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要的事物
——「與其始終都會失去,不如一開始就不存在。」
為什麼沙維爾會這麼想呢?名琪不明白。
名琪曾經以為,沙維爾是最接近自己心靈的人。他們的想法,應該是最接近的。可是,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
——「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即使經過多年,沙維爾的話依然傷人。
那個在他發作時,一直守在他身邊的沙維爾;那個一直照顧他的沙維爾;那個他一直依賴的沙維爾。原來一直都是討厭他的。
名琪覺得自己很愚蠢。為什麼一直沒看出來呢?在沙維爾眼中,一定像個小丑般可笑吧。
所以他決定不再依賴沙維爾。
不再輕易發作,不再輕易對沙維爾露出笑容,不再輕易出現在沙維爾的眼前。
……但無論名琪多麼不願意,他還是無法否定,當他接下沙維爾的外套時,他心中有一瞬間感到驚喜。
秋日的清晨,陽光燦爛。時鐘不慢不快的指向六時正。
旅館中,看著放在床上的黑色外套,名琪感到傷腦筋。
「嗯,到底要不要穿?」
因為是沙維爾送的——即使是對方不要的——名琪還是很想穿這件外套,而且他並無其他禦寒外套。可是,他又擔心穿了會被沙維爾看透他的想法。再說,他也討厭自己一直依戀著沙維爾。
想到這裡,名琪就不想穿了。但心念一轉,還是決定要穿。
「只要不穿著出現在沙維爾面前,不就好了嗎?」
名琪喃喃自語。雖然說名琪現今不再容易發作,但自言自語這個毛病,卻一直改不好,也不曾想過去改。
於是,依舊是一身水色旅行者打扮的名琪,卻穿著斯文得像是學者穿的外套,腳步輕快地步出旅館。
可是當名琪一走到大街上,一個輕裝甲打扮、腰間佩劍的少年立即阻斷了名琪的去路。
「你就是四將軍中的名琪?」
少年說。他口中的雖是問句,但眼中卻是毫無疑問、肯定的眼光。
「……誰?」
名琪警戒地看著眼前人。
「將會打敗魔王的勇者,海尼卡。」
海尼卡說,拔出腰間的佩劍道。
怎麼自稱勇者的人都是非報出自己名字不可的笨蛋?竟然老實地回答。——如果是沙維爾就會這樣嘲諷。但名琪不是沙維爾,個性纖細而過於單純的他不可能說出這樣的話語。
名琪在之前一天,是在騷動之後到達,因此並未見過海尼卡。
「你想怎樣?」
名琪直接問道。名琪個性不像沙維爾彆扭,發問的方式也不怎麼繞圈子了。
「打敗你。」
海尼卡說,直視著名琪,然後開始攻擊。
刺、砍、斬,然後起腳一踢。這些招式都既快且狠,可惜都被看透了的名琪輕鬆避過。雖然海尼卡不弱,但對身手與經驗都超出太多的名琪而言,與海尼卡的戰鬥只能算了消閒的遊戲。
不過,這是〝有趣〞的遊戲——名琪心想。在戰鬥中感到自己戰意高昂與興奮,這代表自己比想像中還要喜愛戰鬥,還是只出於魔族的好戰本能?
像是在努力證明自己並不是對手想像中來得弱的海尼卡,用利劍打斷名琪的思考。
海尼卡成功削下了名琪黑色外套下擺的一角——但也僅此而已。
實力相差太遠了。
看著被削下的布塊,名琪暗自懊惱,自己竟然一時大意讓這外套弄壞了。這完全是可以避免的錯誤。
「我還打算一直穿,要穿得髒,穿到破,穿到不能再穿呀。」
名琪看著黑色布塊喃喃自語。
「呃……四將軍有這麼窮困嗎?」
聽見名琪的話語,海尼卡小心奕奕地問,似乎怕觸碰到對方的傷痛;語氣充滿同情。
四將軍當然很富有。基本上魔族大多都不是窮困人士。最不濟的魔族也能上山打山豬打熊打野豹,光是賣毛皮就已經有不錯的收入。當然,正在婉惜對他有特別意義的外套的名琪,並沒有聽到對方的提問,也就沒有想要解開誤會的念頭。
「今天你就算了吧,你打不過我的。」
名琪把視線從布塊移開,悶悶不樂地說。
海尼卡看了名琪腰間尚未拔出的藏藍漆鞘的佩劍,無奈地點點頭。他也知道自己連逼對方拔出武器的能耐也沒有。
於是,名琪嘆了一口氣,轉身離開大街,往一旁的小路走去。
因為外套弄壞,好心情盡失的名琪,一時也沒想到要去哪兒,只是打算見路就走走看,散散步回復心情。
看著名琪的身影離去,海尼卡將劍回鞘,彎身撿起布塊,嘴角揚起半帶自嘲,半是奸姣的笑容。
「既然用武力不能打倒四將軍,那就用智力吧。雖然卑鄙了點……但誰叫勇者的職業是土匪呢?」
沙維爾是個美男子——雖然臉上總是掛著〝所有人都是蠢南瓜〞的表情,狠狠破壞了少女們的夢想圖。如果瑞司看見了,一定會說〝怎麼這孩子越大越長得一臉欠扁相?〞。
總言之,今天的沙維爾也是如往常戴著眼鏡一般,頂著一張臭面走在往政務大樓上班的街上。
沙維爾總是步行上班,從來不會乘馬車。一則家離工作場所很近,二則是沙維爾乘車上班既浪費又愚蠢,完全沒有實用之處。所以沙維爾每天步行上班時,街上的行人都可看到他。
拉克是個清廉而繁榮的城市。冒險者進出頻繁,但治安依然很好。人類和魔族也和平共處,少有爭執。大概是全因沙維爾勤於政務之功吧。在沙維爾所訂的法律中,人類魔族都一視同仁,即使是魔族也不能有優待。是個清廉得像統治者一樣的城市。
在同樣繁榮的伊特莉亞,當瑞司走在街上的時候,常常有市民自發性地走過來向瑞司鞠躬,表示對統治者的謝意與好感。而在拉克,這種情況也常常發生——這種不可能的事想也別想。
只要仔細想想就會知道。以沙維爾的個性,是絕不可能有人對他懷有會對他鞠躬程度的好感的。雖然大家都知道他不是壞人,也有人對他懷有感激,但要是向他道謝,他就會露出〝你是哪根蔥?〞、〝你吃撐了沒事做?〞的欠扁表情,讓人不爽得說不出一句道謝的話。
於是,毫無遇到感謝者的沙維爾,今天也在早上八時正來到政務大樓前。
正當沙維爾步上樓梯,一如往常地在守門士兵們的注視下,想要步入宏偉的政務大樓時,一個士兵叫住了他。
「沙維爾大人……」
沙維爾皺了一下眉,走到該士兵面前,正了正眼鏡。
「什麼事?如果敢說無聊事我就扁你。」
該士兵慌忙行了一個端正的禮,然後交出一個信封。
「這是今早一個小孩送來的,指定交給大人您。」
沙維爾又皺了皺眉,一臉不悅的打開信封,看了信件。那是一封簡單的信。
〝致沙維爾:你的同伴在我手中,想要回就一個人來南區大街的鬼屋。〞
夾在信紙中的,是一塊黑色布塊。
「開什麼玩笑……」
沙維爾咬了咬牙,一手捏皺了信件,感到一陣怒氣。
他認得那塊布料。是他當初在服飾店花了二十分鐘殺價失敗,最後還是用了昂貴的二十三金幣買來的銀邊黑底長外套。而這件店主強調全拉克僅有一件的外套,他則在昨夜送給某人了。
〝竟然弄壞這麼昂貴的衣服……〞
沙維爾出乎意料地在為小事生氣。因為他知道名琪很強——至少比沙維爾自己還要強——絕不可能輕易地被擄走。所以被擄走的人不是名琪。
「南區大街鬼屋嗎?」
沙維爾露出惡意的笑容,心裡正想著該如何料理愚蠢的犯人。
突然,沙維爾的眼前閃過名琪的笑容。那是名琪第一次向他展露、令他一見傾心的燦爛笑容。
「等、等一下,為什麼那傢伙……」
為什麼那傢伙的笑臉突然出現在腦海啊?!
「沙維爾大人?」
士兵們不解地看著腦海一片混亂的統治者。
好不容易趕跑總是能令沙維爾失去冷靜的畫面,之後浮現的卻是魔王抱著戀人頭顱的場景。
「真是不吉利……」
沙維爾低聲說道,在士兵的疑問聲中茫然步下樓梯。他決定先繞去旅館看看——雖然明知道對方無恙,但能見見對方的臉總是比較安心。
至於沙維爾日常引以為傲的冷靜,早就因不該突然浮現的昔日記憶而全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