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的方法

 

 「我希望我活著,能了解什麼叫做〝死〞,這樣才能了解活著的價值。」

 ——出自「飛行少年」/ Satoru Aikawa

 

 

 

 

 

 我們坐在咖啡廳中。

 

 「小黃,別那麼一副怪表情。」那個人說,木無表情地呷了一口咖啡。

 哪有人和一個瘋子待一起,不會一副哭喪臉?

 「不要叫我小黃。」我皺著眉說,盤算著離開的時機。

 「名字不過是用於自然界中記號化。其實叫什麼也沒所謂,只要記號化有效就好。」他淡然地說。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聳聳肩說。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告訴我名字,我就隨便叫。」

 「問人的名字前,要先報上自己的名字。」我挑眉笑說,「你真沒禮貌。」

 「我沒有問你的名字。我只是說你不告訴我,我就隨便亂叫。」他模仿我的表情和語氣,「你真沒邏輯。」

 「你!」我氣得馬上站起來。可是一想到這傢伙腦筋不正常,我就忍耐地再坐下來。

 「……唉,你叫什麼名字?」我扶著頭問。我快被他氣得沒力了。

 「我說過,名字不過是用於自然界中記號化。」他說,用過於清澈的眼睛瞄了我一眼。

 「……雖然我聽不懂,不過你是不想說吧?」我抬頭看著天空,遠目地說。天空中萬里無雲,藍得過份。

 最討厭這種天氣了,一定會遇倒楣事。我心想,看著令我倒楣的傢伙。

 「……也不是不想說,只是忘記了。」他笑說,又呷了一口咖啡。

 ——笑得真無邪。為什麼有這種親切笑容的人,會有那麼沒機質的眼神?

 「怎麼可能會忘記?」我瞪著他看。

 「因為會喊我名字的人都死光了。時間長了,就忘記了。」他說。表情從容得令人懷疑他在說謊。

 可是,如果他的親人真的死了,也能解釋為什麼這個瘋子會到處亂跑了。不過……

 「你好像不相信我的話呢。」他笑容地說,沒有笑意的眼睛直看著我。

 「這是理所當然的。這麼扯的事……」

 「有哪裡扯了?」他歪頭看著我。

 「你明明看起來才二十出頭,怎可能上千歲?」我皺著眉說。

 「吸血鬼不是都看起來很年輕,其實遠古?」

 我看著他,倒抽了一口氣。

 「難道,你想說你就是吸血鬼?」我既驚訝,又期待地問。我最喜歡吸血鬼的故事了,要是真的有一隻出現在我面前,實在是太美好了。

 「不是。」他斬釘截鐵地用一句話打碎了我的幻想,「我想,我應該還是人。」

 他的語氣像是自己可能是妖怪似的,我想。

 「你長生不老?」我試探地問。

 「至少這幾百年來都沒老過。」他淡然地說。

 我眼前一亮。

 長生不老啊!這是多麼誘人的字眼。

 「……你確定不會想喝血?」我又問。

 「完全不想。」他即答,眉間似乎有點不爽,可是眼中卻依然沒有感情。

 「好吧,你可能是不怕太陽、不須喝血的變異吸血鬼。」我說。

 「我說了,我不是你想像中的東西。我就是我,不過是不會衰老而已。」他似乎有點動氣。可是我看不出他有激動的神色。

 「你是怎麼變成長生不老的?」我依然興緻勃勃地追問。

 這個問題似乎沒有觸怒他,「我也不知道。突然有一天,就發現大家都老了,只有自己不曾改變。」

 聲音中似乎有著疲憊,可是他臉上根本沒有這種表情。

 「後來我遇到同伴。他們都是像我一樣,突然就不會老了。他們告訴我,是因為我們沒有生的感覺,所以不會老,不會死。永遠只活在自己停止了的時間中。」

 「我不明白。什麼是〝生的感覺〞?」我問。

 「我也不知道。不過大概像你一樣,是常人有的〝活著的感覺〞。」他淡淡地說。

 「我還是不懂。你現在是活的啊,那你和我有什麼不同?」我困惑地問。

 「我什麼都可以放棄,什麼都可以不要。沒有想要的東西,沒有生活的實感。」他瞄了我一眼,「大概就是所謂〝放棄人生〞的完全版本?」

 「……我沒有這種想法,所以不太理解。不過,你為什麼要我殺死你?難得可以長生不老說。」我問。

 「當然是因為連生命也不想要啊。」他笑說,把咖啡一喝而光,「其實我們對死、生都已經放棄了,不會特地找死。可是長生實在很無聊,所以活了一段日子後,大部份人都會找死亡的方法。不然會發瘋。」

 「……自殺就好了。」我潑冷水。

 「可是死不了啊。身體死了多少次也好,真正的死亡卻不曾來臨。」他抬頭看著藍天,說,「真是諷刺。努力想活的人不能活,放棄的人卻得到永恆。這難道是神給我們放棄者的懲罰嗎?」 

 然後,他淡淡一笑。

 

 

 

 「沒有生的感覺,將沒有死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