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要的事物

 

 「調查結果,東林一家都已經過世了。」

 裕簡單地說出調查結果。看到沙維爾一臉〝如我所料〞的表情,裕繼續解說。

 「根據記錄,大約五百年前,西方曾經出現大規模的傳染病。無可避免的,布魯斯也受到疾病侵襲。東林家的小女兒萊莉亞似乎染上傳染病。理所道然地,他的家人都被傳染了,只有當時為母親離開布魯斯辦事的長子幸免於難。當東林家長子回家,家人因為不想他染病,所以立即要求他離開布魯斯。因為時間匆忙,來不及解釋……然後,幸存的東林家的長子,名字是名琪。」

 「……說得像親眼看見似的。」

 沙維爾說,正了正眼鏡。

 「關於東林家的情況,是我根據殘留資料推測出來的。不過東林家的確死了。我在布魯斯的墳場有找到他們的墓。」

 裕道,說明的語氣就像對學生解說問題的教授。

 沙維爾沉默了半晌,然後嘆了一口氣。

 「……辛苦你了。這是你的支票。」

 「的確很辛苦啊。」

 裕咕嚕了一句,收下支票。

 因為布魯斯是神族的領地,身為魔族的沙維爾無法親自前往調查,所以請求少數的人類朋友•裕代為調查。

 裕是這個時代極為少見的考古研究者,專門研究數萬年前、稱為〝世界未日〞的大災難之前的文明時代。現時除了維特設有相關研究所外,幾乎無人研究名為〝西元〞年間的歷史。

 借裕的名句:〝研究是要花錢的〞。裕常常因為到處發掘而花錢,所以很窮。有時要兼職過活。在聽說沙維爾有一一直派人調查,卻毫無結果的工作,於是裕在五千金幣的誘惑下接下了工作。

 但是,調查的工作很困難。雖然身為人類,可以公然進入布魯斯,但要調查的事畢竟已經過了五百年;另一方面,人類只有一百年壽命,所以當地沒有人類知道當時的事,而有可能知道的長命魔族早就在布魯斯成為神族領地時,不是被殺就是逃出了布魯斯。至於神族就更不用問了,神族不可能關心魔族的事。因此根本不可能找到活生生的人證。此外,神族不像魔族寬容。神族佔領布魯斯時,大舉破壞了魔族留下的文獻,所以也幾乎沒有資料留下。

 所以,饒是裕十分聰明,還是花了三年時間調查。

 「家人全滅……你要怎樣告訴他?」

 裕收好支票,然後低聲問道。

 沙維爾正了正眼鏡,鏡片後的紫色眼睛露出笑意。

 「沒必要告訴他。」

 「可是,這樣的話調查不就白費了?」

 裕不爽地撇了撇唇,道。因為他知道沙維爾會說什麼。

 「白費也沒關係。」沙維爾說出裕預想的對白,一字不漏,「就讓名琪以為他們還活在世界的某一處吧。這樣他就不會傷心了。」

 裕凝著沙維爾,瞇起了眼睛。

 「……你果然很溫柔。」

 沙維爾皺起了眉,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

 「哼,我好嫉妒那傢伙。」

 裕孩子氣地高聲喊道,一臉的不爽。

 「裕,那個人是個美男子喔。」

 沙維爾笑說。

 「那又如何?他又不可能跟我交往。你還是介紹其他美人給我吧。」

 裕一臉認真地說。可是,沙維爾卻忍不住竊笑。

 「喔……那瑞司和西斯特怎樣?都是美人呀。」

 「是個好人嗎?」

 「很好喔。瑞司廚藝很好,性格……嗯,很細心,雖然有時候會像老媽子一樣囉唆;西斯特懶慵愛看書,可是卻有點戀屍癖,現在大概還在怪人與變態的分叉路上掙扎吧……」

 「老沙,你幹嘛笑得很高興?」

 「哎,我在想你和哪一位將軍有夫妻相嘛,呵呵呵。」

 「還〝呵呵呵〞咧。」

 被沙維爾取笑得很高興的裕,瞪了友人一眼,也忍不住一起笑起來。

 

 

 

 

 

 

 


 下午六時,天色漸暗。拉克的晚上才剛開始。

 裕口中輕哼著幾萬年前曾經流行、現在已經無人曉得的流行歌曲,走在昏暗的街道上。

 遠處亮起的點點燈光,彷彿正提醒人們家的溫暖。裕口中的那一句〝旅人啊〞,也唱不下去了。

 早就無家可歸的裕,露出自嘲的笑容,推開街上一家酒吧的門,二話不說的就走進去了。

 看到坐在吧台前的客人,裕停下了腳步。他懷疑自己是不是來錯了地方。

 記憶中,名為Sleeping Beauty的老舊酒吧,應該是一家無論什麼時候來都沒客人光顧的酒吧才對——至少,裕以往來光顧時,都不曾遇過其他客人。

 裕又瞄了瞄牆上的舊海報,這才確定自己沒有來錯地方。於是,他也坐在吧台前的座位。

 他打量了客人一眼。那個青年有著一頭湖水色的藍髮,長得很俊逸。同是俊逸,沙維爾的是像畫在白紙上的黑線般銳氣,而這位青年的卻是纖細而柔和。此刻,客人的俊臉上毫無表情,無視裕露骨的打量眼光,默默地喝著清酒。

 青年在冬天將至的深秋,仍不穿任何防寒外套,裕看了就覺得冷了,不由得拉緊了身上很多口袋的破舊長外套。

 「裕,你還沒死?」

 一向不多話的老闆認出裕,走近了櫃台。

 「別隨便把我殺死,我不過去了其他地方三年。」

 裕咧嘴露出笑容。

 「噢,工作?有沒有發現罕見的食譜?」

 老闆問道。裕四處旅行或是發掘,有時候會遇上美食。裕會把食譜抄錄下來,賣給像老闆這種愛烹調的客人。

 毫無疑問,Sleeping Beauty能夠做出多種美食,裕絕對是功臣之一。

 「這次我只去了一個地方,所以沒找到好東西。」裕說,從其中一個口袋裡找出一本厚重筆記簿,翻了兩頁,「嗯……布魯斯的家鄉牛肉湯,怎樣?」

 喀的一聲,裕身旁的青年的佩劍發出了輕微的撞擊聲。原本還一副表情淡薄的青年,用驚訝的表情看著裕。

 「我買。」

 老闆露出志在必得的表情說,完全無視眼前的情況。

 被人莫名其妙地瞪著看,裕感到有點不妙。裕一向很相信自己的直覺,在外行走,吃的是江湖飯,對危機的直感很重要。裕裝出鎮定的樣子,撕下食譜交給老闆,收下錢,然後施然地步出酒吧。

 一出酒吧,裕立即拔腿而逃。即使被人說沒膽子,裕也不會否認。對他來說,一切有可能危害他弱小生命的可能性,他都會毫不猶疑地迴避——尤其對方是個帶劍、會突然瞪人的魔族,危險性就更大了。

 跑了一段不短的距離,裕拐入一個黑暗的小巷一邊喘息,一邊聽著對方有否追上來。

 很好,沒有腳步聱。

 裕心想,臉上不自覺的露出安心的笑容。就在這時,有人拍拍他的肩膀,嚇得裕跳起來。

 裕僵硬地回頭一看,來人正是剛才還在酒吧喝悶酒的魔族青年。

 「你……什麼時候來的?」

 裕硬擠出和善的笑顏。

 「就是在你突然跑起來的時候,我跟來的。」

 青年率直地回答,似乎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

 從青年的身手,不難看出有多強。裕不用想也知道自己和他打起來時,被打倒的一方是誰。

 雖然從未見過眼前人,不過要是殺手之流我話……那明天今天就是自己的忌日了。

 「呃,先生,你找我有事嗎?」

 裕一邊努力維持著笑容,一邊回想自己有結過哪些想要自己性命的仇家。糟糕,好像結了很多。

 「說來失禮。剛才聽你說起家鄉,所以……」

 一直表情冷漠的青年,竟然露出靦腆的笑容。

 裕聽了,鬆了一口氣。原來是來打探故鄉消息的人啊,真是差點被他嚇得魂都飛了。

 「那麼,你想知道什麼?」

 知道青年不能回鄉的情況,裕嘆了口氣說,再次從衣袋中拿出抄寫了很多資料的厚重筆記簿。

 「謝謝你。你知道東林一家的情況嗎?住在石橋後的那一家。」

 說起家人,青年鮮有地揚起了笑容。

 裕聽了,手中的筆記簿喀的一聲掉落在石板路上。裕指著青年,一臉驚訝的表情。

 「你該不會就是名琪•東林吧?」

 「嗯,我的確是。」名琪點了點頭,露出困惑的表情,「你怎麼知道?」

 裕為這種如冥冥之中的巧合感到訝異,同時為名琪竟然長眼前這個樣子而困惑。沙維爾不是說,名琪是個〝纖細而率直,溫柔的美人〞?裕還以為名琪是嬌小可人、柔弱系的美青年。可是眼前的人,雖然的確長得俊美而纖細,但怎麼看到是個個性沉穩的老實系青年啊。

 裕真想抗議沙維爾的評審觀有問題。

 「咦,我怎麼知道?這個嘛……」

 裕支支吾吾。沙維爾說過,不希望名琪知道結果。要是說出是因為調查資料所以知道,這不就會被追問出調本查結果了?因為沙維爾的話,裕正在猶疑如何回答。

 不過,沙維爾並未要裕保密,所以裕要是說出來,也沒有違反約定。

 拾起筆記簿,拍掉上面的沙塵,裕用一種試探的語氣發問。

 「……你對沙維爾,有什麼想法?」

 視名琪的答案,裕考慮如何回答對方的問題。

 聽到沙維爾的名字,名琪的聲音失去溫暖,變得異常冰冷。

 「沙維爾與我的問題無關吧?」

 「你討厭沙維爾?」

 「並沒有。我們只是戰友而已。」

 名琪說,揚起冷冷的自嘲笑容。沙維爾對他的厭惡,他無刻或忘。

 「戰友?就這樣?沒有其他?」

 裕簡直不能相信,好友一直喜歡的人,竟然這麼無情地看待沙維爾。

 「不可能有其他,不是嗎?」

 名琪苦笑地答。他對沙維爾的依賴,他對沙維爾的感情,都只會對沙維爾感到困擾。

 「你知道,沙維爾一直對你……」

 裕焦急的想說什麼,卻被名琪打斷。

 「我知道。」

 名琪簡短地說。他當然知道,沙維爾一直都是討厭他啊。

 「你知道?你知道竟然還這樣對待他?」裕拉高了聲音吼道,聲音大得可以傳到街上。不過,在黑暗的街上可沒半個人。

 「要麼就接受他,要麼就明白拒絕他!不要讓他抱著不可能的希望!」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對裕的話,名琪一臉困惑的表情。

 「混蛋,我一直喜歡他啊!」

 裕對著名琪,發出如受傷野獸的咆哮。

 

 

 

 


 另一邊廂,完全不知道自己成為話題的沙維爾,則在無風的辦公室中打了個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