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致
在響介與紙屋賭氣地約定後,時間匆匆地又到了七月。
七月會有什麼?
當然就是暑假了。
什麼?為什麼不是試膽大會、避暑旅行之類有情調的答案?
因為他們沒那個時間呀。
響介是劍道部,而其餘三人則是弓道部。既然四人所屬的都是運動系學部,在暑假中還會有什麼情調可言?因為他們都要參加學部的集訓啦!
暑假才剛開始不到幾天,響介就開始了他那為期兩星期的劍道集訓。
響介所唸的學校有點兒歷史,所以規模也不算小。學校既有弓道場,也有道場,只是相比起泳池等等的設施,前兩者就顯得殘舊。
「我還以為會到偏僻的深山集訓地進行集訓。」響介在室內運動場角落的地板上,一邊放下行李一邊對同年級的部員說道。在集訓期間,他們會在學校的室內運動場內留宿。
「光是想象要把道具搬來搬去就已經覺得夠重了。你就知足點吧。」那個一年級的學員臭著臉回道。
「只要心志堅定,無論在哪裡集訓都是一樣的!」站在看台上的高年級學長單手支腰,用竹劍指著學弟們大喊。
聽起來義正詞嚴的話語,從這個人口中說出來的感覺就是不對勁。原因無他,只因眾人一致認為,這個人的行為舉動跟嚴肅話語的反差太大。
「部長,請你下來……你老是做這種事,連我們都覺得很丟臉啊!」副部長一副哭喪臉。
「哈哈哈哈哈!正好正好!臉都丟光了就不用擔心落敗了,因為你們的臉早就被我丟光了!哈哈哈哈哈!」劍道部部長放聲大笑。
雖然早已習慣,但部員們還是覺得有這種部長自己實在很可憐。
「我們部長跟弓道部的副部長搞不好會惺惺相惜——兩人的性格一樣的自我中心。」不知是誰說了這一番說話,部員們立即議論紛紛。
「聽說弓道部的副部長是個女孩子。」、「真的假的?真好啊,我們部裡只有經理人是女孩子,而且還被我們的部長說集訓她可以不用參加——結果她真的沒來啦。」、「咦咦,小美紀都不來?那不就只有我們一堆臭男生?」、「……往左看是男的、往右看也是男的;休息時看到的是男的、吃飯時看到的也是男的。簡直是地獄圖。」
「閉嘴!你們這副欲求不滿的樣子被女孩子看到沒問題嗎?」劍道部部長御下露出奸狡的笑容。御下的話一出,室內運動場內立即靜得連針丟到地上的聲音也能聽到。
似乎很滿意部員們的反應,御下哼哼哼地冷笑了幾聲:「據我所知,過幾天弓道部也會回來學校進行集訓。弓道的女生們可都是漂亮的千金小姐喔。」
沒有女朋友的劍道部部員們立即高舉雙手大呼萬歲。
「慢著。這件事我怎麼不知道?」副部長挑眉,爬上看台瞪著御下,「我們佔用了室內運動場,弓道部的人要睡到哪裡去?」
校內可供申請集訓間期睡覺又夠大的地方,似乎只有室內運動場?
「叫他們到其他地方睡就好。」御下面向自家的副部長,雙手支腰、挺起胸膛,「我們部裡的人數比他們部裡的人數要多上兩倍以上,學校裡除了這個室內運動場,沒有地方能讓我們擠得下這麼多人。」
「聽你的語氣,你似乎並沒有向學校申請我們在室內運動場住宿囉……?」副部長佐野目露兇光。
「嗯。因為弓道部已經先我一步申請了。」御下臉不紅氣不喘地回答。
「慎吾,你的名字之所以叫慎吾是因為你父母希望你凡事都要三思而後行……」佐野捏住御下的雙頰,額上爆出大青筋,「過幾天弓道部一到,我們就要看著天上的星星睡覺啦!」
「喔,情調不錯。」被捏住雙頰的御下口齒不清地說道。於是,劍道部內的超丟臉日常事——佐野媽媽壓著壞孩子御下用力地打屁股——今天又上演了。
……啊啊、部長你果真是把我們劍道部的臉都丟光光了。
在劍道部部員為被弓道部掃地出門到戶外數星星的危機而暗暗擔心期間,日子匆匆而過。除了擔心以外,部員們能做的事就只有揮劍與暗罵自家的部長。就這樣,弓道部女魔王率領一行人攻略室內運動場的日子終於到來。
「嗚哇、煉獄圖。」黑川小聲感嘆。由於時間尚早,眼前的劍道部人員們尚未起床。某些男生只穿著四角褲、大字型的睡覺不設放睡姿完全被弓道部一行人看得清清楚楚。
弓道部的女生們除了紙屋,並沒有人走入室內運動場。本來的預定就是,男生睡在室內運動場,女生到校舍的課室裡去,所以她們都被紙屋指示到課室整理地方。也幸得如此,她們才沒看到眼前的情景。
紙屋瞥了眼前睡得亂七八糟的〝屍體〞們,挑起了眉。女孩子的習慣告訴她,這刻的她應該要掩著雙眼發出尖叫飛奔而逃,可是她職責所在,不可以離開,所以她最後嘆了口氣。弓道部並沒有經理人,所以當劍道部的佐野撥電話來告訴她有關劍道部的事時,她也只好認命地擔任商討事宜的代表——誰叫真山當時拿著電話不說話呢?
「誰是佐野?」隨手放下背包,一身男生裝扮的紙屋大聲喊道。表情是極度的不爽。
紙屋的聲音很響亮,一下子就把眾人從睡夢中驚醒過來。他們抬起頭,望了望,見到是一群不太熟悉的人在找他們的副部長,於是又躺回去睡。
見沒人理睬,紙屋又喊了一聲。這次,一個明顯地躺在特等席(只有他睡在跳高用的厚褥上,其他人都是睡在體操運動用薄褥上)的男生爬了起來。
「吵死了。」男生頂著一頭睡得亂翹的黑髮,瞇著眼睛往紙屋走過來,「阿孝不在,他好像……哎、好痛。」男生被在保健室借來的被子絆著,摔到了。
「那、請問你們的部長在嗎?」紙屋又問。紙屋從未見過佐野跟御下,只能等對方走過來。
〝屍體〞們一致地伸出食指,指向剛才摔倒的傢伙。黑髮男生連起來都沒有,趴在地上就舉起手:「我是御下。」
「咦、」弓道部一行人以黑川為首,指著御下發出不感置信的驚嘆聲。「咦咦咦咦咦!」
「我們的學部好齊心啊。」沒有一起驚嘆的中村如此說道。同樣沒發聲的真山點了點頭,而相模則是一臉沒好氣地嘆了口氣。要是響介夠清醒,就會認出相模是在中村示範時,對氣氛變化有所察覺的其中一人。
「喔,你們是弓道部的部員?」剛梳洗完回來的佐野笑道,「我們的部長給你添麻煩了,真的很對不起。」
佐野是個和藹穩重的好青年——弓道部一行人給予佐野如此的評價。當然,他們很快就會想起〝第一印象多半都不可靠〞這句話有多正確。
「阿孝,他們找你。」御下指指紙屋,又重新爬回窩裡去。「那、晚安。」
「去你的晚安,天都亮了啊!快給我去梳洗!」扯被子踹人下床的動作一氣呵成,顯是日子有功、訓練有數。
「佐野媽媽好可怕。」御下伸手一指。
「慎吾,你又皮癢了是不是?」佐野的額上青筋暴現。
「……我去梳洗。」御下沒興趣一大清早就挨打。他早上起床時腦袋不太清醒,要成功逃離好友的魔掌似乎不太可能……想著想著,御下又在同一個地方摔倒了。「哎、好痛。」
「對不起,讓你們見笑了。」佐野苦笑,望了眾人一眼,「請問,紙屋副部長不在嗎?……也對,他們這副樣子不太適合被女孩子看到。」
佐野似乎沒能認出紙屋的性別。不,不只他,他身後的一堆〝屍體〞們似乎都沒能認出。
「這是真山,是我們的部長。」紙屋笑容燦爛地介紹道,「我是紙屋。」
「同音不同字?」佐野臉上冒出了冷汗。
「同音同字同一個人。」紙屋笑說,甩了甩雙手,為揍人而作準備。
這回,換劍道部的〝屍體〞們尖叫了。
「早、早安,中村學長。」
以女魔王追殺著起死回生、邊跑邊抱著衣服哭著喊「我嫁不出去了!」等等謎樣悲鳴的屍體們為背景,響介吶吶地向中村打招呼。
「這是百鬼夜行圖?」、「現在是早上啦、是早上。」
運氣不夠好地聽見了弓道部部員用壓低的聲音作出如此對話,響介看著自己的腳址,紅透的臉就是不想抬起來。他身上穿的是黑色的運動長褲和短袖白T恤,比起其他人得體得多,但這也是他不敢抬起頭看中村的原因之一。
他不想看見中村面露嘲笑的表情。光是聽到其他人的笑聲,他就已經覺得很難受,要是看到連中村也在嘲笑他們的話,響介覺得自己說不定會哭出來。
響介喜歡劍術,也喜歡這個劍道部。雖然學長們都是自我意識強烈得嚇人的傢伙——反正他身邊的登的自我意識也很強了,響介自暴自棄地覺得也不差多幾個人了——但響介知道他們都不是壞人。與劍道部的同伴在一起,響介感到很快樂,所以他不希望連中村也嘲笑他們。
至於為什麼要把中村與其他人區分開來,響介此時尚未發覺到這個問題。答案就更別說了。
「剛起床會冷,這個給你。」中村倒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大笑,只是把自己的外套披在響介身上。語氣還是一樣的淡然。
響介抬眼,但中村已經轉身拉著真山的手,要一起去把女魔王回收。
殘留在外套上的餘溫,讓響介不自覺的拉緊了外套。對響介而言稍為寬大的外套,讓響介首次認知到中村與他之間的距離。
從一開始的敵視到現在的認同,響介把中村的位置改了又改,最後定位為〝一起奮鬥的同伴〞。響介一直以為,他與中村是可以並肩而行的。
但事實上,中村畢竟是長輩,是學長。
一但有了這個認知,響介望著往紙屋方向走的中村,忽然覺得中村拉著真山的手在此刻竟然無比的礙眼。
「……我竟然會這樣想,看來我的腦子好像有點不對勁了。」響介喃喃說著,又把外套再拉緊了一點。
經過一場雞飛狗跳的騷動後,紙屋終於在真山不悅的表情下乖乖離開。雖然前些日子紙屋已經道過歉了,但真山卻只是搖了搖頭就轉身走掉。認定真山尚在生氣的紙屋,在真山面前總是戰戰兢兢。
紙屋離開後,兩位部長開始劃分部員們的睡眠位置——說是這樣說,但在真山光是站著不說話、御下又在嫌麻煩的情況下,兩個學部的部員們基本上都是愛睡哪裡就是哪裡,只是行李分開放而已。
解決好瑣事後,劍道部中還沒梳洗的人邊打著呵欠邊到外面梳洗,剩下的人則是聚在一起討論早餐該吃什麼。因為正值暑假,學校的販賣部並沒有營業,而高中也不同於小學,會有可以煮營養午餐的大廚房。他們的三餐都是自行用預先買來的大堆食材在家政教室煮出來的。
「阿孝,我想吃……」御下毫不客氣,率先搶得發言權。
「不准說要吃咖哩食品。」佐野斬釘截鐵地打斷好友的話語,並用雙手拼在一起作了個大交叉,「沒人早上會想吃味道這麼濃的早餐。」
「不是、不是。我想吃雞蛋沙拉。」御下一臉天真的表情。
啊啊、剛起床腦筋不夠清醒的部長大人真可愛。跟腦筋清醒時的胡鬧相比,現在輕易妥協的部長大人簡直是天使——劍道部部員們一邊拭著感動的淚水一邊如此想著。
「唔、如果只是雞蛋沙拉的話……」記得家政教室好像有沙拉醬。只做一人份量的話應該是足夠的。——佐野頷首,考慮著。「應該沒問題。可是你只吃個沙拉就夠了?」
畢竟是發育時期的男孩子,早餐只吃沙拉一定會餓肚子。
「那就追加一個紅豆包。」御下笑著說道,「我記得找零食的時候有在阿孝的背包裡看到紅豆包。」
「……為什麼你找零食會找到我的背包裡去?」佐野額上的青筋若隱若現。劍道部部員立即同時退後三步,免得副部長大人抓狂起來會被罪大惡極的部長累連。
「因為阿孝說過,叫我不要隨便吃其他人給的零食嘛。」御下笑著說出好友小時候的忠言。
這小子絕對沒睡醒。——佐野頂著一臉〝我好可憐啊〞的哭喪臉,把好友推到一旁坐好:「……除了雞蛋沙拉跟紅豆包,還要吃什麼?」
「咖啡。」
「不可以。」佐野即答。「你胃不好,喝咖啡會痛。」
「胃痛時吃止痛藥就可以了。」
「不可以。」佐野無視好友的抗議,請人代他到自動販賣機買可可亞。那個部員立即點點頭,從佐野手中接過零錢,轉身就跑出室內運動場。
一邊留意著劍道部的情況,黑川一邊脫掉自己上身的衣服:「那兩個人到底怎麼回事?簡直像保姆跟嬰兒。」
「是〝佐野媽媽〞與〝兒子御下〞。」同樣在更衣的相模看也不看就回答,「聽說好像是佐野小時候不懂事,一時衝動下答應了兒時玩伴御下,說要當他媽媽什麼的——不論是像連體般總是粘在一塊,或是那個愚蠢得很的諾言,在我們班上都是大名鼎鼎。」
「……他們跟相模你同班?相模你不是唸二年級嗎?」黑川停下更衣的動作。努力憋笑的黑川雙肩顫抖。黑川實在想像不出那是在怎麼的情況下約定——而且看情況,佐野似乎還在繼續守約。
「他們也唸二年級。劍道部之前一屆沒有人入部,所以部長與副部長之職就落在他們身上。
」相模更衣的動作絲毫不停。「話雖如此,但他們的實力非常之強。」
「實在是看不出來啊。」黑川望著御下與佐野如此感嘆,繼續更衣。這時的佐野正咬牙切齒地拉著好友的衣領拚命地搖晃,似乎又吵起來了。
「呃!」正當弓道部的人更衣的當兒,響介回來了。看到正在更衣中的中村的背影,響介嚇得低喊了一聲。
聽見響介的聲音, 中村回頭看了響介一眼:「怎麼了?」
「沒、沒什麼。」明明沒看到什麼,但響介卻感到自己的臉紅了,「為什麼不到更衣室更衣?」
中村聽了,輕輕一笑,把腰帶綁好。「我又不是女生。」
中村簡單的一句,卻讓響介的臉紅得更厲害。
沒有多看響介,更衣完畢的中村穿好布鞋,走出室內運動場。雖然弓道服裝中包括了鞋子,但因為學校頑固的規定學生在校內(室內時)必需穿著室內鞋,因此弓道衣配上布鞋的樣子看起來雖然怪怪的,但因為不可能赤足由室內運動場走到弓道場,所以這是無可避免的;同樣,等會兒換上道衣後的響介,還是得穿著鞋子走到道場去。
「學長你不吃早餐?」響介走到門邊大喊。
「我們吃過了才過來的。」中村向響介揮揮手,然後轉身離去。
響介聽中村這樣說,只好轉身走回室內運動場裡去。一種不知名的心情重重地壓在他的心頭,讓響介很想哭。他剛剛看到中村快步追上真山,兩人的身影並肩而行。
「……好冷啊。」響介喃喃說道,把剛才想還給中村的外套重新披在自己身上。
「關君,你今天的表現失準喔。」與響介同樣坐在道場門外階梯上的劍道部部長,罕有地大發慈悲,關心只比自己少一歲的學弟——其實御下是被佐野用糖果騙出來的。理由是精神狀況不好的人在道場裡亂晃會很危險——無聊的他於是找上刷新最快落敗時間的響介聊天。
會用小孩子語氣說話,代表御下的腦袋離清醒還遠得很。響介很清楚,此刻的劍道部部長大人乍看之下少了過盛的胡鬧,跟平常相比起來簡直就是天真無邪的嬰兒,但事實上御下畢竟是御下。此時御下理性的部份還沒起床,把平常隱藏起來的攻擊性毫不內斂地表露出來。這讓響介感到戰戰兢兢,甚至不自覺地坐直了腰板。
「對、對不起。」
「心神不定,會讓你的劍術出現瑕疵。」御下簡單地說道,並沒有問響介為何心神不定。「你的劍路很簡單,直來直往的。所以你的勝利關鍵在於快與準二字——心神不定是劍術的大敵。」
「御下部長,你在心情煩躁的時候會做什麼?」響介決定向長輩求助。「我覺得自己追不上朋友的腳步,所以有點煩躁不安。」
「追不上朋友的腳步這種想法我理解。在這種情況下,我會試著努力追上那個人。」御下喃喃說著,不自覺地輕咬自己的左手食指。光是想像佐野離自己越來越遠,御下就禁不住精神繃緊。
御下小時候有緊張時會咬指甲的小習慣,而且常常咬得太深而受傷,所以佐野就常常替他把指甲剪得很短,免得他亂咬。但這不過是讓御下由咬指甲改為咬手指的徒勞之舉。
「只要夠努力,一定能追上的。不是嗎?」御下歪歪頭。就他的情況而言,他的人生可說得上一帆風順。即使小時候父母離異,但也有小時候傻呼呼長大後卻很雞婆的佐野在他身邊。可以說,他想要的,幾乎都到手了。這樣的御下,根本不會想到世上有他所做不到的事。
御下只知道,凡是他想要的,他就會拚上全力去爭取。
「能追得上嗎?」響介嘆了一口氣。兩年的時間,並不是說想追就能輕易追得上的。
「與其花時間在想〝能不能追上〞這種問題,不如現在先起步吧。」御下把佐野給他的糖果塞到響介手中,「話說回來,勝負的關鍵還是在於心。無論是打麻將或是武術,勝的永遠是擁有比其他人來得強大的意志的傢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