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致
中國有句說話,常常跟〝好事多磨〞放在一起。
那就是〝及時行樂〞。
響介自認沒有什麼樂想行。但,沒做過會覺得很可惜的事情倒是有一件。
他想告白。響介想告訴那個讓他單戀已久的鄰家女孩,他一直喜歡著她。自從聽過相模的故事,響介就有了對紙屋告白的念頭。當他想像在將來的某一天,她或是自己有一人先行離開這個世界,而自己卻沒能告訴她自己有多喜歡她,響介就感到心中壓了一塊大石。
——怎可以讓這種令人遺憾的事一再發生呢?
如此想著的響介,在弓道部前來集訓的第四天中午,把紙屋約了出來。
響介唸的學校,既沒〝告白之樹〞也沒有〝戀人之路〞這種浪漫的告白地點。所以響介只是把正因猜拳落敗而臭著臉的紙屋,從熱鬧的家政教室中叫出走廊。
這裡並不是個適合告白的地點,這一點響介很清楚。他豎起耳朵一聽,家政教室中的劍道部部員們正因能與猜拳落敗的弓道部女生們相處而吵吵鬧鬧——毫無告白的氣氛。
「我喜歡你。」沒有情書也沒甜言蜜語,響介只以這簡單的一句話語為開場對白。反正對方若是喜歡自己,自己的告白也用不著加入過於做作的甜言蜜語;若是不喜歡自己,再會說甜言蜜語也不會有效果。
因被叫出走廊而可以光明正大地偷懶的紙屋,本來正樂得咧嘴而笑,可她一聽見這句話,就彷彿看見了不可思議的景象般睜大了眼睛。
「欸、別開這種玩笑。我會生氣的。」紙屋搖了搖頭,她不是沒遇過開這種低級玩笑的傢伙。更糟糕的、只因為打賭或是覺得她難以馴服而向她告白的男生她也遇過。雖然她知道鄰家男孩的為人,但男生就是男生,紙屋還是對異性沒什麼信心。
她知道自己很不可愛。既不會對男生發嗲撒嬌,也沒有女生該有的似水柔情;只會像熱血笨蛋般喜好運動,追求別人不理解的極致。她很清楚,無論是男是女,大部份人都覺得她是怪胎,總是不屑她、疏遠她。
這樣的紙屋戒心很強,無論是男性或是女性都是必須防範的對象。她對別人的識別方式,永遠只有對自己的威脅性的高與低。只要讓她覺得有一定危險性的人,她就會掄起拳頭裝出兇狠的態度,把對方遠遠趕走,絕不讓任何有可能傷害她的人接近一步。
紙屋有時會想,將來她的戀人,大概是個能讓她感到安心的人。即使是乍看之下完全無害的中村,也未能達到這個標準,更何況是既普通又平凡的響介呢?
紙屋之所以會對響介的戒心偏低,不過是因為他倆自小相識,她把響介當成弟弟之故。若沒有這個條件,紙屋一樣會把他列入需驅逐的名單內。
「我是認真的。」響介的認真表情,讓紙屋心裡刻有關響介這名字的危險量度計上的數字不斷跳升。
「我不喜歡你這類型的人。」紙屋對鄰家男孩搖了搖頭。「我喜歡的是毫無威脅性、能讓我感到安心的類型。」
「難道我不能讓你感到安心嗎?」響介不自覺的拉高了聲音。他簡直不能相信,他愛慕多年的女孩竟然說他讓她感到有威脅性。
「你現在這個樣子更讓我覺得危險。」紙屋垂著眼說道。她看著地面,手指繞呀繞,心中盤算著該說怎樣的話,才能令響介死心而又不把他傷得太深。
響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試著平服稍微有點激動的情緒。又見他深呼吸了好一會兒,響介才冷靜下來。
「登……紙屋喜歡的是中村?」響介以悶悶的聲音問道,不忘改了對鄰家女孩的稱呼。紙屋覺得這可以讓他完全死心,所以也沒阻止他。
在他認識的人當中,看起來能符合條件的人大概就只有中村了。想像著中村與紙屋成為情侶的甜蜜景象,響介不由得妒火大旺。
「中村?那傢伙才是危險指數五顆星的危險人物咧。雖然說只要不惹他就很溫馴。」紙屋皺著眉說道,「我喜歡的是連一絲危險性都沒有的類型。」
「世上沒有這種人吧?」響介笑說。聽到紙屋說她不是喜歡中村,響介不知為何竟然感到怒意全消。
「有啊、不然我早就選了個危險度低的人交往去了……啊咧?」說著說著,紙屋歪了頭。既然身邊有難得的好人選,為什麼到現在她還不下手把人拐走呢?
「是誰?」響介這個問題完全出於好奇心,毫無嫉妒之意。畢竟連標準極高的紙屋也能認同的危險性零蛋的傢伙,實在算得上世間罕有。
「就是啊,會是誰呢?」紙屋困惑地皺著眉頭。一直把所有人都列為具危險性的紙屋,會把那個對比起來極其顯眼的無害傢伙遺忘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是,現在她就是想不起來。「難道是他?」
使用刪去法,把身邊有危險性的人全部刪去後,紙屋的確得出了一個人的名字。但是她又對這個答案感到難以理解。因為她可以說得上蠻怕那個人的。
明明是危險性零蛋卻會讓她感到害怕,這真是個矛盾的答案。難怪她會一時間想不起那人的名字。
再仔細想想,為什麼自己會害怕那個傢伙呢?紙屋得出一個讓她哭笑不得的答案。——原來在很久以前,她就已經對那人有好感了。她害怕的不是那個人,而是害怕那個人會討厭她。
——能輕易觸動自己情緒的人,從來就只有他啊!
一旦想通了後,紙屋心中的煩悶立即一掃而空,略帶幾分英氣的漂亮臉蛋上露出燦爛的笑容。腦海中浮現起那人看似嚴肅但習慣了後看起來倒像是在靦腆的笑臉。
——真是太可愛了!
身為行動派的紙屋,立即喜孜孜地跑去告白——無視狀況以外的響介,紙屋轉身回到家政教室內。
「我喜歡你,請你跟我交往。」無視差點兒就嚇得集體下巴脫臼的眾人,紙屋牽起那人的手,甜甜地笑道。
有幸被女魔王相中的可憐人物,一臉驚訝地瞪大著眼睛,看著紙屋的笑臉沒有回應。
「我是認真的。」紙屋握著對方的手又緊了一點。
那人看見紙屋堅決的眼神,知道她並沒有說謊,向來鮮有表情的臉泛起淡淡的紅暈。他以幾乎沒人能察覺的點頭作回答。
他一直喜歡著紙屋。所以當他知道那個關學弟喜歡紙屋時,他心裡的煩躁讓他一看見紙屋就冷著臉。他認為,關比他更接近紙屋,因為紙屋從來都在他面前都戰戰兢兢,要不就是一臉怪笑地作弄他。他一直以為紙屋討厭他。
所以,現在一聽紙屋竟然說她喜歡他,他就樂得想要大喊萬歲。他之所以沒這樣做,不過是因為可悲的習性使然。
「喔耶!」紙屋高興地緊緊抱了戀人一下,又吃吃傻笑:「你答應了、你答應了!事到如今,我們就只有結婚去了!」
說罷,紙屋拉著一臉莞爾的準新郎就要離開。
「慢著,紙屋。」中村一臉沉重的臉情,攔住紙屋的去路。家政教室內的眾人似乎又在中村身上看見救苦救難的神光。「現在就結婚未免太草率了,至少吃過午飯再說。」
「我就知道你每次露出一副被大天使付身般的表情時,你都不會說多正經的說話。」紙屋瞪了中村一臉,倒沒有怒意。「現在結婚果然還是太早了,還是大學畢業了再說。」
紙屋的未婚夫微微一笑,彷彿在說:什麼時候都可以。
「看來,紙屋已經是死會了。」佐野一把抓著紅豆包小偷的後衣領,瞄了一眼被他追得逃進人多熱鬧的家政教室後終於被抓住的御下,「請你放棄吧。」
「沒想到真山學長的品味也這麼特別。」御下望著跟女魔王手牽手的勇者,咬了一口紅豆包——我以為只有關君會喜歡怪人,看來不然呢。關君要失戀了。
「阿孝,我失戀了。你的紅豆包要任我吃。」
「……是、是。」佐野忍痛地把衣袋裡、獨立包裝的紅豆包放到友人手中。
看著手中的紅豆包包裝紙,御下的額角爆出了青筋。
「阿孝,我一直很好奇你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紅豆包……原來你天沒亮就起床的原因,是你要溜出學校去便利店買紅豆包嗎?」御下把生產日期為昨天的獨立包裝紅豆包,用力地捂上好友的臉上。
——集訓期間離開集訓地點,集訓就變得毫無意義啦!你這個遇上紅豆包就突發性常識低下的紅豆包魔人!不要變得比我更糟糕好不好!
「不然你以為紅豆包的保存期限有這麼久嗎?」佐野正氣凜然地把被捂著臉上的紅豆包一把搶過來,俐落地打開包裝。正當想一口咬下去時,手上的紅豆包已經被御下咬了一大口。「你幹什麼啦!」
「阿孝剛才答應過我,你的紅豆包都讓我吃。」御下口齒不清地說著,口裡的紅豆包還沒嚥下又繼續襲擊友人手中的紅豆包。「你買多少個,我就吃掉你多少個!」
呆呆地看著手中的紅豆包被一口一口的被吃掉,佐野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在餵食。姑不論被餵食的傢伙有多囂張不可愛,佐野倒是覺得餵這隻張牙舞爪、侵略性十足的小動物很有趣。所以手中的紅豆包一被友人啃光,佐野立即又從口袋裡拿出一個紅豆包,把包裝去掉,讓友人吃個乾淨。
——我家的孩子就是很可愛呀,呼呼呼。
看見佐野媽媽面露詭異笑容,弓道部眾人一致地退後再退後。
——弓道部也好、劍道部也好,怎麼部長與副部長們都是怪胎?
〝當上部長與副部長的人會受詛咒〞——這種說法在日後廣泛流傳一事則是後話,這裡就不提了。
另一邊廂,大部份弓道部部員們仍呆呆地看著自家部長落入女魔王手中,一時不能作聲。尤其是目睹真山臉上掛著幸福微笑的時候,他們對自家部長的尊敬瞬間上升至頂點——阿彌陀佛,部長,你就安心地去吧。我們永遠會記得你的。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相模忽然丟出這一句,打開爐火就一個勁地做起煎蛋卷來。
這話聽似在吐槽部長,其實是在吐糟自己的無奈,只是沒人能聽出來罷。眼前有一對甜得膩人的情侶晃來晃去,即使相模多麼想去無視他們,還是會被他們無意識灑出來的小花狠狠砸到。最糟糕的是在集訓結束前,自己還是得身處甜蜜之花滿天飛的小花地獄裡,所以相模只好憋著一肚子懊惱地不停作煎蛋卷。
同樣在懊惱的人,還有響介與中村。
響介看著自小學三年級以來一直愛慕著的女孩投入別人的懷抱,說完全不惱是騙人的。但看著眼前的情侶,確是男才女貌、天作之合,響介又惱不起來。真山除了太過沉默外,幾乎沒什麼缺點。人長得帥,學業成績又好;儘管被列被三怪人之一,但個性上看起來卻很正常。最重要的是他對於紙屋的戲弄從來沒生氣過。
也許只有這個人,才能配得上紙屋吧?——響介默默地想著,嘆了一口氣。
至於中村,他已經不只是懊惱了。好友奪得美人歸,中村的確很高興,但問題是,失戀的關學弟。
中村一直以為紙屋愛戲弄真山,是因為她討厭真山。他一直以為,跟紙屋很親近的響介絕對能近水樓台先得月。可結果卻是,紙屋選了真山。
愛情不能勉強。紙屋喜歡的人是真山,這個事實是不能改變的;同樣,關喜歡的人是紙屋,這一點也不會改變。
不愛,就是不愛。
紙屋不愛關,那他一直努力跟關保持距離,是為了什麼呢?不、先別想這個。重要的是,關現在怎麼辦?
中村悄悄地瞄了響介一眼,恰巧看見響介正一臉無奈地嘆息。
沒有憤怒,沒有悲傷,也沒有嫉妒。有的,僅僅是無奈。
連一絲希望也沒有,只有認命的人才會感到無奈。
響介無奈的表情,喚醒了中村內心的野獸。
中村內心的野獸,由眾多負面情緒結集而成。若要說起成份,嫉妒、怨恨、憤怒、不甘等等的激烈情緒皆在成份列表之上。但培育出這些負面情緒的種子,卻是因對事實不可變更而感絕望、進而引發出的〝強烈的無奈〞。
平常中村為了壓抑負面情緒,他總是迴避著有可能引起強烈的無奈心情的各種事情。
快速轉換情緒是一個很有效的迴避方法。在深深陷入無奈的悲痛之前,立即切換成比較單純而正面的情緒,完全不給一分機會讓腦袋想起那個令他情緒失控的情感。
但這一刻,響介的表情卻既深又狠地烙入中村的腦海中。連切換情緒都來不及,在意識到那表情正是意味著〝強烈的無奈〞的那一瞬間,中村心底裡的野獸發出了咆哮。
野獸不斷撞擊著內心的牢籠。中村腦海中只餘下一個念頭,不斷重覆著。
——關不幸福了嗎?不幸福了嗎?
察覺自己的情緒瀕臨失控邊緣的中村,只丟下一句身體不適,便腳步踉蹌地離開了家政教室。
快、找個地方躲起來!絕不能讓關看見自己的失態!——這是中村逃出家政教室時,在逐漸變得混亂的腦子內所殘存的一絲清明。
中村的離去很突兀,而且是以讓人擔憂的的理由。
中村曾患重病,這一點很多人都曉得。中村身旁的人們紛紛對他投以擔憂的目光。畢竟他們並不太清楚這位看起來像人偶般漂亮、也像人偶般脆弱的學長的身體康復到什麼程度。
中村的事情,他們都不清楚。因為中村看似溫和健談(因為他說話總是扯很遠),能笑著跟任何人交朋友,但事實上中村很少與人深交。中村的性格疏離,再加上絕大部份人都不習慣中村過於快速的思考速度,所以像真山這種能與中村深交的知己好友並不多。
「學長,你沒事吧?」響介追出走廊,伸手想要扶中村,卻被一直低著頭的中村一手撥開。「學長?」
「……暫時…讓我……一個人。」中村全身顫抖,喘息著,冷汗連連。不過是短短的一句話,卻讓中村耗盡精力。
若不是不想被響介看見自己失控的樣子而拚命地維持快將失守的理性,中村此刻恐怕已經大喊大叫起來。猶是如此,過於雜亂的思緒還是讓中村忍不住伸手抱頭。
中村覺得自己的頭像是快要裂開似的疼痛。
「學長,你頭痛了嗎?」響介擔憂地望著中村。雖然見中村點了點頭,但在他看來,中村似乎很痛苦。「我、我去通知真山學長,你在這裡等我一下。」
雖然每次看見真山站在中村身旁,響介就會煩躁得很,但他曉得真山應該是此刻在校內最了解中村、最清楚中村的健康狀況的人,所以說罷響介就沿著來路往回走。
好不容易才能抬眼的中村,望著響介飛奔而去的背影,腦海中竟然浮現起母親的笑容。
——「小朔,今天我要去跟你爸一起去看日出喔。」
自殺當天,小夜子曾如此對年幼的兒子笑說著。說話的同時,還特地強調了兒子的名字。那個時候小夜子的笑容之美,連是一直視之為夢魘的中村也不能否定。
「不要、」響介的背影,在中村眼中瞬間與母親離別的背影重疊起來。「不要走。」
雖然中村知道響介並不是母親,但中村同樣不希望響離開他。獨自一人呆在寂靜的走廊中,中村有種被遺棄的錯覺。
——關,該不會連你也要丟下我吧?
中村細碎的聲音沒能傳入響介的耳中。望著響介的身影消失在家政教室的門後,不安的中村像是在逃避什麼似的飛奔離去。中村一直告訴自己,母親是恨他的。他總是如此告訴自己,一次又一次地。
因為他必需讓自己如此相信。
——母親一直是在恨我的,所以、所以……
所以什麼?
——……所以,我才有理由去恨她。
中村從來都很聰明,聰明得騙不了自己。他花了十數年,每天每天地告訴自己,母親恨他,而他也恨母親。
連中村自己,也幾乎騙過自己。
可是,結果還是不行。響介離開時的背影,直接道出了他一直不想承認的事。
其實他並不恨母親。
其實他是很希望母親不要走;或者,母親帶他一起走。
中村雖然喜歡舅舅,可是對一個不到五歲而言,母親永遠是不可無視的存在。而不幸的是,母親死前的話語,讓他對母親心存愧疚。
母親見不到丈夫的最後一面而遺憾,所以年幼的他因心存愧疚,沒有挽留母親。當時小小的中村,一絲聲音也不敢出,伸出的指尖也不敢觸碰母親,最後就只能呆站著目送母親從窗台處一躍而下。
要是當時他拉著母親的裙襬,大聲哭嚎地哀求母親不要走,母親是不是就不會死去呢?——這樣的想法總是讓中村感到自責。即使是夜裡,也總是讓他從睡夢中哭醒過來。
每次哭醒過來,他就會覺得自己很不像話。小學時代的中村當然是長得如人偶般漂亮,所以若是哭了,就會被其他男生說他是娘娘腔。小時候的中村跟普通男孩一樣,都不會喜歡被別人喊娘娘腔,因此中村總是告訴自己,絕不可以哭。
可是,他一想起母親覺得心裡很難過啊。一難過,眼淚就自然冒出來了。那,他該怎辦呢?
不再想母親嗎?不可能,他怎能不去想念母親呢?
所以,中村就對自己說:母親在恨他,而他也在恨母親,因此他沒必要為母親而哭。
這麼一來,中村的確不再哭了。但是,一只野獸卻在他的心底裡安了窩、住了下來。
——把一切都推到母親身上的自己,是多麼的醜惡啊。一切都是自己的錯,為什麼自己總是要去怪別人呢?
是因為孩童的單純防衛本能?不、這種說法對其他孩子太失禮了。事實其實很簡單:中村朔這個人天性就是如此差勁。即使是在孩童時代,他就已經表露出惡劣的一面。
無藥可救的自己,非常地討厭。令人憎惡。
所以,這樣的自己,死了最好。
——「殺死威脅自己存在的敵人,自己就能存活。」
——「……中村的箭尖,指著的是誰呢?」
談論弓道時,真山曾這樣問過他。當時自己是怎樣回答的?
——「是〝終結的朔日〞。」
沒錯,他是這樣回答的。
他的敵人,從來都是自己。所以他能拿起弓與箭,朝假想的自己放箭、朝被自己厭惡的自己放箭。
但是,中村從來都很笨,明明腦筋很好但總是在小事情上鑽牛角尖。又或者說,中村那無法自欺的心都在作祟。一直把自己視為〝醜惡的野獸〞與〝作為人類的中村朔〞兩個部分的中村,一旦認清後者的本性其實與前者同樣醜惡,就覺得自己不可能再次拿起弓箭。
他已經沒資格了吧?
光是想像自己放棄弓術,以後不再拿起弓箭,中村的淚水就不住地湧出。
——不對,自己這種過於悲觀的想法是怎麼回事?只要不對自己失去信心,一定可以像以往般拿起弓箭……
〝像以往般拿起弓箭,以想像殺死自己為樂嗎?〞
腦中裡突然冒出這一番話,讓中村緊緊閉上了眼睛。既混亂且不清晰的腦子裡,各種想法與回憶不斷激著中村微弱的理智,讓中村難過得直想把腦子敲個稀爛。
「有誰……來救救我吧。」中村自暴自棄地喃喃說著。其實他很清楚,世上並無人能幫助他。因為把他趕入這困境之中的人並不是誰,正是他自己本人。被強烈的自我厭惡感所逼入死角,直把自己逼瘋。
從不與人商量的中村,總是能一個人把事情辦好。小時候被人欺負,他會笑著把對方欺負回來;小學時代每次遇上討厭的家長會時,他會把本應給舅舅的通知書毀屍滅跡。把書唸好,也能解決不少麻煩。
可是世上也有些事情,單憑中村一個人是做不到的。不懂的事情,怎麼去想還是不會懂的。
中村所求的不多。他只希望有人能對他說一聲,〝事情並不是這樣的〞。這樣的話,中村有信心能重新振作。就像一年前的響介的敵意讓他振作起來般——他會振作的。
但是,世上不會有人來幫助他。
連疼愛他的舅舅、最了解他的真山,都不知道他真正痛苦的事,試問世上又有誰來幫助他呢?中村一直把自己保護得很好,就像一顆寶石般,以不同的反光面產生出炫目的光耀來迷惑他人,讓任何人都看不見他的瑕疵。但中村本人知道,那個瑕疵的確存在。他不過是一顆廉價的偽寶石。
不會有任何人會來。因為沒有人發現他的弱點,所以也沒人會發現他的困境。自然也不會有人對他伸出援手了。
「學長,找到你了。」
一個熟識的聲音傳入中村的耳中。中村微微睜開眼簾,只覺身處的黑暗透入了一道光。抬眼一看,把中村全身蓋得密不透風的不透光黑色布簾被人掀起了一角。而那道光正是從被掀開的地方透進來。
「哎、真看不出這個布簾這麼重,難怪學長你被壓在下面會出不來。」聲音的主人如此說著,試著把布簾完全掀開,但布簾本身是禮堂用的遮光布幕,一時間只能掀開一點。「學長你沒事吧?我們找了你很久,快要把學校找翻了。」
中村當時因〝要被是遺棄了怎麼辦?〞這個想法而恐慌著,一心只想去找個地方躲起來,試著控制自己的情緒——雖然他失敗了——結果因為假期期間大部份地方都上鎖了,最後只好躲到沒有上鎖的舊倉庫裡去。
然後,腳步不穩的中村撞上架子。被胡亂塞在架子上的遮光布幕就遵從萬有引力學說地掉下來,把中村壓在下面,讓覺得自己真是衰得家的中村更是哭得淅瀝的。——之後發生的事,如上。
「我、我……」中村慌亂地用運動外套的衣袖拭去淚水,他並不想讓任何人看見自己的醜態。若是被問起他怎麼哭了,難道得坦白說他剛才抓狂了?
但是、有點累了。對於一直逞強、不讓別人看見瑕疵的自己,中村真的覺得有點兒累了。
「學、學長?」望著突然拉住自己衣服的中村,我們的男主角關響介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關,請你陪我一下。一會兒就可以。」中村頂著一雙哭紅了的眼睛,直直地凝聚視著響介。
又、又是作伴啊?——響介想起那位相模學長,嘴角不自覺地抽搐著。畢竟聽一台腦子丟了螺絲的乾冰製造機哭並不是什麼美好回憶。
不過眼前的中村並不是冷得要命的相模,所以響介也沒有拒絕。對響介而言,中村依舊是個必需追上的目標。再說,怎麼想也不會有比聽乾冰製造機哭更糟糕的事發生。
「謝謝你。那麼,請讓我好好哭上一場吧。」中村說罷,真的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慢、慢著,這麼突然?」響介嚇得連連後退。不過因為中村本來就拉住他的衣服,所以響介怎樣退也退不開——中村的手勁出乎意料的強啊。
——前言撤回。平常不哭的人一旦哭起來都是非常糟糕的事情。
響介一副〝我才是想哭的人啊〞的表情,看著中村哭泣的臉龐。一般而言,男生是不會在別人面前哭的。即使是相模,也沒被他看過哭相。可是中村卻毫不介意這一點,還哭得非常的……豪邁。
——「難過的時候,總會有〝是誰也好,希望能有人相陪〞的不設實際的想法。」
相模曾這樣說過。所以說,中村現在是很難過?
——「所以就隨便選了一人,而那人剛巧就是你。」
不過是巧合。自己並不是個讓人安心、可靠的人,學長們會在他們面前哭,其實並無任何意味。
心中如此想著的響介,有點兒失落。想要追上某人步伐的他,雖然有點笨拙但卻默默地努力著。
——還不夠、還不夠。我想要成為一個能站在中村學長身邊、值得信賴與可靠的存在。就像真山學長那樣……不、是要超越他!
——這樣的話、中村學長就會……
響介忽然想起在找到中村之前,他從御下口中得知中村的名字。寫作漢字,是朔日的朔。
有重新開始之意。
「朔是一個好名字。因為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
響介出神地說著。以往一直愛慕著鄰家女孩的他,應該也可以重新開始吧?重新地去喜歡其他人。
失敗了也沒關係,只要有勇氣去重新開始就可以了。
「重新開始……我會的。」中村用手背拭去淚水,可是淚水又落下,彷彿怎樣也流不夠。「為了不負母親給我的名字,我一定會的。」
輕輕的兩記叩桌聲,把響介的思緒從回憶中拉回現實。響介抬起頭,看到的一張睽違已久的熟悉臉龐。
一年不見,中村的外表變得更是成熟帥氣,完全沒了高中時代的青澀。個子也是微稍長高了點。
「抱歉,我遲到了。」把垂在臉頰邊的髮絲繞到耳後,中村露出苦笑,在響介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剛才在家被真山纏著,一時脫不了身。」
「又來了?」響介嘆氣,「今次又怎麼了?白鳥老師沒把他踹出門外嗎?」
雖然自中村高中畢業以後,響介與中村一直不曾見面,但真山的未婚妻紙屋跟響介可是鄰居,所以中村的消息響介多少也知道一點——比方說,一個姓真山的醫生隔個幾天就去打擾中村的家,然後被白鳥一腳踹出門外之類的日常事。
「沒有,因為舅舅從來對待真山兄弟都是踹大不踹小。」中村垂眼看著咖啡廳的價目表,向一個看起來像兼職的女侍應點了一個牛奶咖啡。
響介聽了,一臉狀況以外地眨了眨眼睛,然後猛地雙手拍桌站了起來。
「真、真真真真真……」
「我知道你是很吃驚,但今天來的的確不是哥哥而是弟弟。」中村笑著甩甩手,示意響介坐下。「真山剛才還抱著我的肩哭訴,為什麼他的紙屋這麼可怕呢。」
「抱、抱著……」響介裝作若無其事地跟喝著黑咖啡,但額上已經冒出了青筋。「紙屋到底對真山學長做了什麼事,讓那個木頭學長會跟你哭訴?」
「你還記得紙屋的家人反對他們的婚事吧?」中村對響介說真山是木頭倒沒什麼反應。因為紙屋常常都喊真山作大木頭——尤其在他們交往以後。
響介點了點頭。這件在三年前把他弄得水深火熱的慘事,響介發誓即使到了大河對岸喝了忘川水也不會忘記。
那是在紙屋跟真山交往不久後的事情。當時,紙屋告訴父母她有戀人了。
「是男還是女?」紙屋老媽這樣問。
「管他是男是女。重要的是我家女兒有人要了。」紙屋老爸老懷安慰地用手帕拭淚。
「既然你們這樣說,星期天我們兩家人就見面吧。」紙屋也不生氣,望著自己衣櫃裡的一片黑壓壓的男裝衣服,盤算著要不要添些裙子。畢竟她還是不太清楚,真山是不是比較喜歡他的女朋友能被人一眼看出是女性。「因為我們打算大學畢業後就結婚。」
就是這樣,被女兒的結婚二字嚇倒的兩老,再次被男家的紅髮男子嚇倒。
「喔喔、你們就是紙屋的爸爸跟媽媽?能與你們見面真是三生有幸。」真山遙搬出泡妞時的蹩腳說法。但、這並不是讓紙屋父母嚇到的主因。主因是,遙當時穿著豪華的女裝長裙。
「我的父母還在國外工作,一時趕不及回來。所以我代表了我的父母。」這樣解釋著的遙挺起胸膛,一副〝我很有心思吧?〞的表情。
「……爸媽回來後會宰了你。」真山回以微弱的吐糟。
就是這樣,紙屋的父母堅決反對兩人的婚事。
後來紙屋一時說要跟真山私奔,把真山綁架到羽田機場、一時又說要殉情,再次把真山綁架到富士山樹海。雖然都是未遂,但那段日子確實讓他們身邊的所有人感覺尤如置身水深火熱之中。
「不過,這件事不是在他們兩人都考上東大時就結束了嗎?」響介困惑地皺了皺眉,放下咖啡杯。
紙屋的父母當時提出,要是紙屋能考上東大就不再反對他們的婚事。因為他們知道他們的女兒的成績雖然不俗,但要考上東大還是有點差距。
但是,他們千算萬算,還是算漏了真山。真山的成績從來都是成績公報板上的第一名。在真山的補習下,紙屋考上了。
「聽真山說,紙屋好像沒什麼安全感。」中村說著,聳了聳肩,「所以真山今天清早一睜開眼睛,就看到某個打算來個米已成炊的女色狼在扒他的衣服。」
「好、好可怕……為什麼紙屋能進真山家裡去?」即使是喜歡的人,但早上一睜眼就看到不該出現的對方出現在自己的房間,而且還在扒衣服……身為正常人的第一反應絕對是嚇得全身僵硬、動彈不得,而不是像色情故事中的男主角般朝美人飛撲過去。
「聽說,好像是真山的大哥開門請她進去的。」中村苦笑。這才是真山想哭的理由——自己的兄長竟然開門給女魔王。重點是,他的兄長很清楚女魔王打算做什麼事。
真山學長,我由衷感謝你英勇地奪走了紙屋的芳心。——響介心道,拍了兩下手,只差沒唸上一句阿彌陀佛。
「事情就是這樣。那,你在電話中說有很重要的事要親自對我說,是什麼事情呢?」中村笑問,呷了一口剛送上的牛奶咖啡。
「學長你變了很多呢。」響介並沒有直接回答。「表情比較豐富了。」
中村聽了,手一震,杯中的咖啡濺出了一點,滴落在光滑的桌面上。中村連忙放下杯子,用紙餐巾拭掉桌面上的咖啡。臉頰上泛起淡淡的紅暈:「因、因為我很努力。」
努力地去改變自己,讓自己稍微變得率直一點、讓自己稍微喜歡自己多一點。就像當天在倉庫中所說的,中村確是重新開始了。
「那麼、我可以叫你的名字嗎?」響介托腮笑問。為什麼以前沒有發覺中村是如此的可愛呢?是因為以前自己對紙屋太專注,還是中村現在變得可愛了?
「為什麼?」中村為響介突如其來的問題而困惑,倒是沒什麼厭惡情緒。
「因為學長的名字是個好名字。」響介本來是要試試,御下當年所說〝中村厭惡自己的名字〞的傳聞。見中村沒反應,也沒有什麼感想。
「可以。我最近也稍微習慣了舅舅喊我的名字了。」中村苦笑,「以前舅舅怕我抓狂,都不再喊我的名字。感覺有點對不起他。」
原來以前提到名字會抓狂?——響介揚了揚眉,「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抓狂,可是一切都過去了。我想白鳥老師一定很高興吧,朔?」
「他是很高興沒錯……」被喊到名字的中村神色不太自然地望向玻璃窗外,櫻花正飄落著。現在聽見自己名字的感覺不是悲傷或無奈。神色之所以不自然純粹是因為喊這名字的人是響介。
一年沒見,響介也變了很多。雖然還是有點笨拙但仍是很努力,專心一致、心無旁騖的個性似乎也是絲毫未改。而且變得成熟可靠。
中村對眼前的青年依然不變,仍是默默地看著,不曾表露愛意。雖然已有告白的念頭,但中村認為現在的自己還不夠好,所以覺得自己仍是配不上對方。
「最近我開始有點明白,朔當年所說的〝最基本的極致〞了。」響介看了中村一眼,也把視線移到窗外。「朔當時所說的〝最基本的極致〞,指的是人生的極致吧。」
只存在於精神層面中的極致,是人一直所追求的存在。
每個人對極致二字的體會都不同。既有意思淺白的答案,也有意思極玄的答案。
但響介所找出的答案是,人生的極致。
「朔的答案是,〝以自己希望的形態活著〞。對嗎?」
簡單淺白來說,就是以自己所自豪的風格,活出自己的人生。
「……我們的答案是一致的。」中村微微一笑。「我這個答案會不會很孩子氣?」
「完全不會。因為我們都是很自豪、很帥氣地活著。」響介咧嘴一笑,從自己的大衣衣袋裡拿出一個信件,「再說,我們都很努力地想要達到這個〝極致〞呢。」
中村看著被放到自己手中的信件,對今天的見面目的了然一笑。這是大學的取錄通知書。
「恭喜你。連你也考上東大了呢。」再次成為響介的學長的中村笑道。這讓響介忽然想起東大多出產怪胎的說法——不對不對,這一褂人本來就是怪胎,所以這不是學校的錯,自己當然也不可能因此成為怪胎了。啊啊、真是完美的理論啊。
「今天我來請客吧?」中村的笑容燦爛。
「先別說這個。朔倒是來說說,以我這個成績總是不上不下的笨腦袋竟然也考得上東大,我付出的努力夠多嗎?」響介豎起食指,一面凝重的表情。
雖然響介是有點笨拙,但笨的並不是腦袋。不過既能考上東大,中村自然不會否定響介的努力,所以點了點頭。
「那麼、問題的重點是,東大出身(預定)、前途無可限量(至少可能性不是0)的我是不是有資格去追求你了呢?」響介一笑,但眼裡是滿滿的認真。
中村聽了,低低地呻吟了一聲,扶著頭往後倒——不過因為中村此刻是坐著,所以只是倚著椅背。
「為什麼?」中村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為什麼是我?我這種人……不、我跟你並不算很了解對方,為什麼你會有這種想法呢?再說我們都是男的。啊、難道是因為紙屋,你受到太大打擊所以不再喜歡女性了?我、我現在就撥電話給舅舅,拜託他給你約個時間去見見心理醫生。」說罷,中村真的拿出手提電話,慌張地按著電話按鈕。
「慢著。」不小心確認到說話扯很遠是中村的本性的響介頭痛地一把搶過對方的電話。雖然早就想像過中村的反應,但他沒想到想像化成現實有多可怕。中村的鑽牛角尖能力他多少也知曉一些,如果現在不把話說清楚,搞不好將來中村一見到他就會抓狂。「與紙屋無關。」
中村聽了,頓了一頓,又手足無措起來。
哎,變得坦率的朔就是能讓人一眼看出他在想什麼這一點很可恨。被我告白有這麼可怕嗎?
「我在很久以前就一直喜歡著你。被紙屋拒絕的時候,我就已經很在意你了。每次看到真山學長站在你身邊、很要好地聊天時,我就無名火起。所以我一直很努力,想要追上你的步伐,希望有一天在你身邊的人不是真山而是我!」響介稍稍別過了臉,沒去望中村的表情。他不想在話沒說完前看到中村拒絕的表情,這會讓他說不下去。「不過,我發現自己的心情,是在倉庫裡你哭得厲害的時候。看到你哭,我就覺得很心疼;一想到當時無論是誰發現你,你也會哭給他看,我就很難過。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但是我希望你能幸福地笑著,也希望……你只哭給我一個人看。」
說到這裡,響介已經滿臉通紅。真奇怪,當年跟紙屋告白時他也不曾這麼緊張與膽怯。難道這就是喜歡的程度的差別?
「……我說完了,你可以拒絕我了。」響介低著頭,悶悶地說著。真山學長是個很好的人,但朔也不曾對他動心,這不就代表朔對同性沒興趣了嗎?既然如此,比不上真山學長、又是同性的自己就更是沒可能告白成功了。
「你、我……」中村垂下眼簾,內心掙扎了好一會,最後還是如此說道:「我很高興你喜歡我,是真的,我很高興。可是,我還沒資格配得上你,所以……」
「愛一個人哪有什麼資格不資格!」響介不自覺地拉高了聲音。他忽然有種想哭的衝動。「……我才是、我才是怕自己不夠格去喜歡你的人啊。」
「可是,我其實是個很卑鄙的人,真的不值得你去喜歡。將來當我變得更好更好的時候,我……」
「你這樣才是卑鄙。你那種說法明明就是喜歡我,但你卻總是對自己說自己有多差勁、完全無視自己的優點,狠狠地欺負自己……朔,你不是說過要重新開始嗎?你有重新開始的心與努力,那為什麼你沒想到這一優點呢?」響介悲傷地直視著中村,「朔,至少請你不要輕視我喜歡你的心情,認為那是只要看到你的一些小缺點就會崩潰的脆弱情感。」
「你會後悔。」中村垂著頭,喃喃地說著,「你一定會後悔的。」
「自我催眠的習慣也要改掉。」響介伸手在中村的額上彈了一下。吃痛的中村抬起頭,眼睛剛好對上響介的視線。「你以為我剛才為什麼要聊起極致的話題?我會以我所自豪的方式活下去,而我所引以自豪的習慣是:做事前先三思、做事後絕不後悔。」
響介的話說得很明白,他對中村的告白並不是一時衝動。他是來聽取答案的。
愛,或是不愛。
這個問題的答案沒有一半可言。有的僅是100%與0%的絕對,如此而已。
中村知道自己該怎樣回答。
所以,中村嗤的一聲,笑了。
有時候,世事其實很簡單,只差每個人怎樣去解讀其中的含意。
「你真爛、竟然又在嘲笑我。」
「我沒有!」
[完]
(2006/1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