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的方法

　

　有時候，對一個人好，重視一個人，是會令對方致命的。就因為我重視他，不想他死去，所以有時候拒絕是必須的。

　

　

　

　

　

　

　原來，他希望和他們一起過快樂的生活，好讓他捨不得我們。然後，他就能像我們一樣，衰老，死去。

　原來，就只是這麼一回事。

　

　

　

　

　

　

　「……你欺騙我。」我低著頭，喊道。

　「小黃？」他困惑地看著我。

　「我視你為朋友，你卻是在利用我。利用我們，利用我們黃家子孫……」

　他皺了眉。

　「不是這樣的。你是這樣看我的嗎？」

　「我，最討厭你了。以後別來找我！」

　我說，把雪糕扔在他身上。然後轉身，頭也不回地飛奔著離去。

　

　

　

　

　

　一回到家，我立即跑回房間，緊緊抱著枕頭，在床上躺著。

　我知道，我傷害他了。

　在我說討厭他的時候，他好不容易才有了感情和神采的眼睛，瞬間暗淡下來。

　可是，不這樣做不行。

　因為，我不想殺了他。

　

　

　

　

　

　我視他為朋友，對他好，卻會令他死去。

　會害死他。

　既然如此，拒絕他就好了。

　不要對他好。

　不要對他說，其實他對我而言有多重要。

　不要告訴他，我有多重視他。

　要完全地，毫不留情地拒絕他。

　傷害他。

　不要對他說，這樣做其實是為他好。

　不要對他說，這樣做是因為希望他不要死。

　

　

　

　

　以後，不會再見面了吧。

　我這樣想著，眼淚幾乎奪眶而出。

　

　

　

　

　

　突然聽到聲音。

　是玄關，傳來開門的聲音。

　這個時間，父母都不會回家。那麼是誰？

　是闖空門的小偷嗎？

　

　我輕聲走出房間，看到的不是小偷，而是父親。

　「爸。」我輕聲叫著。

　「我忘了把資料帶回公司，回來拿的……怎麼了？」

　父親看到我快要哭的表情，問。

　「爸……我遇上那個人了。」我坦白地說。

　到這個時候，說不說都已經沒所謂了。

　父親睜大了眼睛，良久，他微微一笑。

　「是嗎？他回來了嗎？」他苦笑說。

　我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來，我給你看一個東西。」

　我什麼也沒說，只是默默地跟著父親，來到閣樓。

　「爸……？」

　這是爸的秘密房間。是家裡的禁地。

　「進來吧。」他淡淡一笑。

　

　

　

　

　

　閣樓內，一片寧靜。

　為數極少的傢俱們，都蓋上白布。室內一塵不染，看得出經常打掃。

　牆上，掛了一幅被白布蓋著的畫。

　「爸，你說的畫就是這一張嗎？」站在畫前的我轉頭，問。

　他點點頭，示意我掀開白布。

　掀開白布，我看到那一張畫。那張畫了守護神的畫。

　「爸……這是……」我抖著聲，不住的退了兩步。

　父親垂下眼簾。

　「沒錯，這就是我們黃家的守護神了。」他靜靜地說。

　

　

　

　

　

　

　畫中的人，是個大概二十歲的俊美青年。背景是這個閣樓。他靜靜地佇立在窗邊，回頭淡淡一笑。

　看得出，畫畫得很好，很用心。

　黑玉色的頭髮、深灰色的清澈眼睛、光滑細膩的雪白皮膚，沒感情的笑容和像幽靈的存在感。一切都畫得很好，完全捕捉了那個人的神韻。

　這根本就是那個今天被我罵了的那個人。

　「爸，他……就是我們的守護神了嗎？」我訝異地問。

　「是的，他就是我們的守護神。」父親靜靜地回答。

　「那麼，所謂守護神要求的〝回報〞是……」我抖著聲問。

　「沒錯，就是希望我們殺了他。」

　聽見父親的回答，我跌坐在地上。

　「可是……不可能啊，那個人怎麼可能是守護神？他是人，沒有守護我們的神力……」我失魂落魄地看著父親。

　「我說過，所謂的神靈，是不存在的。」

　——〝所謂的神靈，是不存在的。〞

　那個人曾經也這樣說過。

　

　——〝你有見過那個守護神嗎？〞

　——〝那個守護神嘛……「時而可見」。〞

　

　因為他就是守護神，所以他這樣回答。

　「因為他希望我們在殺了他前血脈不會中斷，所以會守護我們。人只要活久了，就會懂得很多事情。比方說醫術和武術。在戰禍時的確能守護我們。」父親沒有表情地說。

　

　我曾經說過，拒絕守護神的請求是件吝惜的事。可是，我在不知不覺中，也拒絕守護神的請求。

　

　「……你也拒絕他了嗎？」父親問道。

　我點點頭，不語。

　「雖然他總是說，黃家為了利用守護神而總是拒絕他的請求。其實他沒有發覺，我們拒絕他的請求的真正原因。」

　我沉默不語。父親繼續說。

　「我們因為不希望祂逝去，所以拒絕他。我們黃家總是用自己的方法，守護那個人。」

　我一笑。這是我好不容易才擠出的笑容。

　「是互相守護嗎？」

　「是的。在他發現這一點之前，我們都會用這殘忍的手法守護他。」

　父親笑說。

　我默默地站起來，「的確是很殘忍。」

　「不過，爸，你不覺得勉強讓他活著是很殘忍的事情？」我問。

　「你說什麼啊。你要是這樣想，為什麼要拒絕他？」父親問，「而且，我們黃家的子孫，在下一代作出決擇前，絕不會透露守護神的真面目，也是為此。」

　「咦？」我困惑地問。

　「要是有人選擇讓守護神逝去，我們絕不會怪他。因為他完成了守護神的心願。可是在這一天來臨之前，我們不希望我們上一代的選擇影響了下一代的選擇。」

　「爸……你也很辛苦。」我笑說。

　「怎麼說？」他眨眨眼，不解地問。

　「黃家中，與他關係最好的人就是爸了吧？」我說。

　「啊啊，的確是很辛苦。怎麼趕也趕不走。到最後只好刺他一刀……」父親一副遠目狀。

　「咦咦！刺一刀！？要是他死了怎麼辦？」我驚訝地尖叫。

　父親聳聳肩，一臉理所當然的笑容。

　「當然是知道他死不了，才會刺下去的吧。」

　嗯，父親果然是少條筋…………

　

　

　

　

　

　

　

　

　這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而在今天，我在接唸國小一的小兒子下課時，看到了他喔。

　我們的守護神，和我的小兒子在堆沙。

　看來他還活得好好的。

　我壓抑著笑容，板著臉走過去，一把拉著兒子回去。

　

　我知道他在背後看著我，可是我沒有停下腳步。

　為了不殺死我們的守護神，這是必須的。

　

　

　

　

　

　

　殺人的方法不只一種。

　所以，守護的方法也不只一種的。

　

　

　

< 完 >

(2004/09/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