開,反而大手一伸,將她嬌小的身子攬入懷中,愛憐的輕拍她的小腦袋。
「乖,別哭了,等會兒哭腫了眼,可就不美了。」
「你這個無賴──」她又氣又恨,哽咽的推開腦袋上的大掌,拒絕他的觸碰。
他嘴角輕揚。
「為什麼哭呢?嫁給我很可怕嗎?」
「我才不會嫁你──」她悶聲啜泣辯駁。
「你會的。」他的微笑,帶著十成十的篤定。
金金一陣惱火,仰起小臉。
「我才不會!聽到沒有,我不會嫁給你、我不會、我不會、我不──」
紅嫩的小嘴在眼前一張一合,實在是個難以抗拒的誘惑,嚴燿玉微笑歎息,毫不抵御體內的男性衝動,再度吻住了她。
她羞窘氣怒到無以復加,全力的掙扎,但是男女的力道,天生就有差距,任憑她是再氣再羞,卻還是掙不開他有力的鉗制。
這個吻很綿長,嚴燿玉霸道的要她承接他的溫柔,在她淚水還未匯集前,結束了這個吻,稍稍離開她紅嫩的唇,啞聲開口。
「金兒,記著,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可別說出去。」
最後,他又啄吻她一口,這才轉過身,從容的離開廳堂。
金金瞪著那瀟灑離去的背影,完全不敢相信,世上怎會有這麼惡劣的人。他欺騙她、戲弄她,還欺負她,奪走她的吻。偏偏,這些悶虧她全得自個兒吞下,不得對外聲張,否則就必須嫁他為妻──
天啊,她怎麼會遇上這種事?怎麼會遇上這種人?
羞憤到極點的金金,握緊粉拳,站在廳堂中央,對著他的背影尖叫。
「嚴、燿、玉,我跟你勢不兩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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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梁子一結就是十年!
十年後的如今,金金與嚴燿玉之間的爭鬥尚未落幕,而東市天香樓仍是日日賓客滿門,熱鬧非凡。
天香樓的二樓,有間臨窗雅房,從不對外開放。
錢家特在二樓辟開一室寬闊的花廳,廳內美輪美奐,正中有著一張紅木嵌螺鈿石桌,四周圍著幾張月牙凳,上頭墊著絲絨墊兒,桌上香茶裊裊,各式小點琳琅滿目,引人垂涎。
靠窗處,擺了一張軟榻,軟榻中間擺著小幾,右側則坐著一個模樣俊秀的少年。
那少年玉樹臨風,頭上戴著頂紫緞頂冠,身上穿著件藍底綺羅,面如冠玉,長得比女人還要漂亮。
他隔窗賞雨,慢吞吞的從刺繡扇套裡,抽出金邊折扇,再慢吞吞的舉杯,喝了一口茶。
一個絕色美人蓮步輕栘,走到窗邊。
「敢問旭日公子,這茶的滋味如何?」軟軟的聲音問道。
旭日端杯,慢條斯理的又啜了一口。
「嗯,溫而不澀,入口甘美,稱得上是極品。」
「原來是上等極品,那也難怪旭日公子您鎮日什麼事都不做,只會坐在這裡喝茶了。」
「是啊──咦?」
這嗓音好悅耳、好嬌甜、好、好──好──
奸耳熟啊!
旭日忐忑的回頭,跟身後的女子打了照面,嘴裡那口茶險些嚇得噴出來。
啊,是大姊!
「還是?!」金金嬌聲冷笑,拿著帳冊,從他後腦勺重重打下去。「我在為生意奔波,你倒是清閒啊,窩在這兒偷懶。」
「大姊,此言差矣。」挨了揍的旭日見是金金駕到,忙起身讓位。「小弟我當然不是在偷懶,只是在等消息。」
「消息?」金金皺著眉,在軟榻上坐下。
她才坐下,旭日就連忙捧著茶杯,諂媚的送上來。
「大姊,喝茶。啊,慢點喝,可要小心燙喔!」
明眸瞄了他一眼,柔弱無骨的小手接下茶,嘴上卻仍忍不住叨念幾句。
「怎麼?難道你還在搞那胡說八道的雜報?」
身為錢家獨子,旭日卻擱著家裡的偌大家業不管,辦了份京城雜報,每逢初一、十五出刊,專印些京城的文人軼事、商家要聞、官府新政等等五花八門的消息。
總之,京城裡的大小事,他可是全都一清二楚。
「那不是胡說八道,所有消息都是透過特殊管道,再經由我親自查證,才會刊出的。」旭日猛搖頭,正色辯駁。
金金擱下茶杯,纖纖玉手一伸。
「拿一份我瞧瞧。」
旭日連忙回身,拿起桌案上一份剛印好的雜報,親自捧了上來。
「這東西有賺錢嗎?」她翻閱手裡的雜報,淡淡的問道。上頭印刷精美,圖文並茂,看起來還頗有那麼一回事。
「有,當然有!」旭日雙眼一亮,獻寶似的直點頭,差點沒扭了頸子。「我這京城雜報開辦半年來,訂戶不斷成長,雖然之前紙有些問題,但後來遇到嚴大哥──」
唉呀,糟糕!
他緊急搗住嘴,但是說出口的話,卻早已收不回來了。
「嚴家的?」金金抬起頭來,柳眉一挑,美目射出精光。「你用的是嚴家的紙?」
旭日連連干笑,被大姊那一眼瞟得冷汗直流,連忙解釋。
「大姊,您知道的,放眼京城,也只有嚴家的紙質最好,嚴大哥又說可以給我些折扣,所以我才──」
錢府與嚴家,表面上競爭得激烈,私下交情卻不惡。大姐處處挑釁,嚴燿玉卻不以為意,甚至稱得上是手下留情,對其他幾個人,更是疼得有如自家弟妹,一聽見他需要用紙,二話不說,立刻給了他上好的紙,還要嚴家旗下的墨刻坊盡力配合,讓他感動得痛哭流涕。
一聽到那個「嚴」字,金金的俏臉就沉下來了。
「易牙祭」空前成功,她特地跑去嚴府耀武揚威,明明以為自個兒贏了嚴燿玉,但是一趟回來,卻又被他吃了豆腐,無論怎麼算,她都是虧大了。
乘興而去,敗興而歸,讓她心情格外惡劣。
「哇,你這沒用的家伙,成天就只懂得這些風花雪月。」她一臉寒霜,把雜報扔到一旁。
旭日忙陪笑,站在一旁,拿著扇子替大姊?涼。「嘿嘿,府裡的大小事都有大姊處理,哪裡還有小弟我插手的餘地呢?」
「把扇子拿開,天氣這麼涼,外頭還下著雨,你存心讓我著涼是不是?」
「是是是,大姊罵的是,是我粗心,這就拿開、這就拿開。」旭日才剛挪開扇子,門前垂簾一響,小紅走入花廳,嬌聲通報。
「大姑娘,陳管事來了。」
「請他進來。」
「是。」
等在外頭的陳管事,捧著厚厚的帳冊進門,恭敬的上前,詳盡報告這個月內,各地商行的營收狀況。
見金金轉移了注意力,旭日才鬆了口氣。他悄悄溜到角落,側過頎長的身子,唰的一聲打開扇子,俊臉藏到扇子後頭。
「大姊是怎麼了?」他小聲的問道。
小紅也湊到扇子後頭,用同樣的聲量回答。「大姑娘上午才去過嚴府。」
喔,難怪脾氣這麼壞呢!
旭日恍然大悟,在角落坐下。他端起茶碗,啜一口熱茶,瞧著窗外對面的月華樓,一臉若有所思。
他號稱京城內的萬事通,卻唯獨不明白,這兩人之間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
這對男女,沒有成為親家,反倒成了冤家。大姊執掌錢家生意後,把嚴大哥視為眼中釘,卯足了勁兒搶他生意、壞他計謀,猛扯他後腿。
這兩年來,她更是不擇手段,把姊妹們當成籌碼,全給嫁了出去。如今,錢家的幾位姑爺,在全國各地雄霸一方,每一個都大有來頭,商行在金金的操控下,簡直就是穩如泰山。
想到這裡,旭日悄悄歎了一口氣。
眼下,幾個姊姊們都被大姊一軍──呃,不,是嫁出去了,只剩他這個男丁可供利用。他不禁開始不安,深伯大姊又會為了某樁生意,把他踹出去「聯姻」。
唉,該怎麼辦呢?
旭日搖動扇子,看著軟榻上的金金,反覆思索著,是不是該暫時避避鋒頭,遠離京城。
還是,他該把握機會,先下手為強,把大姊給──
窗外薄雨轉濃,雨勢逐漸轉大,秋意更濃了幾分。一陣寒風穿透竹簾,卷入室內,正在審閱帳冊的金金,纖細的肩膀輕輕一顫。
小紅心思細膩,立刻曉得,那件桃紅撒花襖兒難以抵御風寒,主子肯定是冷了。她走到軟榻旁,輕聲說道:「大姑娘,下了這場雨,等會兒只怕會更冷些,我先去一趟冬織坊,拿回您訂制好的銀狐裘,好嗎?」
「嗯。」金金沒有抬頭,淡淡應了一聲,注意力仍在帳簿上頭。
小紅福了福身,撩開門前的垂簾,靈巧的奔下樓去,跑出天香樓,急著要去拿回毛裘。
因為這一陣急急的寒雨,玄武大道上,行人們跑的跑、躲的躲,寬闊的街道上,頓時只剩小貓兩、三只。
驀地,馬蹄聲響起,一輛馬車停在對街的月華樓前。
駕車的耿武,一身黑衣,面上仍是毫無表情,那嚴酷的氣質讓人心裡怕怕,連視線都不敢跟他接觸。他扯住韁繩,兩匹桀驚的駿馬,到了他手中就變得既乖且馴。
車簾撩開,嚴燿玉俐落的步下馬車,接著轉身,從車裡扶出一個嬌弱貌美、衣著華麗的少女。
「咦?不會吧,她還在京城裡?」旭日兩眼瞪得老大,訝異的喃喃自語。
「誰還在京城裡?」金金抬頭,順著他的視線看去。
只見月華樓前,站著一對男女,男的俊朗、女的嬌美。雨急風涼,少女禁不住寒風,打了個冷顫,嚴燿玉立刻解下披風,體貼的替她披上,還為她系上披風的衣帶。
少女幼嫩得很,看著他的眼光滿是崇拜,粉臉因為害羞,或是其他原因,浮現美麗的淡紅。
他還低下頭,輕言細語的對她說話,一副關懷備至的模樣──
那個畫面,讓金金陡然無名火起。她咬住紅唇,纖手不自覺一用力,手裡的帳本頓時被捏得縐巴巴的。
「嘖嘖,真是郎才女貌啊!」旭日沒察覺她臉色變了,還在搖著扇子,觀賞那美麗和諧的畫面。
咚!
金金掄起粉拳,賞他一顆當頭爆栗子。
那一敲的力道大得離譜,敲得他眼前金星亂冒,整個人暈頭轉向,差點沒翻出窗子,跌到街心上去。
「唉啊!大姊,為什麼打我?常打頭會變笨的耶!」旭日痛得齜牙咧嘴,摸著後腦勺,一臉委屈的問。
「我高興。」金金滿臉寒霜,睨著他。「你哪裡不滿意?」她心情不好,正愁沒地方可以發洩怒氣。
「沒有沒有沒有,大姊高興打,小弟哪敢不滿意?」旭日陪著笑臉,忙不迭地說著,心底卻莫名的想哭。
嗚嗚,果真是暴政猛於虎,難怪那幾個姊姊,一旦嫁出門,找著如意郎君,就全不肯回娘家了,剩他這個無辜的弟弟,可憐兮兮的成了靶子──
金金伸出小手,指著樓下。
「那少女是哪家的千金?」
「咦?誰?喔,大姊是問她啊!」旭日反應過來,連忙再用雙手送上前期雜報。「那位姑娘姓沈,是嚴府的表親,今年剛滿十五,前些日子,陪同長輩到嚴府作客。我原本聽說,她前兩天就該回鄉了,沒想到如今還在京裡。」
金金的臉色更難看,望著月華樓前那對男女,胸口被怒火燒燃得剌痛不已,幾乎無法呼吸。她好生氣,卻又不知道自個兒是為什麼在生氣。
那女孩才十五歲?
想當年,她也是十五歲,嚴燿玉就對她──
無辜的帳冊,再度慘遭蹂躪,在她的掌中發出慘叫,已經縐得不成樣子了。
雅房內氣氛緊繃,樓外卻傳來驚喜的歡呼,聲音大得讓人側目。
「啊啊,是旭日公子!」
「旭日公子!這兒啊、這兒,我們在這兒──」
「哇,旭日公子!」
月華樓的門口,不知何時冒出四個一模一樣的小丫鬟,胖胖的身子上,都裹著厚厚的襖兒,圓潤得像是塞滿餡的包子。
一聽到她們的聲音,旭日就覺得頭痛。只是,這會兒都被瞧見了,總不能躲起來吧?他暗暗歎了一口氣,硬著頭皮站在窗前,揮著扇子,對那四顆小包子干笑。
四個小丫鬟是劉廣的女兒,一胞四胎的姊妹,個個可愛活潑過了頭,還對旭日愛慕有加。一發現他在對面樓上,包子四姊妹亂跳亂蹦,八只小手同時揮動,興奮得小臉紅撲撲的。
這陣騷動,引得嚴燿玉抬起頭。黑眸一睞,就掃見對街樓內,那纖細熟悉的身影。
他的薄唇上,浮現一抹淡笑,轉向四個小丫鬟,交代了幾句。
包子四姊妹齊聲歡呼,吵吵鬧鬧的奔進月華樓裡,半晌過後,又吵吵鬧鬧的跑出月華樓,滾過玄武大街,咚咚咚的進了天香樓,大搖大擺的往二樓衝,不一會兒就闖入雅房。
「大姑娘好!」包子四姊妹捧著漆盤,笑得好開心,動作一致的請安。
金金點頭,明眸轉至她們手中的漆盤,發現上頭擺著各種精致小巧的蘇杭小點,紅菱餅、珍珠酥、水晶鴛鴦糕、玫瑰粽子糖等等,簡直讓人垂涎欲滴。
「怎麼把這些小點端到我這兒來了?」她問道,看著那些小點,心裡還惦記著窗外的嚴燿玉,對懷裡少女萬分殷勤的模樣。
看到他對其他的女人那麼好,不知為什麼,她心裡有些小小的酸、小小的疼。那種情緒好陌生,陌生到她不知該如何稱呼──
「我們家少主吩咐。」劉甲兒笑得眼睛瞇瞇的。
「他說,謝謝大姑娘先前的鱉湯。」劉乙兒接話。
「還有其他。」劉丙兒繼續補充。
「這些,是給您的回禮。」劉丁兒做了總結。
四人依序說完,話語間銜接得天衣無縫,沒有任何停頓。她們同時擱下漆盤,爭先恐後的擠到旭日身旁,各自從懷裡掏出平安符,旭日被她們擠得不斷後退,只能像壁虎般貼在牆壁上。
「旭日公子,你看!」劉甲兒扯住他的袖子,讓他不能動彈。
「這是咱們昨天陪表小姐去廟裡求來的平安符。」劉乙兒拉開他的衣襟,差點連他的衣服都要剝下來。
「來,您要收好喔!」劉丙兒把平安符塞進去,還順便偷摸了一把。
「我家少主還在等著,不能和您多聊,我們先走了,要小心保重身體喔,還要記得想我們喔!」劉丁兒替他把衣襟拉好,噘起小嘴,在他臉頰上響亮的親了一口。
包子四姊妹達成任務,愉快的揮揮手,鬧烘烘的來,又鬧烘烘的去,臨下樓前,乙兒又想到什麼,轉身衝回雅房,從垂簾後冒出一顆圓圓的小腦袋。
「唉呀,對了!大姑娘,少主還吩咐,要我們務必告訴您。他說,滋味好極了!」乙兒盡責的轉達完畢,匆匆轉身,跟著姊妹們跑下樓去了。
一陣熱燙瞬間襲上金金的粉頰,她深吸一口氣,羞得面紅耳赤,立刻知道,他是在暗示著她的吻──
這個男人,十年如一日,仍是無賴得讓人咬牙切齒!
她回頭看向窗口,羞惱的瞪著樓下的嚴燿玉,幾乎想拿起滿桌的蘇杭小點,往下砸去,狠狠砸掉他臉上那可惡的笑。
「什麼東西滋味好極了?」剛逃過八只小手蹂躪的旭日,狼狽的整理衣衫,一面困惑的望著她。「嚴大哥指的是什麼?鱉湯嗎?還是其他?」
看大姊羞惱不已的模樣,他偷偷猜測,在嚴府裡肯定發生了某些事。只是,他可沒膽子問出口,就怕到時候大姊惱羞成怒,會拿出鉗子,親手把他嘴裡的牙全數拔光。
金金殺氣騰騰的回頭,手中帳本飛出,直襲笨蛋小弟,神準無比的敲中目標。
「你,給我去西川收租!」
「唉呀,好痛!」旭日含淚哀叫,揉著腦袋的腫包。「去西川?那裡很遠啊!」西川離京城有十來天的路程,更糟糕的是那兒偏僻得很,非得騎馬才行。
一想到自己嬌生慣養的屁股,必須在馬背上又磨又贈,磨得疼痛不已,他的眼角還真的滲出幾滴哀怨的淚水。
金金可不管他的屁股疼不疼。
「收不到錢,我就讓你娶那四個丫頭。」她火冒三丈的丟下這句話,等不及小紅拿回銀狐裘,冒著風雨走出天香樓,逕自登轎離開。
四個?娶那四個?那他不是遲早得被她們「蹂躪」死了?
「我去我去,嗚嗚,大姊,我立刻就去啦!」旭日以火燒屁股的速度,一路衝回錢府,用最快的速度籌備,準備出發收租。
嗚嗚,那四個丫頭送的什麼鬼平安符啊?怎麼收了平安符,他不但沒有「平安」,反倒災星當頭,不但被多敲了一下,還得扛下這吃力的工作?
他狐疑的掏出平安符,仔細端詳,卻差點沒昏過去。
只見平安符上,用金漆大大寫著兩個字──
安胎。
★★★★★★★★★★★★★★★★★★★★★★★★★★★★★
蒙蒙細雨為繁華京城添上些許詩意。
大街上,偶有幾人撐著傘匆匆來去,然後又被雨聲籠罩遮去其他聲音。
小紅走出冬織坊,一手抱著用錦布包妥的狐裘,一手撐著油傘,急沖沖的想趕回天香樓去。
過橋的時候,一輛冒失的馬車達達達衝了過來。她往旁閃避,天雨路滑,她腳下沒站穩,就跌進寒凍的河水裡──
撲通一聲,水花四濺。
「啊──咕嚕嚕──咕嚕嚕──」才剛發出一聲驚呼,大量的河水就灌入她的嘴裡,十月的河水寒冷透心,凍得她無法掙扎,才一會兒,手腳就冷得逐漸僵硬起來了。
小紅心裡正慌,一只大手就破水而入,拎住她的衣裳,把她撈了起來。
她凍得直發抖,唇兒發青,小嘴猛咳,半晌還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只看見眼前有個模糊的人影。她顫抖的撥開濕淋淋的頭發,看清那高大的身影。
救了她的,是嚴家的耿武。
兩個主子鬥了那麼多年,她對耿武已經十分熟悉了。當初,她還好怕這星目森冷的男人,以為他嚴酷無情,每回見到他,就躲得遠遠。幾年下來,她才知道他是寡言,卻絕非殘酷,有幾次她甚至看見,他救助京城內的小乞丐。
「耿、耿耿耿耿耿──」小紅試著開口問安,卻冷得牙齒打顫,連話都說不好。
「會冷?」
「會、會會會──」她身子單薄,自然耐不住河水的冰冷,空氣透進濕透的衣裳,讓她更是冷得筋骨發疼。
耿武瞧見她手裡的錦布,上頭繡著冬織坊的字樣,知道裡頭肯定是錢金金的衣物,一雙剃銳的濃眉擰皺起來。
這女人真是笨,把主人的衣物看得比性命還重要,都跌進河裡了,還不曉得該拋開包袱求救,反倒抱得緊緊的,堅決不肯放開,要不是他恰巧經過,她肯定要淹死在河裡。
耿武雙手搭在她顫抖的肩頭,潛運內力,充盈渾厚的熱流穿透她的身子,溫熱了她的經脈,暫時祛走寒冷。
體內的暖意,讓她鬆了一口氣,小臉由青紫轉白,再逐漸紅潤起來,兩排碎玉牙兒也不再顫個不停了。
「好些了?」他沉聲開口。
「嗯。」小紅拚命點頭,潮濕的頭發不斷滴水,看來可憐兮兮的,像只小落水狗。
耿武一言不發,抱起濕答答的小紅,逕自往河道旁的嚴府商行走去。
「耿、耿耿耿、耿爺──」她又開始結巴了,不過這回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因為羞窘。
男女授受不親,耿爺這樣抱著她,實在不恰當。但是她全身濕透,衣裳都浸飽了水,根本走不動,而耿爺的身子又那麼暖,靠著他,可比靠著火盆還要溫暖呢……
耿武健步如飛,大步跨入商行之中,把她交給看得雙眼發直的管事。
「找套干的衣服讓她換上。」他言簡意賅,交代完畢就轉身要走。
「耿爺──」小紅連忙開口。
他在雨裡停下腳步,回過頭來,臉上還是那麼冷漠。
她還抱著那個錦布包袱,既尷尬又害羞,粉臉紅潤潤的,一邊滴水,一邊小聲的道謝。
「呃,多謝耿爺的救命之恩。」
那雙黑玉似的眸子,默默望著她。半晌過後,耿武才點頭,沉默的轉身離開,高大的身影在雨中漸行漸遠。
她就站在門口,粉臉上紅潤未褪,望著他挺健的背影,直到那身影消失,完全看不見為止。
★第6章天涼好個秋。
滿樹的綠葉在天氣轉涼後跟著變紅,然後隨風飄落。
達達的馬蹄聲停在錢府大門口,見到熟悉的嚴府車馬,守門的家丁很快迎上前去。嚴燿玉走下車來,未等下人跟上,就逕自入了門去。
兩家下人們習以為常,互相打了招呼,只有耿武亦步亦趨的跟上,再來就是畏冷又還沒睡醒的甲乙丙丁。四個丫頭睡眼惺忪,姍姍下了馬車後,才提著竹籃,追上主子的腳步。
穿過一進又一進的庭院門堂,嚴燿玉走上回廊,回廊曲折迂回於園林間,遇水飛渡便成了橋。
過了橋,又經過幾個院落,他才看見金金居住的珍珠閣。
珍珠閣美輪美奐,貴氣逼人。
門外的鏨銅鉤上,懸著紅綢軟簾,地上則舖著大紅氈毯。
嚴燿玉跨入門檻,耿武習慣性的停在門外候著,四個丫頭依序才到,卻貪暖的跟了進去,縮在角落裡,把握時間再偷睡一會兒。
「嚴公子早。」小紅見到他來,立刻福身迎接。
他點頭。「她在裡頭?」
「是的,大姑娘早晨醒來,喝了薄粥,這會兒正在休息。」
前幾口秋涼又下了雨,金金沒穿暖,在京城內巡視各商行的情形,回府後就開始輕咳。小紅勸她歇息,她偏不聽,邊咳邊忙,小小的風寒一拖再拖,到了昨日終於再也支撐不住,病得癱軟在楊上,無力起身。
嚴燿玉聽到消息,覷了個空,親自來錢府探病。
「這兒有些補氣祛寒的珍品,分次加入她的湯藥裡。」他指著甲乙丙丁手裡的竹籃,逐一吩咐。「另外,這是邊疆的皮襖,記得給她添幾件衣裳。」
「多謝嚴公子。」她收下竹籃,點頭稱謝。
「知道該怎麼處理?」
「是的,照舊處理,無論是湯藥還是皮襖,都不會讓大姑娘知道是嚴公子贈與的。」她微微一笑,早明白這心照不宣的安排。
「她服過藥了嗎?」
「剛剛端進去了,但是──」小紅欲言又止,苦笑的看看寂靜無聲的閨閣。
「我知道了。」
嚴燿玉簡單的說道,嘴角一勾,微微頷首,高大的身軀穿過垂簾,走入了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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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閣裡,精致的窗欞下,美人在臥。
金金躺臥在床榻上,眼兒緊閉,那尖尖的瓜子臉,彎而細的眉,有另一種柔美的嬌弱。
她的長發披散,如流水、如絲緞,隨著她睡夢中不自覺的動作,長發隨之擺動,身上的紗衣也滑開些許,露出水嫩香肩。
嚴燿玉步履無聲,來到床榻邊,發現即使睡著了,她小手中,仍舊緊握著一本商冊不放。
「好強的小東西。」他嘴角輕勾,拿開那本商冊,在床榻邊坐下,替她拉好絲被。
掌心一空,夢中的金金柳眉輕顰,小手揮動,在床榻上摸索。
嚴燿玉無聲淺笑,沒去撿商冊,反倒伸手給她,任由她握著。她的手很小、很軟,柔弱無骨,纖弱得像是一捏就要碎了。
他凝望著沉睡中的小女人,一時間幾乎要忘了,她清醒時有多麼跋扈無理。他俯下頭去,薄唇在她額上印下一吻,享受她難得不生氣、不鬧別扭的寶貴時光。
深幽的黑眸,只有在無人知曉的一刻,才不自覺的變得柔和。
桌上香爐,燃著淡淡沉香,室內只有金金輕淺的呼吸,她的柳眉愈蹙愈緊,不知是夢見了什麼──
「嚴燿玉!」金金尖叫著醒來,額上冷汗涔涔,小臉發白。
奸可怕!
她夢見十年前的那場比試,她輸得一塌糊塗,整整三個月,人人議論紛紛,把她當作聊天閒嗑牙的話題。而那可惡的無賴,竟還笑著逼近她,威脅地不得洩漏半旬廣──
「我在這裡。」溫柔的男性嗓音,在好近好近的地方傳來,粗糙的大掌抹去她額上的汗珠。「怎麼,你夢見我了嗎?」那聲音又問。
金金噩夢初醒,急忙轉過頭來,赫然見到夢裡那張俊臉近在咫尺,怒火更熾,反射性的一舉就揮了過去。
「你作弊!」
惱怒的尖叫聲陡然響起,傳遞錢府每個角落,奴僕們先是一呆,接著聳肩,露出理解的笑容,低頭繼續手邊的工作。
啊,聽大姑娘這嘹亮的尖叫聲,想必是嚴公子來了!
多年來的「交情」,讓嚴燿玉太清楚她的壞脾氣。他反應迅速,大掌一伸,輕易接下迎面而來的粉拳,沒被打著。
「都過了十年了,你怎麼還記著這件小事?」他歎了一口氣,擱下手裡的商冊。
「小事?這怎麼會是小事?!」如果是她技不如人,當真敗北也就罷了,偏偏從頭到尾,他根本就是耍詐作弊──
嚴燿玉淡淡一笑,好聲好氣的安撫,耐心驚人。「好,那麼,為了你,我願意公告天下,告訴全京城,當初那一場比試是我作弊,贏的人其實是你,這樣總行了吧?」
行?行個鬼啦!
她怒瞪著他,滿腹的憤怒不曾消減,反倒更加洶湧。
這就是她最氣惱的一點。
嚴燿玉的偽裝太過成功,人們被他騙了十年,總誇贊他宅心仁厚,以為他是聖人轉世,絕不可能做半點壞事。
積非成是,如今就算他說了實話,當眾坦白,說當年是用卑劣的方法贏了比試,人們非但不會相信,說不定還會懷疑,是她脅迫了他,讓他受了委屈!
這家伙在人前人後,可是截然不同的面貌,總把握任何機會逗惹她,惹得她火冒三丈。旁人只看見她火爆的性兒,以為她仗勢欺人,卻不知道,她私底下被這惡劣的男人欺負得多慘。
瞧她抿著紅唇,媚眼含怒的模樣,嚴燿玉再度歎了一口氣。
「我是說真的,只要你能高興,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他認真的說道,俊臉上有著溫柔的笑。
「省省那些甜言蜜語,向別的女人說去!」
「我的甜言蜜語,只對你一個女人說。」
「你有什麼企圖?」她還是不相信,臉上的憤怒慢慢轉為謹慎,狐疑的瞪著他。
這個男人城府極深,做事機深詭譎,一舉一動,總是別有用心。打死她都不信,這奸詐狡猾的家伙,會為了討她歡心,就輕易賠上經營多年的形象,出去告訴所有人,他其實是只卑劣的狐狸。
那戒慎的表情,讓他唇上的笑意,變得有些感傷。
「我只是想對你好,難道這也不行?」
看來,十年前,他是真的把她激得過頭了些。事到如今,一切都只能說是他咎由自取,無論他說什麼、做什麼,這個小女人都不會相信,反倒會朝最壞的地方想去。
「誰希罕你的好。」她冷冷的拒絕,沒察覺他那不尋常的神情,反倒小手一推,想把這礙眼的男人推下床去。「另外,如果沒事,麻煩您盡快離開。」她不客氣的下了逐客令。
只可惜,他的臉皮厚,健碩的身子非但黏在床榻上,硬是不肯起身,甚至得寸進尺,大手一揚,將嬌小的她拉進懷裡。
強大的力量,扯得金金無法反抗,小臉被迫貼上他寬闊的胸膛,氣得她掄起小粉拳猛槌,想要逼他放手。
「喂,放手,嚴燿玉你──」她一陣亂打,但是他肌理剛強,胸膛硬得像銅牆鐵壁,全然不將這小小的掙扎看在眼裡,疼的反倒是她自個兒的雙手。
「金兒,小聲點,再吵下去,只怕就要引起旁人注意了。要是有人闖進來,瞧見你我像麻花卷似的半躺在床上,傳出去豈不是壞了你的名節?」他好心的提醒。
「我的名節?你何時在乎過我的名節?」她打得更用力,甚至考慮甩他巴掌洩憤。
這十年來,他可沒放過任何欺負她的機會,她被他騙去、偷去、奪去的吻已經是數都數不清了!
「反正不也沒人發現?」嚴燿玉俯下俊臉,在她耳邊輕笑。
這就是他的邏輯,沒人發現,他所做的種種惡劣行徑就全部不算數。
「你這個無賴!你──你──咳咳咳──」先前染了風寒,玉體違和,這會兒又罵得太過激動,她一時岔了氣,立刻嗆咳起來。
黝黑結實的大掌,順著她纖細的背部輕撫,替她順順氣兒。他撫摸她的姿態,輕緩又溫柔,像是在撫觸著專屬於他的珍寶。
「冷靜些,小心別氣壞了身子,否則我會心疼的。」
嚴燿玉說得臉不紅、氣不喘,她卻聽得滿臉通紅。「心疼我?我哪有你家表妹幼嫩嬌柔,值得你心疼?」
「你這是在吃醋?」他變得很感興趣,黑眸像燃燒的炭火,逼近她的小臉。
她用力轉開臉,不肯面對那足以洞穿人心的銳利視線。
「誰會吃你的醋?」她不斷掙扎,卻發現他的鉗制看似溫柔,其實強大得掙脫不開。「老牛吃嫩草,都三十好幾了,竟還去沾惹小女孩,你羞是不羞啊?」
嚴燿玉挑起濃眉,很禮貌的詢問。
「你的意思是說,你我二人比較匹配嗎?」
「誰跟你說這個。」她粉臉更紅,口不擇言。「就算全世界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會嫁給你!」
黑眸一瞇,大掌滑到她的小臉上,輕捏那尖得惹人憐的下巴。
「金兒,話不要說得太早啊!」他的唇上帶著笑,平日的溫文儒雅褪得半分不剩,此刻的他,眉宇間反倒帶著一股邪氣,不像正人君子,倒像是浪蕩不羈的匪徒。
那笑容,讓她一陣膽戰心驚。
她太過了解他,知道這個男人為達目的,可以多麼不擇手段──
頸背的寒毛一根根豎了起來,金金咬著紅唇,不再逞口舌之快。
「我很累了,想要休息,可不可以請你出去?」她也學乖了,硬的不行,干脆來軟的。
「不行。」
可惜,他軟硬都不吃。
「該死,你到底是想要──」她的火氣又冒上來了!
修長的食指點住她的唇,制止她滔滔不絕的怒罵。「要我走也行,你先把藥喝了,我就走。」
「不要?」他既不是大夫,也不是她的爹娘,憑什麼管她吃不吃藥?
「你不乖乖喝藥,我就用嘴餵你喝。」他雖然不是言而有信的人,但是能占便宜的事,他絕對是說到做到。
金金懊惱的瞪著他,陷入進退兩難的處境。既不想讓他占便宜,又不願意喝那苦得嚇人的湯藥。
「怎麼了?堂堂錢家大姑娘,京城內名聞遐邇的錢金金,莫非是怕苦啊?」他面帶笑容,存心激她。
「誰說的,我──」她倔強的抬起下巴,死要面子,隨口掰了個理由。「它涼了。」
嚴燿玉一挑眉,開口喚道。
「小紅。」
話聲方歇,閨閣外的那層珠簾晃動,小紅端了一碗早已備妥的溫熱湯藥,小心翼翼的走進來。
「小紅,你──」金金不敢置信,沒想到連最忠心的丫鬟,這會兒竟也倒戈了。
小紅擱下湯藥,假裝沒看見主子惱怒的表情,也假裝沒看到床上那兩人不合禮教的姿勢,把湯藥擱在小幾上,然後腳底抹油,趕緊又溜了出去。
「小紅!」身後傳來懊惱的尖叫。
噢,沒聽到、沒聽到,她什麼都沒聽到──
她胡亂哼著歌,用食指塞住耳朵,三步並作兩步的跑回花廳,假裝自己什麼都沒聽到。
唉,沒辦法,大姑娘雖然才智卓絕,堪稱無所不能,那張利嘴能讓男人跪地求饒,卻也有個不為人知的弱點。一遇上苦口良藥,她就沒轍了,就算加了蜂蜜調和,她也不肯喝藥,每回生病都要折騰上好些時日。
只是,老是不喝藥,病哪可能會好?小紅知道,只有嚴公子治得了大姑娘,每回遇上這情形,她都得硬著頭皮當叛徒,暫時對不起大姑娘。
溫熱的湯藥被送到金金面前,她只是聞到那味道,就覺得喉頭一陣的發苦。
「這碗是熱的了。」嚴燿玉好整以暇的說道。
這男人就愛看她受苦!
「太燙了。」她不斷往後縮,還在做最後的掙扎。
他沒再逼迫,反而鬆開了鉗在她腰上的大手,慢條斯理的拿起藥碗裡的調羹,舀了一匙黑漆漆的湯藥,將它吹涼了些,再送到她嘴邊。
「喏,不燙了。」他輕聲開口,聲音跟眼神都好溫柔。
他低頭為她把湯藥吹涼的模樣,那眼神、那口吻、那姿態,都讓她心頭五味雜陳,明明氣惱他的霸道,卻又覺得有些暖甜。
「再不喝,我可真要餵你了。」嚴燿玉用最溫柔的口吻威脅。
好漢不吃眼前虧。金金瞪著那匙藥,深吸一口氣,鼓足了勇氣,才心不甘情不願的微啟紅唇。
黑色的湯藥,順著調羹滑進嘴裡,苦得嚇人,讓她忍不住一陣反胃,眼裡頓時淚花亂轉,美麗的小臉也皺成一團。
金金忍住幾欲奪眶的淚,不肯示弱,賭氣似的吞咽苦藥,在心裡把他罵得狗血淋頭。
嚴燿玉審視著她發綠的臉兒,微微一笑。
「金兒,淮南鹽商的生意,你放棄吧!」他淡淡的說道。這句話,有效的將她的注意力從苦口的湯藥上轉開。
金金猛然抬頭,一臉錯愕。
民以食為天,而又以鹽的成本最低廉,利潤最豐厚。
但鹽業由政府專賣,許可證都握在兩淮鹽商手上,他們獨占鹽場,長年壟斷六省二百五十餘州縣的銷鹽市場,販私鹽一旦查獲,超過百斤,便要斬首。
金金雖然貪財,但取之有道,也沒必要觸法,為財富押上性命。她退而求其次,想攬下運鹽的生意。
要知道,兩淮的鹽要運送到京城,諸如水路、陸路交通工具的銜接、交通路線的選擇等等,事關重大,雖然比不上販鹽的暴利,但也非常可觀。
「該死!你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她火大的質問。
這可是她近一年來,緊鑼密鼓籌備的重大交易。為了慎重起見,她甚至早就派了妹妹前往南方布線,搜羅鹽商資料,整件事保密到極點。
「我自有情報來源。」嚴耀王神色自若,又送了一匙湯藥入她嘴裡,回答得避重就輕。
她無意識的吞下湯藥,含恨的想起,他的情報網遍及大江南北,絕對不容小覦。
再者,早先她就曾聽說,還有其他人在競爭這樁生意,放眼天下,有能耐與她競爭的,除了嚴燿玉,不做第二人想。他會在這時提起淮南鹽商,只是證實了她當初的猜測。
「為什麼不是你放棄?」她反問,除了氣憤他多事,卻也不得不佩服他的敏銳。
嚴燿玉沒有回答,只是極有耐心的勸說。「你如果執意要去的話,最好再延遲一段時間,臘月之後再出發。」
「怎麼,你怕這單生意談不過我?」
他持著調羹,再餵她一匙湯藥。
「這陣子,前往淮南的路上並不安穩,不少盜匪據山為王,強搶過路商旅。在官府還未派兵清剿之前,來往淮南並不明智。」
「是嗎?」她挑起柳眉,鳳眼來回在那張俊臉上挪栘,心裡琢磨著他到底在打什麼主意。「那麼,你也準備延遲南下?」
嚴燿玉微微一笑。
「我懂武,對付得了那些盜匪。」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也回以甜笑。
「你別忘了,我也懂得武功。」
錢大富堅持幾個兒女都得練武,一來健體、二來防身,免得一遇上危難就成了軟腳蝦。除了銀銀貪睡,每次練功都偷懶外,其餘的子女從小習武,練出不差的身手。
「總之,這生意我談很久了,絕對不會中途放棄。你也別多費唇舌,妄想嚇唬我,拿那些強盜土匪當藉口。你若是不打算延後,又有什麼資格勸我延緩動身?」她鳳眼斜睨,食指一伸,不客氣的戳著他的胸膛。「我想,閣下根本是打算乘機偷跑,搶先一步去南方吧?」
接掌錢家生意多年,什麼驚險場面她沒見過?就算是真的遇見盜匪,她也有自信,能夠應付得來。
再說,富貴險中求,想要賺錢哪裡能不冒點險呢?
嚴燿玉直視著那雙多疑的眸子,難得的坦白。「我沒有這個意思。」他徐徐說道,態度誠懇。「只是,我親口答應過你爹娘,會好好照顧你,不讓你受到絲毫損傷。」
兩家的父母自從卸下重擔後,就時常相偕游歷天下名山勝水,幾年前去了四川,酷愛那兒的山明水秀,索性就築了宅子,把事情都丟給兒女,放心的養老,不回京城了。
前往四川定居前,錢大富可是握著嚴燿玉的手,只差沒含淚懇求,要他好好照料金金。
她哼了一聲,否決他的坦白與誠懇,還將之歸類為居心叵測。
「我可還用不著你來照顧。」
是啊,不知是誰,剛剛還因為藥苦,差點哭出來呢!
他眼底閃過一絲笑意,擱下已然空淨的白玉碗,神情卻有幾分無奈。
「金兒,我只是捨不得你在途中遇險。」他伸出手,用拇指抹去她唇上的褐色藥汁。
「用不著嚴公子費心。」金金扭開小腦袋,躲開撫觸,大膽的撂下戰帖。「反正,到時咱們各憑本事,就看誰能取得運鹽的資格。」
只是,縱然嚴重懷疑他另有圖謀,但是每回,當他用這溫柔的口吻說話,或是做出什麼親暱事兒時,她表面看似鎮定,其實心湖仍被他輕輕的撩出一圈圈的漣漪。
這不明所以的心緒,反倒讓她更氣惱。
該死啊!她不是氣極了這個男人嗎?不是早就知道,他根本只是在戲弄她嗎?既然如此,為什麼她還是抹殺不掉,那絲隱藏多年的淺淺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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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府的書齋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肥嘟嘟的劉廣跑進門,急得額頭冒汗。他一抬頭,就瞧見嚴燿玉坐在書案前,手握狼毫筆,正在振筆疾書。
「少主,您找我嗎?」傳話的奴僕說,少主找他找得急呢!他吃飯吃到一半,立刻扔了筷子趕來,半點不敢怠慢。
「嗯。」嚴燿玉沒有抬頭,揮毫至信尾,在信箋上落款簽名。「先將這兩封信送到南方去。」修長黝黑的指,將信箋折好,擱入信封封妥,再屈指一揮,兩封書信翩然落在劉廣面前。
「是。」他把信封慎重的收好,不敢多問。
書案後頭傳來問話。
「另外,上回的書畫展,咱們賠了多少?」
「這個──」一提到書畫展,劉廣的冷汗就滴滴答答的落下來了。他深吸一口氣,趴在地上不敢起身。「盤點過後,書畫賣了六成,仍賠了十八萬兩左右。屬下辦事不力,無法回本,還請少主責罰!」想起那些銀兩,他又想哭了。
「責罰就不必了。」嚴燿玉望著窗外,嘴角浮現一抹笑。那笑,有他一貫的溫文,卻也藏著幾分讓人猜不透的興味。
「但是,少主──」
「別急,我有件事要讓你去做。」
劉廣一躬身抱拳,義憤填膺,激動得下巴三層肉都在抖動。
「少主吩咐的事,屬下必定肝腦塗地、竭盡心力,就算是少主下令,要我去放火燒了錢家的樓,我也會照辦!」
「倒也不必肝腦塗地,更用不著去燒錢家的樓。」他緩緩拾起書桌上,她先前遺忘的紅紗絨扇,握在掌中隨意把玩。「我只要你去對付錢金金。」
劉廣磕頭如搗蒜。
「屬下遵命!」
哼,錢金金,瞧見沒有,少主認真了!
「好。」嚴燿玉劍眉一揚,交代細節。「限你在她出發去南方之前,給我連輸六樁生意,賠上百萬兩銀子。」
「啊?連輸六樁生意,賠上百萬兩銀子?」劉廣呆了,急忙把耳朵掏干淨,才敢再確認。「少、少主?您沒說錯了吧?連輸六樁生意?賠上百萬兩銀子?」
「沒說錯,只許你輸,不許你贏,無論錢金金在何處布線、做何種生意,你都跟她競爭,一交手你就輸。要是在期限之內,沒有丟掉六椿生意、賠上百萬兩銀子,就別回來見我。」他交代完畢,起身往書齋外走去。
嗚嗚,完了完了,不好了啊,少主被那女人逼得神智不清了!
劉廣急忙追上去,扯住嚴燿玉的袖子,急得連話都不知該怎麼說了。「少主──但是──可是──」
老天,要他賠錢?怎麼賠啊?他從小學的就是賺錢的方法,可從沒學過該怎麼賠錢啊!
「你不是說,我吩咐什麼,你都會照辦嗎?」嚴燿玉笑得十分和藹可親,持著紅紗執扇,輕拍屬下圓圓的胖臉。
那幾下輕拍,讓劉廣頭皮發麻,只能頻頻點頭,汗水隨之四濺。
「是、是是,屬下會照辦──」
跟隨嚴燿玉多年,他知道主子是內斂而絕非無害,任何指示一旦出了口,就容不得半分折扣。
「那就去吧!」笑笑丟下這句,嚴燿玉就跨出門檻,瀟灑離去。
呆看著少主漸行漸遠的背影,劉廣欲哭無淚,抖著肥胖的身軀站起身來,緊跟著也衝去找救兵了。
嗚嗚,拜托啊,誰來教他該怎麼賠錢啊?!
★第7章入冬,寒意更深。
從口鼻中呼出的氣,散至空中立刻成了茫茫白霧。南方的天候比北方暖一些,雖還未降雪,路面卻已結了一層薄霜。
寂靜的官道上,驀然響起一陣馬蹄聲。十六名帶刀武師,全數勁裝疾行,護送著一輛四馬大車飛馳而過。
黑色的駿馬拉著馬車,穩穩向前飛奔,馳入一處狹窄的峽谷。套上鐵鏈止滑的車輪,輾碎路面薄霜,冰晶四濺,很快便化為泥水。
官道旁的山崖上,一名黑影趴在地上,鬼鬼祟祟的觀望,探看底下那列車馬。一確定馬車上頭,刻著京城錢家商號的特有浮雕後,他往後縮回山崖內,掏出一枚銅管,猛然往峽谷內砸去。
銅管墜地,發出一聲轟然巨響,聲動四野。峽谷前後兩株十人合抱的巨木竟也同時倒地,橫亙在官道上,截斷前後的通路。
「有狀況!」騎在最前頭的幾名武師吼道,警戒的拉住韁繩,頓時馬嘶急鳴。
後方的車馬及武師,眼看情況有異,也緊急停下,所有武師同時抽出兵器,訓練有素的圍住車廂。
在馬車裡休憩的小紅,被那聲巨響嚇得醒過來,連忙掀起門簾。
「怎麼回事?」她問道,好奇的探出小腦袋。
「小紅,別出去!」金金反應得快,厲聲喝令,扯住她的衣裳往後拉。
咻──
一支長箭突然從天飛射而下,驚險的擦過小紅發際,咚的一聲,正中車門上,箭尾飛羽還因強大的力道而嗡嗡震顫。
小紅驚喘一聲,跌回車廂裡,清秀的小臉嚇得慘白。
剛才要是大姑娘的手腳再慢一些,或是她的腦袋再往外探出半寸,那支羽箭就不會是射在車門上,而是會嵌進她的腦袋瓜子裡。
同一時間,無數支飛箭劃破青空,有如下箭雨一般,然後跟著就是驚天動地的馬蹄聲,伴隨著無數喊殺聲的咆哮,連地面都為之震動。
「該死,有強盜!」帶頭的武師大暍一聲。「保護好大姑娘!」
「是!」眾人齊聲應喝,揮動大刀,將身前飛來的箭矢全數打落。
上百名面目猙獰的強盜,手持各式兵器,口中發出呼嘯,緊跟在箭雨之後,從前後兩路衝殺出來,將錢家的車隊團團圍住,轉眼間已與武師們正面交鋒,兵器交擊,發出鏘然響聲,夾雜著咆哮與馬嘶,場面一片混亂。
縱然盜匪凶悍,錢家的武師們卻也不是省油的燈,他們個個都是百裡挑一的高手,加上護主心切,自然不可能讓對方占著便宜。
一陣廝殺下來,人多勢眾的盜匪們反倒落居下風,在武師的刀劍下,被砍殺了大半。
「老大,這些人不好對付!」一個盜匪吼道,拋開被砍得卷刃的刀,從一個掛點的兄弟手上搶下長劍。
「再加派人馬過來,我就不信這些人全是鐵打的!」混戰的人群中,傳來極為囂張的狂笑。
又是一枚銅管墜地,青紅火花四進,更多的盜匪收到訊息,躍過巨木,前僕後繼的湧來。
盜匪的人數愈來愈多,顯然是有備而來,武師們的力氣逐漸耗盡,就算是武功再高,也不敵對方的人海戰術,在紛亂的刀光劍影中,兩方的戰勢丕變。
又是一陣箭雨落下,全數招呼到馬車上,飛箭貫穿拉車的駿馬,馬兒慘叫嘶鳴,再也支撐不住,頹然倒地,連帶扯著巨大的車廂也跟著跌了地。
車簾翻飛,一個嬌小的身影提了雙刀,掀簾飛身而出。
她一身藍襖衣兒,身手俐落,在人群中飛旋,繡鞋踹踏盜匪賊臉,手中雙刀飛舞,順勢替幾名武師解了圍,姿態柔雅綿密、曼妙無比,出手卻是刀刀見血,毫不留情,令人歎為觀止。
只見她一腳一個,接連踹倒十來個盜匪,被踹著的家伙都歪著脖子,慘叫著飛了出去。
她輕巧的落在車頂上,絕美的小臉冷若冰霜。
「誰是頭頭,給我報上名來!」金金沉聲嬌喝,刀光映著眸光,讓那雙眸子看來更為明亮。
乍見到這貌美如花的姑娘加入戰局,眾盜匪們瞬間傻眼,還以為是天仙下凡,全都看呆了。
倏地,長笑響起,一個目光淫邪的男人,持劍竄上車頂。
「好氣魄!見了我的兄弟們,居然沒有腿軟,還敢拿刀迎出來。」男人贊道,閃過金金的雙刀,閃電般伸手,打算一舉擒下她。
她格開對方的祿山之爪,舞起雙刀,和他對打起來。
一時之間,場面又混亂起來,武師們無法脫身上去幫忙,眼見金金在馬車上頭打得險象環生,也只能在心底干著急。
兩人一來一往,從車頂上打到官道上,刀劍之氣激起飛沙走石,金金刀法高明,卻是輸在內勁,不敵這草莽匪徒的蠻力。
時間一久,她氣力不濟,在長劍的威脅下節節敗退,一個不注意,對方的長劍已經當胸刺來──
「小姐,小心!」躲在車廂裡的小紅見狀,奮不顧身的衝出來。
「別過來!」她以刀擋開長劍,莽撞的小紅卻已衝至。
對方冷笑,長劍再揮。
這回,小紅擋在前頭,金金的刀法根本施展不開,眼見劍尖筆直襲來──
噹!
就聽得一聲金石交鳴,一把飛刀從旁射來,神準無比,及時打偏了長劍。眾人還沒反應過來,一道黑影搶入場中,掠走小紅,幾個縱躍就脫離戰場,飛身到崖上。
「啊──」她驚叫連連,本能的環住對方頸項,就怕會跌下去,摔得四分五裂,直到雙腳踏上山崖的頂端,才敢抬頭。
一雙冷戾眸子,正狠狠的瞪著她。
是耿武。
小紅目瞪口呆,茫然的看著他,幾乎想捏捏自個兒的大腿,看看眼前的耿爺,是不是她緊張過度,才瞧見的幻覺。
唔,不對,幻覺不會有溫度、更不會有這麼結實的臂膀──
她這時才醒悟,自己的雙手還抱著耿武不放,一張小臉羞成了紅蘋果,簡直想挖個洞當場鑽進去。
耿武卻是臉色陰沉,氣得破口大罵。「不懂武還衝出去,你是不要命了?」
這一罵,倒把她罵回魂了,一顆心又飛回戰場上。
「只要能保護大姑娘,我的命算什麼。」小紅跳下地,笨手笨腳的就要爬下山崖,急著再趕回去。
眼見她如此忠心,耿武莫名的惱火,伸手將她拉了回來。
「那種女人,不值得你用性命保護。」他的聲音冷,雙眼更冷,默默旁觀,拒絕為那可惡又可怕的女人加入戰局。
小紅瞪大了眼,對耿武的膽怯與好感,咻的一聲全都飛走了。她想也不想,憤怒的揪著他的衣領,對著那張嚴酷的臉龐喊叫。
「不許你污辱大姑娘!」她叫囂著,眼角瞄到下方戰況又有變,連忙收回小手,又要往下爬。
這回,耿武干脆將她扛上肩頭。「用不著你下去攪和,那女人自會有別人去救。」他簡單說道,縱身往莽林間竄去。
小紅在他肩上掙扎,雙手胡亂槌著他的背,卻收不到任何成效,只能任由他扛著,逐漸遠離戰場。
「放手啊!我要去救大姑娘,啊,放開啊,大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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峽谷之中,一柄長劍指住金金的咽喉。
她花容失色,頸上感覺到劍鋒的寒氣,勉強格刀想擋,但是刀尖才動,對方手腕一抖,劍刃倏忽來回,震飛她手裡的雙刀,又閃電般回到她的頸項。
「美人兒,你可沒轍了吧?」男人長得還算端正,但是那雙淫邪的眼睛,讓他看來面目可憎。他扯過金金,跳上車頂,對四周大吼。「通通給我住手!」劍的尖端,抵住她的喉頭,稍稍用力。
她不敢呼吸,知道這人只要稍微用力,就能刺穿她的喉嚨。
眾武師見狀,臉色發白,深怕金金有個閃失,立刻停下動作。
「繳了他們的刀劍,全給我綁起來!」男人命令道,指著幾個屬下。「去搜搜車裡,看看有些什麼值錢貨。」
盜匪們聽了頭子的話,立刻照做,朝車廂奔去,將裡頭的雜物全數翻出來,隨意扔了一地。
男人冷笑幾聲,視線回到金金身上。
「美人兒,我勸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乖乖把身上銀兩全交出來,否則──嘿嘿嘿嘿──」他眼中淫火燎燃,伸出手玩弄著她的長發。「否則就別怪我親自搜你的身子了。」
所有人哄笑出聲,鼓噪不已。
「這妞兒夠標致啊!」
「老大,剝了這妞兒的衣服,讓大伙兒開開眼界!」有人吼叫著。
「是啊,剝了她!」
「嘿嘿,老大等你嘗完了,別忘了把她賞給兄弟們啊!」
男人們的視線都集中在金金身上,個個看得垂涎三尺、雙眼發直,猜測她裹在衣衫下的身子,該是如何的標致模樣,言詞也愈來愈不堪入耳。
她力持鎮定,面容冰冷。
「你難道不曉得我是誰?」
「我當然曉得你是誰,錢家的專屬武師,是吧?」男人淫笑著,靠近她那絕美的小臉。「嘿嘿,美人兒,你武功不錯,長得又這麼美。我看,你就別替錢家那個年過二十五歲,還嫁不出去的丑婆娘工作了,不如就來當我的押寨夫人,我會好好疼你的。」他猖狂的說道,得意極了。
二十五歲?
嫁不出去?
醜、婆、娘?
連串的侮辱入耳,金金杏眼圓瞪,氣得眼前發黑、七竅生煙,衝動的出手,狠狠賞了對方一巴掌。
那男人萬萬沒想到,劍都架到她脖子上了,她竟然還敢妄動。那一巴掌打得他腦袋一偏,口角進出些許血絲。
孰料,他抹掉嘴角的血絲,沒有動怒,反倒哈哈大笑。「好啊,性子夠烈,老子就是喜歡像你這種又辣又嗆的美人!」
「很抱歉,能否恕在下打擾一下?」
慢條斯理的男聲,在兩人身後響起。
嚇?!身後有人?
強盜頭子倏然一驚,抓著金金迅速回身,就見身後站了一名俊逸絕塵,身著白衣長袍的美男子。
「你是什麼人?」他沉聲問道,訝異這人竟能無聲無息欺到身後,而他竟然絲毫未曾察覺。
白衣男子微微一笑,慢吞吞的開口。
「在下嚴燿玉。」他看向神情錯愕的金金,笑意不減。「抱歉,這女人是我十年前就訂下的,可能無法讓你帶回去當押寨夫人。」
嚴燿玉?!
這三個字,讓峽谷內陷入一陣死亡般的寂靜,氣氛乍變,濃重的緊張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盜匪們瞼上原本勝利的笑容,全轉為深深的恐懼。
為首的那個男人更是臉色煞白,連退數步,差點跌下車頂。
「該死!」他對著一個嚇呆的屬下大吼。「你先前不是說,嚴燿玉仍在京城裡嗎?」
十年前,嚴燿玉為了一批賑銀,以寡敵眾,舉劍剿滅黑虎寨,砍殺當時最為凶狠狂悍的黑虎寨寨主,讓綠林中人人自危。從此之後,南方的不法之徒,只要一提起他的名字就膽戰心驚,不敢輕舉妄動。
傳說中,他手舞長劍,浴血時的模樣如同修羅惡鬼,驍勇得無人能敵。
盜賊們在干大買賣前,總會先多方打探,確認嚴燿玉的行蹤,要是一聽見他要離開京城,就會收斂許多,就怕災星當頭,會遇上那可怕的男人,到時候搶劫不成,只怕連小命都要賠上了。
「探子回報,說那男人是在京城沒錯啊!」那人竭力恢復鎮定,指著車頂上的白衣男子。「老大,你別被這人誆了。這斯文的家伙,怎麼可能會是一劍砍下黑虎寨頭子的高手?」
也對,眼前的白衣男子溫文儒雅,那雙手看來該是拿筆,而非拿劍的,實在不像是那個傳說中鬼神皆懼的嚴燿玉。
「媽的,竟敢唬你老子!」盜匪頭子嘴裡不干不淨的罵著,長劍倏地刺出。
他處變不驚,身子動也不動,那薄唇一勾,扯出淺淺的笑意。
「為什麼我難得說實話,卻總沒人願意相信?」他頗為無奈的歎了一口氣,一振長袖,一把清亮如秋水的長劍從袖裡滑出,白衫迎風鼓起,如鷹如隼,一道青光直劈而來。
盜匪頭子心頭大驚,無力進攻,只能防守,連忙橫劍環守。
只聽得「鏗」的一下暴響,火光乍進,一截斷劍飛了出去。
嚴燿玉手裡的青鋒銳不可當,劈斷對方的兵器後,勢子未停、力道未減,直直劈向對方的肩膀。
變化來得極快,那盜匪頭子甚至還沒看清,他究竟是如何來到身前的,手裡的兵器就給繳了,連帶抓著人質的右臂也被削砍落地,肩膀處空蕩蕩的,頓時鮮血狂噴。
「啊!」一聲痛叫響徹雲霄。
嚴燿玉伸手一勾,圈住金金的纖腰,將她攬入懷中。人尚在半空中,他長劍再度揮出,同時劈出三道劍氣,青光疾閃,寒氣颼颼,凌厲無匹。
劍氣破空,周遭十來個盜賊哀嚎出聲,頓時紛紛倒地,個個被挑斷手或腳筋,終生不能舞刀弄劍,全被廢了武功。
無論是匪徒,或是錢府的武師,全都驚駭得說不出話來,眼見二人如天外飛仙,輕巧的落地,衣袂飄飄,身上連一滴血都沒沾到。
「你怎麼會在這裡?」金金急著追問。
剛剛那危急的一刻,他及時出現,她的確是又驚又喜。只是,一想到自個兒狼狽的落在盜匪手中,還要靠他來出手相救,她又覺得很不痛快。
「跟著你來的。」他低下頭,視線挪栘,確定她毫發無損,黑眸中的戾色才褪去了幾分。
「你跟蹤我?!」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淡淡的說道。
「本姑娘是淑女,但你卻絕對不是君子!」
兩人站在一團混亂中談話,旁若無人,爭論淑女與君子的問題,盜匪們全都呆了。
半晌後,也不知是哪個人先反應過來,大叫一聲。「老天,真的是嚴燿玉!」
這聲大叫倒把眾盜匪喊得回神,他們面色如土,扔下受傷的兄弟,爭先恐後四散奔逃,就怕逃得慢些,也會在那把長劍下斷手斷腳。
金金挑起柳眉,目睹這逃難的場景,心中著實詫異。
「十年前你在南方到底是做了些什麼?」她好奇的問。
「開鑿運河。」
「只是開鑿運河,那些人會這麼怕你?」
「你可以說,我是聲名狼藉。」
他說得輕描淡寫,冷眼望向四散奔逃的盜匪,突然仰望天際,氣聚丹田,發出一聲長嘯。
那聲嘯音清亮綿長,震動山野,讓所有人心頭一顫,靠得最近的金金甚至覺得頭昏眼花,必須快快收攝心神,才能勉強抵抗,沒被嘯音中的強大內勁震倒在地。
嘯音未逝,山崖前後已經湧現嚴家的人馬,行伍嚴謹,行動無聲無息。盜匪眼見前後路都被截斷,場面變得更加混亂。
「少主!」為首的那個騎著一匹駿馬,策馬跨過巨木,趕到最前頭來。
「全給我剿了,盡數綁去官府,一個都不許溜。」嚴燿玉長劍一揮,劍尖上血滴緩緩落地,血光映照著那張俊容,看來奇詭無比。
上百賊寇投降的投降、求饒的求饒,其中少數冥頑不靈的,全被嚴家兵馬制伏,不消片刻,峽谷內已是戰勢底定,逞凶的盜匯全淪為階下囚。
在車頂上搗著肩頭的盜匪頭子,眼見情況不對,不敢硬拚,忍痛自行點穴止血,覷了個機會,拔身往另一頭飛逃。
「還想跑?」金金得勢不饒人,不肯放過那家伙,抓起雙刀就追了過去。
這人攔轎搶劫,傷了她一票武師不說,最嚴重的是,這人竟然還說她又老又丑又嫁不出去,哪個女人忍得下這種批評?
她握緊雙刀,急著想把對方抓回來剝皮,讓他為失言付出慘重的代價。
「媽的,這女人還敢追來?」強盜頭子低咒一聲,回手一揚,便射出漫天暗器。
金金江湖經驗不足,不曉得窮寇莫追的道理,壓根兒沒料到對方還有這一招,無數的黑影朝她招呼過來,帶著颼颼的風聲。銳利的暗器,劃破她的衣衫,幾處肌膚陡然一疼,她慌得發出一聲輕呼。
她躲避不開,迎面就撞向那漫天暗器,眼看就要被戳得千瘡百孔──
糟糕!
「金兒!」
驀地,一聲咆哮響起,整座峽谷像是都在震動。
身後狂風大作,嚴燿玉閃電般飛身趕上,手腕一繞,將她護在懷裡,長劍瞬間施展開來,劍光織成天羅地網,護住兩人全身。
無數的暗器打在劍身上,進出點點火光,被他盡數擋下,叮叮當當的落了一地。
當長劍停下時,強盜頭子早已溜得不見蹤影。
「啊,那人跑了!」剛剛脫離險境,金金竟又想去追人。只是腿兒還沒邁開,纖腰上就被緊緊一把,嚴燿玉猛地把她扯回來,她火大的回頭。「你快放手,我要──」
他的表情,竟讓她說不出話來。
嚴燿玉默默看著她,黑眸灼亮得駭人,平日悠閒的神態,已被出鞘般的鋒寒取代,全然像是換了個人似的,令人膽寒。
她從不知道,他的臉上會露出這種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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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聲呼嘯,四周景物迅速飛逝。
金金被圈抱在堅實的男性胸膛上,不斷掙扎抗議。「喂,你帶我去哪裡?放我下來,嚴燿玉!」
他充耳不聞,在林間飛奔。
「姓嚴的──」
不管她怎麼叫喚,他就是不吭聲。直到他終於停步,金金這才發現,兩人已來到大運河畔。
他足尖一點,就擁著她拔地而起,輕易躍過十來丈的距離,落在一艘精致絕倫的畫舫上。
蹲在船頭的甲乙丙丁,原本等得睡著了,臨著大運河點頭釣魚,一聽到那腳步聲,立刻醒來,急忙迎了上來。
「公子!」
「您可回來。」
「啊,您把大姑娘帶回來了。」
劉丁兒還沒來得及開口,嚴燿玉已經沈聲下了指示。
「拿熱水和干淨的布,還有藥箱到我房裡來!」他腳下未停,筆直的往艙房走去。
「是!」甲乙丙丁一聽,咚咚咚的跑開,準備東西去了。
金金卻很有意見。「為什麼是你的房裡?我不要去你房裡,聽見了沒有?嚴燿玉,你──」
他置若罔聞,踹開房門,匆匆將她抱到床上。
接著,那雙大手開始脫她的衣裳。
「你要做什麼?別以為救了我,你就可以──啊!」金金花容失色,掙扎得更加厲害,死命想保住衣裳,但是嚴燿玉太過霸道而強硬,她身上的遮蔽,都在那雙大掌的肆虐下迅速消失。
那件藍襖衣兒,盜匪沒能碰著,卻被他輕易剝下,隨手拋開。
她總算開始緊張了,又羞又氣,要不是雙刀遺落在路上,這會兒早就剁下他那雙行徑惡劣的手。
「姓嚴的,我慎重警告你──」
警告無效。
嚴燿玉握住她揮動的小手,點住她的穴道。
白綢褻衣、肚兜、羅襪、繡鞋全遭到同樣的對待,一一被拋開,轉眼間她已經徹底赤裸,白馥香軟的身子上不剩半條絲兒。
自始至終,他都是面無表情,只在瞧見她左胸上方,那抹被暗器劃傷的刺眼的血紅時,眼角一抽。
那盜匪頭子放出暗器時,他急忙趕上去,卻還是慢了一步。
金金的傷勢不重,暗器只傷了皮肉,傷口已不再滲出鮮血。但這長約兩寸的傷,出現在她的冰肌玉膚上,就是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嚴燿玉胸中一疼,像是被人戳了一刀。
他一向冷靜、一向理智,但是當金金迎面闖入漫天暗器時,他簡直是嚇得魂飛魄散,神智陡然被憤怒蒙蔽。要不是擔心她的傷,他當真會衝上前,親手把那盜匪大卸八塊。
沒有人知道,他只是偽裝得好,卻不是全然不受影響。
這個小女人,就是他最致命的弱點。即使他城府再深沉、心機再詭譎,當她受傷的那一瞬間,滴水不穿的自制立即被撕裂,潛藏在體內的殺戾,陡然進裂而出──
「少主、少主!」劉甲兒撞開房門,闖進房裡。
「熱水端來了。」劉乙兒跟進來。
「藥箱也拿來了。」劉丙兒停下腳步。
「還有布──唉啊!」劉丁兒一頭撞上前頭的三個姊姊,不解的抬起頭來,赫然瞧見少主坐在床沿,而他懷裡的大姑娘,竟然是光溜溜的──
哇!
甲乙丙丁震驚過度,在門口撞成一團,手中東西差點摔在地上。
黑眸掃來,嚴燿玉冷聲喝叱。
「出去。」
包子四姊妹在嚴府待了這麼久,還是第一次瞧見少主的臉色這麼難看,俊臉上沒了笑容,有種說不出的可怕氛圍。四顆胖嘟嘟的肉包,頓時嚇得縮成小籠包,擠成一籠拚命往後退。
「東西留下。」
「是!」甲乙丙丁一聽,連忙又轉身,端著熱水藥箱滾回來。
這回,她們可不敢多看一眼,甚至連大氣兒都不敢多喘一下,只是七手八腳的將東西擱下,就匆匆溜出艙房。
嚴燿玉擰皺劍眉,替金金清洗傷口,再上藥包扎,雙手在她赤裸的嬌軀上游走,卻不帶分毫的情慾,專心一志的治療著那處傷。他的動作很謹慎、很輕柔,仿佛把她當成最重要的珍寶。
包扎完畢,他仔細的將她全身檢查過一遍,確定沒有其他傷口,才將她攬入懷中,緊密的壓在胸膛上。
金金費了一番功夫,好不容易沖開啞穴,全身早已羞成了粉紅色。
「放開我。」她懊惱的說道,還是無法動彈。
「等我的手不抖了,我就會放開。」他收緊雙臂,埋在她的頸窩中,感覺她規律溫熱的脈動,才能確定她仍安然無恙。
金金瞧不見嚴燿玉的表情,卻能感覺到,那雙從來剛毅無匹的手,當真因為她的傷而微微顫抖,仿佛她的受傷,對他來說是極大的震撼──
可能嗎?
難道,這男人是真的在乎她?
她咬著紅唇,心中一軟,但是隨即又警戒起來。
不,不可能!她不會受騙,嚴燿玉一定又在耍她,等到她一軟化,他又會恢復成那個可惡的無賴──
「我早告訴過你,前往淮南的路上並不安穩,有盜匪作亂,為什麼還要強行南下?」嚴燿玉低聲問道,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嚴肅。
他收到的消息,是她預備春節後才南下,哪裡知道她略施計謀,成功的騙過他的耳目,覷了機會就溜出京城,走官道前往南方。
知道錢家的武師,護衛著那輛馬車已經摸黑出發,他心急如焚,快船日夜兼程的追趕,還飛鴿傳令運河兩岸的嚴家人馬戒備。
金金太過美麗,那些盜匪不會放過這到嘴的肥肉,而以她倔強的性子,絕對會為保全清白而反抗,一場惡鬥勢必難以避免。
「倘若等到春節後再南下,你必定會趕在我之前,搶下鹽商的生意。」她低聲說道。
嚴燿玉抬起頭來,臉色難看。
「金兒,那些盜匪,個個殺人不眨眼,我要是沒有趕上,你不是死在他們手上,就是遭遇比死更可怕的事情。」鐵掌把住她的肩膀,緊得讓她雙肩發疼。「這跟什麼該死的勝負都無關,你到底懂不懂?」
他急如星火的追來,莫非真的是想保護她?
「我怎麼知道你及時趕到,不是因為在京城裡輸怕了,才追來南方想挽回劣勢。」金金望著他,縱然心裡真的有些動搖,嘴上卻仍強硬。
這兩個多月來,她穩占上風,連贏六樁生意,賺了幾十萬兩銀子,著實大大挫了嚴家的鋒芒。
京城裡開始有些流言耳語,懷疑嚴家的生意,在嚴燿玉手上出了什麼差錯。她早料到,他不會放任流言繼續擴散,在近期內絕對會有所動作。
嚴燿玉沒有辯駁、沒有解釋,更沒有開口,只是冷冷望著她,目光嚴厲到極點。
強烈的壓迫感就舖天蓋地而來,讓金金胸口一窒,幾乎要難以呼吸,她本能的感到膽怯,下意識的掉開視線,不敢迎視他的雙眸。
眼前的嚴燿玉,冷戾寒凜,甚至比那個盜匪更加駭人──
艙房內有半晌寂靜,當他再度開口時,口吻已經恢復了以往的冷靜,目光中的森冷,轉眼全數斂去。
「你要南下,可以。」他拉起絲被,將她赤裸的嬌軀包裹好。「只是,我們得一起走。你要是堅持獨行,我就立刻叫船掉頭回京城去。」
金金拉回視線,惱怒的瞪著他。
「都已經走了大半路程了,你要我現在回去?」
「那就跟我一起走。」他簡單的說道。
她緊閉著紅唇,過了好一會兒,才悶哼一聲。
「隨便你!」情勢比人強,此刻只怕她說什麼都沒用了。
他唇角一揚,表情緩和下來,輕捏她的粉頰。「別那麼不甘願,坐車顛簸得很,坐我的船,還有我親自伺候,保證很舒服的。」
金金的回答,是一聲更不悅的悶哼。
伺候?天曉得這無賴會怎麼「伺候」她!
嚴燿玉大手一伸,重新將她攬入懷中,抱著她在床上躺下,躺得舒舒服服的。
「你又要做什麼?」她警戒的問,雙眼瞪得圓圓的。
「睡覺。」他淡淡的說道。
「睡覺?!」她尖叫。
睡覺?!她跟他?他們一起?!
他躺在榻上,將她牢牢圈在胸口。「金兒,我為了趕上你,幾日幾夜未曾合眼,早就累壞了。看在我剛剛救你一命的分上,你就陪我休息一會兒,這不算過分吧?」
金金咬著唇,想要抗議,卻又悲觀的知道,這男人一向恣意妄為慣了,一旦下了決定,再多的抗議都是枉然。
她靠在他懷中,聽著那強而有力的心跳,賭氣的閉上雙眼,不想看他。
船兒如搖籃般,隨水輕晃,而嚴燿玉的身體很堅實、很溫暖,躺在他身上格外的舒服。
屬於他的呼吸與氣息,充盈她的感官,淡化了先前那場驚險。直到這會兒,她才願意承認,當盜匪將劍抵在她頸間時,她有多麼不安。
好吧,因為他的英雄救美、因為他替她包扎、因為他的失控、因為他的顫抖,她就暫時可憐他,陪著他休息一會兒。
就一會兒,只是一會兒、一會兒──
一會兒而已──
金金的呼吸逐漸均勻、逐漸和緩,不消片刻就沉入黑甜的夢鄉中。她的身體比她的神智,更早接納了他的擁抱。
在睡夢中,他的雙臂始終抱著她,整夜不曾鬆開。
★第8章船兒在水上輕晃,窗外飄起了細雪。
一時半刻後,運河兩岸的景物,都抹上淡淡銀妝,連畫舫上也蓋了一層薄雪。
嚴燿玉側臥在榻上,瞧著懷裡女子的睡顏,抬指輕撥烏潤纖細的秀發,撥出了一絲撩人的軟滑青光。
只有在沉睡時,她才會乖乖的倚偎在他身邊。
他的指背,輕輕滑過那粉臉、玉頸、鎖骨,然後是她雪白的裸肩,再至滑嫩的豐盈,和其上的傷痕,手指憐惜的撫過那道痕。
酥癢如蝴蝶翼輕刷過肌膚的感覺,讓她從迷蒙夢境中醒來。恍惚之間,可以看見,身旁正躺著那個她厭惡了整整十年的男人。
那張俊朗的面容上,有著難得一見的溫柔,深邃的眼,注視著她的傷,瞳眸中透著一絲不捨。
她是眼花了,還是仍在作夢?
這個人真的是嚴燿玉嗎?他怎麼可能真的對她好、對她溫柔?
黝黑的大手,將那一絡發送到薄唇邊,印下一個淺淺的吻。
一陣輕微的酥麻,由發端傳來,那感覺太過奇妙,簡直像是被火花刷過身子似的,金金再也無法裝睡,紅唇間逸出一聲輕喘。
嚴燿玉抬眼,和她對上了視線,這時才察覺她醒了。
他不慌不亂,薄唇一勾,竟張嘴咬住她的發,緩緩的、徐徐的、輕輕的,一口一口的啃著,那眸光深幽黝亮得像深夜裡的星。
金金的心口一熱,粉臉燙紅,無法轉開視線,即使知道他這舉止放肆得該要被千刀萬削,卻也罵不出半個字。
她像是遇著天敵的小動物,被那幽暗的視線催眠,無法反抗,此時此刻,只能束手就擒。
氣氛很曖昧,她可以聽得嚴燿玉的呼吸,愈靠愈近。那灼熱的氣息,逐漸的逼近她的唇瓣──
突然,一聲巨響傳來,敲碎船艙內奇異的氛圍。
畫舫劇烈震動一下,而後完全靜止下來。門外的甲板上,傳來咚咚咚的腳步聲,包子四姊妹喧鬧的奔來跑去,嬌笑歡呼著。
嚴燿玉挑眉。
「看來,我們已經到達目的地了。」他微笑開口,卻還是動也不動,維持著相同的姿勢,手指仍把玩著她的發。「金兒,你要不要起來把衣服穿上?」
衣服?
那兩個字像是一道驚雷,重重敲進她的腦海。直到這會兒,她才赫然發現,自個兒仍裸著身子,大好春光早讓他的雙眼享用盡了!
「啊!」金金尖叫一聲,手忙腳亂的抓起絲被,遮掩嬌美的身子。
老天,雖說這幾年來,被他輕薄過不知多少次,但是可從未像這次,「坦白」得這麼徹底的!
一想到自個兒的身子,全由得那雙黝暗的瞳眸一覽無遺,她就羞得無地自容,不知道是該殺了他滅口,還是去跳運河自盡。
她本想要趁他熟睡,再摸黑溜走,哪裡知道,自己竟會貪戀他的體溫與懷抱,枕在他的胸膛上睡得好沉好沉──
她揪緊絲被,翻過身子,發出懊惱的呻吟,不敢面對他。
「金兒。」嚴燿玉輕輕喚道。
然後,背脊處倏地一陣酥麻,男人粗糙的指,緩緩滑過那優美光潔的線條。
她倒抽一口氣,連忙轉身,因為那煽情的輕觸而顫抖不已。
「你做什麼?」
他嘴角笑意更濃。
「只是稍微提醒你,顧了前頭,也別忘了後頭。」
金金縮在床角,抓起絲被亂裹,包成個小粽子,不讓他再瞧見什麼美景。
可惡,這一切還不都是他的錯!要不是他昨天以敷藥的名義,硬剝了她的衣裳,她哪會如此狼狽?
「我的衣服呢?」她問道,眸子滴溜溜的在艙房內轉了一圈,觀察艙內擺設。
「在桌上。」
剛問出衣裳的下落,她就過河拆橋,裹著絲被乘機偷襲,抬起小腳猛踹。
嚴燿玉反應極快,矯健的翻身下了床,在地上站定時,金金已經胡亂抓起桌上的衣物,飛身躲進屏風之後了。
光潔的地板上,遺落了一小塊桃紅色的絲綢。
他挑起眉頭,撈起那塊菲薄的布料。
「金兒。」
「離我遠一點,你敢再過來,我就殺了你!」她正在屏風後頭,手忙腳亂的想穿上衣裳,偏偏翻遍了這堆衣裳小山,還是找不到肚兜。
「我想你需要這個。」嚴燿玉語帶笑意,把手探入屏風。
她火速回頭,愕然看見那只黝黑的大手上,正拎著她最貼身的衣物。她萬分尷尬的搶下肚兜,卻聽見屏風外頭,傳來他毫不掩飾的低笑。
可惡!
金金羞惱的喃喃低咒著,用顫抖的小手,勉強將肚兜穿上。
一想到他粗糙的指,曾經觸摸過這塊絲綢,她就俏臉發燙,全身都不對勁,腦海裡滿是半夢半醒間,他把玩著她秀發的景象──
「需要幫忙嗎?」他在屏風外頭問道,非常樂意提供協助。
「不用。」她迅速回絕,忙亂的穿上貼身綢衣,再綁好衣帶,就怕他真的闖進來。但是,姑娘家的衣裳繁複得很,她愈忙愈穿不好,而這些事情,從來都是由小紅替她打點的──
啊,小紅!
金金抽口氣,顧不得衣衫不整,連忙從屏風旁探頭。
「對了,小紅人呢?她在混亂中被救走了,你的人有沒有看見她?」
他淡淡一笑,欣賞她那衣衫凌亂的嬌慵模樣。「救她的人是耿武,沒讓她傷著一根頭發絲兒,昨晚就已經回到船上來了,我見你睡得熟,所以沒有吵你,先讓她去休息。」
金金這才鬆了一口氣,縮回小腦袋,垂首將外衣穿好。
敲門聲在此刻響起。
「公子,我是小紅。」小紅嬌柔的語音,在門外響起。「船已經靠岸了,我可以進來幫大姑娘梳妝嗎?」
嚴燿玉走到門前,替小紅開了門,又低聲吩咐了一些事,才走了出去。
踏出房門前,他抬起頭,對著那面屏風多望了一眼,眼神中有著不可錯認的寵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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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雪停了,天邊露出些許難得的陽光。
走出船艙,映入眼簾的,是在湖中心的一座小島。島上的碼頭,舖著石階向上延伸消失在林中,林子裡隱約能見到一座豪門大宅。
整座湖以一灣水道銜接大運河,隸屬於兩淮第一鹽商的周謙,他把宅邸建築在湖心的小島,防衛得格外森嚴。
「大姑娘,請往這兒走。」小紅輕聲說道,領著金金往左邊甲板走。
一道浮橋架在畫肪與碼頭之間,甲板上站著兩個男人,俊朗高大的是嚴燿玉,俊美風雅的則是旭日。
「你怎麼會在這裡?」金金停下腳步,沒想到會在這兒瞧見弟弟。
他一臉無辜,習慣性的搖著扇子。「我在京城裡遇見嚴大哥,他說要來南方,有好吃的、好玩的,問我要不要順道跟來。」他聳肩,雙手一攤。「所以,我就來了。」
她明眸一轉,睨了嚴燿玉一眼。
「就不怕他把你拐去賣了?」
「不怕!」旭日嘻皮笑臉的說道:「有大姊在,嚴大哥怎敢不買您的帳呢?」
這小子,還懂得灌迷湯呢!
金金冷眼看著他,考慮著等回到京城裡,再跟他好好的把帳算清楚。光是背著她,跟嚴燿玉「暗通款曲」這件事,就得罰他在爹爹的金算盤上跪個兩個時辰。
旭日渾然不知,回京後要面對什麼可怕的酷刑,還殷勤的扶著金金,護送她來到浮橋邊。
等在前頭的嚴燿玉,對著她低頭一笑,頗有風度的退讓,往旁站開幾步。
「你先請。」
金金保持鎮定,極力不讓那抹淺笑動搖她的冷靜。她不去看他的表情,維持著雍容華貴的儀態,提著絲裙踏上浮橋。
眾人在周府家丁的帶領下,踏上那層層石階,走入林中,才拐個彎,就瞧見巍峨的朱紅大門。
廳堂之內,周謙親自迎了上來。他年約三十,一身華服,臉上堆滿了笑,眼裡卻有著精明狡獪的光芒,一看就知道是個城府極深的商賈。
「周大人。」金金斂裙福身,紅唇上噙著禮貌的笑。
「免禮、免禮,錢大姑娘風華絕代,果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哪!」周謙伸手扶她,笑瞇瞇的說。
「大人說笑了。」她回以微笑,不著痕跡的避開對方的手。
看來,銀銀在搜羅的資料上,特別注明「好色」二字,是千真萬確的事。周謙的目光雖然不下流,卻打從進門就黏在她身上,拔都拔不開,顯然是個花叢老手。
「咦,嚴公子,你也到了?信上不是說,你是春節之後才會來我這兒嗎?」周謙直到這時,才發現杵在一旁的礙眼家伙,竟是嚴燿玉。
唉,可惜啊可惜,既然正主兒如影隨形的跟在一旁,那麼,眼前這美人兒,他肯定是沾不著了。
一旁的金金,警覺的瞇起明眸。
他寫信給周謙?
該死,嚴燿玉的手腳竟比她還快!
「周大人,您可還記得金金先前提的生意?」她開口說道,笑容甜得像要滴出蜜來,輕易得到周謙全部的注意力。
那柔軟的嗓音,讓周謙的神魂都飛了一半,他雙眼發直,被她這麼一笑,簡直是神魂顛倒──
驀地,背脊處傳來一陣惡寒。
周謙陡然回神,發現嚴燿玉始終一言不發,笑容裡卻帶著明顯的警告。他連忙干笑兩聲,拉回視線,就怕再看下去,到了夜裡,這雙眼睛會被「不明人士」剜出來。
呼,再難得的美人,可都比不上小命重要,他寧可去惹怒一頭獅子,也不願意惹怒眼前這笑裡藏刀的男人。
「呃,生意的事先擱下,兩位一路上舟車勞頓,肯定都累了,不如今晚就先住下歇息。明天晚上,就由我作東道主,設宴好好款待兩位。」他舉手擊掌,一個丫鬟連忙恭敬的走上前來。「甜兒,先帶錢大姑娘到百花齋歇息,仔細伺候著,不得怠慢。」
金金壓根兒不想休息,更不想先離開,知道自個兒一離開,嚴燿玉就能與周謙獨處,這麼一來,無疑是讓他搶了先機。
只是,主人都開口要她先進院落,她要是這時拒絕,等於是不給周謙面子,情況只會更糟。
她腦子裡迅速盤算,決定暫時離開,另外再找機會對周謙下手。
「那麼,我先告退了。」她輕聲說道,斂裙行禮,從長長的眼睫下,丟了個警告的眼神給嚴燿玉,這才在丫鬟的帶領下離開。
瞧著那窈窕的身影消失在門後,周大人摸著兩撇小胡子,嘴裡嘖嘖有聲,用著監賞珍寶的口吻贊歎。
「大江南北的傳聞沒錯,這錢金金果真是個難得的美人胚子。」
背脊上的寒冷,這回刺得他骨頭發疼。
周謙連忙轉過頭。「嚴兄,好久不見,近來可好?」
「不好。」嚴燿玉淡淡的說道,嘴角帶著笑。
周謙一陣的尷尬。
「啊?」這家伙該不會是在介意,他多看了錢金金兩眼吧?
嚴燿玉的食指,輕扣桌面,眸光深斂,讓人難以看穿。「有件事情,要請你幫忙。」
「什麼事?」周謙暗暗鬆了一口氣。
「借我幾個好手,我要用。」
「現在?」周謙一愣。
才剛到南方,連杯茶都還沒喝,嚴燿玉就要借人手?
「對,現在。」他冷聲說道,黑眸中的慵懶,轉為冷冽噬人,視線銳利得猶如刀刃,四周的空氣在一瞬間冷凝。
周謙收起笑容,猜出事態嚴重。他沒詢問原因,甚至沒多問,嚴燿玉借人手是打算去辦什麼事。
「出來。」大手一揚,四名黑衣男子倏地現身,跪在面前,周謙輕描淡寫交代道。「你們和嚴公子一塊兒去,他的話,就是我的話。」
「是。」四人應答一聲。
「多謝。」嚴燿玉微一頷首,大步走出廳堂。
周謙坐在椅上,瞧著自個兒的貼身護衛,跟著那利若刀刃的男人一起離開。
他一手摸著胡子,一手端著熱茶,好奇的猜測,到底是哪個不知死活的笨蛋,竟有那麼大的膽子與本事,惹火了嚴家這位冷靜自持、總偽裝得溫文儒雅的少主。
自從十年前,一夜間滅了黑虎寨後,他就再也不曾見過,嚴燿玉露出那麼重的殺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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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上枝頭,將一地未融的雪照得發亮。
百花齋中,一扇門被輕輕推了開來。
金金穿著紅錦厚絨襖兒,謹慎的左看看、右看看,確定四下無人,這才悄悄跨過門檻,匆匆穿過庭院。
可是才剛出了院落,踏入一片梅花林,她就險些迎面撞上一副偉岸的胸膛。
「啊!」她撫著胸口抽氣,才一抬頭,就認出這擋路者的身分。「嚴燿玉,你待在這裡做什麼?」
可惡!他不是失蹤了一下午嗎?她原本打算,趁他不在,先下手為強,潛去找周謙商談生意的事。
「我就住在隔壁。」嚴燿玉挑眉,早就料到她絕不會安分的待在房裡。「這麼晚了,你想去哪裡?」他雙手疊在胸前,在月色下,打量她那張嬌美的臉兒。
「你又是想要去哪裡?」金金不答反問,繡鞋一轉,輕易繞過他,往前廳走去。
他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從容漫步。
「周謙那家伙,可是個好色胚子,一見到美女,就管不住雙手,你這麼晚去找他,難道不怕被他吃了?」他挑起濃眉,開口又問。「還是,你並不介意當他第十二個妻子?」
金金回眸,懷疑的看了他一眼。
「你跟周謙是舊識?」
他點頭。
「十幾年前,我在南方開鑿運河時,曾經受過他不夕幫助。」
唔,這麼說來,她的勝算又減少幾分了──
「好啊,你打算利用這層關系,從我手中奪下這筆生意嗎?」她揚起下顎,認定他是居心不良,想搶她的銀兩。
嚴燿玉無聲的歎了一口氣,那張俊臉上,竟有著前所未有的疲憊。
「金兒,你非要與我針鋒相對嗎?就這麼一個晚上,你難道就不能對我和顏悅色些?」他注視著她,溫柔的黑眸裡還藏著某種炙熱的情緒。
或許是因為月光,或許是因為他溫柔的眼神、他無奈的口氣,她胸口竟湧現一股不明情緒。原本還想逞強,諷刺他幾句,偏偏她喉頭有些緊縮,擠不出一句話。
她站在一株梅花下,垂著小臉,望著地上零落的花辦,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輕開口。
「現在才要我對你和顏悅色,難道不覺得太晚了點?」他們已經鬥了十年了,除了這些憤怒與猜疑,她其實不知道該用什麼態度面對他。
隱約都知道,他們之間有些事情,該要發生,卻沒有發生。兩個人都不服輸,一再爭鬥,沒有人肯先低頭、肯先承認,於是就在這死胡同裡,一困就是十年──
金金轉過身,想看看他的表情,卻赫然發現他胸膛上有著一大片刺眼的鮮紅。
是血?!
「你怎麼了?」她大驚失色,俏臉發白,沒來由的一陣慌亂,想也沒想就撲上前去,小手拉開他的衣襟。「你受傷了?怎麼回事?你剛剛是去了哪裡?是傷在哪裡?」他的衣衫濕濡,才一碰就染了她一手的血。
金金無法克制的顫抖著,把嚴燿玉推到牆邊,瞪大眼睛,想找出他究竟是傷在哪裡。
老天,他傷得很重嗎?這麼多的血,他──他──
咦?
她搜尋的速度,慢慢緩了下來,小手摸著他結實的胸膛,從上摸到下,再從左摸到右,徹底的找了一逼,小臉上的焦慮逐漸轉為狐疑。
怪了,沒有?
嚴燿玉整個人完好無缺,裸露的胸膛和小腹,連一丁點擦傷都沒有,結實優美的肌肉線條,在月光下一覽無遺。
「金兒。」他輕輕喚道。
她粉唇微張,呆愣的抬起頭來,兩只小手還擱在他赤裸的胸膛上,直到這會兒才知道,染在他衣衫上的,並不是他的血。
嚴燿玉嘴角一勾,黑瞳深幽,啞聲緩緩開口。
「如果你很急,我們可以進房去,看是你的房間,或是我的房間都無妨,我不介意你繼續。」他何止是不介意,簡直是歡迎之至、求之不得!
她閃電般縮回手,滿臉通紅的連退好幾步,終於想到這舉止有多麼莽撞不得體。
一瞧見他胸上的血,她就亂了分寸,急著檢查他的傷,硬是把他壓在牆上,還當場剝了他的衣裳,讓他上身裸了大半,要是讓別人瞧見,肯定要以為,她正在「非禮」他──
一想起自己先前的所作所為,她就忍不住想躲進被窩,羞窘的大叫。
「胡說,誰要跟你繼續。」她胡亂說道,看都不敢再看他一眼,急沖沖的回身要走。「夜深了,我要回房歇息了。」
這會兒,無論是周謙還是生意,全都被她拋到腦後了。她極為難得的,率先打了退堂鼓,急著想避開他。
嚴燿玉仍靠在牆上,維持被她擺布出的「香艷」姿態。
「金兒。」他又喚道,雖然只是簡單兩個字,那語氣卻親暱得讓人臉紅。
「做什麼?」
「你走錯了,百花齋在另外一邊。」他含笑提醒。
金金深吸一口氣,仰起小巧的下顎,維持殘餘的尊嚴,鎮定的往回走。
直到拐了彎,確定那雙黑眸再也瞧不見她時,她才拉起裙擺,紅著臉落荒而逃。
★第9章初雪融化,落滴湖中。
周謙的府邸築在煙波浩渺的湖中,富麗堂皇的程度是不用多說了,不同於北方高宅大院的是,這宅子內共有二十四座橋,不論是曲橋、拱橋或是廊橋,座座都是精雕細琢。
倚虹橋旁的水心榭,今夜點上宮燈,舖上錦褥。外頭還朔風緊刮、銀雪紛飛,水心榭內卻烘著碳火,暖如春天。
周謙下令設宴,款待遠道而來的貴客,奴僕們格外慎重,忙進忙出,端上各式珍品佳果。
一個冰裂大瓷盤被擱上桌,盤裡是鮮美的荔枝,殼如紅繒、膜如紫綰、果肉潔白如冰雪。這種只產於夏季的水果,要保存到這大雪紛飛的隆冬,需要許多麻煩的功夫,極不容易。
身為主人的周謙,坐在主位上,最得寵的十夫人則倚偎在他懷裡,一雙蘭花指慢慢剝著荔枝。
周謙笑意盎然,指著桌上瓷盤。「這個冰裂瓷盤,錢姑娘想必是不陌生吧?」
金金挑起柳眉,從容回答。
「這是南宮家窯場裡的作品。」
說起南方最好的瓷器,那就非南宮家窯場的莫屬,許多高官的府裡,都是非南宮家的瓷器不用。半年多前,錢家開始大量收購南宮家的瓷器,運送到北方販售,兩家合作愉快,賺得不少利潤。
周謙點點頭,還瞄了嚴燿玉一眼,那笑容變得幸災樂禍。
「怪了,嚴兄啊,我記得,京城裡的瓷業,原本該是由嚴府獨占鰲頭,怎麼如今反倒讓錢家搶了?」
獨門生意被搶,肯定是損失慘重。只是,錢家次女銀銀,如今可是南宮家的少夫人,全家疼寵極了,身為長姊的金金一開口,言明有意購買瓷器,南宮家哪可能說個「不」字?
客座上的嚴燿玉,修長的指拙著杯,輕晃著杯中色如琥珀的女兒紅。
「我跟金兒,是誰得到這樁生意,都沒差別。」他刻意把對她的暱稱,喚得格外親暱,暗示兩人之間關系匪淺,不分彼此。
「是嗎?對我來說,差別可大了。」金金笑靨如花,眼裡卻進出點點火光,藏在絲裙下的腿兒,朝他重重一踹。
桌子稍微晃動,一顆荔枝滴溜溜的滾了出來,嚴燿玉卻是皮厚肉粗,全然不覺得疼,還對著她寵溺的一笑。
「金兒,別這樣,還有外人在場。」他輕聲說道。
這不要臉的家伙!
她眼兒一瞇,再接再厲的又是一踹……
咦?
繡鞋兒沒踹著任何東西,腳踝處卻陡然一緊,鐵條似的鉗制,箍得她無法動彈,根本抽不回腿兒。
嚴燿玉黑眸灼灼,握住她自投羅網的腿兒,沿著紅綢羅襪,滑過她的小腿,粗糙的指腹最後逗留在最細嫩的腿窩,悠閒的摩挲……
火燎般的觸感,從他接觸過的地方傳來,讓她全身一顫,又羞又怒,鳳眼噴火的瞪著他,恨不得用筷子在他身上戳幾個洞。
桌面上看似平靜,桌面下卻熱鬧得很,周謙全看在眼裡。他抓著十夫人的手,低頭吞下一顆荔枝,換了個話題。
「今早官府傳來消息,說是梟山上的賊寨,一夜之間讓人給剿了。」他舉杯喝酒,神情中透露出幾分的佩服。「匪徒們聚到官府前,跪地自首。至於盜匪頭子,則是被人卸了一條膀子,連同證物,一起扔在城門口。」
一個讓官府頭疼不已的賊寨,竟在一夜之間,被剿滅得干干淨淨,這件事傳遍大運河兩岸,人人議論紛紛。
嚴燿玉神色如常,那張俊臉沒有洩漏任何端倪,大手倒是放開她的腿兒,端起酒杯啜飲。
「官府會怎麼處置?」
周謙又吞了顆荔枝,視線在兩人身上轉過來又轉過去。
「罪證確鑿,絕對是秋後問斬的下場。」當然啦,這也要看那個只剩半口氣的盜匪頭子,是否還能撐到秋後。
「知道是誰下的手嗎?」金金問道,想起昨夜在月光之下,嚴燿玉胸前那攤來歷不明的血跡,當時他身上沒有傷,卻染了一身的血。
會是他嗎?
是他在一夜之間敉平那個賊寨,擒下那個曾經傷了她的盜匪頭子,替她報了仇?
「匪徒們嚇破了膽,只敢透露那個帶頭剿匪的,是一個全身白衣、殘厲如修羅惡鬼的男人。」周謙還記得,傳話的人一臉不可置信,懷疑匪徒們是在胡言亂語。
十夫人聽得心驚膽戰,偎進丈夫懷裡。「聽起來,這人甚至比那些盜匪還嚇人呢!」
周謙擁著美人兒,瞄了嚴燿玉一眼,沒有笨到在這時揭曉謎底。「據說,他手舞長劍,氣勢冷絕,驍勇得無人能敵,一個時辰不到,整個寨子就讓他剿了。」
唉,替一個女人報仇,比當初搶回賑銀,所費時間更短,由這點就不難看出,那女人在他心上的分量有多重了。
「別說了,說得讓人家心裡好怕。」十夫人嬌瞠著,小手搗住周謙的嘴。
「好好好,不說不說。」周謙猛點頭,揚手招呼。「把菜端上來,可別餓著我的貴客!」
丫鬟們連忙撤下桌上的瓷盤,舖上錦布,再擺上幾副精致的餐具。等在門外的奴僕,則端著香味四溢的佳餚,魚貫而入。
十夫人一瞧見菜餚上桌,嬌媚的臉兒唰的變白,火速跳出丈夫的懷抱,一邊後退一邊吞吞吐吐的解釋。
「呃,我有點事,所以……呃,先行告退……」話還沒說完,她已經拎著裙子,飛也似的逃了。
周謙不以為意,像是早已習慣這類事情,他舉起筷子,津津有味的進食,還不忘興高采烈的招呼著。
「來來來,兩位別客氣,這幾道都是我府裡才有的好菜,包管你們吃了後回味無窮。」他得意至極,頻頻示意兩人用餐。
金金敷衍的一笑,心有旁騖,還在思索賊寨被剿,是否與嚴燿玉有關。她漫不經心的舉筷,挾了一塊入口,紅嫩的嘴兒輕輕咀嚼……
平靜的小臉,倏地轉為驚恐。
老天!
這是什麼?!
她小嘴微張,舌頭發疼,像是一股火從嘴裡往腦子裡衝,燒得她腦中發白,差點不顧禮貌,當場把那口食物吐出來。
鹽商的家中都有專屬名廚,佳餚用料精致,包括蔥蒜等等,每樣都講究得很。只是,眼前這道菜加入大量辣椒,整盤紅艷艷的,才咀嚼了一口,金金就辣得頭皮發麻,眼淚都快淌出來了。
一旁的小紅,僅是瞧見盤裡的辣椒,就覺得胃部一陣痙攣。
「怎麼樣,味道不錯吧?」周謙還獻寶似的直問,指著那盤艷紅色的菜餚。
「這辣子雞啊,看來紅通通的,唬人得很,其實辣得頗為溫和,最適合拿來開胃了。」
溫和?!
金金咬著紅唇,就怕一張口,就會吐出那塊辣死人的雞肉。她額際冒出一層薄汗,死命硬吞,趁著周謙不注意時,趕緊喝了口清水,緩和火燒似的辣味。
登門作客,最不能失了禮數,她這個千金小姐,要是在宴席上當場吐出主人的菜,那這樁生意根本就不必談了。
現在,她終於明白,為什麼十夫人一聽見上菜,就嚇得拔腿開溜,活像身後有鬼在追了。周謙吃辣的程度,根本已經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
「來,嘗嘗這道炒田螺,一盤就六、七兩的頂級燈籠椒。」周謙一邊殷勤介紹,家丁們一邊將菜送上。
端上桌的菜餚,一道比一道艷紅,金金的臉色也愈來愈蒼白。
「還有啊,這道菜是用四川的小米椒、二筋條干辣椒同燒的海鮮佳餚,正好把川味的香辣、濃郁、鮮醇表達得淋漓盡致。」他愈說愈興起,把辣椒挾進嘴裡,滿臉陶醉的咀嚼著。
看著滿滿一桌紅呼呼的山珍海味,她只覺得胃在翻攪,拿在手裡的紫檀筷子微微發顫。
「金兒,你不舒服嗎?」嚴燿玉瞧著她,態度關切,眼裡卻閃過幾分戲謔的光芒。
「沒有,我很好。」她硬扯出微笑,紅潤的菱唇卻有些顫抖。
「怕辣嗎?」他挑眉開口。
周謙一聽,轉過頭來,驚訝的問道:「錢姑娘怕辣嗎?」他那神情,就像聽見有人不愛錢一樣。
「怎麼可能。」她連忙否認,又挾了幾道菜。「請別聽他瞎說,我最愛吃辣了。」
周謙愉快的點頭。
「呵呵呵,那就好,這世上就是有人不懂得吃,不懂得辣乃是百味之冠,沾了一點辣就哭爹喊娘,那種人啊,我甚至懶得跟他做生意。」
金金唇上在笑,心裡卻在哭,筷子抖個不停,每吃下一口菜,就必須喝下好幾口水,舌頭早已被辣得沒有味覺。
奴僕們走到桌邊,捧上一個中型的青花瓷盅,盅底舖著碧綠的青菜。她鬆了口氣,像是在暗夜裡見到曙光,幾乎要喜極而泣。
呼,好險好險,至少有一道菜不是辣的了!
「錢姑娘既然愛吃辣,那就絕不能錯過這道菜。」周謙說道。
辣?哪裡有辣?盅裡明明只有青菜啊!
還在疑惑著,奴僕已經在盅裡撒上小山似的花椒,轉眼之間,滿盅又是通紅一
片,看不見半絲綠意。
金金的臉色變了。
「這道菜的味道可好極了……」
另一名奴僕,在花椒小山上澆淋辣油。
金金驚慌的瞪大雙眸。
滋啦……
紅色的煙往上冒,整鍋沸騰的辣油,啪啦啪啦的亂滾亂冒。
「來來來,多吃點、多吃點,甭客氣!」周謙好客,怕她臉皮薄,不好意思挾菜,所以親自動手,舀了一匙紅油浸菜到她碗裡。
嚴燿玉也開口了。
「金兒,周謙的辣椒宴天下無雙,你可千萬別辜負他的一番好意。」他嘴角含笑,悠閒的吃著那些紅麻嗆辣的名菜,臉不紅、氣不喘,甚至連汗都沒流一滴,神色泰然自若。
那笑容看在金金眼裡,無疑是一種挑釁。她這輩子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輸給他。
可惡,輸人不輸陣,拚了!
金金一賭氣,挾起由綠染紅的辣菜,硬著頭皮送入小嘴裡……
轟!
霸道的辣味頓時麻到咽喉,辣得她眼淚直流、香汗涔涔,眼前一片發黑,幾乎要當場昏過去。
嗚嗚,天啊,好辣好辣!
「錢姑娘,這菜還合口吧?」
「合口。」她微啟麻掉的唇,憋住幾欲奪眶的淚,勉強擠出笑容,伸手想叫人送白飯上來,卻聽到周謙再度發表關於辣味的高論。
「人間難尋好知己,未想今日就遇到兩位同好。有些人啊,來我宴席上,竟還要叫白飯來吃?你們說說,這行徑惡不惡劣?根本是浪費了我一桌的好菜!」
舉到一半的小手,慢慢垂下來,她被辣得悲從中來,只能握著絹帕,擦拭奪眶的淚水。
餐桌上的兩個男人,卻是你一杯、我一杯,喝著紅通通的辣油,兩個男人把「辣」言歡,吃得不亦樂乎。
「好兄弟啊,夠豪爽!」周謙猛拍嚴燿玉的背,朗聲大笑,揚手對奴僕招呼。「來人啊,再多送幾道菜上桌,今日我定要與兩位吃個痛快!」
眼看數道辣菜又被端上桌,她粉唇微顫,笑容早已僵掉了,心裡更是悲泣不已。
嗚嗚,救、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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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罷席散,夜更深沉,百花齋裡的紗燈,把門廊外照得半亮。
一個高大的身影,從臨水長廊的另一端緩步走來,身後還跟著四顆圓滾滾的小球兒。
嚴燿玉走到門前,輕叩紗門,小紅從裡頭開了門。
「金兒呢?」
「大姑娘不太舒服,正在屋裡休息。」吃了那場可怕的辣椒宴,任誰都會撐不住的。
唉,那些菜哪裡是尋常人能吃的呢?大姑娘就是太逞強,不肯認輸,才會吃足了苦頭,一張櫻桃小嘴,被那些菜辣得又麻又腫。
「我帶了些糖藕粥來,讓她解解辣。」嚴燿玉淡淡的說道,走入內室,四顆小球兒跟著滾了進去。
垂落的紗帳後,躺著一個嬌小的身影。金金卷在床楊上,柳眉緊蹙,粉臉蒼白,水嫩的紅唇有些微腫,仿佛被狠狠的吻過似的。
他伸手掀開紗帳,在床邊坐下,傾身叫喚。
「金兒?」
緊閉的鳳眼睜開一條縫兒,瞧見是他,立刻又閉上,還頗不給面子的翻身埋進錦枕裡,連看都不想看他。
「滾開。」錦枕裡傳來模糊的聲音。
嚴燿玉當作沒聽到,仍舊賴著不走。「起來喝些糖藕粥,會舒服些的。」他接過甲兒送上的荷葉青瓷碗,再撒下小碟上的清香桂花,緩緩攪拌。
「用不著你這只黃鼠狼來給雞拜年。」金金還在嘴硬,卻忍不住偷偷吸了一口氣。桂花落入熱粥中,散發出甜甜的香氣,誘得她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真不要?」他又問道,舀起一匙糖藕粥,緩緩吹涼。「據說,這糖藕粥可是解辣的良方,你若是不吃,那辣味恐會在嘴中持續十天半個月。」
錦枕裡的小臉,總算抬了起來,卻比先前更加慘白。她一聽見,那辣味將在口裡縈繞不去,胃部就一陣痙攣。
嚴燿玉擱下調羹,把那碗香甜的糖藕粥挪近一點,含笑注視著她臉上掙扎不已的表情。
「虧我怕你今晚辣著,還特地要人煮了這碗粥。既然你不吃,那麼……」他把那碗粥拿開,伸手召喚門旁的四顆小球兒。「來,拿去倒了吧!」
啊?要倒了,不能賞她們嗎?
甲乙丙丁滿臉渴望,眼巴巴看著那碗桂花糖藕粥,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眼看面前的糖藕粥被端走,金金連忙出聲喊道:「喂,給我住手!」
「怎麼?」嚴燿玉挑眉。
「我又沒說不要。」她瞪著那碗粥,悶聲開口。
甲乙丙丁的肩膀同時垮下來,知道跟那碗粥注定無緣。她們含著眼淚,一塊兒往外頭走去,想去跟小紅討些糖來吃,好緬懷糖藕粥那香甜的味兒。
嗚嗚,糖藕粥,再見了!
微風拂起紗帳,金金坐在床沿,一匙匙吞下那熬得細致如漿的粥,清澈的鳳眼微揚,瞧著這送粥來的不速之客。
不知怎麼的,她竟覺得,這男人近來變得有些體貼、有些不同。就連注視她的眼神,都像是比以往更炙熱了幾分……
「我不曉得你那麼嗜辣。」她開口說道,想起他在宴席上,一口飲盡辣油的模樣,她就不寒而栗,胃又開始發疼。
那場辣椒宴,活像是閻羅王的菜單,她要不是靠著對賺錢的強烈執著,絕對會在第一時間落荒而逃。
「我沒有。」嚴燿玉淡淡一笑。
「沒有?」
他點頭,輕描淡寫的開口。
「我事先吃了藥,麻痺了味覺。」他跟周謙相識多年,自然是知道辣椒宴有多可怕。
藥?可惡,她就知道有鬼!
金金握緊調羹,忍住把整碗粥扣到他頭上的衝動。
「你怎麼不告訴我,手上有這種藥?」難怪他可以面不改色的吃下那些菜,她還真以為他的胃是金剛不壞呢!
「藥呢?」她追問,雙手已經在他身上開始亂摸。她嘴裡到這會兒還辣得難受,非把那藥搶來吃不可。
嚴燿玉沒有反抗,雙手一攤,敞開胸懷任她剝衣搶藥。
「擱在我懷裡的暗袋內,還有十來顆左右。」軟嫩的小手,在胸膛上摸來摸去,帶來極為銷魂的觸感。他輕笑著,靠在她耳邊低語。「金兒,你最近似乎很喜歡剝我的衣裳。」
金金置若罔聞,以找藥為第一要務,小手摸進暗袋東摸摸、西摸摸,撈了半天,總算找出那個裝了藥的小錦盒。
「金兒,別吃。」嚴燿玉靠在她耳邊,熱燙的呼吸吹拂著她的耳。
她粉臉一紅,連忙退開,鳳眼斜睨著他。「只准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這藥你能吃,我卻不能吃?」
開玩笑,要是不吃藥,她豈不是還要被辣上數天?要是讓周謙瞧出,她根本不是「同好」,說不定連生意都不用談,立刻就被轟出門外。
「金兒,你聽我說……」
她才不聽呢!
「小紅,端茶來!」金金喊道,一邊打開小錦盒,倒出藥丸。
門外的小紅還沒進來,嚴燿玉倒是體貼的先端上清水,她揮手搶過來,把藥丸拋進嘴裡,仰頭一飲而盡,咕嚕嚕的全數吞下。
藥效很快,口中的辣味迅速消失,她鬆了一口氣,慶幸自個兒搶了他的藥,總算不再被那可怕的味道折磨。
哼,接下來看是辣椒苦瓜,還是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她可是準備齊全,半點都不怕了!
嚴燿玉瞧著她志得意滿的模樣,無奈的歎了一口氣,慢條斯理的開口。
「金兒,這藥雖能麻痺味覺,卻不能吃太多,舌頭麻痺過頭,可是連話都說不出來的。」他微笑著,伸出一指,點著她小巧的鼻。
什麼?!
不能說話?那她該怎麼談生意?該怎麼跟周謙洽談細節?
金金氣急敗壞,猛然跳起來想罵人,但是一張嘴卻只能發出呵呵的聲音,舌頭麻得沒半分感覺,再也說不出半個字。
該死,她中計了!
★第1章一整個晚上,金金用盡辦法,麻掉的舌頭依然不聽話。
眼看天已大亮,一會兒就要到前廳去談生意,向來伶牙俐齒的她,這會兒竟被嚴燿玉弄得啞了,簡直像是一頭母獅子被拔光嘴裡的牙,殺傷力頓時銳減。
她在屋內指天咒地,無聲的罵了兩個時辰,才硬著頭皮走出百花齋,決定見機行事。
只是,才踏人大廳,她就看見嚴燿玉坐在那兒,一派優雅從容,與周謙相談甚歡,見到她進門時,眼裡還閃過一抹促狹的笑意。
兩人身旁,還坐著俊雅的旭日。他正端著茶碗,啜飲好茶,一瞧見大姊駕到,立刻縮縮頸子,努力想裝作不存在。
周謙首先開口,神情關切的起身。「咦,錢姑娘不是身體微恙嗎?怎不多休息會兒?」他揮手示意,要奴僕們端茶伺候。「關於那樁南鹽北運的承銷生意,嚴兄已跟我提了,既然你們已經達成協議,錢姑娘決心退讓,大伙兒能不傷和氣,那是最好不過的了。」
退讓?她什麼時候說過要退讓了?!
「唔、唔唔唔唔唔──」金金提著絲裙跑進廳內,小腦袋搖得像博浪鼓,激烈的抗議。
「唔?」周謙當然聽不懂,開口追問。「錢姑娘的意思是?」
「唔唔唔──」她張口結舌,努力想辯駁,痛斥嚴燿玉的胡說八道,無奈舌頭仍舊不聽使喚,只能發出焦慮的唔唔聲。
男人們瞪大雙眼,看著她激動的在廳內比手劃腳。
「錢姑娘是對那椿生意還有什麼意見嗎?」周謙表面上關心,心裡卻樂得有好戲可看。他能夠確定,這伶牙俐齒的小女人,一夜之間失了聲音,肯定跟嚴燿玉脫不了關系。
「唔!唔唔唔──」有!她有意見!
嚴燿玉懶洋洋的開口,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她沒有意見。」
金金全身發抖,滿臉酡紅,長發好似無風自動,鳳眼凶惡的瞪著他。如果眼神可以殺人,他肯定已經死過千百遍了。
「唔──唔唔唔唔唔──」她衝到旭日身旁,揪住他的衣襟用力的搖晃,焦急的指著桌案,手腕疾抖。
旭日被晃得一陣頭昏腦脹,眼淚都差點被晃出來了。
「嗚嗚,大姊你說什麼?我不懂啊!」縱然姊弟連心,但是要他立刻猜出她的意思,也太過強人所難了些。
嚴燿玉倒是懂了。
「她要筆墨紙硯。」他擱下茶碗,徐緩的說道。
「喔!」旭日恍然大悟,立刻三步並作兩步的衝去,沒一會兒就捧著文房四寶回來,乖乖的把紙攤平,再磨好墨,等著大姊動筆。
金金拿過狼毫筆,挽起絲綢袖子,下筆行雲流水,轉眼就寫了兩大張。
一張給了周謙,上頭是鉅細靡遺的合作細節;另一張則扔到嚴燿玉面前,在字裡行間痛罵他的卑鄙惡劣。
連篇絕無重複的「精彩」內容,讓他挑高濃眉,俊臉上只帶著笑意,不見半分惱怒。他仔細把信看完,再慢條斯理的折好,收進袖子裡。
「金兒,你寫的‘情書’,真是讓我印象深刻。」他倒是不知道,這小女人連罵人都這麼厲害,用字遣詞針針見血。
情書?!
誰會寫情書給這個天殺的可惡家伙I:
「唔──」金金氣得全身發抖,卻有口難言,吐出口的全是無意義的單音。
「情書?」周謙興致盎然的盯著二人,眼睛根本不曾瞄向那張合約,一聽見那兩個字,他裝模作樣的表達關懷之意。「難道嚴兄與錢姑娘,你們已經──」
看來,昨夜肯定是發生了什麼事。周謙懊悔不已,惋惜忘了在百花齋外埋伏奴僕竊聽。
「正是。」嚴燿玉打蛇隨棍上,回答得從容不迫。「我與金兒早已私訂終身,過一陣子,就會去四川提親。」這個小女人,可是他十年前就已經訂下的。
一旁傳來惱怒的尖叫。
正是?正是什麼?!
金金氣得眼前發黑,恨不得親手掐死他。她氣急敗壞的衝過去,揮手打向那張俊臉,再重重踹向他的胯下,打算讓這卑劣的家伙絕子絕孫,以免繼續危害人間。
嚴燿玉面帶微笑,伸手擋下她每一次的攻擊,沒讓她占到半點便宜,也沒傷到她半分。
「金兒,你這麼刁鑽,我要是不娶你,你怎麼嫁得出去?」他長臂一撈,就將她反手帶入懷中。「別害羞,我還想請周謙明春到京城,喝你我的喜酒呢!」他靠在她氣得嫣紅的粉頰旁,輕聲說道。
「既然是兩位的喜酒,我當然不能錯過,到時我絕對會送上厚禮祝賀。」周謙反應極快,拚命點頭。
「多──」那個謝字還沒出口,一記粉拳又迎面而來。嚴燿玉低頭一閃,避開奇襲,倒是鬆開了對她的鉗制。
「唔、唔唔唔唔唔!」金金得到自由,指著他的臉痛罵,雖然聽不明白罵的是什麼,但是從她激動的表情看來,內容肯定跟那封「情書」一樣精彩。
「金兒,你想說什麼?」他火上加油的問。
「唔!」
「嗯?」
「唔唔唔唔──」
啊,真是氣死人了!
金金忍無可忍,猛一跺腳,掉頭就奔出大廳。
「呃,大姊、大姊,你冷靜點啊!」旭日就怕她氣昏頭,連忙追了出去。
果不其然,半晌之後外頭就傳來刀劍舞動的聲音。
「大姑娘,請住手啊!」小紅氣喘吁吁的喊道。
「啊,大姊,這不是咱們家,不可以拿刀子來砍嚴大哥啊!」旭日也忙著苦苦相勸,冷下防一刀從面前揮過,差點削下他的鼻子。
眼看貴客拿刀要衝進大廳,周府的奴僕們奮勇護主,擋住惱怒的金金,不讓她入內。只是擋了一會兒,他們就抱著腦袋,被她手中的雙刀追得滿院子亂跑,求饒聲此起彼落。
廳堂內的兩個男人互望一眼,任憑外頭吵翻了天,兩人仍是不動如山,坐在椅子上喝茶。
「你的女人,脾氣可不太好。」周謙咧嘴一笑,視線追著那憤怒的美人兒跑。
嚴燿玉嘴角輕揚,淡然開口。
「我知道。」
「兄弟,我告訴你,聽聽我過來人的經驗。」周謙伸手搭著好友的肩,語重心長的歎氣。「老婆啊,一個就夠了,所以你挑選的時候,可要格外小心。」
「一個娶了十一個美嬌娘的男人,竟然還有臉說這種話?」
「嘿,這可是我長年的心得,要不是看在交情不錯的分上,我還不肯跟你分享呢!」
嚴燿玉微微一笑,注視著正在外頭追著人砍的金金。
「放心,我的眼光比你好。」幽黯的眸光,只有在看著她的時候,才會洩漏真摯的情緒。「十年前我就知道,這輩子,我是非她不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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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湖水,在晨光下輕輕蕩漾。
晨霧之中,身段窈窕的美人兒出現在碼頭,她一身紅襖,美若天仙,俏臉上卻蘊滿怒意,讓人又愛又怕。
金金走過浮橋,登上停泊在港內的嚴家畫舫,身後的小紅,提著大包小包的行囊,也跟著上船。
「大姑娘,您這麼早登船,是有什麼吩咐?」船工一見她們上了船,有些驚訝,連忙迎了上去。
「開船。」她冷著臉下令,舌頭還有些麻。
「開船?」船工一愣,抓抓腦袋。「現在嗎?」
「對,現在,我要馬上回京。」她逕自朝艙房走去,揮袖下令。「這船能走多快就走多快,給我用最快的速度趕回京城。」
「呃,可是──」船工一臉遲疑,偷偷瞥了眼岸上大宅,周府的大門緊閉,裡頭靜悄悄的,人們大多還在沉睡之中。
少主呢?少主上哪裡去了?大姑娘開船離開,少主知道嗎?
見到船工還愣在原地,金金回眸,鳳眼一睨。
「可是什麼?」
那一眼可比鞭子還厲害,嚇得船工連連搖頭。
「沒有、沒有,我馬上去叫人,即刻就開船。」他咚咚咚的跑過甲板,去叫醒其他人,用最快的速度啟錨開船。
風帆一揚起,嚴家的畫舫離開島上碼頭,駛入碧波澄澄的湖中。
金金站在船尾,瞧著那緩緩遠去變小的湖中島,冷笑了幾聲。
「大姑娘,我們這麼做不太好吧?」小紅隨侍在旁,清秀的小臉滿布憂慮,心裡更是忐忑不安。
她們把嚴公子扔在周府,卻搶了他的船潛逃耶!這種行為──呃──似乎不太正派吧──
「不太好?」金金餘怒未消,一想起嚴燿玉就咬牙切齒。「那家伙設計陷害我,奪走了這樁生意,我不給他點顏色瞧瞧,難道還要微笑道謝嗎?我沒剁了他,只是搶了他的艙離開,已經算是便宜他了!」
這樁南鹽北運的承銷生意,利潤非常豐厚,如今由嚴燿玉攬下,先前一段時間,在京城內,因不明原因而產生的嚴重虧損,應該就可以損益相抵──
該死,她竟然還擔心嚴家的生意!
金金深吸一口氣,繡鞋一轉,掉頭就往艙房走去,決心把那個可惡的男人拋在腦後,盡速趕回京城重振旗鼓。
船行一日一夜,從湖泊進入大運河,天際又降下皚皚白雪。
入夜之後雪仍末停,小紅端著晚膳,輕輕走入艙房。
「大姑娘,用飯了。」
「我吃不下,統統撤下去。」金金連頭也不抬,仍舊低頭審視商冊。
藥效褪了些,她只是能夠說話,味覺卻還沒完全恢復,所有食物吃來都是味如嚼蠟,根本就沒有半點食慾。
「可是大姑娘,你已經數日不曾──」話還沒說完,外頭就傳來一聲巨響,整艘船劇烈震蕩了一下。
金金反應得快,一拍桌案,立刻飛身而出,拉住差點跌倒的小紅。
「怎麼回事?」她高聲問道,心中隱約浮現不祥的預感。
果不其然,外頭沒人回答她的問題,反倒是傳來喧鬧的人聲,以及刀劍交擊聲。整艘船又開始晃動,甲板上傳來無數重物落地的聲音,似乎正有大批人馬,從另一艘船跳上嚴家的畫肪。
看來,最近她的運氣可是糟糕極了,不但生意被搶,短短幾日還連續遇兩次強盜。
「你留在這裡,別出來!」金金抓起雙刀,飛身出去幫忙。
「啊,大姑娘,外面危險,您別出去啊!這回嚴公子不在,您要是有了什麼閃失──大姑娘,您回來啊──」小紅跟在後頭,也追了出來,急著要把她拉回安全的艙房裡。
雪下得更急,而甲板上到處都是人,一群黑衣蒙面人駕著一艘黑船,在運河上襲擊,他們手持刀劍,攀上畫舫,和嚴府人馬打了起來。
船尾已經被點了火,熊熊的火光照亮夜空,燒得天際一片通紅。
金金揮刀加入戰局,一刀解決一個,轉眼間就傷了不少黑衣人。她嬌美的身影在戰局中穿梭,火光照紅了粉頰,威風凜凜,卻也不減嫵媚。
眼看她的雙刀難以對付,一聲森冷沙啞的號令響起,黑衣人們立刻退讓。
「退下!」
刀光一閃,一把大刀劈頭斬了下來,人未到,倒是刀刃先到,要不是金金閃得快,這會兒大概已經被劈成兩半。
她狼狽的退了幾步,這才看清揮出那一刀的,是一個高大的黑衣人。他沒有蒙面,卻戴了一張銀面具,在火光之中,那張銀面具看起來詭異到極點。
「報上名來!」金金力持鎮定,打量著對方,卻看不出任何端倪。眼前的銀面人,全身透露出難以抑止的殺氣,令人從骨子裡感到一股寒意。
銀面人一言不發,揮刀又砍。他的刀勢奇重,下手毫不留情,她光是抵擋,就被震得虎口發麻,雙臂酸疼,根本無法還擊,只能眼睜睜看著左手的刀飛了出去。
兩把刀都擋不下對方的攻勢了,何況只剩一把?
還來不及喘口氣,大刀又迎面砍來,她咬緊牙根,抬刀架擋──
鏘的一聲,一截斷刃飛了出去,咚的插入船桅,刀尾顫動不已。留在金金手中的,只剩一柄斷刀。
巨大的力道,震得她整個人往後摔跌出去,重重摔在甲板上。
銀面人不肯善罷干休,舉刀又揮砍過來──
突然,一個嬌小的身影竄了出去,伸手擋在金金面前。
「住手,別傷我家大姑娘!」一見情勢不對,小紅又衝出來,用最笨、也是最直接的方法,證明她忠心護主的決心。
刀勢一頓,驚險的停在她的頭頂,削落她幾絲頭發。
銀面具後的黑眼,危險的一瞇,冷聲開口。
「讓開。」他警告。
瞧著那近在眼前亮晃晃的刀尖,小紅頻頻吸氣,雖嚇出一身塗汗,仍不肯離開半步,挺起纖細的肩膀,怒瞪著對方。
「要殺就先殺我,我來替我家大姑娘!」
握刀的大手一緊,瞪著她的目光更為凌厲。那人的殺氣,不知為何,竟轉為濃濃的怒氣,銀面具後的眸光比先前更加駭人。
「好,就拿你來替!」
小紅咬著唇,閉上雙眼,準備為主子捐軀。
「小紅,讓開!」被撞得頭昏腦脹的金金,心中大驚,連忙伸手要把這個傻丫
頭推開,誰知銀面人手裡的大刀沒有砍下,反倒閃電般抓住小紅,往後一甩。
「哇啊──」
小紅尖叫著飛了出去,在空中劃出完美的拋物線,接著咚的一聲,被另一個黑衣人牢牢接住。
見到小丫鬟沒被活活摔死,金金鬆了一口氣,眼角銀光閃爍,逼得她再度回頭,銀面人手裡的大刀竟又招呼了過來。
她翻身再閃,躲得萬分狼狽。眼見小紅被送往另一艘船,她心急的想去救人,卻又被飛閃的大刀逼得自顧不暇。
銀面人步步進逼,很快的把她逼到了船尾。
她無處可躲,心裡發冷,只能瞪大了眼,看著那把刀當頭揮砍下來──
鏘!
千鈞一發之際,長劍從旁冒出,及時擋下那一刀,刀劍交擊,進出點點火光。她驚魂未定的轉過頭去,立刻認出救命恩人的身分。
嚴燿玉!
她從沒有想過,自己竟然會有高興見到他的一天。
嚴燿玉搭乘一艘快船,不知何時趕上這艘畫肪,正手持著長劍,與那個執意殺她的銀面人過招。兩人招式飛快,使的都是搏命的功夫,四周只聽得見金鐵交鳴,到後來,她的雙眼甚至追不上他們的動作。
「大姊,你沒事吧?」旭日匆匆從另一艘船上跳過來,見她萬分狼狽的坐在地上,小臉慘白,瞪著纏鬥不休的兩人。
她搖搖頭,看著在桅桿間飛躍交戰的兩個男人,擔憂像巨石一樣,重重壓在她的心口,讓她無法呼吸。直到這生死交關的時刻,她才願意承認,這個男人對她來說格外的重要。
她從未像氣憤他那樣,去氣憤別的男人。
她從未像痛恨他那樣,去痛恨別的男人。
她也從未像在乎他那樣,去在乎別的男人──
雪仍在飄,干擾著她的視線。
該死!他沒事吧?
她曉得嚴燿玉武功高強,但那銀面人卻也不差,兩方勢均力敵,難分勝負,才打沒幾招,桅桿就已經被轟掉大半,無數斷裂的木料紛紛掉落。
轟!
一聲爆炸聲響起,整艘船劇烈震動,黑衣人扔下大量火藥,把船炸出一個洞,冰冷的河水迅速湧入,燃燒中的畫肪開始傾斜下沉。
金金撐著發軟的雙腳站起身,仰頭關心戰況,卻什麼都看不清。她握緊粉拳,心焦如焚,就怕他會敵不過那銀面人。
這邊打得激烈,那邊卻見甲乙丙丁正被黑衣人追得滿場亂飛,驚慌的求救。
「旭日公子,救我啊!」劉甲兒尖叫。
「啊,救命啊!」劉乙兒跟著叫。
「我好怕啊,啊──」劉丙兒叫得更大聲。
包子四姊妹齊聲高叫。
「旭日公子!」
金金被那吵鬧的求救聲引得回頭,這才發現四姊妹竟也跟著上船,大概是想趕來救人,偏偏武功不如人,上了場只有高聲求救的分。
「你還不去救人?」她一顆心都懸在嚴燿玉身上,無法離開半步。
「她們四個輕功好得很,刀子砍不著,肯定不會有事的。」旭日干笑幾聲,假裝沒聽到那些叫喚聲。
唉,嚴大哥這根本是詐欺嘛!說什麼南方有好吃、好玩的,把他拐來後,卻老是帶著他往刀光劍影裡闖,前不久帶著他去剿滅盜匪,把他累得半死,這會兒又帶著他來搶救大姊,跟他幻想的悠閒假期差了十萬八千裡。
他歎息著自個兒命不好,左右張望了一會兒,俊美的臉上浮現疑惑。
「對了,大姊,小紅呢?怎不見她的人影?」
金金倒抽一口氣,這才想起貼身丫鬟還身陷險境,如今生死不明。以那銀面人的冷血看來,要不快些救出小紅,她肯定凶多吉少。
「她被帶走了。劍給我!」金金搶下旭日的劍,轉身就要去救人。她對付不了銀面人,但是要撂倒其餘的黑衣人,絕對不是問題。
冷不防,一聲巨響又起。
轟隆隆的聲音蓋過打鬥聲,整艘船劇烈震動起來,船首又冒出火光。
在半空中交戰的兩個男人,倏地分開。嚴燿玉落在甲板上,長劍上已經沾了些許血跡。對方受了輕傷,卻不受任何影響,施展絕倫輕功,飛身回到黑船上。
另一聲巨響再起,嚴燿玉坐來的快船,竟也冒出火舌,所有的東西都燒了起來,嚴家的船工像下餃子似的,撲通撲通的跳下水去,迅速游離著火的船。
銀面人長嘯一聲,黑衣人們收到指示,立刻收起刀劍,回撤黑船。
金金抓著劍,足尖一點,奮不顧身的追上去。
「別走,把小紅還我!」她怒目嬌斥,長劍一揮,在河面上激出一道破碎的水花。
「找死。」銀面人冷笑一聲,躍出黑船,健腕借勢橫揮,刀勢比先前更猛。
只聽得鏘鏘兩聲,才交手兩招,金金手裡的劍又被砍斷,身勢更是因無處藉力,筆直的往下墜,眼看就要掉入冰冷的河水中。而銀面人順勢逼近,大刀再度揮來,她絕望的閉上雙眼,準備承受利刃穿透身軀的劇痛──
耳畔的風聲突然停止,她只覺得周身一熱,整個人被抱入熟悉的男性胸懷。
嚴燿玉抱住下墜的她,沒讓她受到半點傷害,迅速持劍回身,一刀一劍再度交鋒,剌耳的重擊聲,尖銳得讓人難以喘息。
他一手護著她,毫不戀戰,藉銀面人的氣勁,彈射回著火的畫紡。落地那一瞬
間,向來平穩的腳步,反常的有些踉艙。
他沒有多加逗留,腳才一點甲板,又抱著她離開下沉的畫舫,飛身越過運河,落回安全的河岸上。
「他們要逃了!該死,小紅──」金金才一落地,就連忙推開他,不屈不撓的想再去救人,卻見那黑船得了風助,迅速遠離,轉眼就消失在黑夜之中。
河面上火光沖天,兩艘船都被燒得沉沒,而河岸上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四周連匹馬都沒有,根本無法追上去救人。
嚴燿玉站在她身後,輕聲開口。
「別擔心,小紅的事,我會讓耿武去處理的。」
金金回過身來,卻看見在火光掩映間,他的臉色看來異常蒼白。
「你沒事吧?」她焦急的問道,小手情不自禁的擱到他身上,擔憂他真的受了傷。
嚴燿玉望著她,任由她審視,嘴角綻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你擔心我嗎?」
他的反應,讓她立刻想起幾日前的月夜,心中的擔憂頓時被惱怒覆蓋。
可惡,他又在戲弄她!
「誰會擔心你!」她怒叫道,轉身掉頭就走,心裡好氣好氣自己,為什麼還要掛念這個可惡的無賴──
才一轉頭,身後就傳來一聲重物墜地的悶響。
「啊,少主!」
「救命啊、救人啊!」
「好多血、好多血啊──」
「嗚嗚嗚,少主,你別死啊!」
金金聞聲回頭,就見嚴燿玉頹然倒地。他的背部,被大刀劈出一道極深極長的血口子,大量的鮮血正源源不絕的湧出,迅速染紅他的衣衫──
§ 金玉滿堂 (下) §
★第2章他受傷了!
金金衝到嚴燿玉的身旁,發現他雙眼緊閉,氣若遊絲,早已失去意識。
他的背上被砍出一道猙獰的刀傷,鮮紅的血從傷口湧出,濡染衣衫後,滴落地上,迅速染紅了地上的雪。她匆忙伸出雙手,試圖去按住那道傷口,但是血流得太急,不斷的從指縫湧出,染得她的衣裙也紅了。
她全身僵硬,臉像雪一樣白,瞪著那道傷口,跪坐在他躺臥的身軀旁,一動也不動。
這是那銀面人砍的傷,只有那把鋒利的大刀,才足以造成這麼可怕的傷口。
嚴燿玉是為了保護她,才會受傷的。他以身體,替她受了那一刀──
遠在幾丈之外的旭日,隨即趕上前來,在兩人身旁蹲下。
「大姊,得先替嚴大哥止血才行啊他低聲喊道,平日嘻皮笑臉的態度,到了這危急的時刻,倒也收斂許多。
那一喚,倒是把金金喚得回了神。
她深吸一口氣,扶起昏迷不醒的嚴燿玉,將他翻過身來。
懷堛漕k人滿身鮮血,健碩的身軀沈重無比,壓得她雙腿酸疼。而那張俊朗的臉龐青白得嚇人,胸膛微弱的起伏,隨著鮮血的流失,他的身軀愈來愈冷。
金金點住他的周身各大穴道,暫時止血,再從衣襟內扯出一條細細的銀鏈。銀鏈的尾端,勾著一個小巧的銀盒。
銀盒媕Y裝的,是苗疆蠱王贈的奇藥。
這藥十分珍奇,據說能夠活死人、肉白骨,就算是一腳踏進鬼門關,這顆丹藥吞下去,也能夠起死回生。蠱王愛屋及烏,特地將這奇藥分贈給愛妻的手足,囑咐他們務必貼身收藏。
她打開銀盒,倒出一顆色澤嫣紅的丹藥,再撬開嚴燿玉的牙關。
旭日見狀,連忙跳起來。
「大姊,嚴大哥這會兒怕是吞不下去,你等一會兒,我這就去找水──」還沒奔開幾步,眼前的景象就讓他呆住了。
情況危急,金金壓根兒等不及找水來,她張口含住丹藥,毫不考慮的低頭,紅唇貼上那冰冷的薄唇,將嚼碎的丹藥餵入嚴燿玉口中。
原本畫肪上,以及快船上跳水逃命的嚴家人馬,察覺情況有異,紛紛往這兒聚集過來。
「怎麼回事?」
「少主受傷了!」
「誰有金創藥,快拿過來!」
「該死!怎麼會這樣?」
「天殺的!老子要去把那些人給宰了!」
包子四姊妹咚咚咚的滾過來,撲通一聲,全體趴下,扯住嚴燿玉的袖子與衣擺,眼淚鼻涕一塊兒奔流,哭得小臉花花的。
「嗚嗚,少主,你不要死啊──」
「少主、少主!」
運河中的兩艘船相繼沈沒,火光也暗了下來,河岸上的人卻是愈聚愈多,大夥兒咒螺s連,有的焦急、有的慌亂,有的已經拿刀拿槍,急著要追上黑船,替嚴燿玉報仇,場面一陣混亂。
驀地,一聲嬌叱響起。
「全都給我閉嘴!」金金厲聲喊道,嬌脆的聲音鎮住場面。她跪坐在地上,衣裙上血[斑斑,仍舊緊抱著昏迷不醒的男人。
所有人頓時閉嘴,原本吵鬧的河岸,霎時間變得靜悄悄的,就連甲乙丙丁也停止哭泣,咬住嘴唇,再也不敢作聲,眼巴巴的望著她,等著她裁奪。
「你們去煮水過來,我要先處理他的傷。」她清晰明快的下令,神色冷靜,瞬間就穩住了人心。「另外,用最快的方式,發信號通知嚴家的商船,要最近的船儘快趕來。」
遇上這場突然的變故,連鐵錚錚的漢子,只怕也會一時亂了方寸,反倒是她這個小女人,轉眼間就冷靜下來,即刻就看出諸事的輕重緩急,在混亂中仍是指揮若定。
「是。」船夫趕忙應答,奔到運河邊,從懷堭ルX一支短竹管。
他點燃竹管,只見管中進出些許火花,接著一枚火星筆直向上飛升,在天際炸開,像煙花般照亮大半夜空。
嚴家掌控天下航運,這條大運河又是嚴燿玉參與開鑿的,航商們對他崇敬有加,河道上有五分之一以上的船隻,都隸屬于嚴家管轄。只要這緊急號令一出,方圓十堣坐漯熔謚戍Y刻就會趕來。
「附近有村莊嗎?」金金又問。
「回大姑娘,前方三堻B就是南寧城。」一名剛上岸的男人上前回道。
「挑幾個輕功好的人,進城去找大夫,快去快回,就算用綁的也要給我綁來。」嚴燿玉的脈搏愈來愈弱,她的手也愈來愈冰冷,非要用盡全力,才能壓抑住心中的慌亂。
幾名大漢領了指示,不敢怠慢,立刻施展輕功朝北方掠去。
「派人去察看那艘黑船的行[,一有動靜就來回報。還有,把受了傷的、不懂武的全帶過來,其餘的人守住四方,不許外人靠近。」
金金逐一指示,條理分明,眾人見她如此鎮定,也恢復了些理智,立刻聽令行事,迅速散開。
只有站在一旁的旭日知道,此刻金金的冷靜只是假像,她其實並非如外表看來那麼鎮定。
她的粉臉慘白,雙眼亮得太過不尋常,嬌小的身軀難以克制的顫抖著,只是那顫抖非常的輕微,輕微到除了站得最靠近的他,其他人根本沒有發現。
包子四姊妹雖然仍在啼哭,動作倒也迅速,她們很快的生火煮水,還找來乾淨的布,一塊兒捧了過來。
「幫我把他翻過來。」金金深吸一口氣,才有勇氣再度去看那道刀傷。她伸出顫抖的小手,扯住殘破的衣衫,小心翼翼的撕開,輕柔的動作,像是怕弄疼昏迷中的男人。
衣袍被撕開,嚴燿玉的背部毫無遮掩,袒露在火光之下──
老天!
那一刀從肩際斜劈到他的腰部,深可見骨。銀面人的力勁要是再狠絕些,嚴燿玉就會在她眼前,活生生被劈成兩截。
金金只覺得一陣暈眩,幾乎無法呼吸,雙手劇烈顫抖,根本無法動作。
「大姊,讓我來吧!」一旁的旭日實在看不過去,握住她的手,想接下處理傷口的工作。
從他懂事以來,大姊總是聰明冷靜,不論發生什麼天大的事情,都能夠面不改色,就算是偶爾被嚴燿玉激得火冒三丈,也能很快就恢復過來。他還是頭一次瞧見那張絕色臉兒上,浮現那麼慌亂的神情。
半晌之後,秋水瞳眸才轉回旭日臉上。
「不用,我可以自己來。」她堅定的說道,穩住雙手,擦去所有的血水,注視著那道長而深的刀傷。
旭日沒有再說話,知道她一旦下定決心,就絕不會更改。況且,這件事情還跟嚴燿玉的生死有關,她就算真的嚇壞了,也會強迫自個兒撐下去──
他遞上金創藥,在一旁提供協助,幫著做緊急處理。
黑暗的運河之上,傳來喧鬧的聲音,兩艘嚴家商船快速駛近。
「大姑娘,船來了!」
她抬起頭來,望著停泊在河岸上的商船,一面指揮幾個男人動手。「把他抬進艙房堙A記得千萬小心,別牽動刀傷。」
「是!」四名大漢上前,聽令行事。
長時間抱著嚴燿玉,他沈重的身子,壓得她的雙腿發疼,麻得沒有知覺,才一起身,雙腳就陡然一軟,旭日連忙趕過來扶她。
金金卻把他推開,強撐起發抖的腿兒,逕自踏上甲板。
「不用扶我,你去把傷者集中過來,讓懂武的人輪流守衛。還有,傳令附近商號,把兩府的武師們都召來。」她吩咐道,就怕那艘來無影去無蹤的黑船再度踅返。
「知道了。」旭日點頭,正要轉身,就聽見岸上傳來動靜。
幾個被派往南寧城的大漢,半刻都不敢耽擱,把大夫挖出被窩,連同出診的木箱一塊兒帶回來,送進嚴燿玉躺臥的艙房堙C
老大夫睡得正香,卻被一群人高馬大的男人拖出被窩,不由分說的綁架出城,嚇得差點沒有尿褲子。但是一瞧見躺在床上的傷者,醫者的本能壓倒驚慌,他很快的鎮定下來,開始檢視傷者。
「他的情況如何?」金金迫不及待的問道,她站在床畔,渾身血污,看來狼狽極了。
老大夫沒有回答,皺著花白的眉,從出診箱子堥出些許藥末,均勻撒在傷口上,仔細的包紮妥當後,才轉向金金。
「背上那一刀砍得極深,雖沒傷到筋骨,但是刀口過長,出血甚多,可能危及性命。」他頓了一下,端詳她慘白的小臉,懷疑她是不是也受了傷。「現在,失血止住了,情況暫時穩定,其餘就要看他是否撐得過去。」
話還沒說完,跪在旁邊的包子四姊妹小臉一皺,又開始嚎啕大哭。
「嗚嗚嗚──少主,甲兒以後再也不偷吃了,你別死啊──」
「嗚嗚嗚──少主,乙兒以後再也不偷懶了,你別死啦──」
「嗚嗚嗚──少主,丙兒以後再也不偷聽了,你醒來啦──」
「嗚嗚嗚──少主,丁兒以後再也不會亂說話了,你不要死啦──」
四張圓嘟嘟的小臉湊在床旁,對著昏迷不醒的主子痛哭流涕,輪流舉手發誓,只要他能醒來,她們就會戒去偷懶打混的惡習,變成勤奮的好孩子。
「好了、好了,別哭了,先跟我出去,讓嚴大哥好好休息。」艙房堻ㄛO她們的哭聲,傷者哪裡還能休息呢?旭日半哄半拉,一手兩個,把四個小丫頭都帶出去,還細心的關上門。
金金在床畔蹲下,握住嚴燿玉的手。那黝黑的大掌,失去了原有的炙熱,像寒冰般凍人,她心頭一涼,小手握得更緊。
「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反正非得救醒他不可。」
「姑娘,生死由命,不由人的。」老大夫歎了一口氣,暗歎這姑娘未免太霸道了些。閻王要人三更死,哪能留人到五更?如果這男人當真難逃一死,他也無可奈何啊!
「我說了,無論用什麼辦法都好,你非得救活他。」金金緩慢的抬起頭來,清澈的眸子映了燭火,格外的閃亮。「我不讓他死。」她的聲音極輕,沾了血污的小臉顯得堅決萬分。
那樣的神情,讓老大夫為之戰慄。
他肩膀一抖,不禁懷疑,這男人要是真的死了,這女人說不定真會鬧下陰曹地府,跟閻王搶人去。
「老朽盡力就是了。」
他慎重的說道,從出診箱子堥出一個布包,將布包置於桌上,接著移近燭火。布包媕Y有幾束銀針,他仔細的取出來,將針尖擱在火上烤了一會兒,再按照各處穴道,炙入嚴燿玉的身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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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中水面映著冷冷的月,船兒隨水輕輕搖晃著。
甲乙丙丁縮成四團圓球,蹲在艙門外守候,她們擔憂少主的安危,卻又累得撐不住,沒一會兒就打起瞌睡。旭日經過時,隨手拿了兩條毯子,替她們蓋上,免得一覺醒來,四人已經成了凍包子。
除了最先趕來的兩艘船,隨後又來了四艘,六艘大船高懸燈火,照得河面上明亮無比。兩家的武師分批在甲板上巡視,防衛得滴水不漏。
雖然尚未查出,那天來襲的黑衣人,究竟是何方人馬,但是這會兒,至少安全上是暫時無虞了。
老大夫已經告退,被帶到其他房間休息。金金仍守在床榻邊,不肯離開半步。
夜很深、很靜,她的視線無法從他慘白的臉龐上移開。
在混亂之中,嚴燿玉還能帶著她,施展輕功上岸。她還以為,他已在銀面人的大刀下全身而退,卻未料那一刀竟是結結實實的砍在他背上。
偏偏這個男人,受傷也一聲不吭,竟還逞強,對她露出若無其事的微笑。倘若不是受傷過重,失血昏倒,難道他想就此瞞住她?
想到這堙A金金胸口一陣泛疼。
「嚴燿玉,可惡的你,」金金握著他的手,湊到他耳邊,嘶聲低語。「給我醒過來,聽到沒有?夠了,你贏了,我認輸了,給我醒過來!」
這是她有生以來,頭一次認輸。
他卻毫無動靜,仍舊一動也不動,沒有睜開眼、沒有露出那可惡的微笑;更沒有坐起來,親昵的揉亂她的髮,告訴她這只是個惡劣的玩笑。
她唯一能感覺到的,是指掌之下,他微弱的脈搏。
若換了以前,瞧見嚴燿玉受傷倒下,她不在傷口上撒鹽,就算是大發慈悲了。
但是,當他真的受傷,在她眼前倒地不起時,一股難以想像的感覺,瞬間迷蒙了她的理智──
金金的心全亂了。
這個男人非但在十年前以醋換酒,詐騙全城的人,還在她接手商行後,刻意出現在她面前,撩撥她的脾氣、提醒她的失敗。她氣憤他的卑鄙,但是有時候,卻又不得不佩服他的狡猾精明。
直到嚴燿玉倒臥血泊,她才肯承認,自己仍傾心這個男人,一如初相見的瞬間。
為什麼要救她?難道他是真的在乎她?那些甜言蜜語,其實不是戲弄,而是他的真心誠意?
就這麼一個晚上,你難道就不能對我和顏悅色些?
前幾夜他那無奈的笑容,不經意浮現腦海,她喉頭一梗,眼眶一陣酸澀,掙紮半晌才能再度開口。
「嚴燿玉,給我醒來!你聽到沒有?事情沒有這麼簡單,我們之間,還有許多帳沒算清楚,你要是個男人就給我醒來,不許一死了之!」金金靠在他耳畔低語,吐出紅唇的威脅,雖然霸道,卻帶著些微哽咽。
她就這麼叨絮不停,用盡理由與言詞,希望能煩得他從鬼門關前回身,反覆罵他、逼他、激他、威脅他,也求他──
夜闌人靜,艙內只有她的低語,與他微弱的呼吸。兩人交握的雙手,整夜不曾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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艙房的門,輕輕被推開,劉甲兒圓滾滾的腦袋探進來,鬼鬼祟祟的左看看、右看看,觀察艙房內的狀況。
一根胖胖的指頭戳著她的背。
「喂喂,怎麼樣?堶控〞p如何?」乙兒蹲在後頭,緊張兮兮的問。
「行了,大姑娘睡著了。」甲兒把門再推開一些,站起了身,踮起腳尖,偷偷摸摸的端著火盆子進門。
乙兒、丙兒、丁兒相繼跟上,三人手中分別端了熱水、湯藥和膳食,小偷似的溜進艙房,輕手輕腳的打理房內的物品,還不時偷瞄沈睡的一男一女,就怕吵醒了他們。
偏偏,丁兒一個不小心,胖腳碰著凳子,凳子一陣晃動,剛煮好的飯菜驚險的滑到邊緣──
就見乙兒撲上前,急著要搶救,胖手兒左一撈、右一捧,各接住兩個盤子,總算沒讓飯菜摔在地上。
甲兒趴在銅爐旁,朝炭火吹氣,頭也不回的吩咐。「噓,小聲一點,別把大姑娘吵醒了。」這幾日幾夜來,大姑娘衣不解帶的照顧少主,可是累壞了呢!
話才說完,後頭的丙兒發出一聲驚呼。
「唉呀!」
甲兒翻翻白眼。「什麼唉呀,就叫你小聲一點──」她罵到一半,才剛回頭,竟也跟著發出驚叫。「唉呀!」
「唉呀什麼?」
乙兒和丁兒好奇的轉過頭來,卻見到嚴燿玉已經醒來,半撐起偉岸的身子,打量著四周的景況。
四個丫頭發出歡呼,急忙滾到床邊,又哭又笑,哇啦哇啦的搶著說話。
「少主、少主,你醒了嗎?」
「少主、少主,你沒事了嗎?太好了,嗚嗚嗚──」
「你流了好多血喔!」
「我們好怕你會死掉喔!」
這些丫頭真是吵。
「把眼淚擦一擦,扶我起來。」嚴燿玉勾唇淺笑,背部卻傳來火辣辣的痛。那張俊瞼透著蒼白,尚未恢復血色,看來大病未愈。
包子四姊妹連忙用胖手胡亂的抹抹臉,手忙腳亂的扶起他,還拿來軟軟的織錦靠枕,讓他能夠坐好。
「她為什麼睡在這堙H」他瞇起黑眸,望向趴在桌邊的金金。
「大姑娘擔心您啊,打從您倒下那一日起,她就寸步不離,在床邊守著您,威脅大夫要是救不活你,就要把他扔進河媮魚。」甲兒倒了杯茶水過來,讓他潤潤喉。
「是嗎?」嚴燿玉挑眉。
「對啊對啊,您昏迷的這幾日,她就在這兒寸步不離。您吞不下的湯藥,全是大姑娘親自餵的喔!」乙兒點頭如搗蒜,忠實報告這幾日來的點滴。
丙兒捧著湯藥,小腦袋點得像啄木鳥般快速,還不忘指著自己的小嘴,做最詳盡的解說。
「是大姑娘餵的,用嘴巴喔!」那畫面,可是讓她們臉紅心跳,卻又覺得好感動呢!
「喔?」黝暗的黑眸望著桌邊沈睡的小女人,蒼白的唇微微揚起。
多麼可惜,他傷重昏迷,對這幾日的一切沒有任何記憶,錯失大好良機,沒能好好享用金金難得的溫柔,體會她誘人的紅唇,主動貼附他的軟嫩銷魂──
「嗯嗯,真的,您傷得太重,無法咽藥,大夥兒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是大姑娘──」甲兒才說到一半,卻見丁兒在一旁跳來跳去,不斷擠眉弄眼。「你做什麼啊?」她問。
「對啊,你做啥啊?我們又沒說錯。」乙兒插著腰,理直氣壯的說。
「本來就是大姑娘親自餵少主喝藥的嘛!」丙兒轉過頭,嘟著小嘴,對著嚴燿玉再度鄭重的重申。「用嘴巴喔!」
丁兒的臉色愈來愈驚慌,小腦袋亂搖,用手猛指三人背後,胖胖的指兒抖啊抖的。
「怎麼?後面有什麼嗎?」甲兒一回頭,立刻嚇得兩腿發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呃,大──大──大大大──」
嗯?
乙兒和丙兒頸上的寒毛,一根根的豎起來,她們慢吞吞的回頭,這時才發現,金金不知何時已經醒來,纖指撐著下顎,靜靜的看著她們。
完了!剛剛的「報告」,肯定都被聽見了!
胖肉包全體縮成小籠包,心虛得手足無措,全都低著頭,不敢跟那雙清澈的鳳眼對上。甲兒最先反應過來,鼓起勇氣開口。
「呃,那個、那個──大大大姑娘──我我我──我只是來加炭火的──不不夠了──我我我去拿──」她邊說邊往門口移動,腳底抹油,溜了出去。
「嗯,啊,大──大大姑娘,水──水水冷了,我我我──我去幫你換熱的──」乙兒結結巴巴的說完,匆匆端著水盆,三步並作兩步的就逃開。
丁兒也跟進。
「大、大大姑娘,我我──我只是送飯過──過來的,我我我還有事,先先先走了──您您您慢用──」
「大大大姑娘──我我我──」眼見姊妹們不顧手足之情,一一開溜,最膽小的丙兒「我」了半天,還「我」不出個下文,淚珠在眼眶堨朝遄C
「送藥來的,是吧?」金金倒是替她開口了。
「對對對!」丙兒如獲大赦,迅速放下手堛煽鶱纂A也跟著落荒而逃。
嚴燿玉目睹小丫頭們畏罪潛逃,薄唇上綻出淺笑。
「我昏迷多久了?」他問。
「五天。」金金簡單的回答,站起身來,端了那碗熱騰騰的湯藥,蓮步輕栘,款款走到床畔。
「你親自餵了我五天?」小丫頭們的報告,讓他念念不忘。雖然人在昏迷中,但他的唇上,卻隱約記得那柔軟的觸感。
她神色平靜,粉臉卻陡然一紅,洩漏出藏在心中的羞澀。
「你咽不下藥,我只能出此下策。」
嚴燿玉注視著她,毫無預警的伸手,粗糙的掌,輕碰她小巧的下顎,溫柔的將垂落粉頰的髮,掠到耳後。
「金兒,多謝你了。」他徐徐說道,笑得十分溫柔。
這一下輕觸,不算輕薄,卻格外親昵。微乎其微的肌膚之親,她感受起來卻震撼無比,被他觸及的那兒,甚至一片火燙。
嚴燿玉那說不出的神情,教她心口莫名一熱。她垂下眼簾,掩飾心堛漯i瀾。
「不用跟我客套了,你是為了救我才會受傷的,我照料你只是分內之事。再說,你要是就這麼死了,我以後上哪裡找對手去?」她說出一個又一個理由,將私情隱藏在疏離的話語之後,不願讓他窺見。
事後想想,其實也還有其他的辦法,只是她當時太過焦急,一心只想著要救他,本能的就搶過湯藥,在眾目睽睽下,將苦藥哺人他的口中──
該死!那一點都不像是她會做的事啊!
他昏迷不醒時,她心急如焚;如今他醒了,她沒能鬆一口氣,反倒更加心煩意亂。
金金咬著唇,舀了一匙湯藥,遞到他唇邊。「別多話了,快把藥喝了,我外頭還有事要忙,沒時間伺候你。」
「如果我喝不下,你會不會也用嘴餵我?」他好奇的問,一臉期待。
她粉臉又紅了,羞惱的瞪著他,恨不得打昏他,再讓他昏迷個幾天。「別妄想了,你要是不肯喝,我就直接把藥倒在你頭上。」她威脅道,手中調羹又逼近一寸。
嚴燿玉歎了一口氣,甚為惋惜。
「金兒,受傷的是我的背,可不是我的頭,把藥淋在頭上,豈不是浪費了?」一旦他清醒,那溫香軟玉的待遇就全數煙消雲散。唉,早知如此,他就算是清醒了,也該好好躺著,假裝昏迷不醒才對!
湯藥送到嘴邊,他總算肯張嘴吞咽,那雙黝黯的黑眸,卻肆無忌憚的盯著她軟嫩的唇,毫不掩飾對她的渴望。
那深邃的目光,帶著隱隱燃燒的火炬,落在她身上的視線,簡直像是帶了溫度,看得她如坐針氈,萬分的不自在。
「你在看什麼?」禁不住那擾人的視線,她忍不住開口。
他微微一笑,對她雙頰上的嫣紅滿意極了。至少,他能夠確定,這小女人雖然嘴硬,但是心堣摒O在乎他的。
看來,那一刀的確挨得值得。
他忍著背部劇烈的疼痛,伸手輕撫她略顯憔悴的小臉。」甲乙丙丁說你幾日幾夜都沒歇息,累著你了吧?」
相識多年,他從不曾見過金金如此疲倦的模樣。她一向是傲然冷靜、豔冠群芳,柔亮的青絲梳整得一絲不苟,總讓他掌心刺癢,渴望摘去她髮上的玉簪,弄亂她那一層又一層的衣裙,逗惹得她失去冷靜──
粗糙的大掌從她的臉兒,悄悄挪移到頸間,撫著那兒細緻的肌膚。
微火輕撩般的酥麻,讓金金輕喘一聲,連忙縮頸躲開,整個人跳離床畔,逃開數尺。
「你要是不肯喝藥就說一聲,不必動手動腳的。」她粉頰熱燙,口吻卻很冷淡。「你休息一會兒,我去找大夫來。」
金金把還剩半碗的湯藥擱回桌上,轉身往房門走去,還敏感的察覺,他的視線始終鎖在她身上,不曾栘開。
直到走出艙房,把那雙惱人的黑眸關在木門之後,她纖細的肩膀才陡然垮下來,整個人貼著木門,像被抽了骨頭般軟倒,平靜的面具龜裂,她強忍住的狂喜,這時再也壓抑不住。
謝天謝地,他醒了!
她蹲跪在門外,咬緊紅唇,小臉埋進微顫的雙手堙A用最微小的聲音,感謝所有神明。
★第3章天際不再飄雪,河面上卻早已出現片片浮冰。岸上枝頭結了串串冰晶,在冬陽的照射下,閃燿著亮麗彩光。
雕花窗櫺內,金金拎起衣袖,拿起黑墨磨著石硯,一雙瑩亮的美目,卻不由自主,不時望向床榻上仍熟睡的男子。
幾日過去了,嚴燿玉雖逐漸好轉,卻仍是虛弱。
他清醒後,可比昏迷時難伺候,見不著她就不肯喝藥、不肯換藥,非要地陪伴不可。一旦她離開艙房,他就不斷派人來通報,要她快去快回。
換作是以往,她絕不會相信,自個兒竟能跟他共處一室。但是幾日下來,兩人間雖不時鬥嘴,氣氛卻還稱得上平和。
銀面人的那一刀,倒是劈開了他們之間的僵局。
窗內寂靜無聲,窗外的甲板上,傳來一聲響亮的噴嚏聲。
「哈、哈、哈──哈啾!」甲兒提著一壺熱水,帶頭走在最前,邊抖邊咕噥。「好冷、好冷喔,為什麼南方也這麼冷?」
「對啊,好冷喔──」乙兒捧著熱騰騰的肉粥,跟在甲兒身後,點頭同意。
「嗯嗯──哈啾──」丙兒用響亮的噴嚏附議,雙手抱著一疊帳冊。
「等、等我一下──別──別走那麼快啦──」丁兒吸吸鼻涕,端著黑呼呼的湯藥,追在後頭求姊姊們走慢點。
四個丫頭的小臉,被寒風凍成了紅蘋果,全身包得像顆肉粽,卻還活像在雪山媔[涉的模樣,每一步都艱難無比。
奸不容易來到艙房前,甲兒敲敲門。
「大姑娘,我們送東西來了。」
「進來。」
一聽到應允聲,四人立刻推門擠進去,一進到溫暖的室內,四張肥嫩嫩的小瞼歎了口氣,瞬間露出春暖花開的幸福表情。
「大姑娘,這是你要的熱水。」甲兒把熱水送上。
「大姑娘,這是你要廚子燉的烏骨雞肉粥。」乙兒把粥奉上。
「大姑娘,這是你要人送來的帳冊。」丙兒將帳冊全給堆到了桌上。
「大姑娘,這是你要餵少主──呃,不是──」丁兒跟著湊了過去,話說到一半,察覺失言,趕忙改口。「我是說,這是少主要喝的湯藥。」
「都擱下吧!」金金淡淡的說道,沒有抬頭,執著筆繼續書寫信函。
四姊妹乖乖放下東西,就杵在一旁罰站。
沒有聽見吩咐,她們連動也不敢動一下,眼兒轉啊轉,好奇的張望,偶爾偷瞄正在休憩的嚴燿玉,關切他的情況。
他雖然在幾日前轉醒,脫離險境,但是傷勢未愈,需要好好調養。每回她們進來,他都躺臥在床楊上不曾起身。
唉,少主好可憐喔,被那麼大一把刀子劈著,肯定痛極了!
她們在心媕q默同情嚴燿玉,為他一掬同情之淚,卻又不敢上前打擾,只能遠遠觀望。
室內暖呼呼的,又安靜得很,她們站得久了就累了,一旦累了,瞌睡蟲就毫不留情的往身上跳,壓得她們的眼皮好重好重──
旭日進門時,就見四人竟然站在牆邊,低頭猛打瞌睡,小嘴開開,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厲害!站著也能睡?簡直能跟二姊媲美了。」他走上前去,握著扇柄,在四顆小腦袋上各敲了一下。「還睡?快點醒來。」
睡得正香,頭上卻無端被賞了個爆栗,四姊妹哀鳴一聲,陡然驚醒過來。
「啥啥?」
「唔,怎麼了?」
她們睡眼惺忪,慌張的東看西瞧,一看見眼前的旭日,立刻睡意全消,笑開了瞼,像狗兒見到肉骨頭一樣,興奮的撲到他身上,賴在他身上亂滾。
「哇,旭日公子、旭日公子──」
砰!
四顆蓄足力量的肉包,同時撞進懷堙A把旭日撞得倒地不起。他開始後悔叫醒她們,這幾個丫頭把他當玩具,賴在他身上亂摸,確定他無法起身後,還興奮的跳來跳去,他的骨頭差點要被踩斷了。
「安靜些。」桌邊傳來嬌脆的聲音。
在地上滾成一團的五個人,霎時間全凍成石像。四姊妹這才想起,金金還在這兒,連忙放過呻吟不已的「受害者」,從旭日身上爬起來,咚咚咚的跑回原地,小手背在腰後,乖乖站好。
「把這幾封信寄送出去。」金金封妥最後一封信函,蓋上封緘,把幾封信遞給她們。
這幾日來,她忙著打點聯絡,不但送出消息回京城,穩住生意,也沒忘了積極調查那些黑衣人的來歷。
那票人的身手矯健,行動飄忽如鬼魅,不像是尋常劫財的盜匪。他們能在極短的時間內現身襲擊,又從容離去,證明這是一樁經過縝密計劃的攻擊。
原本,富貴商家,遇見盜匪是件稀鬆平常的事,但是那銀面人出手兇狠,不像是打算劫財,到像是存心要她的命。
錢家財勢雄厚,她的性命格外值錢,若是綁為人質,絕對能勒索鉅資,而那銀面人卻不要銀兩,只要她的命?
金金直覺的知道,這次的襲擊並不單純。
甲乙丙丁捧著信函,不敢多留片刻,邁開小腳溜出去了。
被壓倒在地的旭日,萬分感激的站起來,稍微整理被扯亂的衣襟,這才笑著來到桌案旁。
「大姊,早。」
鳳眼輕睞,睨了他一眼。
「這麼早來,有什麼事?」
「沒什麼,昨兒個和嚴大哥約好,今日要來陪他下棋。」
「他還在睡。」
「已經醒了。」後頭傳來嚴燿玉低沈的嗓音。
姊弟二人同時回頭,這時才發現,他已經醒來,偉岸的身軀倚靠在床邊,黑眸堭a著幾分笑意。
「什麼時候醒的?」金金問道,詫異自個兒竟沒察覺他已經醒來。
「剛醒。」嚴燿玉微笑著。「看你寫得專心,所以沒有吵你。」
不巧,門上這時傳來輕敲,有人隔著木門通報。
「大姑娘,石岡到了。」情況緊急,連遠在京城的石岡也趕來,幫忙調查黑衣人的來歷,以及小紅的下落。
「知道了,讓他先候著,我這就來。」金金揚聲答道,眸子一轉,望向小弟。「對了,你似乎閑得很。」
「咦?」旭日來不及辯解,手奡N多了條絹巾。
「那四個丫頭替我送信去了,剛好你無所事事,又跟你的嚴大哥交情好,最適合替他梳洗。」嫩如水蔥的小手,在旭日眼前揮動。「熱水和粥都在哪兒,梳洗完後,記得餵他吃粥。」她一口氣交代下來,沒讓旭日有拒絕或插嘴的餘地。
「嗄?」
梳洗?要他替人梳洗?沒搞錯吧?
金金吩咐完畢,轉身往門外去。「對了,記得,還有湯藥,不許剩下,你就算是用灌的,也得灌得他喝下。」
說完,嬌小的身影消失,房門砰的一聲,當著兩人的面關上。
★★★★★★★★★★★★★★★★★★★★★★★★★★★★★
室內有半晌的寂然。
旭日看著緊閉的艙門,再瞧瞧手堛爾h巾,以及一旁桌上的水盆,呆愣得手足無措。
「嚴大哥,這個──」
他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天之驕子,啥事都有奴僕伺候得好好的,從沒想到,自個兒竟有需要伺候人的一日。
「你先擱著吧!」嚴燿玉笑了笑,饒他一命。
「呃,我想,沒關係啦,這點小事還難不倒我的。」開玩笑,大姊交代的事,他哪敢違抗啊?要是她等會兒回來,發現湯藥、熱粥都還原封不動,他的腦袋說不定會被擰斷!
旭日走到桌旁,站在銅盆旁,皺起眉頭,考慮良久。
唔,這個──是先把絹巾放到盆堙A再倒熱水?還是先倒熱水,再放絹巾呢?
他努力思索,回想這十幾年來,每日由奴僕伺候梳洗的細節。
「旭日,不用勉強了。」
「別擔心,我能搞定的!」旭日擺擺手,把扇子插進腰帶,挽起袖子準備大展身手。
接著,他把絹巾丟進水盆堙A再提起水壺,豪邁的將滾燙的熱水倒進去──
嘩啦!
熱水澆燙絹巾,白茫茫的煙蒸騰冒出,溫度高得驚人,要是真的用來洗臉,肯定要燙掉一層皮。
嚴燿王挑起濃眉,不禁懷疑這小子到底是來幫忙,還是金金派來,對他施以酷刑的秘密武器。
「呼,看來很容易嘛!我就說,聰明人學什麼都快,梳洗這小事怎難得倒我旭日公子?」他頗為得意,伸手就端起滾燙的水盆。「嚴大哥,來,讓我──哇,好燙!」
銅制的水盆,燙得如同燒炭,他才剛端起,就被燙得鬼吼鬼叫,本能的把水盆抬出去。
「燙燙燙燙燙!」旭日雙手亂揮,痛得怪叫不已,衝向角落的花瓶,手忙腳亂的抽出瓶堛滷鰝寣A把兩隻被燙傷的手浸到花瓶水堙A這才鬆了口氣。
呼,還好還好,再差一點點,他的手掌就要被燙熟了呢!
他忍著疼,驚魂未定的轉身,剛想說話,卻被眼前的景況嚇得目瞪口呆,眼珠子差點沒掉出來──
那個受了刀傷,虛弱不已的嚴燿玉,這會兒竟不動如山的杵在桌邊,手媮棱殿菬漪祪S死人的熱水。
房媕R悄悄。
兩個男人,就隔著一張圓桌、一個銅盆,無言的大眼瞪小眼。
半晌後,旭日才找回聲音,艱難的開口。
「呃,不燙嗎?」
嚴燿玉莞爾一笑。
「還好。」他將銅盆擱回桌上,接著慢條斯理的轉身,回到床榻上,恢復成先前的姿態,仿佛一切不曾發生過。
旭日不信邪,走到桌邊,小心翼翼的觸摸那個銅盆──
唉啊,燙!
「呃,那個──這個──那個──」他不解的抓抓腦袋。
「哪個?」
「嚴大哥,你痊愈了嗎?」旭日低頭察看,發現地板是乾的,沒有半滴水漬。那就是說,當他抬出銅盆的剎那,躺臥床榻上的嚴大哥就搶上前來,穩穩的接住了這盆水──
怪了,前幾天還瀕死的人,動作竟能這麼迅速?
黑眸中精光一閃。
「沒有。」嚴燿玉否認得臉不紅、氣不喘。
旭日又呆了奸一會兒,眨眨眼睛,腦子堶J亂轉著,卻又想不出個頭緒。眼前的這個男人,看起來像是個病人,也表現得像是個病人,臥病在床的這幾日,更是善用病人的種種特權,纏著大姊不放。
但是,那閃電般趕到桌旁,接住銅盆的身手,卻又敏捷得讓人起疑。難道,嚴燿玉又要詭計騙了大姊?
唔,不對,那刀傷是他親眼所見,確實是劈在嚴燿玉的背上,深可見骨,到這會兒都還沒痊愈,半點都假不了。
這個男人的確是受了重傷,而他能這麼迅速就復原,要不是內功精湛,就是──
旭日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唯一能夠確定的,是這檔子事自個兒知道得愈少愈好,免得到時候有個萬一,大姊發起火來,第一個找他開刀。
「嚴大哥,呃,我不管你打什麼主意,我都當不知道。」他小聲的說道,瞄了窗外一眼,確定遠在船頭的金金,不會聽到艙房內的談話。
沒辦法,拿人手短、吃人嘴軟,這些年來,嚴燿玉可沒虧待過他,只要他開口,嚴家的任何資源都無條件提供,照顧得比自家人還周到。他雖然嘴上沒說,但是心埵郁熗Y燿玉當成了姊夫。
「多謝。」
旭日乾笑兩聲,鬼頭鬼腦的靠過來。「另外,我想給你個建議。」
嚴權玉挑眉。
「嗯?」
「我勸你手腳最好快些,在大姊發現以前──」他再度看看窗外,終於下定決心,出賣親人。「儘快把生米煮成熟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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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板之上,金金迎風而立,姿態如雪地中的白梅,嫵媚卻又不失傲氣。
她站在船頭,雙眼望著遠方的蒼茫天際,聽著身後的石岡,逐一報告這幾日情勢。
「大姑娘,雪只是暫時停止,過兩天應會有更大的一場雪,若嚴公子的情況允許,我建議最好先ㄞ閬^京,以免被困於此。」
金金瞧著河上零星的浮冰,柳眉緊擰,沈默不語。
石岡的建議是正確的,一旦氣候更冷,冰層加厚,船隻就無法航行,要是再不趁早出發,他們就會被困在南方。
短短幾日,嚴燿玉受重傷的事情,就已經帶來莫大的衝擊,京城不斷有消息回報,零星的商家開始蠢蠢欲動,妄想侵吞嚴家的生意。
關於嚴家即將垮敗的流言,繪聲繪影的傳播著,甚至有人私下傳說,嚴燿玉其實已經傷重不治。要是再不趕回京城,讓他重新坐鎮指揮,穩定人心,後果肯定會難以收拾。
流言雖然無形,但是殺傷力卻不可小覷。
金金出生商賈之家,自然明白一個小小的流言,就可能讓偌大基業崩垮。雖然嚴錢兩府,在生意上爭鬥得凶,但是倘若嚴府真的垮臺,只會讓商界亂上好一陣子,對錢家絕對沒有半點好處。
只是,就算京城堭〞p再危急,她還是無法扔下失蹤的小紅不管啊!
金金陷入進退兩難的困境,思索了好一會兒,柔嫩的紅唇才又輕啟。「嚴家的武師,有傳來什麼消息嗎?」
「耿武領了人正在循線追查。」石岡負手而立,照實回答。「如果沒有意外,他今日應該就會趕來這堙C」
說人人到,話才說完,河面上一艘小舟順流駛來,舟上插著嚴家的旗,耿武正站在船頭。
小舟還未停穩,他腳尖一點,矯健如狼般躍起,輕鬆便躍上大船,步履沈穩的朝嚴燿玉的艙房走去,連看都沒看金金一眼。
她靜默的看著那高壯的背影,鳳眼略略一瞇,倒是沒有發怒,早已知道耿武除了嚴燿玉之外,從沒把其他人放在眼堙C
只是,不把她放在眼媯L妨,消息她卻是絕對要聽。
「石岡,跟我進去。」她簡單的說道,一面提起裙子,快步走下船頭,迅速追進艙房。
才一進門,就見床榻旁邊,旭日正舀著粥,玩上癮了似的,愉快的服侍嚴燿玉。
「來,嚴大哥,粥我幫你吹涼了喔,你小心點喝。」他眉開眼笑的舀動熱粥,曖昧的眨眨眼睛。「雖然呢,我沒辦法像大姊那樣,用嘴──」
金金面不改色,閃電般伸手,從他的後腦勺重重敲下去。
「唉啊,是誰──大姊,啊哈、哈哈──你回來啦?」旭日嚇了一跳,捧著碗踉蹌倒退三步,反射性的擠出笑臉。
呼,好臉啊,還好他剛剛早把「悄悄話」說完了,要是讓大姊聽見,他肯定要被剝皮!
金金睨著他,柳眉一挑。
「你是嫌命太長了是不是?」
「沒沒沒,怎會?」旭日用盡力氣的搖頭,為了保全小命,只能硬著頭皮瞎掰。「我是說,雖然我不像大姊,會用嘴指使人──呃,啊,不是,我是說,用嘴要人煮好吃的東西,但我希望嚴大哥早日康復的心是一樣的。」他陪著笑臉,一步一步往後退。「呃,我還有事,你們慢聊,小弟我先行告退了。」
說完,他推開門,跨過門檻,用最快的速度逃走。
金金收回視線,就見耿武已來到床前,卻一聲不吭,只用那雙嚴酷的眸子盯著她,擺明瞭不歡迎她在場。
房內氣氛有些尷尬,倒是嚴燿玉先開了口。
「金兒不是外人。」他簡單的說道,望向屬下。「你說吧,事情查得如何了?」
耿武面無表情,不再看向金金,轉身陳訴追查的結果。
「黑船最後出現的地方在徐州北方十堻B,那是在隔天清晨時分,之後就沒人在河上見過那艘船了。」
沒人見過?
她的臉色微變,心堛熊J急頓時爆發出來,幾個大步就衝上前,逼近耿武。「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嚴家不是掌控整個大運河的航運嗎?那麼多艘船、那麼多人在河上,怎麼可能會沒人見過──」
「金兒。」床榻上傳來柔聲叫喚,溫熱的大掌,握住她發涼的小手。
她深吸一口氣,冷著瞼閉嘴。
「沒在河上見過,岸上呢?」嚴燿玉又問,口氣和緩,比她冷靜許多。
岸上?
金金愣了一下。她一直往水路上追查,倒是從未想過那些黑衣人可能棄船上岸。
「徐州城外,有人目擊北方夜半有火光,我到那處河岸去查看,找到被燒掉的船體。」耿武有意無意的看了她一眼,暗中觀察她的反應。「對方是有備而來的,他們應是在徐州境內化整為零,我已留了人繼續查探,一有消息便會回報。」
室內靜了一會兒,每個人都若有所思。
岸上的道路四通八達,可走的路比水上多出不知多少倍,加上往來商旅眾多,要再追下去,只怕是難了。
眼看找到小紅的機會渺茫,他們繼續逗留,只是增加危險。嚴錢兩家樹大招風,回京埵雂痐騏d在這兒安全。
一直以來,她為了贏過嚴燿玉,幾乎是無所不用其極,把每樁生意的風險都計算得好好的,未料這回倉促南下,不只輸了生意,還連帶賠上了小紅。
她說得沒錯,她的確太小看這一路上的盜匪了。
金金臉色有些蒼白,深吸口氣,忍著心痛作決定。「石岡,去作準備,我們即日開船回京。」她就算是再心疼小紅,也必須以大局為重。
「是。」石岡領命而去。
「耿武,你回徐州繼續追查。」嚴燿玉也開口,追加了一句。「別忘了多帶些人手過去。」
「是。」耿武一頷首,跟著轉身往外走去。
他走向艙門時,經過金金的身旁,她微微一愣,敏銳的察覺到,這男人似乎在生氣。她能夠感覺到,他雖然壓抑著對她的敵意,但是眼神之中,仍有些許怒意,悄悄滲了出來。
她回首,看著耿武高大的背影,不覺皺起眉頭,有些發愣,腦海中閃過某些很模糊的意念,她似乎想到了什麼──
「金兒,你放心吧,小紅不會有事的。」嚴燿玉輕聲說道,大掌牽握住她的小手,微一使力,就將她整個人拉了過來。「我們先回京城去,耿武會找到她,帶她回來的。」
那些模糊的意念,被這麼一打斷,迅速消失,再也無法掌握。
「再說,周謙那筆生意,可是我勝了你,我還等著她來記分呢!」嚴燿玉半強迫的環住她,大掌轉而擱在她腦後,將她壓向他的胸膛。
金金瞪大雙眼,倒抽一口氣,伸出雙手用力推開他。「我以為你還有一點良心,沒想到你費心幫著找小紅,原來是擔心我賴帳?」
她正準備開罵,卻聽到嚴燿玉痛叫一聲,翻躺在床楊上,一臉疼痛難忍的模樣。
糟糕,他的傷!
「嚴燿玉!」她急得忘了生氣,匆匆靠上去,沒想到他陡然抬頭探手,鐵掌扣住她的手腕,把她拉上床,沈重的身軀隨即壓了上來。
「金兒,原來,你真的會擔心我。」
可惡,這個男人又耍她!
「鬼才會擔心你這個惡劣的傢伙。」金金氣惱的抵住他的胸膛,用盡力氣想把他推開。
「小心些,別忘了,我身上還有著一道刀傷。」嚴燿玉挑眉,笑容可掬的提醒。「可別推得太用力,讓我的傷口又裂了。」
「你──」她咬著紅唇,氣憤他卑劣的威脅,卻又無計可施,還真的不敢再推他。
先前那鮮血淋漓的畫面,實在是太可怕了,她絕對不想再經歷一次。
「好,我不推你,你自己滾開。」她深吸一口氣,杏眼圓睜的瞪著他,倒是暫時把對小紅的擔憂擱到一旁了。
他健碩的身軀這麼貼著她、壓著她,她的每寸肌膚,都被他熨燙著,雖然還隔著幾層衣衫,卻已經親昵得讓她心兒亂跳。
嚴燿玉回答得非常乾脆。
「不要。」他抬起手,輕撫柔嫩的臉兒,手指從粉頰滑到紅唇,深幽的黑瞳中,跳躍著幾簇火焰。
「嚴燿玉!」她慌忙的撇過臉,避開那磨人的觸摸,用懊惱掩飾心中的羞澀。
「金兒,你要是再喊得大聲點,就會有人進來看了。」他輕描淡寫的警告,另一隻手摘去她髮上的玉簪,用指將黑髮梳散在枕上。
「你到底想做什麼?」她咬著牙質問,被他壓得好悶奸熱,臉兒更是燙得像要燒起來。
嚴燿玉湊到她耳畔,溫熱的鼻息拂落在她敏感的頸間。「你還不曉得,我想做什麼嗎?」
「我管你要做什麼,讓我起來!」她虛張聲勢,想避開他的接近,但那只黝黑的大手壓著她的長髮,沒有弄疼她,卻讓她無處可逃。
受了傷的人,怎麼還會有這麼大的力氣?
他粗糙的指,撫摸著她的唇,那帶著慾望的眼神,教她莫名戰慄。「只要給我,一個吻,我就放開你。」
金金屏住呼吸,在如火的注視下輕輕顫抖,那個「不」字滾在喉中,始終無法說出口。
他的重傷瀕死,帶來極大的震撼。她其實也需要某些東西,證明這個讓她心亂的男人,仍舊安然無恙,並沒有被死神奪走──
「噓,金兒,別拒絕,我只是想要一個吻。」他用最輕的聲音說道,感受到她的輕顫,而後吻住她的唇辦。
不同於以往的狂野霸道,這個吻,溫柔得讓她無法反抗。
嚴燿玉舔吮著她柔嫩的紅唇,細細的親咬她的嘴角,直到她發出輕柔的歎息,那熱燙的舌才餵入她口中,對她施以最煽情的誘惑。
那雙黝黑的大手,也悄悄遊走到她的胸前,在她全身軟弱時,解開衣扣,隔著薄薄的兜兒,握住她胸前的豐盈,指尖揉弄著紅嫩的蓓蕾。
快感從他的吻、他的撫觸間,洶湧的襲來,讓她輕顫著,全身竄過酥麻的軟弱。
這些年來,她不知經歷過多少次這類肆無忌憚的挑逗,但是這回與以往的每一次,似乎又有些不同。
他吻得更溫柔、更霸道,也更激烈;而那雙熱燙的手,更是遠比以往放肆,拆解她衣裳的姿態,像是在拆解著本就屬於他的珍寶──
「你說過──只是、只是一個吻──」金金愈來愈昏沈,身子一點一滴的軟化,只能隨他態意擺佈。
他徐徐褪下她柔軟的衣裳,張口輕咬住她粉嫩的肩頭。她全身顫抖,卻無法反抗,眼睜睜看著他的頭往下移去,啃吻她每一寸的肌膚,撩起火般的渴望。
紅嫩的口中,逸出柔軟的嬌吟,當那件貼身的兜兒也被解下時,她戰慄的察覺到,他赤裸的身軀將她壓入柔軟的錦褥中。
「我說謊。」嚴燿玉吻著她的耳,低沈的嗓音因慾望而沙啞。「我要的不只是一個吻。」
他要她。
★第4章船行數日後,終於回到了京城。
時值隆冬,天際飄著鵝毛大雪,溫度極低,碼頭上嚴錢兩府的奴僕,老早就在那兒候著,生了數盆炭火,把皮襖烘暖,一等到船隊靠岸,主子下船,立刻殷勤的捧上前。
金金披著暖熱的白襖袍,款步走上馬車,才剛剛坐下,接過小丫鬟端來的暖燙甜湯,車簾再度被掀起,嚴燿玉跨入車內。
「這是我家的車。」金金舀了一匙甜湯,挑眉望著他。原本寬闊的馬車,擠進他那高大健碩的身軀,立刻顯得有些狹隘了。
「我曉得。」嚴燿玉大刺刺的坐下,握著她的小手,把那匙甜湯往嘴堸e,半點都不知道要客氣。
車簾又掀開,這次湊進來四顆圓圓的小腦袋。
「少主,您走錯了啦!」
「這不是我們的車啊!」
「我們的車在另一邊啦!」
「嗚嗚,那一刀把少主的腦子也劈傻了──」
甲乙丙丁哇啦哇啦的喊著,伸出肥肥的小手,拖著嚴燿玉的衣袖,要把他拉出錢家的馬車。
「別拉了,我沒認錯車。」嚴燿玉微一揚手,衣袖上的四雙小手自動鬆開。「我捨不得跟金兒分開,決定陪她搭這輛車。」
四張小臉同時看向金金,隨即意會過來。她們曖昧的偷笑,點頭如搗蒜,自動縮回簾外,甚至還拉著金金的小丫鬟下車,讓兩人能夠獨處。
啊,少主跟大姑娘的感情很好呢!這可是件天大的喜事啊!
馬夫輕抖溼楚A四匹駿馬漫步前行,走得穩而慢,刻意保持一定的速度。而馬車內部,鋪著柔軟的貂毛錦褥,坐在媕Y格外舒適,感受不到絲毫顛簸之苦。
嚴燿玉放下兩邊的繡簾,車內頓時陰暗許多,添了幾許親昵的氣氛。
「金兒,為什麼一下船就溜得這麼快?你是刻意想避開我嗎?」他大手一伸,把馥軟的身子拉入懷中,黑眸中閃過她已經開始熟悉的火焰。
那樣的眼神,讓金金粉瞼一紅,不由自主的轉開視線。
「家埵陸嚙n如山的事,還等著我回去處理。」她維持平靜的語氣回答,身子卻因為他的擁抱,顯得有些僵硬,那雙小手更是挪來挪去,不知該擱在哪兒。
他們之間的關係,已經有了重大的「進展」。
金金當然知道,自個兒等於是被嚴燿玉拐上床的,這個男人得寸進尺,趁著她心軟,卑鄙的誘惑了她。
那日,他吻遍了她的全身,在她的身軀上,挑燃出熱燙銷魂的火焰。但是那些美妙的快感,在他真正佔有她時,轉變為撕裂的疼痛。
嬌小柔嫩的花徑,無法承受他的巨大,合歡的疼痛讓金金哭著掙紮,甚至把他堅實的肩頭都啃出一排牙印兒。
她的哭泣、咒薨峎O懇求,都無法讓嚴燿玉罷手,他克制的停下所有動作,卻不肯離開她,執意佔有她的柔軟,在那兒深烙專屬於他的印記。
他灼燙健碩的身軀,每一寸都抵著她,親密得讓她顫抖,而那黝黑的大手,捧著她淚濕的小臉。他靠著她汗濕的額,一句又一句的喚著她的名字,溫柔細膩的吮著花瓣般的紅唇。
直到疼痛褪去,難以抵禦的空虛,再度席捲而來,她的身子逐漸柔軟,而體內屬於他的熱燙,燒得她難耐的扭動,幾乎開口懇求。
直到這時,嚴燿玉才肯釋放羈押許久的激情,熱烈的佔有她──
太過清晰的記憶,讓金金的臉兒更嫣紅。
「在想什麼?」耳畔傳來灼熱的呼吸,撩得她忍不住顫抖。
「當然是商行堛漕ヾC」就算是打死她,她也不會承認,自個兒正在偷偷回憶那一夜的事情。
「全部都擱下。」嚴燿玉低頭,輕啃著她柔嫩的頸子。「我可比那些事情重要。」
趁著她分神的時候,那雙不規矩的大掌,再度溜入她的衣衫堙A解開貼身綢衣的扣子,掬握她的粉嫩渾圓──
金金驚喘一聲,連忙扯回衣衫,縮到角落去。
「立刻就要進城了,你要是害我衣衫不整的下車,我肯定不饒你。」再不反抗,他肯定會當場把她剝光的!
嚴燿玉微笑著,巨大的身子又靠了過來,不過這回倒是真的聽了她的警告,沒再有什麼不軌的動作。
「既然如此,那我們不如趁這段時間,來商量一些正事。」他好整以暇的說道,卷開繡簾,讓車內透入些許光亮,也讓她能夠安心些。
「商量?」金金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有什麼正事需要商量?」
「我們的親事。」他伸出手,調整她髮上略歪的鳳簪,勾起那張粉嫩臉兒。「雖然道理上,應是我先去提親,但你我的父母,如今都遠在四川──」
「等等!」她伸手,蓋住他的唇,腦子埵釣ヵ蕊獺C
嚴燿玉握住那只軟嫩小手,輕輕啃咬。
「等?不,我拒絕,金兒,這樁親事已經懸宕太久了。」還等?他已經等了十年了,當然要趁此良機,儘快把她娶進門。
親事?嚴燿玉跟她談親事?他想娶她?
一股甜甜的感覺,悄悄的湧上心頭,浸得她心兒暖暖的,唇上忍不住浮現微笑。
金金斂著眼睫,咬著唇兒,不讓笑容擴大,小手撫摸著裙上細緻的繡花,就是不肯看他。
只是,他為什麼會想娶她?是因為──嗯,他在乎她、喜歡她?還是因為兩人已有過肌膚之親,他就理所當然的認為,她該嫁給他?
想著想著,心堛瑪鳥議v漸淡了下來。
雖說已經委身於嚴燿玉,但金金可不同於一般的女子,這些年來的曆練,讓她堅強而與眾不同,雖然潔身自愛,卻沒有把清白看得太重。若不是她自個兒心甘情願,他的誘惑絕不會得逞。
除了這個男人之外,她的確不願意把身子給別人。只是,就因為這些,她就必須嫁給他?
這十年來的種種,像走馬燈似的,一幕幕的在她腦海娷鈰睌遉w─
這個男人,以醋換酒,讓她在全城的人面前丟臉。
這個男人,老奸巨猾,總是騙得她團團轉。
這個男人,威脅她、戲弄她、欺負她,那些惡劣行徑,真是罄竹難書,說也說不完。雖說他在銀面人的刀下救了她,還挨了一刀,但是那頂多也只是功過相抵,她胸口那股累積了十年的怨氣,可還找不到機會可以一吐為快。
半晌之後,金金慢吞吞的開了口。
「什麼親事?我可不記得曾經答應要嫁給你。」她輕聲細語的說道,眼兒閃爍著狡詐的笑意。
這個回答,讓他的臉色一僵。
「你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我沒打算嫁給你。」她抬起頭,保持鎮定,眨著眼兒,用最無辜的表情望著他。「你救了我一命,我賠了身子給你,這麼一來,兩方就算扯平了吧?」
這番驚世駭俗的言論,讓嚴燿玉緩慢的瞇起了眼。他低下頭,逼近幾寸,筆直的望進那雙清澈的眸子堙C
「金兒,我們已經有夫妻之實了。」他輕聲說道,聲音平靜而危險。
她的雙手揪著襖裙,深吸一口氣,掩飾著心堛瑪鳥纂C「反正沒人知道,那就不算數。記得嗎?這可是你多年來,不斷教導我的金科玉律。」
噢,終於!等了這麼久,終於輪到她說這句話了!
願意跟他雲雨纏綿是一回事,要她點頭嫁他為妻,那可又是另一回事了。她要是不趁這機會,一吐心中怨氣,豈不是太對不起自己了?
想娶她為妻?嘿嘿,可以啊,他得拿出誠意來,當著全京城的人向她低頭,承認這些年來的種種惡行,哄得她開心了,到時候大夥兒再來談婚事。
嚴燿玉微瞇著眼,瞪著眼前笑容可掬、雙眼發亮的小女人,額上的青筋猛地一抽。
好啊,這個女人,竟敢拿他的論調來回敬他!
黑眸瞪著她看了半晌,薄唇慢慢勾起來,染足了危險而邪惡的笑意。下一瞬間,他突然出手,再度將她拉進懷堙C
「金兒,你知道嗎?我這就可以到城門上敲鼓,把你我的事情昭告全城。到時候,你想讓多少人知道,就有多少人知道。」嚴燿玉靠在她耳邊,輕聲威脅著。
城門上懸的,可是一面警鼓,只有在敵人來襲時,才可以敲鼓示警。要是他真的攀上去敲鼓,那可是聲動京城,肯定會把皇上從龍椅上嚇得跌下來。
金金俏臉一紅,沒想到他竟會想出這麼惡劣的手段,連這羞人的親昵事都可以拿來利用,威脅要上城門敲鼓,昭告所有人,說他跟她──說他們已經──他們已經──
可惡!
她心堣S怒又慌,就算落居下風,嘴上卻還是不肯示弱。「口說無憑,我要是抵死不認,才不會有人信你。」
「嘖,你忘了嗎?只要是我說的話,絕對有人肯相信的。」黝黑的指,在她眼前晃了兩下。
嚴燿玉臉上那篤定而得意的神情,看得她心頭升起一把火,恨不得張口咬住他的指頭。
突然之間,這些年來的新仇舊恨,一股腦兒的湧上來,她握緊粉拳兒,先前的好心情早已消失不見。
就連求親這件事,這傢伙也還要欺負她?!
「那又如何?你要是存心想讓我在全城的人面前丟盡顏面,那就去啊!反正,這也不是你第一次壞我名聲了。」她惱怒的哼了一聲,揚聲喝令。「停車!」
馬車夫聽到命令,連忙發出一聲呼喝,拉住溼楚A將車停下來。
金金掀起車簾,卻被嚴燿玉一把拉住。
「你可能已經有了我的孩子。」他臉上笑意盡失,眉宇之間堆疊起層層陰鶩。
原來,他急著娶她過門,是為了不讓他的骨血流落在外?
「要是真有孩子,我也可以一個人養活他。」她扯回手腕下車,傲然的揚起下巴,克制著不要因為他的話而難過。
嚴燿玉深吸一口氣,有生以來,頭一次被氣得眼前昏黑。他壓抑住怒吼的衝動,等到重拾冷靜,才掀簾追下車。
「金兒,別跟我鬧彆扭。」
「誰有空跟你鬧彆扭?!」她頭也不回,提著襖裙,怒氣衝衝的往前走。「如果你是擔心孩子,那麼勸你大可放心,無論有沒有孩子,我都能自個兒處理,不會勞煩到你。」她直直穿過城門,走入城堙A存心把他拋在後頭。
「該死,別再往前走了!」顧不得守城的衛士及來往人們的側目,嚴燿玉大步疾追,在玄武大道上拉住她。
兩人在玄武大道上拉拉扯扯,跟在後頭的甲乙丙丁,則是一頭霧水,全部小嘴開開、目瞪口呆。
怎麼回事,剛剛上車時,兩人不是還甜甜蜜蜜的嗎?怎麼才一會兒的功夫,又吵起來了?
嚴燿玉雙手拙住她的肩膀,將她拉轉過來,面對自己。
「金兒,你不嫁我,還能嫁誰?」
「嫁誰都此嫁你好!」她又氣又難過,一時口不擇言。
「你已經二十五歲了,除了我,還有誰願意娶你?」
轟!
金金倒抽一口氣,沒想到這個男人竟有膽子說出這種話來。他也不想想,她是為了誰才拖到如今尚未出嫁的?
「你嫌我老?你竟敢嫌我老?」她氣得全身發抖,手邊要是有刀,肯定已經砍過去了。
「我從頭到尾沒說那個字啊!」嚴燿玉首度理解到,女人的不可理喻有多麼可怕。
無論他說好說歹,她就是聽不進去,他才說了一句,她就說了十句扔回來。他被磨得火氣也起來了,手心刺癢,無法決定是該痛扁那粉臀兒一頓,還是狠狠的吻住她。
「你沒說過,但你就是這麼想的!」金金根本聽不進去,食指用力戳著他的胸瞠,把氣惱全發洩在指尖上。「二十五歲!二十五歲又怎麼樣?既然嫌我老,那你去娶那個年方十五,白嫩甜美的小表妹啊!」
「十四。」
「什麼?」什麼十四?
「她只有十四歲又九個月,還未滿十五。」
金金氣壞了!
「我就知道,你果然想要老牛吃嫩草!」她早就懷疑,他對年輕女孩兒有特殊「嗜好」。是啊是啊,那少女是比她年輕、是比她可愛、是比她──
不知為什麼,她氣得好想哭。
「我沒──」嚴燿玉開口想辯駁,卻被打斷。
「這些年來,登門求親的人,可是多到把門檻都踏斷了!」
「金──」
他再度開口,卻又再度被打斷。
「別叫我!」金金甩開他的鉗握,對著那張俊臉怒叫。「告訴你,本姑娘就算已經過了二十五,也不愁沒人肯要,用不著你嚴大公子來犧牲小我、委曲求全。說我嫁不出去?哈,本姑娘就嫁給你看!」
她氣勢磅隤漣q完,一甩袖子,轉身就往城西走,經過之處,人人回避,就怕擋了她的路,會被那繡鞋兒踹開。
嚴燿玉站在原地,瞪著那嬌小的背影愈走愈遠,雙拳握得死緊,臉色更是壞得嚇人。他不再開口喚她,更不再追上前去,反倒是冷著臉,掉頭就往城東去。
玄武大道上,就見錢金金和嚴燿玉,一束一西,各自往反方向走,兩人愈離愈遠。
跟在後頭的甲乙丙丁,驚慌的左看看、右看看,急得都快哭出來了。
雖然身為嚴府的丫鬟,但是她們喜歡的旭日公子可是錢家的人,這會兒主子跟大姑娘鬧得這麼僵,簡直像是撕破臉了,就連一向好脾氣的主子,竟也在大庭廣眾下冷著瞼,嚇得兩旁商家不敢上前問安。
怎麼辦呢?真的翻瞼了嗎?她們足該選主子,還是旭日公子?
包子四姊妹團圓轉,心堮陪茤w主意,先是往東跑了幾步,想想不對,又回頭往西跑了幾步,在玄武大道上像無頭蒼蠅似的繞圈子。
嗚嗚,那現在──現在──
她們該跟誰回去啊?
★★★★★★★★★★★★★★★★★★★★★★★★★★★★★
「我要嫁人!」
剛從南方回返錢家的金金,一踏進家門,開口就冒出這句。
嫁人?很好很好,這對冤家吵鬧了十年,也該是時候了。
錢叔恭敬點頭,露出欣慰的笑容,腦子堣w經列出諸多該準備的事宜。「是,我即刻就派人前往四川,通知兩府的老爺夫人。另外,敢問大姑娘,是否已和嚴公於說定日期?還是另外再選個黃道──」
話還沒說完,金金就嚷起來了。
「嚴?嚴什麼嚴!?」她像被戳到痛處,氣急敗壞的怒喊。「我要嫁人,干姓嚴的什麼事?我除了嚴燿玉之外,難道就沒人可嫁了?」
呃,不是要嫁嚴少主嗎?
「這──」錢叔這下子可愣住了,連忙再度確認。「那麼,大姑娘是準備嫁誰?」
「誰都可以!」
錢叔的額上浮現冷汗。
「請大姑娘明示。」
「我要拋繡球招親,證明我誰都能嫁,就是不嫁他。」她站在廳堂外的石階上,頻頻吸氣,粉拳握得緊緊的。「地點就訂在天香樓,你去安排,三天內辦妥一切,務必給我辦得熱鬧盛大,讓全城的人都知道這件事。」
不但不嫁嚴燿玉,還要拋繡球招親?
錢叔快昏倒了。
「這──這這個──三天──」久曆商場的他,遇到這天大的事情,竟難得的結巴起來。
「怎麼?有什麼問題嗎?」那雙因怒火而更明媚的眸子,筆直的盯著他。
眼見金金在氣頭上,聽不進任何勸說,錢叔極力鎮定下來,心念疾轉,決定暫時找藉口拖延,先穩下她的脾氣再說。
「大姑娘要以為繡球招親,必定吸引天下豪傑齊聚京城,只有短短三日,大部分人恐怕無法趕到。」他愈說愈流利,列出各種原因,就是要金金延緩招親的時間。「另外,這場招親,當然要辦得盛大風光,才符合大姑娘的身分,若是有個把月的時間,就能將此事昭告天下,諸事更能準備妥當,到時候絕對能讓大姑娘嫁得風風光光。」
昭告天下?這句話倒是挺符合她的心意。
金金挑起秀眉,一甩絲袖,掉頭就走。「好,一個月就一個月,你去準備吧!」
「是。」錢叔鬆了口氣,躬身目送她離去。
一等那嬌美的身子消失在長廊盡頭,他立刻站直了身子,回頭召來家丁。
「快,立刻趕去嚴府,告知嚴公子,說大姑娘準備拋繡球招親,問問這會兒是什麼狀況。」他壓低聲量交代。
「但是,大姑娘不是說,這不干嚴──」
「叫你去就去,別囉嗦。」錢叔臉色一沈,把滿臉困惑的家丁踹出大門。「問清了嚴公子的意思後,儘快回來,別讓大姑娘曉得。」
「知道了。」家丁點頭,匆忙出發。
錢叔站在門前,暗暗歎了口氣,揉著有些發疼的太陽穴,接著才走回府內,開始草擬拋繡球招親的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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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府的書齋中,平地轟出一聲巨雷。
「你說什麼?!」
原坐在椅上的嚴燿玉,猛然起身,神色陰鶩的看著前方來報的錢府家丁,以往溫和的俊容,陡然轉變得有如修羅惡鬼。
「呃──」小家丁全身發抖,低頭重復剛才說過的話。「回──嚴公子的話,我家大姑娘說她──她要嫁人,要──要拋繡球招親──」
嫁人?拋繡球!
嚴燿玉額上青筋一抽,伸手猛揪,就把通風報信的小家丁拉過桌面。
「我說要娶她,她不肯!她要拋繡球招親?」他怒不可遏,咬牙低咆。
「嚴公──公子──」無辜的小家丁嚇得臉色發白,雙腿直打顫,連話都不會說了。
嗚嗚嗚,要拋繡球的是大姑娘,不干他的事啊!
「她寧願拋繡球,隨便嫁個張三李四,卻不肯嫁我?她到底有什麼毛病?」嚴燿玉的雙眼,像是要噴出火來,聲量愈來愈大,到後來已經大似雷鳴,震得所有人耳朵發疼。
「我──我我──」嗚嗚,他啥都下曉得啊,饒命啊!
「少主、少主,請住手,他快昏過去了。」眼見那個小家丁出氣多、入氣少,像是快嚇破膽了,劉廣連忙鼓起勇氣,上前討饒,就怕會鬧出人命來。
鐵鉗般的大掌,這時才鬆開。
小家丁砰的一聲跌到桌上,慌忙往後退縮,隨即翻倒在地上,繼續抖個不停,雖然想奪門逃走,雙腳卻早被嚇軟了。
「什麼時候?」嚴燿玉兩手壓在桌案上,往前傾身,咬牙質問,黑眸堛犖絢筍蒫K仍舊燒得火旺。
「啥──啥?」小家丁抖個不停,淚水滾滾而下,瞧著眼前那張好恐怖的臉,根本無法思考。
「少主是問,你家人姑娘何時要拋繡球啊?」劉廣一臉同情,蹲到小家丁身邊,用肥嘟嘟、福泰和藹的胖瞼,遮住背後那張像是要吃人的俊臉。
「大姑娘原本是說──二天後就要、就要招親,是大──人總管──說服她延遲到一個月後──」
三天?
好,這女人夠狠!
嚴燿玉瞇著眼,額冒青筋,臉色忽紅忽白。他急怒攻心,背上的刀口迸開,滲出大量的鮮血,衣袍上綻放朵朵血花,黝黑的雙掌用力一抓──
就聽到嚓的一聲,堅硬的木桌應聲碎裂,被他徒手硬是拆下兩塊。
眼前的情況實在太過駭人,就連劉廣都心驚肉跳,忍不住退了一步。跟了嚴燿玉這麼久,還從沒見他發那麼大的脾氣,那怒火狂燃,燒得眾人焦頭爛額,就連當初剿滅黑虎寨,他散發出的怒意與恐怖,都不及如今的十分之一。
糟糕,該不會是被錢金金氣過頭,走火入魔了吧?
一思及此,劉廣連忙開口叫喚。
「少主──」
嚴燿玉抬手,制止屬下說話。他深吸幾口氣,閉上了雙眸,凝神斂眉,試著靜下心神。
原本以為,兩人有過肌膚之親,接下來就該安排娶親事宜,哪裡曉得,這小女人聾ㄙ眹蘑霰斥隉A硬是要跟他兜圈子,非但在玄武大道上,當面拒絕他的親事,還要辦什麼拋繡球招親。
一想到金金的肚子堙A可能已經懷了他的骨肉,而她卻還想去嫁別的男人,他的冷靜就徹底崩潰。
除非他死,否則就不會坐視這種事發生!
「少主?」劉廣等了半晌,端詳著他的臉色,肥嘟嘟的手握在身前,擔心的詢問。「你還好吧?我這就去喚大夫來。」少主的背讓血都給染濕了呢!
「不必了。」嚴燿玉抬首睜眼,緩綬收回手,雖然臉色和緩了些,下顎卻仍是緊蹦著。銳利的黑眸一掃,望向那仍趴在地上發抖的家丁。「再說一次,錢叔是怎麼說的?」
「錢叔──要小的來通報──看──看現在是啥情況,再儘快回報。」小家丁仍是害怕,但回過氣後,不再結巴得那麼厲害。
嚴燿玉沈默了好一會兒,緩緩坐回椅子上,看著被捏壞的桌沿,食指一下又一下,規律的輕敲著桌案。
然後,他笑了。
那笑,很淡、很溫,和以往一般溫文儒雅,可不知為什麼,小家丁卻覺得心媯o毛,背脊一陣涼過一陣,不自覺又往後瑟縮了幾寸。
「她是要拋繡球招親,是嗎?」嚴燿玉笑容可掬的問。
「呃,是──」小家丁害伯的點點頭。
「期限是一個月之後,對嗎?」他開口再確認。
「呃──對──」小家丁再點頭,心堳o越來越害怕了。
「地點呢?」
「那個──」小家丁縮了一下,鼓起僅存的一點勇氣,咬牙開口。「大姑娘說,就訂在天香樓。」
這女人存心要讓他難看,特別選在天香樓招親,那兒地點絕佳,不但位於熙來攘往的玄武大道上,還恰好就正對著他的月華樓,她的確說到做到,準備嫁給他「看」。
他的眼角又抽了一下,唇上的弧度不變。「好,很好!」
好?
好可怕啊!
他的笑容看起來更溫和了,卻更加讓人毛骨悚然。「你回去告訴錢叔,一切就照她的吩咐去做。」
「啊?」小家丁瞪大了眼。
嚴燿玉笑了笑,端起半溫的茶。「她想拋繡球,就讓她拋;她想招親,就讓她招。」
「啥?」小家丁張著嘴,呆住了。
「請轉告錢叔,務必順著她的意思,把這場招親儘量辦得盛大熱鬧。」他慢條斯理的啜了一口茶,又補上幾句。「若是趕不及,或是任何需要嚴府幫忙的地方,儘管開口,我會下令,要所有商行盡全力配合。」
「啊?」小家丁更呆了。
呃,不會吧?嚴公子難道不阻止嗎?莫非,他要放棄大姑娘了?
小家丁一臉茫然,怯怯的爬站起來,先看看嚴燿玉,再轉頭看看劉廣,不知道該怎麼辦。
劉廣倒是笑開了臉,推著小家丁往外走。「去啊,我家少主要你怎說,你就怎說。」
「是。」
小家丁剛踏出書齋,劉廣已經樂得合不攏嘴,胖嘟嘟的身子,因為喜悅而抖個不停,差點要拜倒在地上,磕頭拜謝嚴燿玉作了明智的抉擇。
「少主,這就對了,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錢家那惡毒的女人。」劉廣樂不可支,興奮極了。
這十年來,只要一想到金金隨時可能成為嚴府的少夫人,他的胃就一陣抽痛,時常從噩夢中驚醒。如今好啦,大夥兒一拍兩散,少主總算放棄那女人,讓她嫁人去了,劉廣的隱憂終於可以煙清雲散了!
嚴燿玉輕撫杯緣,沒有答話,嘴角的笑添了幾分陰冷。
一旁的劉廣,自顧自的繼續說道:「少主要是想給她幾分顏色瞧瞧,大可搶在這一個月之內成親。想嫁少主的姑娘,絕對能從玄武大道頭,一路排到玄武大道尾,看您是想娶小家碧玉,還是大家閨秀,我明兒個立刻就去──」
簡單的兩個字,打斷了劉廣的喋喋不休。
「不用。」
「啊?」
「我有事要你去辦。」
「少主吩咐,劉廣必定盡心盡力。」他心情太好,下巴的三層肉頻頻抖動。「不知少主要我辦什麼事?」
嚴燿玉看著他,笑而不語。
那有些熟悉的笑容,讓他心生不祥預感,不由得後退幾步。「呃,那個──少主,您該不會又要我賠錢吧?」他有點害怕,哭笑不得的問。
「不是。」
不是賠錢?太好了!劉廣稍稍鬆了口氣。
他是知道,少主機深詭譎,盤算得比任何人都深遠,但是也不能老是出這種險招,他的心臟負荷不了啊!
「那麼,少主是要吩咐我去做什麼?」他慎重的問,迫不及待想一展身手。賠錢賠得太久,他都快忘記該怎麼賺錢了。
嚴燿玉沒有回答,反倒勾勾食指,要他靠過來。
劉廣移動肥胖的身軀,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湊過來,拉長耳朵,聽著主子吩咐。
只聽了幾句,胖臉上的笑意盡失,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的臉色愈來愈白,跟著肥胖的身軀就抖起來,好不容易等到嚴燿玉說完,他也快哭出來了。
「少主,你──你真的要這樣做?」劉廣哭喪著臉,眼角的淚慢慢淌下來。
「對。」嚴燿玉點頭。
「不再──不再考慮一下?」他滿臉淚水。
「對。」
「你真的真的確定?」他試著做最後掙紮。
嚴燿玉不再回答,用那很溫和無比的笑,靜靜看著他。
嗚嗚,完了,瞧那笑容就知道,沒得商量了!
胖瞼垮了下來,哀怨的點頭。「知道了,屬下會辦妥的。」說完,他頹喪的轉身往外走去,一副了無生趣的模樣。
「回來。」後頭又傳來叫喚。
胖嘟嘟的身子走了回去。
「少主還有什麼吩咐?」
「給耿武帶個口信。」他停頓片刻,才又開口。「告訴他,暫時不用回來。」
「是。」
劉廣離去後,嚴燿玉無言的挑起剃銳的眉,側首望向窗外,欣賞著飛雪漫天的景色,然後從容端起桌上的熱茶,輕啜了一口。
他的薄唇上帶著笑,眼堳o閃爍著冰冷寒光。
她要嫁人?
好,很好,非常好。
握住茶杯的大掌,緩緩的、緩緩的收緊。
她要嫁人,他就讓她嫁!
★第5章錢金金要拋繡球招親啊!
才三日的光景,這消息就轟動了整座京城。
回想當年,她與嚴燿玉的那場龍鳳鬥,可說是精彩絕倫,讓旁觀者看了拍案叫絕。而這些年來,兩人間的明爭暗鬥,更是讓眾人看足戲,平添茶餘飯後的娛樂話題。
京城堛漱H們,早已認定她是嚴燿玉的人,哪裡曉得嚴錢兩家的親事,一拖就是十年,她非但遲遲不肯過門,這會兒竟還要拋繡球招親?
哇,這可是個驚天動地的消息?!
要知道,錢家財勢傾天,超過上百家商行遍及全國各地,幾乎各行各業都有經手,而掌控這一切的,便是錢金金。她大姑娘隨便跺跺腳,整座京城都會為之震動,要是真能娶她為妻,非但嫁妝驚人,往後更是榮華富貴享用不盡。
雖然,她今年已經二十五歲,年紀是老了些;雖然,她驕縱跋扈,脾氣是大了些,但是,只要有那萬貫家財當嫁妝,再多的缺點都是可以忍受的!
一時之間,各地官道、河道上頓時熱鬧了起來,無論是綠林大俠、江湖豪傑,東北馬隊、江南商社,或是各地武林高手、富豪鄉紳、商賈名人,全都從四面八方彙聚到天子腳下來。
巍峨的京城,此往日更加熱鬧。
最後幾日,城堥C家酒樓客棧,全都住滿了人,甚至連馬廄都清出來睡人。
錢家砸下大筆銀子,在天香樓前搭起華麗氣派的繡球樓臺。樓臺張燈結綵,高高的飛簷下懸掛大紅燈籠,紅紅的雙喜剪字,貼滿了所有器具。
樓臺的二樓,前方垂落著紅色紗帳。紗帳後頭,則擺放了一排椅子,上頭鋪著軟軟的錦褥,是給幾位專程趕回娘家的妹妹保留的位子。
樓臺搭蓋完成後,每日都吸引大批民眾,聚在樓前,仰首欣賞這華麗的繡球樓臺,一面還不忘閒聊評論。
招親的前一日,玄武大道上更是擠得水洩不通。從日初時分開始,天香樓前就人聲鼎沸,人人興奮莫名,比過年還熱鬧,一直到了深夜,才肯逐漸散去。
夜堙A整座京城萬籟俱寂,彌漫著一股緊張的氣氛。
而後,幾個時辰過去,天亮了。
天際泛起一絲微光,街道上飄著淡淡薄霧,玄武大道兩旁的幾間酒樓,照例開門營業,店小二們打著呵欠,把門打開,然後──
他們全愣了。
八見寬達百餘尺的玄武人道上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一匹馬,甚至連一隻小狗小貓也不復見。而大道兩旁,被夾道插滿了無數藏青色大旗,景象看來詭異莫名。
「我長那麼大,還沒見過這條街空過。」一個店小二喃喃說道,揉揉眼睛,懷疑自己還在作夢。
「對啊,真的空空的耶!」他的同伴,表情一樣茫然。
就在這時,朝陽初升,第一道金光射進京城。晨風乍起,從城門口一路吹拂到宮城外,玄武大道上無數的藏青色大旗,全被吹得飄揚起來。
大旗獵獵作響,每面旗上,都用白色的繡線繡了三個大字──
嚴、燿、玉!
這三個字,氣勢磅銵B囂張至極的飛揚在玄武大道上,一時之間,教人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
晨起的人愈來愈多,逐漸群聚在玄武大道兩旁,街道兩旁擠不下了,就往屋頂或牆頭上爬,或坐或站的擠成一堆,大道上卻還是空無一人,就是沒人敢越雷池一步,更沒人敢去動那些藏青色的大旗。
午時一刻,一名華服男子從容跨上玄武大道,往天香樓前的繡球樓臺走去,眾人為之譁然。
「誰啊?誰啊?」
「哪個人膽子那麼大?」
「到底是誰,竟妄想跟嚴燿玉搶人?」
有人眼尖,認出來了。「唉呀,是八王爺、八王爺啦!」
「瞧,看那兒,又有一個出來了。」
「哪兒?哪兒?這回又是哪個?」
「這我曉得,這位是玉面修羅,在江南可是赫赫有名的俠客。」
然後,又有幾個男人也踏上玄武大道,大夥兒伸長脖子,隨時注意最新動靜,七嘴八舌的交談著。直到公告的未時將近,樓臺前已經站了七個大有來頭的男人。
未時一到,天香樓的掌櫃揚手,樓前一名壯漢掀開紅絹,握住包裹紅綢的木棒,奮力一敲──
當!
銅鑼聲響,傳遍了整座京城。
樓臺的二樓,走出了兩名長相甜美的丫鬟,伸出纖纖玉手,將紅紗帳往兩旁拉開,再拿紅絲帶綁好。
紅紗帳一開,錢家那四位已經出嫁,風情各異、貌美如花的姊妹們,一字排開的坐在樓臺上,暍著香茗、吃著小點,就等著好戲開鑼。
開什麼玩笑,大姊要嫁呢,嫁的還不是嚴燿玉,這種好戲怎能錯過?
一聽到消息,遠在邊疆的珠珠,立刻搶了丈夫的駿馬,快馬加鞭的趕回來;接著是陪著夫婿,正在鄰近城鎮探勘新陶土的銀銀;再來就是寶寶跟貝貝,全像約好了似的,火速趕回娘家。
紗帳一開,珠珠好奇的起身,往樓臺下一瞧。
「咦?明明有這麼多人,怎麼就只有兩、三個走到前頭來?」她原本還擔心,這樓臺會被擠垮呢!
「是啊,為什麼全擠到那麼遠的牆上?」寶寶捧著香茗,烏黑的大眼眨呀眨的,小臉上滿是疑惑。
角落的貴妃椅上,傳來一聲懶洋洋的呵欠聲。
「那些都只是來看戲的吧!」銀銀傭懶的說道,半合的眼兒可沒看漏那兩排張狂的大旗。她嘴角一勾,露出神秘的笑容,又趴回柔軟的織錦枕上。
早就知道,大姊說要拋繡球招親,嚴燿玉絕對不會袖手旁觀。他敢這麼囂張,把場面鬧得這麼盛大,肯定是連皇上那兒都知會過了。
貝貝皺著眉頭,歪著腦袋東張西望。「怪了,不是聽說,城堨擠滿要來接繡球的男人嗎?我還以為,擠在樓下的男人,就算沒有一千,起碼也會有八百。」
旭日揮動手堛漁陘l,一面搖頭歎息,小聲的說道:「唉,二十五歲畢竟是老了點──噢,痛!」
一塊花糕淩空飛來,正中他的後腦勺。
被訓練有素的旭日不用回頭看,也曉得是大姊駕到。他眼角含淚,忍痛擠出笑容,連忙端茶回身奉上。
「大姊,喝茶嗎?」
「茶你個頭!你剛說什麼?」金金從後頭走了出來,她頭戴鳳冠,身著大紅嫁衣,手中捧著紅花繡球,俏臉上佈滿寒霜,鳳冠上的紅頭巾,早已被她自個兒掀了開來。
旭日連連搖頭。
「沒、沒,我啥都沒說。」他為求保命,抵死否認。
金金冷哼一聲,低頭望向樓臺下,這才瞧見玄武大道上那萬人空巷,卻全都爬牆上屋,躲得遠遠的奇異景象。
她微微一愣,往前踏了一步,就見到滿街飄揚的藏青色大旗,一等到她再看清旗上的繡字,那張粉臉立刻唰的變白,小手憤怒的緊揪,差點就捏爛了那顆無辜的繡球。
這算什麼?!
長達一整個月,嚴府那兒沒有任何動靜,原本以為,那傢伙已經知難而退。哪裡知道,她還是低估了他的臉皮厚度。
嚴燿玉表面不動聲色,私下卻運籌帷幄,派人在一夜之間,把旗子插滿大街,擺明她的所有權早已歸了他,嚇得其他人壓根兒不敢來接繡球。
「大姊,別氣,反正底下還是有人的嘛。」貝貝連忙勸道。
珠珠雙手插腰,媚眼瞟向那些遠觀的群眾。「是啊,不敢違抗嚴大哥的人,可不值得你嫁。」
「嚴大哥?」金金回頭,狠狠瞪了她一眼。
珠珠一驚,火速改口。
「呃,啊,我是說,那個姓嚴的。」
「唉啊,是嚴──」寶寶杏眼圓睜,喊了一個字,下敢冠上稱謂,只能伸手直指著對面。「大姊,你快看,那個──」
話還沒說完,對街的月華樓,那扇厚重大門緩緩打開,然後一個身著白袍、俊朗非凡的男子跨過門檻,從容走了出來。
「是嚴家公子,嚴燿玉啊!」
「出來了、出來了!」
「這下精彩了!」
嚴燿玉在萬眾矚目中,徐步踏出月華樓,神色自若的走上玄武大道,一步步來到樓臺前。從頭到尾,他的嘴角都噙著悠然的笑意。
候在樓臺前的男人們,聽到這陣騷動,也紛紛回頭。他們今天膽敢踏上玄武大道,站到樓臺前,自然都經過縝密的考量。
但是,如今一見著嚴燿玉本人,瞧見那看似無害、實則厲害的笑容,心奡N先涼了一半。
再想想,嚴家的生意,最近雖然出了些問題,引得流言四起,不少合作的商家,都在私下議論紛紛,甚至有人傳說,嚴家的富貴景況已是朝不保夕。但那到底只是流言,情況還沒明朗前,還是少惹為妙。
當場七個之中就有三個改變主意,率先打了退堂鼓,主動讓位退開。
「唉啊,走了三個,只剩四個了耶!」貝貝瞪大了眼,趴在欄杆上,詫異的喊道。
旭日連忙安慰。「沒關係、沒關係,那三個那麼醜,走了也好啦!」
樓臺下方,嚴燿玉走到其中一個男人面前,停下腳步,微微一笑,開口說了些話。隔得太遠,沒人聽見他到底說了什麼,卻見對方臉色一白,沒把話聽完,轉身拔腿就跑。
「啊!」寶寶發出一聲輕呼,迅速偷瞄大姊一眼。
金金手堛甄葡y,快被她揉成碎布了。
嚴燿玉轉身,朝另一人走去,意態悠閒,仿佛是在寒暄招呼,可沒兩三下,那人也轉身走了。
「不會吧,又溜了一個?」珠珠訝然失聲。
「呃,別擔心,這會兒還有八王爺,跟玉面修羅啊,他們都是人中豪傑,不會那麼簡單就──」
貝貝的話還沒說完,就見八王爺輕搖摺扇,漫步迎了上去。「嚴老弟,你放心,我沒打算搶人,只是來看戲,這兒近點,位置比較好。」他朗聲說道。
「有沒有搞錯啊?」樓臺上的旭日忍不住出聲。
「應該是沒有。」銀銀星眸半睜,抱著織錦枕,紅唇上笑意濃濃。「八王爺可是出了名的疼老婆,才捨不得娶大姊回去,欺壓他心愛的王妃。」
那麼,這會兒不就只剩玉面修羅?
所有人的視線,集中在樓臺下那兩個男人身上。可是,接下來發生的事,卻讓眾人的眼珠子差點要跌出來。
「白兄,許久不見了,別來無恙吧?」嚴燿玉微笑抱拳。
玉面修羅一見到他,先愣了一下,隨即意會過來,也抱拳回禮。「原來你就是名聞天下的嚴家公子,在下不知,多有得罪。」
「請別這麼說,金兒以為繡球招親,早已言明,任何人都能夠參加,白兄何來得罪之有?」就算是心埵A不爽,他嘴上還是說得頗為大方。
只是,玉面修羅可沒笨到那堨h,瞧瞧那滿街的大旗,也知道嚴燿玉對這女人是勢在必得。再者,那句「金兒」,可是喚得親昵至極,任誰都聽得出,這對男女關係匪淺。
玉面修羅在最短的時間內,就作了決定。
「不,當年若非嚴兄出手相助,在下必定命喪揚子江。今日既是嚴兄對錢姑娘有意,我怎能奪恩人所愛?」說完,他頗為遺憾的看了樓臺上,那貌美如花的金金一眼,再一抱拳,便提劍退開。
玉面修羅這麼一退場,玄武大道兩旁圍觀的人群,吵得幾乎要翻天了。
這下可好了,偌人的樓臺前,就只剩嚴燿玉一人,錢金金手堥瑭繡球,不論是往哪裡拋,肯定都會落到他手堙C
只見他大步走到樓臺的正前方,伸手彈指,一旁久候的奴僕,立刻搬上黑檀桌椅,仔細伺候他坐下,還不忘端來熱燙燙的好茶。
嚴燿玉掀開碗蓋,慢條斯理的啜了口茶,似笑非笑的望著她。「行了,金兒,把繡球拋下來吧!」
樓臺上,金金氣得渾身顫抖,把手堛甄葡y,當成嚴燿玉的腦袋,用力的扭擰,恨不得把他碎屍萬段。
「該死的,你到底要跟我作對到什麼時候?」她太過憤怒,根本顧不得儀態,穿著嫁裳就開罵了。
「作對?我只是在表現我的誠意罷了。」他一臉無辜,慢吞吞的擱下茶碗。「話說回來,金兒,你想往哪兒拋,就拋往哪兒拋,別再耽擱了,月華樓堣w備好禮堂,你要是拖得太久,誤了時辰,那就不好了。」
樓臺上靜悄悄的,姊妹們都瞧著金金那怒不可遏的臉兒,擔心她會撲下去,拿刀砍了唯一的新郎人選。
半晌之後,貝貝才小聲的問道:「大姊,這下子怎麼辦?還扔不扔?」
總不能僵在這兒吧?全城有上萬雙眼睛,都在盯著看呢!再僵下去,只怕太陽都要下山了。
「扔,當然扔!」金金怒喘一聲,拋開破爛的繡球,脫下繡鞋,用盡力氣往下扔去。
只是,她扔得雖然準,嚴燿玉卻不閃不避,伸手一抄,輕易就接下這「暗器」,將小巧的鞋兒擱在掌中把玩。
「金兒,不是要拋繡球嗎?你怎麼拋了隻繡鞋下來?」他微微一笑,露出理解的表情,將鞋兒擱進袖子堙C「你若是喜歡用這代替也行,不過,我倒是沒想到,你是如此迫不及待,急著讓我雀屏中選。」
「我會迫不及待?」金金氣得跳上椅子,鳳冠上的銀鳳,因為她的惱怒而震動不已,看來展翅欲飛。
「難道不是嗎?」他挑眉。
「我要是迫不及待想嫁你,何必辦這場繡球招親,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
「金兒,你就別害羞了。」嚴燿玉歎了一口氣,溫柔而體諒的望著她。「我曉得,你是在意自個兒年紀大了些,但說真的,我不介意的。」
原來如此啊,圍觀的眾人,齊聲發出理解的聲音。
「我年紀大?」憤怒過度,金金眼前甚至浮現一層紅霧。她氣昏了頭,早已沒了理智,一時之間想也不想就脫口而出。「嚴燿玉,你別以為,我和你在船上做了那檔子事,我就非得嫁你不可!」
船上?那檔子事?
哇!不會吧?生米已經煮成熟飯了嗎?
眾人的驚呼聲,響得連城外都聽得見。
「嗯?你指的是什麼事?」嚴燿玉一臉茫然,完全是貴人多忘事的模樣,他偏著頭,思索了一會兒,才又露出迷人的笑容。「喔,你是指,剝了我的衣裳,替我換藥療傷的事?」
啊,只是這樣嗎?
大夥兒惋惜的垂下肩膀,正以為自個兒誤會了,就聽到樓臺上頭,傳來金金清晰的怒叫。
「你這個該死的無賴,吃了還敢不認帳!」
瞬間,全城都靜下來了。
只有嚴燿玉,好整以暇的站起身來,雙手一攤,看似無奈,眼堳o又閃爍著狡獪的光芒。
「我怎會不認帳?我這不就是要娶你了嗎?」他太瞭解她,料定了這火爆人兒是禁不住激的。
該死,她中計了!
「你──」金金倒抽口氣,氣得快昏過去了。
一旁的旭日,頗為同情的搖頭。「大姊,這下子你不嫁他都不行了。」
唉,不但被吃乾抹淨,還在全城人面前自個兒招出來,這下子除了嫁給嚴燿玉,大姊怕是沒第二條路可選了。
「休想!」金金尖叫一聲,抓起紅綢裙子,也不管一隻足兒上只剩羅襪,咚咚咚的就衝下樓臺。但是,少了一隻繡鞋,連走都不太容易了,更何況是跑?她奔得太急,加上嫁裳繁複而沈重,跑下階梯時,驚險的顛躓了一下,沒有摔著,倒是足踝一陣刺痛。
「金兒,別摔著了。」體貼的囑咐,隔著老遠傳來,還可以聽出他話堛滲熒N。
「少羅唆!」她情緒激動,反倒忘了腳上的疼,隨便就抓了一個擠在大旗後看戲的男人。「你,娶我!」她命令道,抓起對方的衣襟猛搖。
那個被逮到的男人,當場嚇白了臉。
「不,不不要啊──」他結結巴巴說,腦袋被晃得前後搖動。「大大大姑娘──我、我已經有老婆了──」
「有老婆還來這堸竣偵礡H」金金火冒三丈鬆手,伸手再抓一個來不及逃走的。「喂,你──」
話都還沒說完,那男人已經撲通一聲,跪下求饒,痛哭流涕的求她高抬貴手。
「嗚嗚,大姑娘饒命啊,咱全家都是靠嚴家吃飯的。」他磕頭如搗蒜,把石地撞得砰砰作響。
「沒有用的東西!」她咒蟋菕A還想再找下一個「幸運兒」,那些人卻早已嚇得紛紛走避,爭先恐後的散開。她才朝前走了一步,所有的人卻萬分害怕、動作一致的跟著往後退了一步。
嚴燿玉坐在椅子上,眼見她到處抓人,卻對他視若無睹,心婸嶀ㄛO滋味,眼埵h了一絲陰霾。
「金兒,別鬧了。」他淡淡的說道。
她鬧?這男人竟然還有臉說她在鬧?
金金衝到他面前,伸手用力在他胸膛上一陣亂戳。「姓嚴的,你聽清楚了,我這輩子就算是當尼姑,也不會嫁你。」
黑眸瞇了起來,厲芒乍閃。
他生氣了!
金金沒發覺危險將至,小手更用力,恨不得戳穿指下厚實的胸肌。「你玩再多把戲、插再多旗子也沒用,本姑娘今天寧願嫁張三、嫁李四,無論嫁誰都好,就是不──」
夠了!
嚴燿玉的耐心已經用盡,俊臉上笑容盡失,身旁氣氛陡然一變,神色也變得如惡鬼般嚇人。
「你這個女人,簡直可以把聖人逼瘋。」他嘶聲說道,閃電般出手,一把攬住她的纖腰。
「你這王八蛋,放開我!」金金氣急敗壞的掙紮,重槌他的背。
「等拜完堂之後,我會考慮。」他臉色鐵青,一反平常的溫文儒雅,蠻橫的扛著她就往月華樓走。
「嚴、燿、玉,該死的你,放我下來──啊、放我下來──」她大喊著,用力扭動身子,卻怎麼也掙不開腰上的鐵臂。
他置若罔聞,把她一路扛進月華樓堙A四周看熱鬧的人潮,哪裡肯放過他們,紛紛圍過來,差點把月華樓的大門給擠壞了。
只見月華樓內,原本擺桌放酒的一樓,早已佈置成華麗的禮堂,除了嚴家祖宗牌位,兩旁還有著龍鳳花燭,以及無數大紅喜字。
「嚴燿玉,你──」連篇咒謠晲S說出口,粉臀兒上就被他賞了一掌,清脆的聲音響徹室內。
那火辣辣的痛,讓金金倒抽一口氣,疼得眼堬\花亂轉。
他冷冷的看了那又怒又怨的小臉一眼,厲聲大吼。
「劉廣!」
胖嘟嘟的劉大掌櫃,立刻滾過來,雖然百般不情願,還是乖乖的擔任司禮的角色。
「一拜天地!」嗚嗚,少主真的不再考慮一下嗎?
嚴燿玉將她從肩上放下,大掌卻仍鉗制著不放。
「你這是逼婚!」金金指控,不肯輕易就範。只是她武功不如他、力氣不如他,完全只能隨他擺佈。
「對,我是。」他瞇著黑眸說道,那聲音危險而溫柔,手上更沒閑著,硬是壓著她的腦袋面對大門,一塊兒拜了天地。
劉廣哀怨的聲音再度響起。
「二拜高堂!」
「該死,你不能這麼做,我──」小腦袋又被壓下去了,被迫拜了嚴家的祖宗牌位。
「夫妻交拜!」
「嚴、燿、玉!姓嚴的,我不──」
抗議無效,壓住她腦袋的大掌,力量太強大,再度強迫她低頭行禮。
「送入洞房。」
「我不要!我不要嫁給你,聽到沒有?救人啊!該死,別愣在那堙A哪個人來救──唔唔唔唔──」怒喊不休的小嘴,被黝黑的大掌搗住,她憤怒的尖叫,卻只能發出模糊的嗚鳴。
嚴燿玉隨手扯了一條紅綾,在她身上亂卷,三兩下就把她捆成小肉粽,紅綾的末端還塞進那張櫻桃小口堙A有效的制止一切抗議。
「多謝各位前來觀禮,嚴某今日大喜,月華樓將擺桌千席,要是願意的,就請留下來喝杯喜酒。」他微笑說完,扛起剛到手的新娘,轉身走上等候許久的馬車,在眾人的注目下揚長離去。
就這樣,她在全城的見證下,成了他的妻。
★第6章她的洞房花燭夜簡直是一團糟。
被強行帶回來的金金,就算被綁成了小肉粽,仍不死心的掙紮,被塞了紅綢帶的小嘴,也持續發出惱怒的嗚鳴。
嚴燿玉壓根兒不理會,扛著她入府,直接往新房堥哄A還嚴令不許任何人打擾。
當他取下她嘴堛漪齛鰼a,餵她喝交杯酒時,她差點咬掉他手上的一塊肉,還尖叫得連外頭的人都聽得見。
「你這個該死的王八蛋,竟敢這麼對待我,你──」罵到一半,紅綢帶又被塞回她的嘴堙A她呼吸一窒,連篇咒薔悶在喉間。
嚴燿玉把她扔上紅紗喜床,深邃無底的黑眸,緊緊鎖著她,一面褪下外衫,結實健碩的體魄在她眼前逐漸袒露。
金金瞪大眼睛,怒火滅了一半,倒開始驚慌起來了。
不會吧,才剛把她扛回來,嚴燿玉就想要行使丈夫的權利?
她像只毛毛蟲般,困難的蠕動身子,縮到喜床的角落,背貼著牆壁。當他裸著胸膛上床,一手扯住她的腿兒時,她悶哼一聲,半點不能反抗的被拖進他的懷堙C
唔,要是嚴燿玉想享用她的身子,就必須解開她身上的束縛,這麼一來,她或許可以為得空檔,逃出這間新房。不過,按照以往的經驗,她順利逃出的機會,簡直小得可憐。
再說,這個男人,在男女經驗上遠勝於她,說不定知道用什麼邪惡的手法,即使把她綁住,也能對她──
結果,除了抱著她,把她困在懷堣坏~,嚴燿玉什麼也沒做。
一整個晚上,她就躺在他懷堙A氣怒的瞪著這不要臉的男人,想著要如何將他千刀萬剮,或是如何將他處以極刑。所有最殘酷的刑罰,整夜在她腦海中亂轉,她氣怒的想到三更半夜,在幻想中已經把他殺死了千百次。
金金不記得,自個兒是何時睡著的,像是她才想得累,稍微閉上眼睛一會兒,窗外天色就已經大亮了。
那個綁架她的卑鄙男人,早已醒來,正坐在她身旁,俯首望著她,薄唇半勾,神情溫柔,昨日的霸道之氣早就斂得一乾二淨。
金金瞪著他,立刻發現,他不知何時已替她鬆了綁。非但如此,他還脫去她的嫁裳,以及僅剩的一隻繡鞋,如今她身上只剩貼身綢衣和兜兒──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可以動了!
「醒了嗎?」嚴燿玉微笑,粗糙的指尖卷著她微亂的髮。
金金抓起紅綢鴛鴦枕,想也不想的朝那張俊臉扔過去,大聲怒薄C「嚴、燿、玉,你這殺千刀的王八蛋!」
他微微側身,輕易閃過迎面飛來的鴛鴦枕。
「昨日扔的是繡鞋,今日丟的是枕頭,金兒,接下來你還想丟什麼?你貼身的兜兒嗎?」
眼看攻擊被閃過,金金再接再厲,抓起另一隻鴛鴦枕。
「不要臉的傢伙!你竟然敢在京城媕Y逼婚,你眼媄纗D沒有王法嗎?」又一個鴛鴦枕淩空飛出喜床。
「金兒,若是不逼婚,你就要嫁別人了。我早就說過,你只能是我的妻子,為了娶你為妻,我絕對可以不擇手段。」他大掌一張,接住鴛鴦枕,往床邊一擱,免得這精致的枕頭再度淪為她的武器。「至於王法,昨夜皇上還特地派人,送來恭賀你我新婚的大禮。我想,這樁親事,他不但不反對,甚至還贊同得很。」
嚴錢兩府,都是京城媦々@數二的富貴商家,兩府聯姻可是件大事,皇上自然也格外重視。當嚴燿玉入宮面聖,請求在玄武大道上插旗時,皇上就已經開始準備賀禮了。
金金杏眼圓瞪,惱火的伸出小手,用力推開那礙眼的赤裸胸膛。
「他不反對,我反對啊!」她急呼呼的下床,想拿桌上的花瓶謀殺親夫,哪裡曉得才一落地,腳踝處就傳來一陣尖銳的疼。
冷汗立刻冒出額頭,她咬著紅唇,整個身子軟倒,立刻猜出,是昨日被他氣得只穿著一隻繡鞋,奔下樓臺時扭著的傷。
還沒跌在地上,嚴燿玉已經探手扶住她,沒讓她摔疼。
「怎麼了?」
「放開,你別碰我!」她絲毫不領情,伸手又推又打,拒絕他的觸摸。「放手,放開我!」
這小女人連站都站不住了,還拒絕他的扶助,看來昨日的逼婚,的確是讓她氣壞了。
嚴燿玉不閃不避,任由她揮手亂打,逕自把她抱回床上檢視傷處,大手摸向她的腿兒。
「你在做什麼?不許掀我裙子──啊,你別掀──」
金金羞窘得臉兒發燙,眼睜睜看著他罔顧自個兒的警告,逕自拉高她貼身綢衣的裙擺,察看她的腿兒。
修長的雙腿還是白嫩得誘人,只是原本細緻的左腳腳踝,如今變得又紅又腫。
他擰起濃眉,雙手包覆那紅腫的傷處。
「這傷是怎麼回事?」
金金瞪了他一眼。「你還敢問?!要不是你──噢,好痛!你別碰那──啊──」傷處傳來刀割似的刺痛,她全身一縮,咬著下唇忍痛,眼堬\花亂轉。
「別亂動,小心又碰疼了。」
「用下著你這時才來假惺惺,要不是你,我哪會受這傷?」她頻頻吸氣,埋怨的瞪著他,要不是腿兒實在太痛,早就一腳踹過去了。
哼,這會兒又會憐香惜玉了?昨日他在眾人面前,抓起她就扛在肩上,不但拿紅綢帶綁了她,甚至還打了她的臀兒,那時怎麼不見他關心她會不會疼?
嚴燿玉半瞇著眼,端詳著她的腳傷,神情有些複雜,一種幾乎像是自責的表情,閃過他的眼中。
自責?這個男人懂得自責?
她一定是看錯了吧?
金金咬著紅唇,為著他那張俊容,懷疑自個兒是疼昏頭,才會一時眼花。
半晌之後,他拉下綢衣的裙擺,對著門外揚聲喊道:「進來。」
語聲未落,大門就砰的一聲被甲乙丙丁撞開,四姊妹手堭殿菑繻硐P絹帕,還有簇新的衣裙,準備替新上任的少夫人更衣梳洗。
她們不敢貪睡,一大早就精神抖擻的等在外頭,急著為金金服務。
嚴燿玉起身下床,離開床榻前,還在她的粉頰上,親昵的輕捏了一下。
「梳洗後記得用早膳,別餓著了。我去找大夫來,奸替你瞧腳傷。」她張口想咬他,卻沒咬著,那惱怒的模樣,惹得他勾唇一笑。「乖乖待在這兒別亂跑,你要是敢逃走,我就當著所有人面前,再把你扛回來。我想,你不會想讓全城的人再看一次好戲吧?」
正在腦子媊w劃逃亡路線的金金,沒想到心堛漸D意,竟被他這麼一語道破,粉臉頓時一僵。
該死,這個男人的狡詐與精明遠勝於她,她心埵b打啥主意,全被他猜得一清二楚,這麼一來,她哪裡還有機會翻出他的手掌心?
挫敗與憤怒,讓她發出一聲怒喘,忍不住抓起甲兒剛遞上來的絹帕,再度攻擊已經走到門前的嚴燿玉。
他挑起濃眉,接住剛擰乾的溫熱絹帕,對著她微微一笑。「多謝娘子盛情,為夫的等會兒再梳洗就行了,這條絹帕還是留給你用吧!」
他低頭再避開飛來的梳子,把絹帕擱在桌上,這才從容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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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在半個時辰之內就趕到,捧著藥箱踏進新房,先向在花廳堛瘧Y燿玉行禮,兩人談了幾句,才一起走進臥房。
喜床邊的兩簾紅紗,被解下一簾,透過日光看去,紅紗後頭的人兒更是清麗動人。
不良于行的金金,正坐在床邊,她全身衣衫整齊,只有受傷的左腳裸著,擱在床邊的一張小織錦凳子上,細嫩的玉足與紅腫的傷處形成強烈對比。
大夫恭敬的上前,仔細端詳她的腳傷,態度十分謹慎。半晌後,看診完畢,便起身退到花廳堙C
「嚴公子,錢姑娘她──呃,不──」他匆匆改了口。「尊夫人只是血瘀傷處,一時間紅腫發疼,並未傷及筋骨,沒什麼大礙。我留下一些膏藥,早晚按摩傷處,化去瘀血後再抹上,幾口後就能痊愈了。」他打開藥箱,拿出一個碧綠色的小瓷瓶。
唉,不過是扭了腳踝,這類小病小痛,哪裡需要他這個名醫出診?只是嚴府畢竟是富貴人家,實在下好得罪,再加上嚴燿玉派人來催得十萬火急,像是捨不得剛娶回來──呃,不,該說是綁回來的新娘多疼上一會兒,看在這份疼惜嬌妻的心意上,他這個名醫,才會勉為其難的過府出診。
「多謝大夫。」嚴燿玉點頭,轉頭朝角落的甲乙丙丁示意。「備車送大夫回去,記得奉上診金跟謝禮。」
「是。」四姊妹齊聲道,簇擁著大夫往外走,還順便把門兒也關上。
屋子埵w安靜靜的,沒什麼聲音,角落媬U了一盆火,把屋內烘得十分暖和,也把滿屋的紅色喜字照得分外燿眼。
嚴燿玉拿著小瓷瓶,走進臥房,撩開喜床邊的紅紗。
她正卷下裙擺,小心翼翼的收回腿兒,一面還側頭看著腳踝。
「還疼嗎?」他問,自動自發的在床邊坐下。
「疼死了!」金金沒好氣的答道,瞪了罪魁禍首一眼,正想開口再數落幾句,沒想到他才坐下就不規矩,竟然俯身握住她的腿兒。「喂,你做什麼?」她疼怕了,忍著不敢掙紮。
「你剛剛不也聽見了?大夫說,傷處的瘀血得揉開才行。」他的大掌握住那只賽霜欺雪、毫無瑕疵的玉足,擱到自己的膝上。
一聽見他要親自動手,金金的臉色都變了。
她的腳踝只是輕輕碰一下,就疼得有如刀割,要是讓他那雙大手在上頭又揉又按,她只怕會疼得昏過去!
「啊,不、不用,你別碰它,就這麼擱著,它自己會好,噢──」腳踝處一陣刺痛,她唉叫一聲,十指在錦褥上揪成十個白玉小結。
「金兒,只是擱著,傷是不會痊愈的。」他莞爾的看著她,發現她怕疼的模樣,簡直像個孩子。「你忍著些,我會輕點的。」
「不要,就算要揉開,你讓大夫,還是甲乙丙丁她們來揉,你住手──啊──」金金連聲慘叫,額上疼出一層薄汗。
輕點?這叫輕點?那要是他使勁的揉,她的腿豈不是要斷了?
她雙眸含淚,哀怨的瞪著他,卻在下一瞬察覺,腳踝處傳來一陣冰涼,減輕了那蝕骨的疼。
低頭往那兒瞧去,就見嚴燿玉從小瓷瓶堙A倒出某種有著淡淡藥香的液體,一雙大掌包覆著她的玉足,輕輕替她抹上。
嬌嫩的腳掌有著淺淺的紅潤,雪白粉嫩的腳趾如蔥白一般,教人看了實在都忍不住想啃上一口。
「你忍著些,開始會疼一些,等會兒就好了。」他溫聲開口,粗糙的指按在她紅腫的腳踝上,輕柔的按摩著。
又是一陣劇痛。
「啊!」她咬著紅唇,眼堬\花亂轉。「可惡,嚴燿玉,你一定是故意的!」
「故意?這話怎麼說?」他挑起濃眉,順著她的經脈揉按,把膏藥揉進她的傷處,那慎重的模樣,就像在對待最珍貴的寶物。
「別不承認,你──噢!」她又縮了一下,小手揪得更緊,等到那陣疼痛過去,才能開口說話。「你肯定是氣我當初不肯嫁你,卻辦了那場拋繡球招親,讓你沒面子,才會趁這機會報仇。」
嗚嗚,這可惡的男人,不論她當初肯不肯嫁,還不都被他搶回來了?這會兒面子、堣l他全占了!
嚴燿玉勾唇一笑,黑眸埵陬菬`人的熱度。
「金兒,我的確是氣你。」他大方的承認,雙眼盯著她,眼堛獐鰜蚺S升高了幾分。「只是,我若是真要報仇,有其他更好的辦法。」
那深邃的眸子,勾起了金金的記憶,她原本還想繼續指控他心胸狹隘,但是一碰上他灼熱的視線,她頓時粉臉一紅,到了嘴邊的話語倒說不出口。
他並沒有點明,準備用什麼方式,懲罰她的拒婚,但是那肆無忌憚的眼神,火熱得像是早已把她剝光,正在恣意的吻她、愛她──
腦子堨縝b胡思亂想,腳踝上的疼也漸漸褪了,她咬著紅唇,察覺到他的雙手繼續揉按,而她敏感的腳掌肌膚,逐漸傳來一陣說不出的酥癢。
每當他掌心的繭,刷過細嫩的腳心,總會帶來一種奇異的感受。
她的身子輕顫,在錦褥上的小手愈揪愈緊,只是這回不再是抵禦疼痛,而是抗拒著連波的酥軟──
柔軟的紅唇,悄悄溜出一聲呻吟。
「還疼嗎?」嚴燿玉突然開口,露出意會的笑容。
他多麼想念這嬌柔誘人的輕吟,在船上的那幾日,當他的慾望深埋在她柔嫩的深處,或柔或猛的衝刺時,這個小女人的口中,也會逸出這麼誘人的聲音。
金金咬著下唇,臉兒燙紅,沒想到自個兒竟會發出呻吟。
「好多了。」她強自鎮定,努力想裝作若無其事,聲音卻有些兒顫抖。
他嘴角一勾,沒有說破她的窘境,繼續揉著手中粉嫩的玉足。
「富家公子怎麼會這類事情?」她開口問道,想轉移注意力,免得又逸出那種羞人的呻吟。
「只是舒緩肌理筋脈,不是什麼難事,有武功底子的人都會。」嚴燿玉聳肩。
會,但可不一定會做。
男人們會,但未必願意動手,更何況是紆尊降貴的為一個女人按摩傷處。看他那熟練的手法,她心底的酸意咕嚕咕嚕的冒出來,柳眉愈皺愈緊。
「你也為其他女人這麼做過?」她脫口就問。
「沒有。」他挑起濃眉,眼埵陬菛熒N。「你這是在吃醋嗎?」
「誰吃醋?!」金金惱羞成怒,抬起沒事的右腳,輕推他的肩頭。「我是擔心,你偷偷養了個如花似玉的十五歲小姑娘,到時候要是傳到別人耳堙A會議論我禦夫無術,壞了我的名聲。」
「這麼說來,你承認是我的妻子了?」
「我能不認嗎?」她反問,睨了他一眼。
金金雖然衝動,但是絕對不愚蠢。在梳妝的短暫時間堙A她反覆思索如今的處境,最後才不情願的承認,自個兒與嚴燿玉之間,是注定要綁在一塊兒了。
就算是再生氣、再不甘心,她也還是跟他拜過天地,全城的人部知道,她已經嫁入嚴家。如今,就算是拿刀砍了他,她也是嚴家的寡婦,這個身分甩都甩不掉。
再說,撇去這人盡皆知的婚姻關係不談,嚴燿玉不也再三表示,絕對不會放她離開的決心?
這個男人,一旦下定決心就絕不更改。要是她真當了逃妻,無論是躲到哪兒,最後的下場,肯定都是被他招搖過市的扛回來。
不過,承認這樁婚姻,可不代表她會就此罷休。她這一輩子,可沒做過賠本生意,既然這樁婚姻已成了既定的事實,那麼,她總要找機會,從他身上撈回本才成──
腳心的一陣酥麻,有效的勾回金金的注意力,卻也讓她全身骨頭都軟了,差點就要躺回錦褥上。
「金兒,經過昨天,全城的人都曉得,我娶你為妻的心意有多麼堅定。」一樁逼婚的惡行,被他這麼一說,反倒成了感動天地的癡情行徑。「你讓我等了十年,還讓我娶得那麼辛苦,如今終於夙願得償,我疼你都來不及了,怎麼會去沾染其他女子?」
金金清澈的眸子,望著眼前那張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俊臉,思索了一會兒。
她能夠準確的判斷出一樁生意的損益,卻無法判斷出他這番話堙A有幾分是真,又有幾分是假。
只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而她足足被嚴燿玉騙了十年,對他的信任早已透支。就算如今,他用最誠摯的眼神,溫柔的注視著她,懷疑照樣在她心堶J亂滋長。
「你的話根本不值得信任。」經過考慮,她還是決定不信他,光潔的右腳,又在他肩頭連續踢了兩下,薄懲他的惡行。
嚴燿玉歎了一口氣,伸手抓住她的腿兒,傾身將她壓倒在床上。
「那麼,我該怎麼證明,你才會相信?」他輕聲問道,輕輕吻著她的耳,健壯的身軀緊密的貼著她。
那溫熱的鼻息、酥癢的輕吻,都讓她臉紅心跳,幾乎無法思號,一股羞意陡然襲上心頭,粉臉變得更嫣紅。
她不自在的挪移身子,卻發現他灼人的慾望,隔著幾層衣料,也緊壓著她雙腿之間,那處只有他拜訪過的柔嫩芳澤──
「不要壓著我,你、你──起來──」她又羞又慌,小手抵在他的胸膛上,用力想把他推開。
「為什麼?我壓疼你了嗎?」他佯裝不解,用雙手撐著身子,避免壓疼她,卻還是貼著她不放。「那麼,這樣好些了嗎?」他稍微挪動身子,眸光變得深濃,堅挺的灼熱在她最柔嫩處稍稍用勁。
「啊!」熱燙的接觸,讓她低叫一聲,全身一震。
「怎麼了?嗯?」嚴燿玉挑起眉頭,明知故問。
金金的臉兒更紅,咬著唇不說話,完全可以確定,他絕對是故意的!
她轉開小臉,試著掙紮,反倒讓情況更糟糕,最柔軟的私處,被他的巨大慾望熨燙著,儘管兩人還衣衫整齊,但是他的所作所為,卻像是正在對她做著那最邪惡的事──
嚴燿玉啄吻著她的耳,滿意的看著她輕輕顫抖,那雙大手,悄悄挪上她纖細的腰,將她柔軟的身子拉得更近。
「金兒,給我一個吻,我就起來。」他低聲輕哄,薄唇遊走到她的紅唇上,仿佛羽毛輕拂般舔著她,勸誘她奉上最嫩甜的吻。
說謊!上回他這麼說,她就被他給吃了!
先前的經驗,讓她沒有笨到再乖乖獻吻,嫣紅小臉,在他的呼吸與細吻下轉過來又轉過去,躲避著不讓他得逞。
追逐持續了一會兒,嚴燿玉極有耐心,悠閒的、緩慢的逗弄她,雙手則四處遊走,重溫讓他渴望了許久的軟玉溫香,一點一滴的誘得她全身軟綿。
終於,當他張口,把她當成可口的食物般輕啃時,她再也承受不住,緊閉的紅唇,終於逸出一聲輕喘。
嚴燿玉把握機會,吻住她的唇,火熱的舌餵人她的口中,態意糾纏著,雙手也解開她的衣襟,放肆的享用她嬌柔的身子──
這個男人,果然又說謊了。
★第7章春寒料峭,梅顫枝頭。
早春薄寒,沁得人全身發冷,通往書齋回廊旁的庭院中,朵朵的白梅綻放,一片的花海和未融的白雪相輝映。
一個嬌小的身影,穿著輕暖的銀狐裘,踏過砌下落梅,身後跟著四個圓嘟嘟的小丫鬟。奴僕們見到她,總停下步伐,恭敬的福身行禮。
「少夫人。」
金金淡然的點頭,腳步沒停,繞過長廊,往碑林走去。
嫁入嚴府的日子,倒沒她所想像的那麼困難。雖是被逼著嫁給嚴燿玉的,但幾日過去,她竟發現,自己竟也開始習慣這樣的生活。
她無法確定,是因為自個兒適應力強,還是在心堙A早就隱約知道,會跟這個男人發展到這步田地。
嚴燿玉對她很好,不時噓寒問暖,疼她、寵她,還照著大夫的吩咐,夜夜為她按摩腳傷。只是,他的體貼媮`滲著不懷好意,每回到了後來,那雙大手就會開始不規矩,對她──
夜堛瘍w愛記憶,讓金金忍不住俏臉微紅,在長廊上停步,偷偷喘了口氣,平靜心緒後,才又邁開足下的繡鞋兒。
她雖然已經嫁入嚴家,但家堸狐騠溯C,旭日又沒半點經商本事,那些生意,又是一日都不能擱下。錢叔為求慎重,還是每日都將帳冊送過來,照舊請她批閱裁示。
這幾天來,兩府各地的管事,都聚到嚴府報帳,商討事情,嚴燿玉仍是在書齋堻B理,倒是另外囑咐總管,替她辟了間乾淨寬闊的廳堂,方便她議事。
出入的人多,來往的信件自然也跟著增加。今天早上,一封嚴家商行的信,被錯送到她桌上。
原本,這送錯的信件,讓下人送回去也就罷了,但是一瞧著嚴燿玉差人送來的甜粥,她心頭一暖,倒是想起他背上的刀傷。
他身強體健,復原得極快,才個把月的時間,就已經行動自如,要不是每晚恣情歡愛時,他背上那道猙獰的刀傷還清晰可見,她肯定也要懷疑,他倒臥在血泊中的可怕畫面,只是她作的一場噩夢。
只是,雖然刀傷早巳癒合,但是他終究曾受過重傷,要是不用湯藥悉心調養,口子久了,氣血一虛,還是會對身體造成損害。
略一思索,金金便吩咐甲乙丙丁,準備甜品與湯藥,連同那封書信,親自送往嚴燿玉的書齋。
跨入書齋的院門,映入眼簾的是那座碑林。
金金穿過碑林,走進書齋,沒看見嚴燿玉的人影,倒是一眼就瞧見,那幾本擱在他桌案上的帳冊。
「啊,少主不在耶。」端著甜品的甲兒,小腦袋轉過來轉過去,傻愣愣的說。
乙兒咚咚咚的跑到後面察看,又咚咚咚的跑出來。「也不在後堂呢!」
「可能是出去了吧?」丙兒眨著眼睛。
「那,少夫人,我們要不要先回去啊?」丁兒問道。
他不在?
金金走到書桌旁,小手擱上桌面,鳳眼則是盯著那幾本帳冊。她的掌心刺癢,奸想好想去翻閱──
她一直記得,在幾個月之前,嚴家輸給她的那六筆生意。當時她一路贏得太過順手,被勝利的快感沖昏頭,但是等到事後冷靜下來,她才隱約察覺事有蹊蹺,或許眼前的帳冊,可以解除她心中的困惑。
再說,這帳冊如今就擱在她眼前,機會難得,不看多可惜啊──
「呃,少夫人?」見她一動也不動,只是站在桌前,一臉渴望的看著帳冊,丁兒試探性的再開口。
金金鎮定的微笑,輕輕揮袖。
「他大概只是暫時離開,過一會兒就回來了。我在這兒等著,你們把東西擱著,就先下去吧!」她在書桌後坐定,視線還是盯著帳冊不放。
包子四姊妹乖乖點頭,擱下湯藥與甜品,依序滾了出去。
確定四下無人後,金金才伸手,翻看起嚴燿玉的帳冊。她一一翻閱,看得格外仔細,沒有放過任何細節,尤其是那六椿生意,她更是反覆把當時的記錄看了數次。
當初,嚴家幾乎是一和她交鋒,便兵敗如山倒。可是看這帳冊堙A那幾筆生意的支出,卻大得出奇。
甚至在確定生意失敗後,帳上依然有著鉅額的開銷。她再細看下去,竟發現那些開銷,全是買貨的成本。
這怎麼可能?那些貨明明是被她全部搜刮了,不可能有剩的,嚴家根本買不到貨。
那麼,這筆錢又到哪裡去了?
金金皺起眉頭,愈看愈狐疑,伸手再翻帳冊,一隻大手卻從她身後冒了出來,覆在她手上,壓住帳冊的明細。
「金兒,你這樣是不行的喔!」嚴燿玉低沈醇厚的嗓音,輕輕在她耳邊響起。
糟糕,被逮著了!
金金匆忙回身,發現他不知何時,早已來到她身後。
「你跑去哪兒了?」她強做鎮定,臉上不免還是一陣發燙。
「你那兒。」他黑瞳幽暗,薄唇輕揚,伸手輕撫她的粉臉。「我正在想你,所以擱下工作去找你,怎知你卻跑到我這兒來了。怎麼,你也想我嗎?」
深幽的眸子,落在攤開的帳冊上,他下顎一抽,眼中厲芒一閃,旋又消逝。在她回過身來時,已經恢復成那溫文的笑。
她沒有察覺他乍然洩漏的情緒,從袖子堮野X信函。「我只是送信來還你罷了。這是你的信,錯送到我那兒了。」她一掌拍到他胸膛上,順勢把他推開。
「是嗎?甲乙丙丁還說,你是擔心我的傷,特地送湯藥來讓我補身的。」他把信擱回桌上,黑眸鎖在她身上。
金金睨了他一眼,端起湯藥,蓮步輕栘的走過來。
「是啊,我是擔心啊,我可不希望,才剛嫁過來,就成了寡婦。」就算是真的關心他,她也嘴硬的不肯承認,說出口的,全是諷刺的言語。
嚴燿玉默默瞅著她,唇上勾著笑,眸光卻複雜至極,像是極力在壓抑著什麼情緒。
她正低著頓,握著冰瓷調羹,舀起一匙湯藥。「這是一些補中益氣、強健骨血的藥,我特別交代,媕Y別加蜜糖,以絕壞了藥性。」
「金兒,你明知道,這類藥要是沒加蜜糖,可是苦得難以入口的。」他眉頭一挑。
「是嗎?」她一臉無辜,雙眼眨啊眨。「莫非你不願意喝,打算辜負我的一番心意?」
嚴燿玉瞇起眼睛,許久後才慢吞吞的開口。「娘子一番盛情,我怎麼能夠拒絕?」
她咬著紅唇,雙眼堳o帶著笑,小手舀著湯藥,開始餵他,伺候得格外周到,就是要確定這碗極苦的湯藥,涓滴不剩都進了他的嘴。
他沒有吭聲,還真的喝盡她手堛煽鶱纂C
等到她停手,碗也見了底,他才開口確定。
「沒有了?」
「嗯。」她因為整到他而心情愉悅,輕盈的轉身,放下瓷碗。
「那麼,我能吃些甜品解苦嗎?」嚴燿玉問道。
「當然。」金金毫無防備,端起糕點走回來,誰知他一伸手,不拿她手中的糕點,卻將她攔腰拉進懷中。
那張剛剛咽盡一整碗湯藥的薄唇,強硬的吻住她紅嫩香甜的小嘴──
「啊!」一陣苦味在口中擴散開來,顧不得糕點跌落在地,她驚慌的伸手想推開他,卻怎麼也掙不開。
天啊,好苦好苦好苦──
「唔、唔唔唔唔!」金金掄起粉拳,猛槌他的肩,舌尖味蕾上的苦味有增無減,逼得她眼中淚花亂轉,幾乎都快哭出來了。
半晌之後,盡情肆虐過的嚴燿玉才抬頭,對她露出滿意的微笑。
可惡啊,這個男人根本不肯吃半點虧,會肯乖乖「就範」,喝下那碗湯藥,原來是打著這個壞主意,要跟她「同甘共苦」。
「金兒,謝謝你的甜品。」嚴燿玉一手撐著下顎,嘴角的笑添了幾分邪。
「你、你──」她苦得小臉緊皺,張嘴吐舌,眼淚都淌出了眼眶,連話都說不出來。
「還苦嗎?要不要再讓我吻吻?讓我替你把藥味吻得淡一些。」他笑容可掬的提出建議。
金金哪裡還會理他,苦味持續茶毒她的丁香小舌,她雙手搗著小嘴,在屋內跑了一圈,卻發現媕Y根本沒茶水,只能眼塈t淚,頭也不回的飛奔出門,急著去找水來喝。
「娘子,慢走啊!」
書齋媕Y,傳來他體貼的囑咐,順便還附贈一串讓她又氣又惱的朗聲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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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晌午,一輛馬車在嚴府大門前停下。
錢家次女、如今的南宮家少夫人銀銀,慢吞吞的下車,在嚴家奴僕的帶領下,來到金金的議事廳堂。
她踏人廳堂,小手掩住紅唇,先打了個呵欠,然後才開口。
「大姊,你找我?」銀銀問道,睡眼迷蒙,老像睡不夠似的。
金金從帳冊堜奰Y,看了她一眼。
「真想不到,你居然是用自個兒的雙腿走進來的,南宮遠呢?」她擱下朱砂筆,詫異這回竟沒瞧見妹夫。
銀銀嗜睡,而丈夫對她疼寵有加,任由她「以夫代步」,走到哪兒就抱到哪兒,夫妻二人感情好得沒話說。
「他另外有事要忙。」銀銀喃喃說道,環顧四周,習慣性的找到窗邊的貴妃椅,自動自發的爬上去,抱起軟枕,找到最理想的睡覺位置。「大姊為什麼忽然要我過來?是有什麼急事嗎?」她邊問,眼睛邊閉上。
金金安靜下來,端起香茗啜飲,沈思了一會兒,半晌梭才開口。
「我有些事要你去查。」
「嗯──啊,什麼事?」已經乘機作完一個夢的銀銀,茫然的睜開眼。
「你還記得去年秋冬,嚴家連輸咱們六筆生意的事嗎?」
金金多年來執掌錢家的生意,銀銀則是她的左右手,專司輔佐之職,搜羅各類情報,小腦袋媮`裝滿了商賈的資料,姊妹二人始終配合得天衣無縫,就算各自出嫁,對娘家的生意仍沒有輕忽。
「嗯,記得。」銀銀杏眼半睜的點頭。
「前幾日,我看了嚴燿玉的帳,發現帳上大有問題,那些不該支出的金額、不明的專案,全是由同一人經手的。」
銀銀的眼睛,總算全睜開了。
「這幾個月來,是有人議論紛紛,說嚴家財務出了點問題。」銀銀頓了一下,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大姊是覺得,有人在暗中搞鬼?」
「對。」金金端著熱茶,指尖在杯緣輕輕打轉。「我想,是嚴燿玉太過信任經手的人,才會不覺得有誤。」
「大姊心堨i有懷疑的人?」
「劉廣。」
「劉廣?不會吧?他不是跟了嚴大哥十多年嗎?」
「事情是他經手的,就算不是他在搞鬼,也是他底下的人。」金金輕扣著杯蓋,揚眉瞧著妹妹。「你去清查那幾筆生意,還有劉廣和他手下所有人的背景,我要知道所有銀兩的去向,就算是一枚銅錢,也要查清它到了誰手上。」
「知道了。」銀銀點頭,這類搜羅情報的事,對她來說是家常便飯。「不過我需要點時間。」
「多久?」金金蓋上杯蓋,想知道確切的時間,畢竟照那人搞鬼的速度,就算嚴家的錢再多,恐怕也撐不了多久。
「一個月左右。」銀銀說完,爬下貴妃椅就往外走。只是,走沒幾步,她又回過頭來。
「怎麼了?」金金挑眉。
「沒。」銀銀稍稍偏頭,打量著端坐在書案後的女子。「我只是發現,原來大姊也會擔心嚴大哥啊?」
「誰擔心他?」她的反駁,快得有些不尋常。「我跟他鬥了十年之久,他就算是真要垮,也得是垮在我手中。」
噢,都嫁人了,這會兒還這麼嘴硬啊?
銀銀輕笑出聲,抿著紅唇不敢再答腔,她斂裙福身,趕忙提裙逃離現場,就怕自個兒要是再說下去,大姊會惱羞成怒,拿手堥漯M熱茶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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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妻子簡直忙得像顆陀螺。
連續幾天,金金忙得天昏地暗,晚問回房後,總累得沾枕就睡。就算是白天堙A嚴燿玉偶爾去廳堂塈鉿o,她不是正在指派工作,就是和錢叔議事。
唯一能單獨見到她的機會,是她偷偷摸摸溜進書齋,偷翻他帳冊的時候。
嚴燿玉站在窗外,沈默不語,黝暗的眸子盯著書齋之內忙著翻看帳冊的妻子,身側的大掌不自覺緊握成拳,壓抑的情緒,又洩漏了一些些。
他無聲無息踏入書齋,悄悄來到金金身後,溫熱的手臂環到她的纖腰上,把她緊緊的、緊緊的圈進懷堙C
「啊!」她嚇了一大跳,本能的反抗,嬌軀一彈一回,雙掌已經貼上他的胸口。
「怎麼,想謀殺親夫嗎?」他勾著嘴角,笑意卻沒有到達眼中,黑瞳亮得出奇。
「你怎麼突然闖進來了?」那樣的眼神,讓金金心頭一跳,作賊心虛的轉開小臉。
「金兒,你忘了嗎,這可是我的書齋,你才是闖入者。」他柔聲說道,抓住她極力想藏住帳冊的小手。「這是什麼?」
「呃,這個──我只是剛好瞧見了,所以隨意看看──」她若無其事的說道,盡力不在他的視線下心虛。
雖然看出帳冊上的問題,但是在掌握證據前,她暫時不想讓嚴燿玉知道。畢竟這件事情,跟他的左右手脫不了關係,她愈是謹慎,才愈有可能逮到那兩個內賊的把柄。
他雙眼一瞇,嘴上仍舊掛著微笑,但是那雙黑眸堙A滲入陰鷲的寒光。「這陣子,你對帳冊的興趣,似乎遠比對我這個丈夫來得高。」
他在生氣?!
金金詫異的瞪大雙眼,看著手堛滷b冊,再看看嚴燿玉。
怪了,他不是向來冷靜過人,不論她如何諷刺或設計,都還反將她一軍的嗎?如今她只是稍微在帳冊上多花了些注意力,他反倒為這點小事生氣。莫非是這帳冊堙A有什麼不能讓她知道的秘密?
她暗自猜想,一面把帳冊推到他胸前,擋在兩人之間。
「不看就下看,還你就是了。」物歸原主後,她轉身就要走。
繡鞋才邁開一步,她腰上一緊,又被扯了回來,背部整個貼進了他的胸膛。
「你要去哪裡?」嚴燿玉低下頭,靠在她耳邊問道。
「既然不讓我看帳冊,那我留在這兒做什麼?」她理所當然的說道,被身後熱燙的男性體溫,熨得全身不自在,急著想要掙脫。
她的回答,卻讓他的雙眼一瞇。
「是嗎?沒了帳冊,你就要走了嗎?」他徐聲說道,因為徹底被漠視而深深不悅。看來,在她眼堙A他這個丈夫只是帳冊的附屬品。
「不然你還有什麼事需要我留下?」金金反問,清亮的鳳眼睨著他。
「需要你留下的事,可多了。」嚴燿玉陡然勾唇,露出讓她心跳的笑。他先把帳冊扔了,再握著她的手臂,轉身就往內室走去。
書齋的內室,是一間整潔的房間,有著簡單的桌椅床鋪。以往他審閱帳目到深夜,偶爾會睡在這堙A自從成親之後,這兒雖然一直閒置,但是仍舊打掃得頗為乾淨。
金金狐疑的左看看、右看看,心媟U來愈忐忑。「你帶我進來內室做什麼?」
他關門上鎖,轉身面對她,視線落在她的小臉上,眸光轉為深濃。「試著不靠帳冊,把你留在書齋堙C」
那樣的眼神,讓她陡然醒悟過來,粉臉頓時變得無比嫣紅。
她已經太過熟悉那樣的眼神,明白他此刻要的是什麼。只是,這會兒可是大白天啊,大廳媮晹陸虒賮扔菪L去見、書房媮晹鹵家的帳目等著她去批閱,他們根本沒有時間──
「不要開玩笑了,現在可是白天,我還有事情要處理,沒有時間陪你窩在──」話還沒說完,嚴燿玉已經將她壓在牆上,高大的身軀傳來強悍的力量,讓她不禁顫抖。
「我知道。」嚴燿玉啃著她的唇瓣,灼熱的慾望,隔著衣料抵住她的柔軟。「但是,我現在就想要你。」
金金的漠視,讓他埋藏在心中的憤怒發酵,而那些憤怒,又催逼了他體內想要她的慾望,他突然間迫切的渴望,以火熱的激情,逼她把那些見鬼的帳冊全拋到腦後,讓她的眼堨u能看著他、心堨u能想著他──
「你──」金金倒抽一口氣,眼兒望向門口,衡量距離後,突然用力推開他,快速往門口奔去,妄想要逃出去。
她的指尖連門閂都還沒碰著,整個人就被攔腰抱起。
「你想去哪裡?」他的聲音伴隨灼熱的溫度,吹拂著她的耳。他抱著她,靠到牆角。
貼牆的高腳花几上,擺著一盆矮松,嚴燿玉揮開矮松,將金金抱上花几,逼得她只能無助的坐在上頭。
花几上鋪了瓷,涼意透過錦緞,以及層層衣料襲上肌膚,而緊壓在身上的男性體魄,又是灼熱如火,她無處可逃,身子又冷又熱,簡直要瘋狂了。
他的身軀壓得更緊,擠入她的雙腿之間,貼近她最柔嫩的那一處。她修長的腿兒,只能被迫懸掛在他的腰間。
金金不知所措地瞪大眼睛,紅唇問逸山無助的低吟。
這兒?在這兒?就在這兒?他打算在這張高腳花几上對她──
嚴燿玉的動作粗野,雖然不至於弄疼她,卻瘋狂得讓她無法呼吸。她身上的衣衫,全數在他的大手下,輕易的被揉成碎片。
她察覺出他奇異的情緒,心頭更慌,即使被剝得赤裸,還不死心的掙紮著。
「嚴燿玉,你──」她粉嫩的身子上一絲不掛,他卻還衣著整齊,這情形讓她全身都羞成了粉紅色。
他陡然握住她的足踝,健壯的肩膀撐得她雙腿無法並攏。
接著,在金金羞極驚駭的注視中,他俯下身去,以熱燙的唇舌,將她的花瓣吮得濕潤。
激狂的銷魂,像是燎原的野火,從他啃吻的地方燒起。她用力搖頭,想要抗拒那種感覺,卻被他這邪惡的舉止,擺佈得頻頻顫抖。
確定她已經足夠濕潤,嚴燿玉才緩緩起身,撩起衣袍,釋放為她而灼熱疼痛的男性慾望。
「低下頭。」他嘶啞的命令。
「不──」她閉眼顫抖著,敏銳的察覺他的巨大,威脅的抵著她最溫熱的那一處。
「金兒,我要你看著。」他的口吻不再是以往的誘哄,而是蠻橫的催逼。
嚴燿玉施加在她身上的一切,都讓她難以招架。她緊繃著身軀,怯怯的往下看去,看到的景況,讓她幾乎要昏厥。
她的雪白與他的黝黑,是最煽情的震撼,卻也是最驚世駭俗的放蕩景況。她羞極的呻吟,注視著他的強悍一寸寸的進入她。
這樣的姿勢,讓他更為巨大,她緊窒的花徑幾乎無法承受他的全部。
嚴燿玉眼眸中進著烈焰,看來格外狂野,雙手捧著她的粉臀兒,猛力一送,探進她的最深處。
「唔。」她仰起頭泣叫一聲,雙手陷入他強壯的肩膀,那灼熱的烙鐵,沒有弄疼她,卻把她撐到了極限。
他啃著她的紅唇,吞咽她的嬌吟,猛烈的乍起乍落,以狂亂的激情澆灌她的柔嫩。
「啊、嗯──」金金在花几上微微輕喘,契合他幾近瘋狂的動作,修長的玉腿,自然的纏繞上他的腰。
一雙纖纖的柔荑,時緊時鬆的在嚴燿玉的衣衫上亂抓,不住留下紊亂的指痕,像要宣洩體內的意亂情迷。
門上突然傳來輕敲,她原本酥軟的嬌軀,立刻變得僵硬,緊張的攀住身上的男人。
「少夫人,您在媕Y吧?」甲兒在門外問。
「少夫人,少主不知去哪裡了,我們四處都找不到耶!」乙兒說道。
「是啊是啊,爹說他回書齋了。」丙兒茫然的環顧書齋。
「但是我們沒看到他耶,少夫人,你有看到少主嗎?」丁兒問。
她何止是看到他了,還正被他欺負著呢!
「你──呃、放、放開──」金金喘息著,慌亂的想要掙脫,嚴燿玉卻不肯放過她,雙手鉗得更緊。
門外又傳來聲音。
「少夫人會不會不在媕Y?」
「在啦,我們剛剛就聽見媕Y有聲音了。」
金金慌得沒了主意,他卻更快、更猛烈的衝進她,逼得她鬆口逸出惑人的呻吟。
「呃──啊──」她柳眉緊蹙,身子在他的侵佔下顫抖不已。
外頭的甲乙丙丁,壓根兒不知道她正在經歷些什麼,聽見那模糊的輕吟,還以為她正在說話。
「看吧,少夫人真的在媕Y。」
「呃,少夫人,您剛剛說什麼啊?我們聽不清楚。」
金金青絲散亂,肌膚嫣紅,她好怕自個兒再洩漏出什麼聲音,只能咬著他的衣襟,忍住口中的婉轉嬌吟,清澈的眼兒像是盈了淚,哀怨的看著他。
他態意的需索她的嬌嫩,黝黑的額際滴落熱燙的汗水,滴落她的頸間。
累積到了臨界的狂亂歡愉,將她拖進一個漩渦之中,她的神智愈來愈迷離,整個世界都被他佔據,甚至忘了門外還有人,只能全心全意的跟隨他,共墜銷魂的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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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時辰之後,書齋內室的門終於開了。
窩在椅子上打瞌睡的甲乙丙丁,聽見門打開的聲音,立刻跳起來。
「少夫人,你終於開門了啊,我們──」
啊,不是少夫人,是少主呢!
甲乙丙丁同時一呆,四姊妹露出一模一樣的呆滯表情,雙眼發直的看著上身赤裸的嚴燿王。
「呃,少主,你在媕Y啊?」
「我們原本以為是少夫人說──」
「那少夫人跑哪裡去了?」
「對啊。」
嚴燿玉抬手,制止小丫鬟們的討論。「她在媕Y睡著,別吵她。」他簡單的說道。「你們一個時辰後,再端熱水來替她梳洗。另外,到房堨h替她拿一套衣裳來。」
四張小臉浮現理解的笑容,曖昧的擠眉弄眼,偷笑著溜出去打點了。
嚴燿玉走回內室,確定金金仍在安睡,替她蓋攏了被子,在她紅暈未褪的粉臉上印下一吻,才又回到書齋內。
書齋內空蕩蕩的,一本帳冊孤伶伶的躺在地上。
他走過去,彎腰拾起帳冊,嘴角浮現諷刺的微笑。
唉,誰能料想得到,堂堂嚴家少主。竟也有淪落到跟帳冊吃醋的一日啊!
★第8章雪融了之後,院子堛漯K頭抽出嫩綠新芽,迎風搖曳著。
議事廳堂之中,金金坐在黑檀椅上,翻看銀銀捎來的消息。她靜默的翻閱一疊疊的書信與資料,柳眉深鎖,神色有些凝重。
果然不出她所料!
嚴家財務出了極大的問題,在京城媕Y,關於嚴家即將破敗的消息,早已傳得風風雨雨。
劉廣的來歷,也是大大的有問題。當年,這人與耿武,一同隨嚴燿玉來到京城。在這之前,兩人到底是出生何處、又是住過何處、曾經歷何事,全都查不出半點蛛絲馬[。
不過,銀銀卻查出,那幾樁生意,最後金錢的流向,全都指向耿武。而受命在江南尋找小紅的他,早在一個多月前,就去向不明,不曾再回到嚴家分行。
去向不明?
金金擱下信函,眼皮直跳,一股不安的感覺浮現心頭,某個畫面,突然在腦海堣@閃而逝。
她皺著眉,閉上雙眼,試著捕捉那模糊的畫面。
刺眼的刀光一閃,停在飛身來擋的小紅面前,沒有砍下,反倒把小紅帶走。
銀面具的後頭,冷酷的黑瞳,閃過一抹火氣──
金金驚喘一聲,猛然睜開眼睛,眸子堻ㄛO驚訝與錯愕,額上甚至滲出點滴冷汗。
她想起來了!
在遇襲之後,那雙蓄滿敵意的黑瞳,曾經再度出現在她面前。
是耿武!
最後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那身形與背影,就讓她有著說不出的熟悉感。當時,她被嚴燿玉亂了心神,沒能把兩人聯想在一起。
只是,倘若耿武真的是銀面人,那麼整件事情,可能遠比她所想的更險惡,嚴燿玉的處境只怕岌岌可危。
金金臉色發白,抓起桌上的資料,匆匆起身,提著絲裙就往書齋奔去,急著要向嚴燿玉通風報信。
「我有些事要和你商量。」她一踏進書齋,不肯浪費半點時間,劈頭對他說道。
嚴燿玉抬起頭來,瞧了她一眼,高大的身軀往後倚靠在椅子上,對著站在桌邊,正在慌亂收拾文件的劉廣揮手。
「那些事情,就照我交代的去處理。」
「少主,呃,屬下還有事──」劉廣欲言又止,心虛的瞥了金金一眼,對她有所顧忌。
見他這麼不識相,還杵在這兒不走,金金心頭一惱,瞇著美目睨他,緩緩的逼近一步。
劉廣額際冒汗,嚇得下巴的三層肥肉亂抖,一連退了三大步,差點沒貼到牆壁上去。
「呃,那、那,屬下告退了。」他慌亂的躬身點頭,再也不敢久留,小心翼翼的繞過金金,匆忙滾了出去。
「奸了,你已經把他嚇跑了。」嚴燿玉淺笑伸手,握住她的一綹髮,恣意的把玩。「說吧,到底有什麼事,能讓你大駕光臨?」
她根本沒心情跟他說笑,秀眉緊蹙,表情嚴肅的質問。「我問你,耿武呢?你曉得他現在的行蹤嗎?」
「耿武?」他挑眉,黑眸中精光一閃,卻仍不動聲色。「你知道的,他正在江南尋找小紅。」
金金咬著紅唇,又問:「你多久沒有他的音訊了?」
「有月餘吧!」嚴燿玉淡淡的回答,悠閒的起身,走到桌旁。「別擔心,他一有小紅的消息,就會回報的。」
「他都已經消失個把月了,你還不覺得事有蹊蹺?」她對他的輕忽感到不可思議。「你沒察覺嗎?先前虧損的那幾筆生意,全是他跟劉廣經手的。」
倒茶的動作稍微一停,然後才又繼續將茶水倒了八分滿。
「是又如何?」
「你不認為,這事該要詳加調查?」她挑眉。
「查?」他又頓了一下,才轉過身來看著她。「你是認為他們有問題?」
「對!」
事關重大,怎能不查?這傢伙不是向來聰明狡獪得很嗎?怎麼這時候反倒糊塗了?
「盈虧乃商家常事,只為了幾筆虧損,就如此大驚小怪,是否太小題大作了?」他端起桌上的香茗,淡然一笑。
「你的意思是,你相信他們,不肯信我?」她惱火的瞪著他,小手一緊,那些資料立刻被握得縐巴巴的。
「金兒,這些事都需要佐證,不如──」
「你要證據?」她不等他說完,就把銀銀搜羅來的證據全扔到桌上。「好,這就是證據!你自己看看,那兩個人是做了什麼好事,又是如何在數月之內,虧空嚴家大筆銀兩。」
嚴燿玉的臉上,還是不見半分詫異與憤怒。他雙手交疊在胸前,沒有看那些散落在桌上的資料,反倒盯著她瞧,神情莫測高深。
「你不是要看證據嗎?看啊!」她雙手撐著桌子,怒氣衝衝的傾身。
他還是沒有伸手,過了一會兒,才柔聲開口。
「金兒。」
「做什麼?」她正在氣頭上,口氣很差。
他的聲音反倒更柔。
「你是在擔心我嗎?」
金金全身一僵,照例嘴硬。「鬼才會擔心你!」
「不擔心我,是嗎?」嚴燿玉自嘲的一笑,雙眼鎖著她,不放過那張小臉上的任何細微表情。「那麼,為什麼他們虧空我銀兩的事,會讓你這麼生氣?」
「我──」
「嗯?」他繞過桌子,朝她走來。
「我當然是因為──」金金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努力想擠出理由,卻又不知該怎麼說明。
剛剛都說了不擔心他,這會兒她哪能改口?
「因為什麼?」他步步逼向前,像是逮著獵物的狼,不肯放鬆,執意要問個明白。
金金又退了數步,背後卻抵著了牆,這才發現自個兒竟被他逼退到了牆邊。
高大的身軀靠過來,把她圍困在牆邊,他臉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某種深切的情緒,那雙深邃的眼,目光炯炯的注視她。
那視線、那神情,像極他在內室堙A霸道的要了她的那日──
只是,這回他要的不是她的身子,而是她的答案。
相識多年,金金適應了他的惡劣、適應了他的卑鄙,甚至適應了他被逼得過頭,才會奔洩的火爆,卻唯獨無法適應,他此刻渴切的追問。
那熱燙的男性身軀,靠得很近很近,雖然沒碰到她,卻讓她不自覺得緊繃起來,直覺的想逃開。
金金深吸一口氣,一彎身子,從他臂腕下溜開。只是才跑沒幾步,剛來到桌邊,她的手臂就被他握住,整個人再度成了他的禁臠。
「放手!」她試著抽手,卻徒勞無功。
「金兒,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嚴燿玉低下頭,再度逼問。
他不讓她逃走,這次絕不!他需要知道,她是為了什麼,才肯做他的妻子。是因為他的霸道、他的萬貫家財,或是他這個人?
有些事情,就算是精明如他,卻也看不穿、猜不透,非得要她親口說出,才能篤定。
狡詐與詭計,可以替他贏得大筆銀兩,卻唯獨贏不了一個情字。他一生機關算盡,偏偏就栽在這小女人手上,大費周章的安排一切,就為了聽她一句答案。這種跟帳冊吃醋爭寵的日子,他再也熬不下去。
只是,金金可沒有這麼容易就範。
「答什麼?沒什麼好答的!」他不看證據,已教她大為光火,現在他又這樣逼她,她才不要如他的意。
嚴燿玉全身一僵,沈默的看著她。她拾起小巧的下顎,不甘示弱的瞪回去。
一室寂然。
半晌之後,他才又開口。
「金兒,那麼,我問你。如果他們的虧空,真的造成無法彌補的損害,到時候我千金散盡,變得兩袖清風了,你還願意做我的妻子嗎?」
金金瞪大了眼,倒抽口氣,俏臉瞬間變白,身子微微晃了一晃。
這話是什麼意思?他問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這個男人以為,她是為了錢才嫁他的引在她費心為他探查的現在?在她為他擔憂焦急的現在?在她都已經嫁他為妻的現在?在她人給了他、心也給了他的現在?
轟!
熊熊的怒火,在她胸口炸開,她氣得眼前發黑。
「你千金散盡,變得兩袖清風,我還願不願意做你的妻子?」她用最輕的聲音,咬牙切齒的重復他的問題,接著突然跳起來,胡亂抓起桌案上的東西,尖叫著扔向他。「你兩袖清風?你兩袖清風?去你的兩袖清風──」
嚴燿玉迅速避開,卻見她丟完筆墨紙硯,又轉身想去搬那個重達數斤的大花瓶。
「金兒,那太重了,你搬不動的──」
那該死的男人說得沒錯,花瓶的確太重了。
她抱著花瓶走了兩步,就差點摔倒。她气喘吁吁放棄這個「優良兇器」,扶著它喘了兩口氣,瞄到一旁的八寶閣,又衝過去抓起那些精巧古玩丟向他。
「如果你兩袖清風,我還願不願意嫁你為妻?嚴燿玉,你怎麼敢問我這種問題?!」
他側身低頭,閃過一柄玉如意,接住一隻紫砂壺,高大的身軀避開大多數的攻擊。
「你想知道嗎?好,我告訴你!你想得美!你要是變成窮光蛋,我一定休了你,再把你大卸八塊,丟進入運河堨h餵魚!」她氣紅了眼,兩三下就丟完八寶閣堛漸j董。
還沒來得及找其他東西洩憤時,嚴燿玉已經閃身趕到,握住她的雙手,制止她的破壞行徑。
「夠了!」
「你才夠了,放開我!」她在他懷中掙紮,兩隻手雖然被擒,一雙腿兒倒是把握機會,對他又踢又踹。
嚴燿玉將她壓到牆邊,壓住她不安分的腳,徐聲問出他擱在心上許久的問題。
「金兒,你愛的不是錢嗎?」
「我愛錢?!」她發出一聲尖叫,簡直想要張口咬死他。「錢我自己賺就有了!我要是愛錢,我還會嫁你嗎?你這個笨蛋,我愛的是──」喊到一半,她突然語音一頓,陡然沒了聲音。
老天,她說了什麼?!
這是她藏在心堛滲絞K,一直驕傲得不願承認,原以為能仔細藏著,一輩子也不需要說出口,哪裡知道,竟會在他一再的催逼下,被逼出了真心話。
「是什麼?」嚴燿玉雙眼閃亮,眸光中積蓄多日的疑慮,因為她未說出口的答案而淡去。
金金全身僵硬,因為洩漏了這天大的秘密而驚慌不已,小嘴微張,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壓在她身上的男人,卻陡然笑了。
「你笑什麼?!」她惱羞成怒。
嚴燿玉抵著她的額頭,微笑輕問。「金兒,沒錢的話,你就不會留在我身旁嗎?」
這個男人、這個男人──
金金又羞又惱,氣得頭上都快冒出煙來。她用力一掙,掙脫開他大掌的鉗制,對著他怒叫。
「對,我就是愛錢!你要是沒錢的話,我一定跑得遠遠的,跟你劃清界限,休想我會伸出援手!」
「金兒,你不是說,錢你自己賺就有了?」
金金倒吸口氣,氣得滿瞼通紅直跺腳。「嚴燿玉!你以為我不會走嗎?」
他沒有回答,只是對著她笑,笑得好開心,爽朗的笑聲充斥室內,那雙黑瞳中盈滿狂喜,像是突然之間擁有了全世界的財富。
「你這王八蛋!我走給你看!」她氣昏了頭,掉頭就走,提著絲裙往外衝去。
才衝到了門口,就遇到了阻礙,躲在門前偷聽「戰況」的甲乙丙丁,在地上窩成一團,一見到她衝過來,只來得及發出慘叫,就被她撞倒在地上。
「啊,少夫人!」
「啊,好痛好痛──」
「我的背啊!」
「少夫人,您的鞋啊!鞋子啊!」
就算掉了一隻鞋,金金還是頭也不回的往前跑。她咬著牙,粉拳緊握在腰前,連行李也不收了,直接去馬廄媟m馬。
四顆包子在地上亂滾,狼狽的跌成一團,好不容易才爬起來。
「少主,少夫人她、她、她要走了──」甲兒焦急的說道,一面揉著剛剛被金金踹著的額頭。
「是啊,少主,我們快去追,要不然──」
話還沒說完,嚴燿玉就開口了。
「別追。」
啊,別追?!
甲乙丙丁傻了。
不追嗎?真的不追嗎?不追行嗎?嗚嗚,再不去追,少夫人真的要回娘家了啦!
她們焦急的看著嚴燿玉,卻看到他站在一堆破爛古董中,雙手負在身後,嘴角上揚,笑得像是剛剛得到什麼稀世珍寶似的。
包子四姊妹愈看愈焦急,也愈看愈同情,忍不住為嚴燿玉一掬同情之淚。
嗚嗚,怎麼辦啦,銀面人的那一刀,真的是把少主的腦子也劈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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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金金紅顏一怒回娘家!
這場熱鬧好戲才剛上場,城堣S傳來,嚴燿玉遭人虧空鉅額銀兩,嚴家隨時有垮臺的可能。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這消息在幾天內,就傳遞大江南北。
商家們深伯虧了本,忙著四處探問。原本以為,就算嚴家真垮了,總還有錢家可以倚靠,哪裡曉得錢金金回娘家後,遲遲不回嚴燿玉身邊,一副準備撒手不管的模樣,商家們這才慌了起來。
難道嚴家真要垮了?
人們對此事議論紛紛,很難相信這富貴之家的百年基業,竟就這麼毀於一旦。
相較於嚴家的吵雜紛擾,京城另一頭的錢府卻安靜許多。
大門之內,庭院深深。
銀銀帶著丫鬟,一踏入珍珠閣,就見大姊坐在貴妃椅上,手拿商冊,雙眼卻出神的望著窗外。
「大姊,早。」銀銀坐上貴妃椅的另一頭,調整好軟墊、香枕的位置,縮上了小腳,打了個小小的呵欠。
金金回過神來,瞥了她一眼。
「今兒個怎有空回來?」
「我還待在附近,陪著遠找陶土。近來出了這麼多事,錢叔便派人知會了我。」銀銀一手支著小臉,星眸半睜。「錢叔擔心得頭髮都快掉光了呢!」
「多事。」她輕斥一聲,頭也沒抬,繼續翻看商冊。
「大姊。」銀銀莞爾的一笑,歪頭打量她。
「做什麼?」金金秀眉微挑,警告地看著二妹,心想她要是敢提到那人,一定踹她下椅。
「沒。」銀銀伸出纖纖玉指,遙指她手中的商冊,粉唇輕揚。「只不過,你商冊拿反了。」
金金一僵,眼角微微抽搐,瞇眼瞪她。
「啊,抱歉,大概是我眼花看錯了。」銀銀連忙收手,打了個小呵欠。「昨兒個從城外趕回來,路上不斷聽見嚴家財務出問題的事兒,擾得我沒睡好。」
金金緊抿著唇,沒有吭聲。
「聽說,嚴家門口,這會兒可擠滿了要債的人。」銀銀軟軟的、懶懶的歎了口氣,接過丫鬟送過來的甜湯。「恐怕這一回,嚴家要挺過去是難了。」她低頭暍著甜湯,明亮的眸子,卻從長長的眼睫下偷瞧著金金。
哼!不信她,如今可嘗到苦果了吧?
她在心媕Y一邊咒薄A兩隻玉手卻因為擔心,悄悄捏緊了商冊。她不想理會銀銀,卻又無法不聽銀銀說出口的消息。
「大姊。」銀銀又喚。
「做什麼?」
「商冊快被你捏爛了。」銀銀一臉無辜的說道,又喝了幾口甜湯,才慢吞吞的開口。「你如果是在擔心姊夫,那麼──」
擔心?她在擔心他?!
被說中了心事,金金惱羞成怒,氣衝衝的起身,丟下商冊。「誰在擔心那個傢伙?就算是他去作了乞丐,那也都與我無關!」她說完,扭頭就進了內室。
銀銀待在貴妃椅上,仍是一匙一匙的喝著甜湯,直到碗兒見底,她才抬起頭來,對著金金的背影露出一抹神秘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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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姑娘,嚴家在城東的倉庫昨晚遭人放火,讓人燒了。」
「大姑娘,嚴家在絲路的商隊,遇上了盜匪,讓人搶了。」
「大姑娘,嚴家在江南的航運,被一家新開的商行吃下了。」
接二連三的壞沽息,不斷送進珍珠閣,金金愈來愈焦躁,卻沒有人告訴地,她最想知道的那個人,如今到底怎麼了。
她心媥廒~,又拉不下臉來去探問,只能每天在屋堨芚蛓e氣、乾著急。
「大姑娘、大姑娘──」錢叔奔了進來。
「這會兒又怎麼了?」
錢叔抹著額上的汗,慌忙開口。「坊間突然出現大量嚴家飛錢,紛到嚴家各地錢莊兌現。據說,他們並未發出如此大量的飛錢,只怕是偽的。」
「有什麼好擔心,難道不能辨識嗎?」
「就是無法辨識啊,上頭商號的印監、章子一應俱全。看來,嚴家是出了內賊了!」
劉廣也動手了!
金金深吸一口氣。「金額大約是多少?」
錢叔略微遲疑,才說出一個天文數字。
「他怎麼做?」她臉色蒼白,跌坐在椅子上,只覺得手腳都冷了。
「姑爺──呃,我是說嚴公子,他下令全數兌付。」
全數兌付?這麼一來,他當真是千金散盡了。
金金一震,心頭一縮。
如果他們的虧空,真的造成無法彌補的損害,到時候我千金散盡,變得兩袖清風了,你還願意做我的妻子嗎?
難道說,那時嚴燿玉早巳知道嚴家的錢被虧空?所以才那樣問她?所以才沒攔她?任由她返回娘家?
而她,還真的走了,真的扔下他不管──
見金金神色不對,錢叔有些擔心。「大姑娘,你還好吧?」
「我──」擱在桌上的手緊握成拳,她回過神來,看著錢叔,腦海堳鈭飛快的轉,再張嘴時,她已下了決定。「錢叔,我要你立刻下江南,成立一個新的商號。」
「咦?」錢叔一愣。「分行嗎?」
「不,別用錢家的字型大小,我不要那商號和錢家有任何關係。」金金慎重下令。
「你用那商號,把嚴家的存貨買下,他們出清什麼,你就買什麼,別讓其他商行插手。還有,江南的航權丟了就算了,但我要你拿下嚴家在大運河的航權。另外,派人去查清楚,是誰在江南扯嚴家後腿,查到了就立刻回報。」
啊,大姑娘終於決定,要幫姑爺了嗎?
錢叔鬆了一口氣,立刻躬身領命。「我這就去辦。」說完,他轉過身,十萬火急的奔出去。
而金金則是坐在原處,怔仲的望著窗外,直到夕陽西下,都不曾離開。
她望的方向,是嚴府。
★第9章鏘鏘!
「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明月高掛枝頭,更夫拎著更鑼,報更行過玄武大道,長長的吆喝聲提醒著大夥兒,然後慢慢遠去。
黑夜恢復寧靜。
倏地,一條黑影從街角轉出,行色匆匆的從城西穿過大道,來到了城東。
仔細一瞧,是名身著青衣的瘦小男子,他行走時,不時回頭探看,像是怕被人跟蹤,幾次回首都不見有人,這才鬆了口氣,快步過了大街後。
他很快的進入其中一條巷弄,左轉右拐,轉眼就消失在街頭。
只是,顧了身後,卻沒看上頭。
隨著青衣男子鬼祟的身影,另一道人影杵在屋瓦之上,一動也不動,雙眼盯著在巷子內亂鑽的青衣男子。
眼見目標又轉進另一條小巷,屋頂上的男人腳一點,便飛身跟了過去,然後又停在暗影之中。
就這麼一上一下,青衣男子始終沒發現,自個兒早已被跟蹤了。
半晌之後,他來到了一問屋宇,左看右看的張望,確定沒人,才有節奏的輕敲幾下木門。
木門開了,他閃身進屋。
在上頭的男人見狀,劍眉一挑,輕飄飄的飛過牆院,落在屋內院子堛漱@棵大樹上站定,掩藏住了行蹤。
室內一燈如豆,幽暗的燭火隨著夜風搖曳,光線忽明忽暗。
青衣男子坐下,一名俊美的少年立刻倒茶奉上。
他喘了口氣,才壓低聲音開口。「現在究竟是什麼狀況?之前你不是說過,在江南時,就能搞定嗎?怎麼會延遲到現在,非但沒搞定,反倒還愈鬧愈大?」
「我也以為,當初就能逼她束手就擒,誰曉得──」坐在窗下的男人,話語中帶著無奈。
倒茶的俊美少年,嘿嘿的乾笑,搶著插嘴。「沒辦法,這只能說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是人算不如天算。」青衣男子歎了一口氣。「不常要你念書,你不念,成天就只會胡說八道。」
藏身在樹上的男人,因屋內的對話而嘴角微揚。驀地,一股殺氣從身後襲來
他矯健的閃過,和對方對了一掌,那柄追劈而來的大刀,甚至沒有傷及他的衣角。他閃避進屋,對方也不死心的追了進來。
刀光再閃。
他用腳挑起一張長椅凳,踢向來人,椅凳飛至半空,被大刀當場削砍成兩半,大刀仍朝他追劈來──
「住手!」青衣男子朝他飛奔而來,驚呼出聲。「他是我丈夫!」
大刀當空一頓,當真說停就停。
他這才看清持刀人的樣貌,以及屋內其他的人。
拿刀的男人一臉嚴酷,他並不認得。不過此刻抱在懷堛滿A以及那個倒茶的俊美少年,他倒是熟得很。
「你怎會跑來這?」懷中的青衣人仰頭,露出一張清秀得出奇的小臉,嬌嗔的開口。
「跟著你來的。」瞧著她女扮男裝的斯文相貌,南宮遠大手摟著妻子的腰,劍眉一挑,淡淡的開口。「你三更半夜堙A偷偷摸摸的扮成這樣出門,我總得跟來瞧瞧,究竟是什麼天大的事,能讓你放棄家堛漣刉Q。」
「姊夫,你以為二姊是出來偷漢子嗎?」旭日湊了過來,笑得古靈精怪。
南宮遠瞟了他一眼,微微一笑。
「偷漢子太耗力氣,她做不來的。」他太瞭解銀銀,要這女人偷漢子,她大概寧願窩在家媞恅情C
旭日一呆,想想也對,以二姊這溫吞又懶惰的性子,若非大姊真惹毛她了,只怕她這會兒還懶懶的窩在床上呢!
原先坐在窗下的男人,站在南宮遠對面,俊臉上帶著慵懶的笑容,正是原先富可敵國,最近幾日卻傳出負債累累的嚴燿玉。
南宮遠環顧室內一干人等,輕易就猜出,這些人三更半夜聚在這兒的目的。他看著嚴燿玉,薄唇輕揚。
「所以,這全是你一手策劃的?」他言簡意賅,寓意卻格外深遠。
嚴燿玉聽出他話堛熒N思,微笑挑起完好的椅子,重新坐下。「正是。」
「嚴家沒有負債?」
「應該沒有。」嚴燿玉笑了笑,大手一伸。「坐。」
南宮遠抱著妻子坐下,黑眸卻望向一旁,瞧著那面無表情的持刀男人。
「這位想必就是虧空嚴家銀兩,如今行蹤不明的耿武了?」
嚴燿玉點頭,瞧了銀銀一眼。「銀兒,你可是嫁了個厲害的男人。」
「我知道。」她聳肩,偎在南宮遠懷中,小小的打了個呵欠。
既然都被抓包了,丈夫一到,好像也沒她的事了。知道一切有他會處理,這讓她的瞌睡蟲又跑了出來。
南宮遠見她想睡了,任她賴在懷堙A嘴角輕揚。
「你還在氣你大姊?」
「一口氣悶得久了,總是不痛快嘛。」她小聲的咕噥著。
當初,為了把銀銀留在身旁,他跟金金合謀,設下一樁騙局,事實揭曉後,可是把銀銀氣壞了。之後他竭誠道歉,勉強得到原諒,至於金金則是翩然離去,根本忘了要跟自家妹子說一聲對不起。
看來,銀銀很介意這件事呢!
眼見連旭日也在場,南宮遠忍不住問:「銀銀是為了出氣,那你呢?」
旭日乾笑兩聲。
「姊夫,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我總得為自己著想一下,你說是吧?」
錢金金作威作福、為非作歹太久了,弟妹們再乖順,也不可能一輩子都被她踩在繡花鞋底。
再者,銀銀聰明過人,絕對足以與金金抗衡。她只是懶,懶得插手、懶得辯駁,外加一點點的敢怒不敢言。
不過,敢怒不敢言,未必代表會逆來順受,不找機會落井下石。
所以,當嚴燿玉找上她,要她參與詭計,一塊兒設計金金時,她只考慮了一會兒就答應了。整椿計劃堙A就是由她當內應,把金金的行蹤,以及她屬意南方鹽商的事情,洩漏給嚴燿玉。
甚至耿武率領黑衣人,能盡速從大運河上消失,也是靠著有地緣關係的銀銀安排的。
哼,她就算冒著揭穿後,會被千刀萬剮的危險,也得讓大姊嘗嘗報應,知道被騙被拐,有多不好受!
南宮遠笑看懷堛漫d子,然後抬眼,瞧著嚴燿玉。
「只不過是娶妻,有必要勞師動眾,把所有人都拖下水嗎?」
「唉,大姊那脾氣,你又不是不曉得。」旭日搶著插嘴。「在南方時,要不是嚴大哥先來個英雄救美,再使上苦肉計,把生米煮成熟飯,恐怕她到現在都還沒嫁呢!」他猛搖頭。
南宮遠一愣。
「你背上那一刀是假的?」
「真的,耿武砍的。」銀銀瞄了瞄耿武,笑著問道:「你是和他有仇嗎?」
「沒有。」耿武冷冷的回答,嘴婸”S有,臉上的表情可不是那麼回事。
銀銀往丈夫懷媮Y,卻忍不住開口又問:「姊夫,你到底是做了什麼對不起人家的事?」
「救了他娘親一命算不算?」嚴燿玉苦笑。
原本說好,無須砍得太重,誰知耿武那一刀,雖是精準的避過要害,卻還是砍得結結實實。他要是沒有及時閃避,只怕真會被劈成兩截,到時候別說娶金金,只怕連命都沒了。
南宮遠突然開口。「是四川耿家嗎?」
「你曉得?」銀銀微訝,抬頭看丈夫。
四川的耿家,雖是商家望族,卻一向行事低調,連她都是後來才知曉,這位耿武可是大有來頭。
「聽過。」南宮遠點頭。南宮家是江南首富,他這個獨子,對天下商家的背景,當然也略知一二。
四川的耿家雖行事低調,卻重情重義,有恩必報。大概是因為嚴燿玉曾有恩於主母,才會讓耿武跟著嚴燿玉。
耿武面無表情的杵在原處,對他的視線不閃不避。
旭日耐不住性子,拉了張椅子,坐在嚴燿玉身旁。「唉,話說回來,大姊會是這種性子,你可要負很大的責任。」他要是從小被欺負到大,肯定也會變得跟大姊差不多。
「放心,我會負責。」嚴燿玉露齒一笑。別的男人想負責,他還不肯呢!
他太瞭解金金,要是照正常程式,規矩的登門去提親,她絕對會以為,自個兒又在戲弄她,立刻叫僕人拿著掃把,當眾把他趕出來。
所以,他大費周章,布下計謀把她誘往南方,再冒險使出苦肉計,趁她心軟時,把握機會拐她上床。
誰知道金金還是執意不嫁,跟他鬧了一場拋繡球招親。他憤怒之餘,卻也知道,就算是用計搶了繡球,那小女人也絕對不會服氣。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他們之間的心結,既然是在商場上結下,那也必須在商場上了結。
他再設下一局,賭上嚴家的商譽,非要逼得她正視對他的情意,整個計劃才會又繞了個圈兒,像雪球般愈滾愈大。
為了抱得美人歸,嚴燿玉可以說是不擇手段的。
「你就不怕,這樁為金金設下的騙局,可能影響嚴家?」南宮遠詢問,看出這個男人冒的險有多驚人,只要稽有差池,就可能弄假成真,賠上嚴家的百年基業。
「為了她,值得。」嚴燿玉淡淡一笑。
旭日乾笑兩聲。「呃,姊夫,你的勇氣確實可嘉。不過,我可是怕死了被大姊知道,這事我也有一份。」要是東窗事發,他非被剝掉一層皮下可!
所以啦,大夥兒還是快點把事情搞定,好讓他腳底抹油,跟著銀銀溜到江南避難才是。
南宮遠低頭,見妻子已經陷入半昏睡狀態,只得替她開口問了。
「那麼,最後一步棋,你打算怎麼走?」
嚴燿玉嘴角一勾,沒有回答,只是對他露出神秘的微笑。
南宮遠見狀,心埵頃ヾA暗暗歎了口氣。
看來,他也得被拖下水了。
★★★★★★★★★★★★★★★★★★★★★★★★★★★★★
「大姑娘、大姑娘,不好了──」
卯時剛過,一個小丫鬟神色驚慌,匆匆忙忙的跑進珍珠閣,一路上大嚷大叫,完全忘了平常該有的規炬。
金金頭痛的從床上坐起,掀開床前的紗帳,臉色奇差的看著气喘吁吁的丫鬟。「大清早的,你瞎嚷嚷什麼?」
「門外、門外──」丫鬟喘了兩口氣,一雙眼兒瞪得圓圓的。「外頭在傳,說是嚴家垮掉了,一早債主就全逼上咱們家來。他們說,大姑娘是嚴燿玉的妻子,應當、應當──替姑爺還債──」她的聲音愈來愈小。
垮了?
金金臉色發白,立刻下了床,匆匆披上外衣,就直奔瑪瑙園。
她心急如焚的衝進去,也不管人家夫妻是不是尚未起床,直接就闖進臥房,一把撩開床帳。
「銀銀,別睡了,快起來!起來!」
南宮遠幾乎是立刻就醒了,銀銀卻咕噥了一聲,雙眼緊閉,仍將小臉埋在丈夫懷堙A對大姊的叫喚置若罔聞。
「大姊,這麼早來找銀銀,是有什麼事嗎?」南宮遠見怪不怪的看著床邊的不速之客,神色自若的開口。
「我有事要問她。」金金的小臉,毫無半點血色,眼堻ㄛO焦急。
見她神色不對,南宮遠挑眉,識相的拍拍妻子的小臉。「銀銀,起來了。」
「不要──再讓我睡一下──一下下就好了──」銀銀不肯醒來,抱著丈夫喃喃耍賴。
「你先起來,等會兒再睡,大姊有急事找你。」南宮遠極有耐心的勸說,已經習慣她每日賴床的把戲。
「大姊?」迷蒙的眼兒,好不容易才睜開一條縫兒。南宮遠幫著她翻身,把那顆小腦袋轉向床邊。
乍看到站在床邊的金金,銀銀還有些茫然。
「我有事情要問你,換好衣裳,馬上到前頭的花廳來,動作快。」金金匆促的丟下這句,轉身就走了出去。
半晌之後,銀銀才慢吞吞的走了出來,小嘴呵欠連連,對丈夫溫暖的懷抱很是依依不捨。
正在花廳內來回踱步的金金,一見到她出來,立刻開口急問。
「我問你,外頭在盛傳嚴家垮了,這是怎麼回事?」
「喔,那個啊,我昨晚就知道。姊夫──呃,不對,是姓嚴的,他把飛錢都兌付了,千金散盡,會垮是遲早的事啊!」銀銀慵懶的在桌邊坐下,呵欠連連,眼兒瞇瞇的又補充一句。「據說,昨天晚上,四川耿家的人,就已駐進嚴家大宅了。」
什麼?他竟連宅子都賠掉了?
金金心頭一抽,小臉煞白。「那他人呢?」
「誰?」銀銀裝傻。
金金急得握緊了粉拳,焦急的猛跺腳。「當然是嚴燿玉啊!除了他還會有誰?」
「啊,喔!」見大姊快抓狂了,銀銀連忙用手拍拍小臉,讓自個兒清醒些。「你問的是他啊?他昨天傍晚就離開京城了,至於現在人在哪兒,我也不曉得,應該是──應該是──」她偏著腦袋,停了下來。
糟糕,她的腦袋媮晹酗@堆瞌睡蟲在亂跑亂跳,一時想不起那詞該怎麼說。
「下落不明。」南宮遠從房堥咫F出來,替她接話。
「啊,對了,就是這個。」銀銀一副恍然的模樣,微笑的看著金金,愉快的報告。「他現在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金金喃喃重復著,嬌小的身子微微一晃,看來搖搖欲墜。
嚴燿玉下落不明?離開京城了?
南宮遠扶住她,讓她坐下,還替她倒了杯茶。
金金茫然的捧著茶,雙手輕輕顫抖,茫然的坐到椅上。
「大姊,你還好吧?先喝兩口茶,定定神。」銀銀殷勤的說道。
她喝了兩口茶,心神才定了下來,臉色卻依然蒼白。「他離開京城的事情,你為什麼沒有告訴我?」她握著杯,啞聲質問。
「可是,大姊,先前不是你自己說,就算他去做乞丐,也與你無關嗎?」銀銀一臉無辜,說得振振有詞。「就是大姊有言在先,所以嚴燿玉出城之後,我才沒讓人繼續跟著啊!」
「你──」金金為之氣結,真不知該罵她不知變通,還是該氣自個兒的嘴硬。
就在這時,錢叔突然急衝衝衝進來。
「大姑娘!」他繞去珍珠閣,卻撲了個空,知道金金在銀銀這兒,才立刻又轉了過來。
「什麼事?」金金咬著唇,心中燃起一線希望,連忙追問。「有他的下落了?」
「下落?誰的下落?」錢叔一臉茫然。
銀銀莞爾一笑。「錢叔,沒什麼。你有什麼事就說吧!」
「是。」錢叔點頭,擔憂的看著臉色慘白的金金,很怕她當場昏過去。「門前那些來討債的人愈聚愈多了,再不處理,只怕會出亂子。大姑娘,那些債咱們付是不付?」
該死!
金金握緊了粉拳,克制著下要心慌。「拿出銀兩來,貼給他們,讓他們先回去。」
「是,我立刻就──」
「等等!」銀銀突然開口,叫住要轉回前廳的錢叔。她看著金金,甜甜一笑。「大姊,你糊塗了嗎?那些是嚴府的債,怎麼說都是嚴家的事,怎麼能夠損及錢家的銀兩呢?」
「銀銀你──」金金氣得一陣暈眩。
「自己的事得自己負責,絕不能為個人私益損及家堙C這事,可是大姊您從小就教導我們的。」銀銀一手撫著心口,微笑的瞧著金金。「銀銀到現在,可都還銘記在心呢!」
金金放下茶杯,倏地站起身想罵人,誰知又是一陣暈眩襲來。
她一陣雙腿虛軟,連忙伸手扶著桌沿,才能勉強站好。她額上冒汗,開始察覺出不對勁,耳畔卻又聽見銀銀再度開口。
「不過呢,大姊你也不必擔心,我早已替你想到一個辦法,可以解決那些債務。」
什麼辦法?
金金想開口,卻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她撫著額,雙眼有些迷蒙,茫然的看著桌上打翻的空杯。視線再往前挪去,她看見銀銀面前的那一杯,卻仍是滿的,一口都還沒喝。
茶有問題?!
她抬眼看著銀銀,大眼內盈滿驚愕,作夢都想不到,自個兒竟會著了妹妹的道。
「你──這茶──」金金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虛弱的開口,只是話還沒能說完,她就眼前一黑,整個人昏了過去。
南宮遠及時上前,接住昏厥的金金,一旁的錢叔卻早嚇傻了。
「大姑娘!這、這這這這──」姑爺下落不明,大姑娘昏倒?!老天,今天是怎麼了?
銀銀卻神色自若,半點都不緊張。「錢叔,冷靜些,沒事的。」她走上前來,把小臉湊近昏迷不醒的金金,確定大姊真的昏了。
「二姑娘,這──」
「什麼都別多說,你先到天香樓去,替我辟個場地,我要來辦場拍賣會。」
「拍賣會?」錢叔更傻了。
「沒錯。為了保全錢家,不讓嚴家的債務拖累,我準備辦場拍賣會,把盈餘拿來抵債。」
「二姑娘,那麼,是要拍賣什麼?」
銀銀甜甜一笑,玉手一指,不偏不倚的指向昏迷不醒的金金。
「她。」
[全書完]從昏迷中醒來,金金只見到大紅燈籠高掛在上頭,前方傳來喧嘩的聲音,讓她發脹的腦袋更加疼痛。她輕輕搖晃頭部,不由得發出呻吟。
「醒了嗎?」
金金微瞇著眼,認出那張湊得好近的小臉。
「銀銀?」頭一次看到這貪睡的妹妹醒得比她早,她有些不能適應。
「大姊,你渴了吧?」銀銀捧著香茗,送到她唇邊。「來,喝口茶吧。」
金金輕啜一口茶,迷茫的開口。「這堿O哪兒?」
「天香樓。」銀銀笑容可掬的回答。
外頭的喧嘩又起,金金頭痛的閉上眼睛。「外頭怎麼那麼吵?」
「喔,那個啊,」銀銀輕鬆的回答。「我們要辦一場拍賣會,所以來了不少買主。」
「拍賣?」金金有些茫然。「賣什麼?」
「你呀。」銀銀微笑,眼兒眨也下眨一下。
「我?!」金金一愣,瞬間清醒過來,立刻想起她幹的好事,鳳眼堸~然燃起怒火。「銀銀,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對我下藥──」
她想起身繼續開罵,這才赫然發現,自己竟被五花大綁的捆在椅子上。
剛從外頭髮完拍賣特刊的旭日,走進來時,剛好看見金金氣得七竅生煙的模樣。
「造反了你們?銀銀,你怎麼能這樣對我?我是你姊姊啊!快放開我!」
銀銀眨著雙眼,保持微笑。
「我是你妹妹,當初你不也跟著南宮遠聯手騙我?」
「那是因為──」
「沒什麼好因為的。」銀銀心情愉悅的道。「你既是嚴家的媳婦,就該替嚴家還債,可咱們又不能動用家媕Y的銀兩,只好委屈大姊你啦!」
「銀銀,你──」
「把她的嘴用緞布塞上。」銀銀下令。
旭日火速用緞布塞住她的嘴,還站在她面前,搖頭晃腦的感歎。「唉,大姊,沒想到你也會有今天啊,古書上說的對,果真是暴政必亡。古人誠不欺我、不欺我啊!」
「唔唔唔唔唔──」
金金氣得雙眼直冒火,卻聽銀銀又笑盈盈的開口。
「大姊,你別怪我,我也是為你好。你這樣大吼大叫,像潑婦一樣,是會破壞行情的。」
「唔唔唔唔唔──」
銀銀帶著微笑,回身拍了拍手,吆喝著丫鬟們。「好了、好了,大夥兒快些準備,一會兒拍賣會就要開始了,可別耽擱了時辰。」
「唔──」
金金髮出尖叫,不過小嘴媔諵F緞布,根本發不出聲音,加上外頭喧嘩無比,她的尖叫與咒薄A從頭到尾都沒有半個人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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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叩!
站在臺上的銀銀,拿起驚堂木輕敲桌案,原本喧鬧的大廳,頓時安靜了下來。
「感謝各位大爺的蒞臨。」銀銀嘴婸△菻套話,一面微笑環顧廳堛熔酗H。「各位也曉得,這回的拍賣會,是為了清償嚴家債務,所以,希望各位大爺們能高抬貴手,多出點兒銀兩,好讓我家大姊替夫償債。」
全場一片寂靜,沒有人有任何反應。
銀銀眨了眨眼,也不介意,只是甜甜一笑,揚手輕拍了兩下,她身後的紅紗帳往旁滑了開來。
幾名丫鬟抬出一張椅子,而被綁在上頭的,赫然就是錢金金。
眾人發出陣陣譁然,這才確定雜報上頭的廣告屬實。原來,錢家真的打算拍賣錢金金啊!
「好了,我家大姊,姓錢,閨名金金,今年二十有五──」
「咳咳,二姊,過年了,二十六了。」旭日輕咳兩聲,在旁提醒。
「唔──」金金氣得在椅上直掙紮。
「喔,對了,過了一個年,她現在是二十有六了。」銀銀微笑更正。「不過呢,我家大姊非但貌美如花,更難得的是有著一身好本事,要是買了她回去管帳,包你一年內就能回本,從此以後靠她賺錢,一輩子都吃穿不愁。」她頓了一下。「有人還想問什麼嗎?」
一室廳堂堙A上百名大戶竟又陷入一片岑寂。
「沒有嗎?」銀銀挑眉。「那麼,就此開標了。」
還是寂靜。
「那好。」銀銀一拍驚堂木。「現在開標!」
誰知,開標是開標了,寂靜卻依然。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沒半個人敢舉手出價。
雖然嚴家已經「號稱」倒閉,但是根據多年經驗,嚴錢兩家的花樣多得驚人,這媕Y說不定還大有問題,所以任何事情只要一扯上這兩家,能不插手,最好就不插手!
另外,他們又不是傻了,怎麼可能買個女魔頭回家堥捄菕H誰這麼想不開,願意花了銀子活受罪?
所以,此刻坐在台下的,幾乎全都是來看戲的。
眼見沒人願意出價,銀銀歎了口氣,一手插著纖腰,回頭看著金金。「唉,大姊,沒想到你行情這麼不好。」
金金瞪著她悶哼一聲。
銀銀一挑秀眉,回頭看向台下眾人,乾脆開始一個個點名。
「朱少爺,十年前你不是曾到我家來提親嗎?我曉得你對大姊是有意的,這樣吧,我算你便宜點,五十萬兩如何?」
「呃──這個──」被點名的朱大少爺,一見金金那淩厲的瞪眼,不由得冷汗直冒,拿著絲帕猛擦汗,把朋友推出去送死。「我去年已娶妻了,今兒個是陪王公子來的,王公子說他對大姑娘很有意思,你問他吧!」
「喂,你──」王公子聞言,面色如土。
臺上的銀銀卻已經開口。「是嗎?那就是你了,王公子出價五十萬兩!」
王公子一驚,拚命搖頭,被嚇得結巴了。「沒有沒有,我沒有啊──」
「沒有?啊,那個蹲在那兒的誰誰誰──對了,秦掌櫃的,是秦掌櫃的沒錯吧,您別蹲了,您要不要也出個價?我知道你幾年來,被我家大姊搶了無數次生意,吃了好幾次悶虧,啊,六十萬兩?六十萬兩好了!這些年你虧掉的錢都不只六十萬兩吧?買回去報仇一絕後患,絕對值回票價的!」
一被點到名,就蹲到地上想躲的秦掌櫃,愈聽愈覺得有理,一時間新仇舊恨湧上心頭,他一咬牙,竟還真的點頭,認了這六十萬。
「喔?秦掌櫃的願意出價六十萬兩!」銀銀見這招有效,竟開始扇風點火。
「來來來,還有誰願意出價?我知道大夥兒這些年全被欺壓得很慘,來吧,買回去,有仇報仇、沒仇還能幫你賺錢──」
始終站在一旁的南宮遠,見金金氣得面紅耳赤,只差沒冒煙,終於開口提醒妻子。
「銀兒,什麼事都要適可而止。」
銀銀回眸一笑。「別急,精彩的還沒上場呢!」
南宮遠歎了口氣,不再多說。
看來,要她罷手是不可能了,也許他該早點將回家的車馬打點好,一等拍賣會結束,就火速趕回南方,免得錢金金一恢復自由身,愛妻第一個小命不保。
眼見前方又有人舉手,銀銀嬌喝一聲,一拍驚堂木。
「好!陳家公子好膽識,您出多少?七十萬兩?七十萬兩嗎?當初我大姊是怎麼對待您的?搶您的客人、斷您的貨,連累您被陳老爺罰著在寒天堻誚B桶──喔,您出到一百萬兩嗎?很好!啊,尉遲家公子也出價一百萬兩!那麼,陳家公子願意加碼嗎?多少?一百二十萬兩?陳家公子出價一百二十萬兩!」旭日杵在台下目瞪口呆,從小到大,很少瞧見二姊這麼清醒的。
銀銀玩得正樂,會場後方卻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她舉到半空的驚堂木為之一頓,吆暍的聲音也停了下來。
在臺上被五花大綁的金金,也瞧見那引起騷動的男人,一雙美目瞪得圓圓的,俏臉有些發白。
廳內的眾人全回過頭,立刻譁然出聲。
是嚴燿玉!
就見昔日家財萬貫、富可敵國的嚴燿玉,如今卻一身布衣的走了進來。但是,即便是一身布衣,人們還是不由自主的主動讓路,注視他通行無阻的直走到台前。
銀銀一挑眉。
「嚴大哥,這場拍賣會,你也想競標嗎?」
嚴燿玉雙手負在身後,神色自若的微笑。「不成嗎?」
「您若是有錢,當然也成。」銀銀粉唇輕揚。「敢問,您願意出價多少?」
所有人屏住了氣息,全看著衣著落魄的嚴燿玉。他還有錢嗎?不會吧?穿成這樣?只怕真是破產了沒錯!
他沒錢還能出價嗎?他究竟要出價多少?
眾人瞪著他,連大氣都不敢多喘一下。就見滿室寂靜之中,嚴燿玉看著臺上被五花大綁的金金,慢慢的、慢慢的伸出一根食指。
一?
銀銀替大夥兒發問了。「嚴公子,您這是出多少?」
「一枚銅錢。」他字正腔圓的開口。
廳堂內,瞬間又掀起一陣騷動。
銀銀挑眉微笑。「嚴大哥,我們現在可不是比低價。」
「那麼,有誰出價比我高?」他環顧四周。
所有人開始拚命搖頭。
雖然嚴燿玉一身布衣,看似清貧,但是那不怒自威的氣勢,可沒減損半分。更何況,回頭想想,錢金金這女人可不是誰都制得住的,真要買回去,恐怕第二天就會橫屍街頭了。
「那麼,就是我得標了。」嚴燿玉嘴角噙著笑,從懷堮野X一枚銅錢,彈到銀銀面前。
「呃,可是──」銀銀裝模作樣的要開口,想再多玩一會兒,卻見他眼底閃過一絲寒光。
她微微一驚,衡量得失之後,還是決定收手,別惹這男人的好。
於是,她拾起桌上那一枚銅錢,瞧瞧大姊,再瞧瞧他,接著重重一拍驚堂木。「一枚銅錢就一枚銅錢,各位,錢金金以一枚銅錢成交!」
嚴燿玉微微點頭,一步步走上花彩階梯,來到金金跟前。
她懊惱的瞪著他,卻見他眼中的黑瞳,一瞬間成了無比幽合的深潭,黑不見底,在那黑暗的深處,卻又有著奇異的光芒。
「我現在已經是千金散盡、兩袖清風了,」他伸出手,輕撫她的小臉,一扯嘴角。「你還願意做我的妻子嗎?」
金金瞪著他,動也不動。
全場屏息緘默,半晌之後,才見她幾不可見的點了點螓首。
嚴燿玉彎唇露出笑容,一把將她抱起,走下臺階,從原路走出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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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情勢急轉直下,嚴燿玉抱著「標得物」走了,所有人紛紛站起,也跟著擠出天香樓大門。
大門之外,站著一匹瘦得見骨的小毛驢,後頭拖著一輛只有兩輪的破舊木板車。嚴燿玉將金金放到板車上,把她身上和嘴堛漣蘄ㄢㄝ陰慼C
他無視於後頭的人群,只是坐上了木板車,拿著幾根束起的蘆葦充當小皮鞭,輕拍小毛驢的後腿。
小毛驢聽話的抬腿,喀喀喀的往城門走去。
好奇的群眾紛紛跟上,不過也不敢跟得太近,只能拉長了耳,聽聽這兩個人在車上說些什麼。
輝煌京城堛漸武大道上,就見一隻瘦弱的小毛驢,拖著一輛木板車,木板車後三、四尺處,卻跟著一大群的人,而且人群還有愈聚愈多的傾向。
喀喀喀喀喀──
木板車緩慢前行,嚴燿玉便回過身,瞧著身後的金金。「現在沒人綁著你了,你不走嗎?」
金金沒吭聲,只是跪坐在這破舊的板車上,看著一旁緩緩倒退的屋舍和店家。
「還是要我讓驢兒停下,好讓你下車回家。」
金金拉回視線,瞄了他一眼,然後又瞥回一旁的景物,輕咬著紅唇。「錢家向來是銀貨兩訖,銀銀既然已經收了你的錢,我當然就是你的人了。」
他笑著提醒。
「我已經一文不名了,你還肯跟著我?」
金金雙手揪著裙子,勉強維持鎮定。「貨物既出,概不退還。你既然敢來出價買下,就得負責養我。」
「養你是沒問題。」嚴燿玉嘴角噙著笑。「只是,要吃糙米飯的喔。」
「你吃什麼,我吃什麼。」
「沒錢的喔。」他強調。
沒關係,錢家有錢,往後她還可以──
心堣~正在盤算,該如何從娘家挖出銀兩,嚴燿玉卻又補充了一句。「如果要跟我,就不許回錢家拿一毛錢。」
金金愣了一下,隨即點頭答應。
沒關係,反正就算真去拿了銀兩,只要她不說,他也不會知道──
嚴燿玉望著她,視線在她小臉上打轉,然後慢吞吞的從懷中拿出一張紙和紅泥。
「口說無憑,你畫押吧!」
畫押?!
她抓起那張紙,瞧見上頭寫的,就是他剛剛提的條件。她瞪著那張紙上的文字,清澈的眸子堹B現遲疑。
「你不肯畫押,我也不逼你。」嚴燿玉淡淡的說道,從懷堭ルX另一張紙。「那麼,你就拿著這張休妻書回錢家,從此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嚴家的債務也不會牽扯上你。」
她咬著下唇,秀眉輕蹙的看著他。
嚴燿玉是認真的,要是她不能接納一文不名的他,他寧可放她離去。
這個男人,十年來戲弄她、威脅她、欺負她,不時讓她氣得火冒三丈。她總是怒喊著,非要殺了他,但是當他真的重傷瀕死,她卻又心痛不已:她也曾尖叫,詛咒他經商慘敗,但是當他真的千金散盡,她卻又為他心急如焚,暗中伸出援手相助。
她的確是氣他,但是卻也愛他──
罷了,她認了!
金金一咬牙,沾了紅泥,在紙上畫押。
嚴燿玉露出心滿意足的笑,伸手將她攔進懷堙C「我的好金兒。」他輕聲說道,在她髮上印下一個吻。
小毛驢拉著木板車,出了城門,在官道上前行,好奇的大夥兒照樣跟上。
不一會兒,小毛驢來到了城南湖畔,湖畔楊柳青青,幾處小屋散落一旁田間。小毛驢轉進一條青石鋪成的石板路上,石板路直通一戶豪門大院。
金金面露疑惑,望著這戶高牆大院。她住在京城多年,卻從不知道,城外還有這麼一座豪宅。
小毛驢停在朱紅大門前,跟在後頭的人,顯然也是滿腹疑竇,開始議論紛紛。
「到了?」她疑惑挑眉。
「到了。」嚴燿玉微微一笑,扶著她下車。
「這是哪兒?」
「我工作的地方。」他踏上嶄新的石階,上前敲了敲門,回頭看著她。「以後,我們就住這兒。」
「你替這兒的主人工作?」她微微一愣。
「嗯。」他微笑點頭。
這可比她想的茅草屋好太多了。
不過想想也對,嚴燿玉向來懂得做生意,這回雖然栽了筋斗,但是一身商業長才還在,肯定有人願意花高薪聘雇。
朱紅大門開了,金金在他的牽握下,跨過門檻走了進去。
只是,幫他們開門的人,也不知為何,開了門後轉身就走,匆匆跑進院子堙A根本不過問一聲。
他們一路走進府堙A有好幾個人,遠遠見到兩人之後,立刻掩面慌張閃避,一副見不得人的模樣。
金金秀眉微蹙,只覺得那些家丁的身形,看來都有些眼熟。
一進到那廳堂,就見廳堂正面牆上,掛著一副龍飛鳳舞的字碑。乍見那字碑上的字,她整個人就愣住了。
字碑很大,上頭只刻了一個字──
嚴。
那是嚴燿玉的字[!
她深吸一口氣,驚疑不定的轉頭看他,卻瞄見門外閃過四個萬分驚慌、圓滾滾、肥嘟嘟的身體。不用多看,她也能認出,是甲乙丙丁那四個丫頭。
這下子,她終於明白自己上當了!
「嚴、燿、玉──」嚴府當家少夫人的尖叫聲,第一次響徹剛落成的新宅邸。「你這個無賴,竟敢這樣測試我?!」她氣壞了,掄起粉拳猛打他。
他抓住她的粉拳,笑著將她擁在懷中。「我不這麼做,怎麼知道你愛的是我的錢,還是我的人?」
「你──」她咬著下唇,羞得面紅耳赤。「誰愛你!」
「你啊。」他輕笑。
「我才──」金金張嘴要否認,卻看見耿武竟提著刀,大刺刺的走進來。她倒抽口氣,忙將嚴燿玉拉到身後,伸手直指著耿武。「你這個背信忘義的傢伙!怎麼還敢到這堥荂H」
話還沒罵完,耿武的身後,探出一顆小腦袋,赫然是失蹤已久的小紅。
「大、大姑娘──」她怯生生的喚道,一張臉兒紅撲撲的。
「小紅?!」金金一愣,又驚又喜,忙迎了上去。「你沒事吧?你跑哪兒去?」
「呃──大姑娘,我嫁人了──」
「嫁人?」金金嚇了一跳。「嫁誰?」
「就──就──」小紅羞得滿臉通紅,偷偷瞄了耿武一眼。
「嫁給我。」耿武見她羞得答不出來,乾脆自個兒說了。
「什麼?」金金一瞪眼,火得就要對耿武動手。「你竟敢強迫她!」
小紅見狀,忙擋在也快發火的耿武面前,硬著頭皮,結結巴巴的解釋。「大姑娘──他、他、他沒有強迫我啦──」
「你別替他說話,一定是這傢伙──」
一雙大手突然將她撈了回來,下一瞬間,不滿被忽略的嚴燿玉,已經把她扛上了肩頭。
「啊,你做什麼?放我下來?你帶我到哪裡去?小紅──小紅你快阻止他──」
「啊!」小紅聽到叫喚,習慣性的要追上去,卻被丈夫伸手拉回懷中。
「你做什麼?」耿武瞇眼開口。
「呃,大姑娘在叫我嘛──」多年的習慣,哪是這麼容易就改得了的?她的手擱在他胸膛上,小臉羞紅,仍不習慣他靠那麼近。
「你已經嫁了我,以後不許再管那個任性驕縱的女人,聽到了沒有?」他抬起她的小臉,霸道的說。
「可是──」小紅還想再說。
耿武一惱,低頭就吻住她的小嘴,心中暗自決定,今天立刻就要帶著妻子打道回四川去,從今以後,絕對要把嚴燿玉和錢金金這一對夫婦列為拒絕往來戶,老死不相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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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軒窗,掩下住滿園春色,清風襲來,飄來窗外花香。
金金坐在床沿,瞇著眼瞧著嚴燿玉。「你是說,耿武原本是四川耿家的少爺,只因為你有恩於他母親,就要脅他跟在你身邊一待就是十年?」
「是他母親堅持的。」他無辜的微笑。「要怪也只能怪,這十年之中,始終沒有機會能讓他報恩。」
金金才不信!她懷疑,他十之八九是故意的,而且以他那惡劣性子看來,恐怕還常戲整耿武。也難怪那天,耿武砍他時,下手一點也不留情!
這男人,真是活該被人砍!
她抿唇瞪著他,過了半晌,才又開口。「這一切是誰設計的?」
「我。」他微笑,沒有半分罪惡感。
「一定是有人幫著你,說,是誰?」她逼問。
「我答應她不能說。」他從容不迫。
「你說不說!」
「金兒,你不能讓你夫君當個言而無信的人啊!」他摟著她的纖腰,笑著說。
「你什麼時候言而有信過了?」她反唇相稽,拍掉他不規炬的大手,一面蹙眉思索著。
到底是誰有這等能耐,對她的一切了如指掌,知道她有意插手鹽商生意?又是誰能這樣幫著他,卻不讓她起半點疑心?
一張巧笑倩兮、睡眼惺忪的俏臉,在腦海堿藒M冒了出來。
金金倒抽了口氣,猛然推開嚴燿玉,跳下床就往外衝。「錢銀銀,我要殺了你!」
唉,這女人就不能乖乖的和他躺在床上嗎?
嚴燿玉歎了一口氣,伸手拉住她,硬是把她拉回床上。「金兒,別追了,銀銀早在拍賣會結束時,就趕回南方去了。」
「可惡,那個女人,我一定要殺了她!」金金握緊拳頭,氣得口不擇言。
「我可不許你殺了我們的大媒人。」沒有銀銀的暗中相助,他只怕還不能從她這張倔強的小嘴堙A探出她的真心呢!
「你不許?你和她一樣過分!」金金惱火的又槌了他幾下。
「金兒,這一切雖說是有預謀的,但是那一刀,我可是挨得貨真價實。」他採取哀兵策略,知道她雖然嘴硬,可也心軟。
「你活該!」她罵道,粉拳卻沒再落下。
「是,我活該。」嚴燿玉將她攬入懷中,不再和她爭辯。
金金悶哼一聲,沒再掙紮,偎在他胸膛上任他抱著。
雖然的確很不服氣,但是她心堣]曉得,他為了娶她為妻,可是處心積慮、窮盡心思,三十六計幾乎全數用上,不但布下天羅地網,一步步將她誘到自個兒身旁,到最後甚至還拿傳家祖業來當賭注。
呃,從某方面來說,這也稱得上是用心良苦啦!
她歎了一口氣,真不曉得這男人的腦袋是哪裡出了問題。想著想著,她又開始咕噥。「就算你非要爭個輸贏,也別賠上最珍貴的東西。」一想到這次的風波,會造成多大的損失,她就覺得心痛不已。
他在她額上印上一吻,輕聲對她許諾。
「我這一輩子最珍貴的東西,就是你。」
金金心頭一跳,粉臉羞紅,卻還是忍不住要問:「那麼,這次又該算是誰輸誰贏呢?」她賠上了人、又賠上了心,但是他會如此在乎她,難道不是對她也有著同樣的情意嗎?
商場上或許是有輸有贏,但是在情字這上頭,計較的可是真心,而非輸贏。而他們的心,老早就給了彼此。
「娘子,你要說是誰贏,那就是誰贏,一切都聽由你的意思。」嚴燿玉微笑,重新將她壓回床上,吻住她水嫩的紅唇。
從此之後,只要對手是她,他就心甘情願拱手讓出所有勝利。無論她要他輸、或是要他贏,對他來說已經無所謂。
能贏得她的心、她的人,就已是他今生最甜美的勝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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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一個華麗無比的紅盒,被送到了嚴家的新宅邸。送紅盒的人說這是銀銀回南方前,特別囑咐要他們送來的。
嚴燿玉將紅盒拿給妻子。
她皺著眉打開紅盒,一瞧見媕Y的東西,立刻粉臉通紅。
只見紅盒堙A是一個內襯著紅綢的木框。那木框雕工精細,看來典雅華貴,正中央則是黏了一枚銅錢。
那枚銅錢,當然就是昨日嚴燿玉在天香樓買下她時,所付的那一枚。他用這枚銅錢,買了她的人、她的心,對她而言,可比千萬財富更為可貴。
只是,銀銀的這份「賀禮」,可讓嚴燿玉又花費了很長的時間,好不容易才安撫住羞窘的金金。
好在金金這時發現,自個兒懷了身孕,在所有人力勸孕婦不得遠行下,她這才沒衝到南宮家,找自個兒的妹子算帳,讓他們的媒人多過了一段安穩時日。
繁華京城,富甲天下。六方商賈,八方水脈,在此彙集一處,城東有嚴家、城西有錢家,他們曾經爭鬥了許多年,引人津津樂道。
但是在經過無數爭執後,這兩家竟又結成了親家,兩家協力,配合得天衣無縫,使得京城內的商業,更添繁榮盛景。
身為航運首富的嚴家,從此金玉滿堂,富貴傳家。而那枚銅錢,則是成了嚴家最最珍貴的傳家之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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