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要的事物
「……沙維爾?」
名琪揚聲,問道。突然進入黑暗的地方,眼睛一時間看不清楚,也就看不到沙維爾的險境。
另一方面,沙維爾失去眼鏡,只能憑聲音認位。可是在他聽見名琪的聲音的一刻起,他就發覺自己竟然上當了。當懊惱的他想要找剛才欺壓得自己很慘(對沙維爾而言)的罪魁禍首時,才驚覺對方已經腳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只隱約在前一瞬間看到沙維爾被利劍指著,名琪的心嚇得立即跳漏一拍。名琪毫無阻止加害者的逃跑,只直接奔到沙維爾身旁,擔心地看著他。這才發現平常總是神氣非常的沙維爾,此刻狼狽極了。
往常總是一絲不苟的黑色衣服沾上了塵土;既黑且亮的柔順的黑髮也亂七八糟。可以說是沙維爾的標誌的銀框幼絲眼鏡,也已經伏屍在鬼屋的角落。
最糟糕的是臉上傷勢。現在它似乎開始紅腫起來了。
「很痛吧……」
名琪伸手,輕撫沙維爾的臉頰。名琪是個武人,雙手不可能柔軟如女子之手,但當它撫上沙維爾的臉,沙維爾卻想到,也許女人的手也不過如此。
沙維爾默默地瞇起眼睛,想要看清楚名琪的容顏。雖然看不清楚,但沙維爾腦海中卻輕易、毫不費力地描繪出名琪熟悉的、纖細的擔心表情。正如沙維爾所猜想,名琪正一臉嚴肅地,憂心著沙維爾的事。
「沙維爾,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與你無關。」
沙維爾冷淡地說,並毫不留情地甩開名琪觸碰著自己的臉的手。
「可是,你剛才差點被殺了!」
名琪大喊。他發出的聲音之大,連自己也嚇倒了。更不用說沙維爾了。沙維爾正用驚訝的表情,看著相悉多時的名琪。在他的記憶中,名琪總是默默地跟在自己身後,然後在他轉身向名琪說話時,名琪就會露出淺笑。
也許經過了五百年,自己的認知與現實已經出現了差距——沙維爾心想。然後,他又露出常有、戲謔的笑容。只是,因為沒了眼鏡,沙維爾看起來竟然多了幾分孩子氣。
「差點被殺是我的事,完全與你無關。」
「怎會無關?你要是死了,我……會傷心。」
名琪原本想說的是,〝我怎麼辦?〞,可是話到口邊,卻又感到這樣說似乎很不妥,於是生硬地改口。
「傷心?無聊。」沙維爾冷冷地說,下意識地把視線移開。
很多人在隱瞞什麼時,都會別過視線不看對方。沙維爾正是這一類人。不過,名琪從未發現到沙維爾的這個小習慣,所以名琪總是輕易的被隱瞞過去。
「你死了的話,我可不會傷心。絕對連眼淚都不流一滴。」沙維爾自嘲地問著自己,要是現在他有一句說的是真的話,那他剛才為什麼差點死了,「你總是這麼天真,所以我才討厭你。」
真正天真的是自己。沙維爾很清楚這一點。
「……你果然是這麼想的?」
名琪靜靜地問。表情就像當初見面時般,有著深深的不解與悲傷。
沙維爾很清楚自己的話傷到了名琪。看到這個表情,沙維爾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氣,用以驅走自己對名琪的眷戀
「對,你真的很討厭。我討厭你總是依賴我。要是你不是四將軍,看我還會不會甩你?」
沙維爾繼續狠狠地說。自相識以來,沙維爾就一直伴在名琪身邊。他很清楚有那些說話,能夠傷害名琪。
他必需狠狠地趕走名琪。他要把名琪趕得遠遠的,把名琪對自己的依戀和依賴完全切斷。
連魔王那麼強的人,都不能保護自己的戀人。他區區一個沙維爾,又能為名琪做到什麼?
所以,他要趕走名琪。憑名琪的身手,要保護自己是卓卓有餘。然後在將來的某一天,名琪將會遇到一個真正能保護他的人。
可惜,那個人不是自己。
「對不起,一直以來為你添麻煩了。」
名琪淡淡地說道。海藍色的眼中沒有一絲情感。
「……趕快離開這個城市,去維特向西斯特傳訊吧。」
沙維爾依舊沒看名琪。知道達到了目的,沙維爾不自覺放軟了語氣。
「對不起,你沒權向我下命令,也無權插手我的工作。」
名琪用毫無溫度的公式化語氣說道,轉身離開鬼屋。
在溫暖的早晨陽光下,名琪離去的身影卻顯得異常冰冷。
第二天早上,沙維爾遇襲一事已經流傳在拉克的大街小巷。每個好奇心重的人,都聚在街上,希望可以從別人口中打聽出小道消息。從被刺客突襲到被十個小混混圍毆、毫髮無損到傷重垂危等各式版本都紛紛出現,但都遇事實相差十萬八千里。
沙維爾遇襲這件事,已經成為拉克最觸目的新聞。
當沙維爾戴著新的無框眼鏡,如常地頂著臭臉從家中步行至政務大樓上班,沿途的市民都大呼小叫,跟在沙維爾身旁圍觀。
眾人看到沙維爾除了左邊臉頰貼了一大塊紗布外,身體似乎無恙,毫無根據的消息開始變調。
有不少市民送上鮮花或家傳藥品,也有不少少女害怕沙維爾的俊臉從此完蛋,擔心得當眾哭了起來。
而被關心的對象,則一如過往,臭著臉的對慰問自己的人道:「你們吃撐沒事做啊?」
政務大樓門前,則破天荒地被鮮花堆滿。
從辦公室的窗戶看著街上不願散去的市民,沙維爾感到一陣頭痛。
「以你的惹人厭個性,還能這麼受歡迎,你該感動流涕了。」
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黑髮的人類男子笑說道。
「我感到莫名其妙呀。」
沙維爾反了反白眼,對眼前的友人說。
男子大約三十歲的,有著一身因常在戶外走動而曬出的健康膚色。略長的前髮挑染幾綹白髮,讓男子看起來聰敏睿智。
也許是物以類聚,男子也是個美男子——雖然還比不上魔族。
「反正你一定是想自己的人緣不可能這麼好吧?」男子揚起勾人的笑容,「你啊,總是沒發覺自己其實是很受歡迎的。」
「怎麼可能。」
沙維爾聳了聳肩,否定了男子的話。
「不相信就罷。說回正題,你應該知道這次我是為了什麼而來的。」
男子直視著沙維爾。
「……調查到了嗎,裕?」
沙維爾問,嘆了一口氣。
名為裕的男人,露出抱怨的表情。
「調查到了。查這個真辛苦,浪費了我三年時間呀。我可是生命短暫的人類啊。」
「抱歉。除了約定的五千金幣外,再加三百金幣給你吧。」
沙維爾說,從抽屜拿出支票簿。
在拉克,二十金幣足以讓一家三口過著富裕的生活一個月。由此可知,這是多麼大的一筆酬勞,也知道沙維爾要裕調查的事有多麼重要。
「可以的話,我想要其他回報。」
裕說,揚起壞壞的笑容。
「哦?」沙維爾皺起眉頭,放下剛拿起的羽毛筆,「你想要什麼?」
「和你做一次。」
裕豎起一根手指說。
沙維爾用力拍了桌面一下,吼道。
「你找死!」
「我是想和你欲仙欲死啦。」
裕一臉悠然。
沙維爾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下怒氣。他早就熟知裕的品性,知道和眼前這個人類生氣是毫無意義的。但是,還是忍不住唸了一句話。
「……好色男。」
「這是生理需要。」
裕笑答,一臉理所當然。
「歪理。」
沙維爾低聲唸道。
「你才是歪理。幾百歲都沒做過,說出來都沒人會相信!你這種人的存在簡直不合常理。」
裕指著沙維爾說。要不是辦公桌太重,他一定會立即翻桌。
「閉嘴。」
沙維爾冷哼。
裕也真的乖乖閉嘴。然後,是沉默。兩人也沒有說話。
半晌,裕發聲了。
「喂。」
「什麼?」
沙維爾發出鼻音。
「你還是喜歡那個人嗎?」
裕說。他托著腮,聲音有點悶悶的,也酸溜溜的。
沙維爾知道裕所指的是誰。他考慮了一會,決定不要裝傻。
「……嗯。」
而沙維爾的答案,就只有這簡短的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