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要的事物
「不在?外出了嗎?」
沙維爾向旅館老闆問道。老闆點點頭,想了想,又說:
「不過好像遇到麻煩,和別人打起來了。」
「結果如何?」
沙維爾正了正眼鏡,把不安隱藏在鏡片後。
「不知道。我出去店外看時,已經打完了。人都不在了。」
老闆不好意思地搔搔頭。
從步出旅館起,沙維爾就不曾放鬆眉頭。
明知道名琪不可能被打敗,但是事情又很像那回事。到底該相信那一邊?
但無論相信那一邊,救人也好,扁人也好,目的地也只有一個。
「南區大街鬼屋……」沙維爾揚起惡意微笑,「我可要為我可憐的外套報仇啊。」
於是,拉克的統治者便一臉有人將要倒楣的快樂表情,向目的地進發。
至於〝名琪該不會真的被抓了吧?〞的小小不安,則被沙維爾刻意遺忘在角落。
另一邊廂,〝該不會真的被抓了〞的名琪,正自由自在地在街上閒逛著。
時刻正值八時許,名琪剛從Sleeping Beauty吃過早餐,邊走在街道上邊猜想著早上仍然營業的酒吧到底會不會倒閉。吃過美味而莫名其妙的巧克力水果火鍋作早餐後,因為酒吧真的什麼也能吃到而驚訝的名琪,心情已經好多了。他沿著小路慢慢走著,不知不覺地走上大街,發現時已經在政務大樓門外了。
士兵們低聲地議論紛紛,讓名琪覺得很奇怪。
「誰去找沙維爾大人回來啊?」
「欸,萬一大人說我們礙事,要減我們薪水怎麼辦?」
「可是沙維爾大人剛才的樣子超級不妥耶……」
「怎樣不妥?」
名琪上前問道。
「就是一時生氣,一時自言自語啊。而且還蹺班了。沙維爾大人從不會這樣呀……咦?你是……名琪大人?」
士兵發現名琪的身份,不由得一愣。他們大概想不到,四將軍竟然會主動和他們聊天,所以都不知所措。
「對,我就是名琪。沙維爾將軍現在人在哪兒?」
名琪露出禮貌性的淺笑,盡量不驚動士兵地問。
「看了一封信,就走掉了。」
「走掉了?」
名琪感到不解。到底是一封怎樣的信件,會讓五百年來上班可以拿全勤獎的人蹺班?
「對了,沙維爾大人不是說過,什麼南區大街鬼屋嗎?」
其中一個士兵嚷道。
「咦,鬼屋?」
「喔,是你啊,勇者小弟?」沙維爾對站在客廳中的海尼卡,露出了微笑。只是,這是個被惹起怒氣的笑容。
在拉克聞名的第一大鬼屋中,屋內一片漆黑,只有少許陽光能在被木板封住的窗戶縫隙中成功溜進室內,稍為照亮陰森的大屋。
「……原來如此。因為不能打倒我的部下,所以就騙我來,想要趁機打倒我?」
沙維爾步入客廳,佇立在海尼卡數步之外。
海尼卡單手支腰,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容。
「這你就想錯了。我根本不用跟你對打。別忘了你是為了什麼而來的。」
「我是為了揍弄壞外套的你而來的。那是我最喜歡的外套喔。」
沙維爾斬釘截鐵地說。
海尼卡一副沒力的笑容。
「四將軍果然很窮嗎……?」
他嘆了一口氣,然後輕輕撥了撥頭髮。
「另一名四將軍啊……你不是為他而來嗎?」
「你說明琪?他根本不在吧。光憑你的三兩下板斧,怎可能把人擄走?」
沙維爾正了正眼鏡,說,露出不屑的笑容。
「果然被看穿了?」海尼卡不慌不忙地笑說,「不過我何時說過要堂堂正正地和他對打?」
一個可怕的想像圖迅速在沙維爾腦海中成形。人在不安時,常常誤把想像中的最差事態當成事實,而這刻,沙維爾正犯了這個毛病。
「偷襲?不可能。難道……是下毒了?不,你有和他打鬥。你不可能在打鬥期間向他下毒。」
沙維爾邊說,邊推好眼鏡。他的不安越來越大,可是,心裡卻一直像個固執的小孩子般盲目相信名琪的強大。這成為了沙維爾黑暗中唯一的希望。
海尼爾並不是蠢人,他當然知道沙維爾只是在強撐。所以他輕易地,順著沙維爾的想像力,說出能讓沙維爾相信的話。
「我當然不是在打鬥時下毒。下毒的時機很多,比方說在食水裡……」
「好卑鄙啊。卑鄙得簡直、不,根本就是在犯規。」
沙維爾正了正眼鏡,說。雖然沙維爾仍然用著惹人生氣的語氣說話,但字眼間並無反駁對方的意思。是的,沙維爾相信了海尼卡。
如果沙維爾夠冷靜,大概是不會上這種當。只是,沙維爾的腦筋對名琪本來就沒什麼抵抗力,所以要沙維爾冷靜似乎是件不可能的任務。
「名琪還平安嗎?」
沙維爾問。他沒有皺眉,是因為沒力氣感到不爽或生氣了。
「嗯,要不要切個手指、耳朵送過來?」
海尼卡笑問。之前一直被沙維爾嘲諷,海尼卡早就想報仇了,所以故意這樣問。
「要是名琪少一根頭髮,我就活生生把你丟給西斯特,讓他把你的手腳削成白骨再送給瑞司煲湯。」
沙維爾狠狠地回答。不過由於海尼卡不清楚西斯特與瑞司,所以對於沙維爾的恐嚇只感到不明所以。
聽語氣,這小子果然是有同伙。這樣的話,即使現在打倒眼前這個人,恐怕也不能救出名琪。可惡,到底該怎樣做?
沙維爾的腦海一直在運轉著,卻完全想不出辦法。
「……你想要怎樣?」
沙維爾說出洩氣話。當然,不熟悉他的人是不可能聽得出來的。
「把你的命給我,如何?」
海尼卡說。他的確是聽不出來。他只是回答問題而已。
聽到這個答案,沙維爾並不意外。這畢竟是他所能設想到的其中一個可能性。
「好啊,你想要的話,給你也可以。」
沙維爾平靜地說,彷彿他們在討論的,只是微不足道的東西。
「……他只是你的戰友,你竟然甘心為他而死?」
海尼卡不明白。他不理解眼前被稱為四將軍之一的強者,到底是在想什麼。
「哼,這是你不會懂的事啦,小弟。」
沙維爾即使將要面對死亡,語氣仍然嘲諷。
海尼卡突然感到很不爽。他很討厭眼前的沙維爾。即使在下風,沙維爾仍然有著魔族的驕傲。海尼卡看不順眼,也不甘心。為什麼一個將死的人,還能用這種態度說話?不應該是這樣的。每個人死前,都應該剎白著臉,一副虛弱的樣子。即使是再會逞強的人也一樣——至少,海尼卡是這樣想的。
「下跪。」海尼卡壞心眼地說,「為了你的戰友,你不可能拒絕吧。還是,你要看著他死?」
要自尊心高的魔族下跪,是不可能的事。尤其沙維爾十分高傲,對唯一需要下跪的對象魔王陛下,也總是跪得心不甘情不願,能不跪就站著不跪。
要是沙維爾拒絕了,海尼卡就有機會諷嘲沙維爾。
「哼,無聊。」
沙維爾冷哼一聲,卻真的跪下了。
「還有沒有其他要求?一併說出來啊,省得我麻煩。」
沙維爾心裡清楚,並不是眼前的人讓自己下跪。他心中所想的,都只是那個人而已。
事情沒有像海尼卡想像中發展。沙維爾並沒有拒絕他的要求,這讓海尼卡此刻像是受到侮辱般憤怒。在他意識自己做了什麼以前,一個巴掌已經搧下去了。
這一巴掌打得很重。沙維爾的眼鏡飛出,掉落在地上發出鏡片破裂的聲音;左頰也被摑得通紅。
「小弟,滿意了嗎?」
沙維爾笑問。失去眼鏡的幫助,沙維爾看不清楚海尼卡的表情。可是,他看到指著自己的劍尖。
「說遺言吧。」
海尼卡道。他正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怒氣,並嘗試告訴自己魔族就是這麼難以理解的一族。
「不要對名琪出手。即使他也是四將軍,非打敗他不可,但也請用光明正大的手法喔。」
沙維爾揚起甜美的微笑,重新站起來。他希望,自己死時至少是站著死去的。海尼卡並沒阻止。
「……話說回來還是在諷刺我手段卑鄙。」
「哎,你比我想像中聰明欸?」
「嘖。」
海尼卡只發了一聲,便不再答腔。
然後,劍被高高地舉起,落下。
到此為止了嗎……?——在劍落下的一瞬間,沙維爾心裡發出自嘲。
當然,沙維爾的生命是不可能〝到此為止〞的。在劍砍下的瞬間,黑暗的空間被陽光破開。
有人開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