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在德軍潮水般猛烈的空軍投擲攻勢下,法國的巴黎也漸漸不支,大批法國士兵後撤或逃亡,政府僅餘的成員也都從鄧扣克海港往英國逃去。

        1940622日,法國正式宣佈投降。希特勒將法國分成兩個部分,北面由德國政府統治,南面則建立了稱為維奇政府的傀儡政權。

        德軍正式佔領了這曾在一次大戰對他預以重罰的敵國,但勝利並沒有帶來太大的欣喜,因為很快的,希特勒又下了命令開始籌備對英國發動攻勢。

        與此同時,德國的東面戰線卻出現了稍微的誤差。希特勒打算經由南斯拉夫攻打巴爾幹半島,不料卻受到當地人的反對,因而受到拖累。希特勒用了一個星期進佔希臘,但原定於10月進攻蘇聯的企劃卻延遲了。

        至於其盟軍,也就是墨索里尼所領導的意大利法西斯,正在非洲搶攻英國殖民地,在得到索馬利蘭後即進軍埃及,欲取得蘇彝士運河。

 

        法國.納粹軍營

 

        被稱之為浪漫之都的美麗巴黎,如今卻飄散著肅殺、冷清的氣氛。由於法國人不希望當地的建設受戰火摧殘,仗著英國同盟的幫助,很快便撤離本土,而德軍也得以在法國建立軍營及補給站。

        陰翳的天空佈滿了沈重的烏雲,彷彿隨時就要下雨一般。自從戰事爆發,天空就鮮少晴朗,就像是為戰爭死難者的靈魂哀悼般。

        土地是灰黑乾涸的,硝煙的味道隨處可聞,法士兵的屍體已經被德軍集中堆到亂葬岡裡去,而未死的將士們則被禁錮起來,有的作為實驗的白老鼠,有的則淪為軍奴、戰俘。

        破殘的建築物,依稀可以看出法國人華麗堂皇的風格,在街道的各處,幾乎都揚起了納粹的『卍』字旗幟,法國曾聲稱打造了馬奇諾防線抵御德軍,結果希特勒只用了一天的時間便將之撃潰,現在甚至在首都巴黎駐紮軍營,實在是恁地諷刺。

        在巴黎近郊的廣闊平原也都被德軍臨時搭建出發射站、偵察站、師令中心以及武器庫。飛機、吉普車每天不停地運送部隊及物資到各個軍營,即使法國已經淪陷,精銳的部隊依然不敢鬆懈。

        破曉時分,一架小型的私人飛機在軍營上空出現,上頭印有納粹的標記。工作人員馬上清除跑道,讓飛機可以安全降落。

        「拉裴爾,你瞧,這是柏林那邊來到監察呢﹗」站在師令台報道的男人對身旁正搬運著軍隊物資的金髮藍眸男人笑道。
       
「嗯,馬丁,你要好好指揮,萬一降落失誤,他們可會向元首投訴的。」擁有如無邊的海洋般湛藍深邃的瞳眸,一如以往的閃爍著倨傲的神采,而在這陣子親身體驗戰爭更令他的雙眸充滿英氣及惑人的成熟魅力。那貴族般優雅俊帥的臉容雖然稍微變得粗獷,卻反而變得更加的冷峻。

        「太毒舌了﹗」稱作馬丁的男人哈地一笑,手熟練的按著鍵盤上的命令按鈕,他是位老軍人,為德國工作已經有五十多年,因為體力衰退,如今被調派去當後勤的工作,「不過,我就是喜歡你自大的口氣,想當年,你老爸他也………」

        「馬丁﹗」本來調笑的口吻一歛,拉裴爾的眸中綻出寒芒,「我說過我不想聽那傢伙的事。」

        「好、好、好。你這孩子,甚麼都好說話,就是唯獨他的事鬧彆扭。」馬丁呶呶嘴,「我真不明白,有這麼厲害的老爸,為甚麼不感到榮耀?反而老是不喜歡別人知道你的家庭背景?」

        「那和你無關。」拉裴爾冷哼一聲,本來說笑的好心情已經因為馬丁的失言而消去了,他坐上吉普車,道:「我會營裡去了。」

        「哦…好﹗再見。」馬丁點點頭,接著也專心一致地工作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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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校們日安,呀……請問要先去用飯還是安頓好營舍?」從飛機的艙門步出,由柏林到來巡視的S.S們,馬上便受到了當地士兵的熱絡招待。

        這也是當然的事。因為對士兵們來說,希特勒就是他們心目中的神。而這些每天為希特勒工作、一同探討戰略的S.S們,則彷如天使、神使一般,令他們望而生敬。

        「替我把所有行李拿到營房,我們要先察看武械庫和校場。」為首的S.S道。

        「是的是的﹗上校們,請隨我來﹗」好幾位士兵馬上露出欣喜的笑容,事實上他們也逼不及待想要向柏林來的S.S們展示他們傲人的戰績。

        S.S們紛紛的在士兵的領導下離去,而最後一位從艙門出來的,卻是迴異於所有人,穿著納粹軍服的黑髮灰眸人兒。

        還在旁邊招待的士兵們也都一呆,他們遠在西方戰線戰鬥,根本就沒聽過貝利斯.伊斯坦的事,而且憑納粹對人種的歧視,根本不可能有非日耳曼民族的人可以當上S.S

        雖然眾士兵們都用愕然、驚詫的目光瞪著他,但貝利斯卻沒有半分的尷尬,或者說他早就已經預料到這樣的情況。

        他富有東方輪廓的臉配上雪白的肌膚,看起來就如寒冬裡的梅花,高傲而且冷漠。而他那抿直的唇,波瀾不興的的灰色眼眸,彷彿任何事也無法動搖他一般。

        他走下樓梯,隨意的挑了一位站在附近的士兵,啟口問道:「拉裴爾.斯伯特在哪裡?」

        「呃……」那名士兵完全反應不過來,因為他沒想到貝利斯近看之下會是這麼的……纖麗。

        同來的S.S們早就已經離開了,可見他們也不把貝利斯視為一夥。即使他們深知道貝利斯的身分,也不打算為他作介紹。

「替我預備一輪吉普車,載我到拉裴爾.斯伯特的營房。」貝利斯向身旁的士兵們道,同時拿出自己胸前的名牌,「我是蓋世太保。」

士兵們在看到貝利斯胸前的襟章後馬上回神,因為對方的官階和那些S.S們不相上下。而且,如果是蓋世太保的話,找外族人也情有可原。因為臥底、間諜這種工作常常也要魚目混珠潛進敵方的陣容,如果是日耳曼人的話,以現在的情況只要去到德意志管治以外的地方,必定會馬上被殺。

因此,他們馬上就安排後勤人員把車子駕來。

「貝利斯先生,拉裴爾.斯伯特住在第七號營,現在就馬上帶你去。」負責招待貝利斯的其中一位士兵恭敬地答道。

「嗯。」貝利斯冷冷一應,接著便閉上眼睛,對於法國的景色似乎沒有任何興趣。

        那位士兵偷偷咋舌,他是不知道眼前的蓋世太保性格怎樣,但打從他來到這裡,除了問拉裴爾的下落外就沒說半句話。難道所有蓋世太保都是這樣冷漠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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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吉普車提出為數不多的行李走到營房門前,由於貝利斯的身分是蓋世太保,士兵們無一不又敬又畏。他們不但拿備匙開放拉裴爾的房間供貝利斯暫待,並且特意準備了茶水作為侍侯。

        貝利斯解下厚重的軍服、腰帶以及手槍,這一切的累贅也是為了在前往戰事時能夠自保,但現在已經不需要了,因為他只需要在這裡,坐著,等待那個男人回來就好了。

        大概兩個小時左右,房間外頭傳來汽車引擎轟隆的響聲,之後是車門開啟、關閉的聲音,接著汽車發動,揚長而去。

        軍靴擦過地面發出喀嚓喀嚓聲音,逐漸地接近貝利斯身處的房間,他的喉頭因為緊張而微微感到乾澀。

        就在門把被微微扭動的時候,門外突然傳來一道響天的轟炸聲。

        貝利斯全身一僵。

        接二連三的,是連串的槍聲,與及人的哀號聲,還有以德文發出的咒罵。

        門把的扭動停止了,本來打算進房間的人似乎正打算離開。

        不要﹗

        幾乎是同時,貝利斯整個人撲上前打開了門,倒進來人的懷裡。

        耀眼的金髮,比任何人還要湛藍迷人的眼眸,俊美的五官,貴族般倨傲自大的氣質………是拉裴爾.斯伯特﹗

        沒想到房子裡會有人,拉裴爾也在同一瞬間呆住了。他看著撲進自己懷裡的身子,在他認識的人中,擁有墨黑色的長髮的人只有一個。

        「你﹗」拉裴爾雙手緊緊回抱住貝利斯,手指的力道強烈得像是要陷進貝利斯的背般,他難以置信地望著眼前人兒。

        貝利斯抬起臉龐,灰得透徹的美麗眼眸裡帶著深深的情意,還有微微濕潤的水氣。

        拉裴爾再一次反應不過來,貝利斯不是冷漠、拒人於千里了嗎?為甚麼現在又…………

        這短短的視線交會令拉裴爾滿腦子充滿疑惑,然而下一刻附近響起的轟炸聲卻不允許他繼續發呆下去。他下意識的把貝利斯推回房間,冷冷的命令道,「在這裡等我。」接著便轉身離開。

        「拉裴爾﹗」貝利斯還來不及拉住對方,門卻已經合上了。他有些錯愕,但也明白身為軍旅的一員,出了大事絕不能不去報到的。貝利斯坐回床上,打算依拉裴爾的話在這裡等他回來。

        只是,外頭不絕的槍聲卻令貝利斯心緒不寧。如果……如果拉裴爾出外時不小心遇到敵人怎辦?剛才看他的裝備……就只有簡單的軍服而已呀﹗

        擔憂焦慮的感覺開始自心中溢起,貝利斯蹙緊眉,最後站起身,把本來脫下的外套及槍械重新戴上,接著走出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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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德國已經大致上征服了法國,但當地不少反納粹的人民還是感到不滿。為了對抗德軍,他們在隱蔽的巷里、宅子裡自組游撃隊,或是民兵,不時入侵德國軍營,製造亂事。

        貝利斯打開門,看見營房的牆壁都佈滿彈痕,倒在地上的有德國士兵,也有法國的叛亂分子。這裡似乎已經平定了,不遠處卻依然傳來大量的槍聲。

        貝利斯提起腰間的手槍,以在戈林身上學到的技能敏捷地往亂事的地方走去。他故意以建築物及大大小小的阻礙物為遮掩,以免被人發現。

        『當你的行蹤被發現時,死神已經找上你了。』希特勒也曾這麼說過。

        貝利斯在轉角的位置窺看,約數十步左右正有幾名法國人拿著手槍,躲在木架之後,似乎正在預備突襲。他們的表情雖然帶有慷慨赴死的氣魄,但拿槍的手卻在不停發抖,似乎並沒有受過任何訓練,也未殺過人。

        貝利斯扣緊扳機,屏氣凝神地瞄準坐在最中間的法國人,『碰﹗』的一聲發射後,他快速縮回牆邊。那名法國人的頭立時轟裂,坐在他身邊的人因這一嚇而尖叫並四處逃竄,才剛離開木架的遮掩,便馬上受到德軍的掃射,應聲倒地。

        貝利斯一步步地走上前,來到木架的位置。在附近的德國士兵看到黑髮灰眸的他都微微一呆,但在確認貝利斯穿著德國軍服時,又露出欣喜的表情。

        貝利斯笑了笑,示意他們不要作聲。他在木架處窺伺,看見不遠處的建築物各有數名法國人躲著,並且不時伸出手來開槍。

        貝利斯故意從最側面的林木處繞路,躲在隱蔽的草叢裡,就如獵豹般伺候著,緩緩接近獵物。受過暗殺訓練的他身手異常伶俐,很快便竄到了其中一棟建築物的後方。他抽出腰間的匕首,從角落的位置快速的從後割破其中一名法國人的喉頭,並在他的同伴發現前開槍全數殺掉。

        攻佔了這一個地方,他朝鄰近的德國士兵打了手勢,對方馬上進佔這更接近敵人的位置。

        在另外幾所建築物埋伏著的法國人不時亂槍掃射,沒有規律和秩序可見他們也處於慌亂之中。貝利斯問附近的士兵拿了一把遠距離射撃槍,接著爬上只有一層的小樓房。

        趴伏在屋頂之上,瞇起眼瞄準正瘋狂掃射的敵人,快速、準確的,把對方的手射下。對方馬上倒在地上哀號,因此而慌了的同伴也都探頭出來想要看看情況如何,卻同時被貝利斯及四處的德國射殺。

        餘下的敵人已經被德軍所包圍,有的主動舉手投降,有的則頑固地作出垂死的掙扎。貝利斯見情況已經受到控制,便開始四處搜尋拉裴爾的身影。

        身為後勤部隊的拉裴爾正和一些同事一起拘捕已經投降的法國人,男的會被馬上處決,而女的就會鎖進監牢,或淪為戰俘,或淪為軍妓,這聽起來有點殘忍,但法國的叛亂分子已不是第一次騷擾德軍,因此德軍只好嚴厲地處決他們,以敬倣尤。

        拉裴爾正在審問一名有身孕的法國婦人,她的臉色異常蒼白,也許是對於即將接受的處分感到恐懼。

        在發現唯一在意的人的身影後,貝利斯連忙走上前去,卻眼尖地瞥見那名婦人正從口袋拔出手槍——

        「拉裴爾﹗」下意識的,貝利斯立即衝上前壓制婦人的手,那名婦人驚叫了起來,說了一大堆法語。由於她非常地驚慌,因此拚命的掙扎,其他德國士兵也都馬上上前制住那婦人,並奪走她的手槍。

        「貝利斯﹗」拉裴爾馬上上前,狠狠的把貝利斯拉進懷裡,憤怒地道,「我不是叫你在房間等我?你走出來幹嘛?」剛才那一幕已經足以令他心臟痲痺,假如貝利斯出了甚麼事,他實在無法想像……

        「你還敢說﹗」貝利斯激動地摑了拉裴爾一巴掌,「叫我在房間等你?那是甚麼意思?如果你出了甚麼事叫我怎辦?我辛苦來到這裡,可不想只看到一具屍體呀﹗」

        「你辛苦來到這裡?」拉裴爾一愕,道,「………你是特地來找我的?」起初他以為,貝利斯會出現在這裡應該是受希特勒的命令,或者隨希特勒到訪之類,莫非不是嗎?

        「我……」貝利斯本來想馬上爭辯下去,卻感覺到身邊其他士兵的好奇視線,他微窘地道,「回你房間再談。」

        「好的。」拉裴爾連忙點頭,朝同僚交代一聲後便和貝利斯回營去。士兵們見貝利斯的身分是蓋世太保,只以為是有重要事情發生,因此毫無異議地接替拉裴爾未完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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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嚓﹗』一聲關上了營房的門,本來早已千言萬語哽在喉頭的二人,卻有尷尬地保持沈默,就連視線也游移不定,失去對望的勇氣。

「啊…………」

「那…………」

好不容易想要開口的時候,對方卻又同一時間發出聲音,最後兩者又再次陷入沈默。像是早已預定的尷尬沈默,一直繚繞著雙方不去。

最後,受不了這氣氛的拉裴爾輕咳一聲,終止了這相互等待的靜悄。

「那個……貝利斯……你怎麼會來?」拉裴爾本來傲慢自大的模樣,在喜歡的人而前早就消失無蹤。他本來就只被貝利斯牽動情緒,現在眼見對方是特地為自己而來,本來已經半死的心更是重新活躍過來,興奮不已。

「………我……」貝利斯閃避不定的目光充滿著羞澀之意,他感覺到雙頰正漸漸的變得灼熱,乘飛機來法國時他就已經下定決心要向拉裴爾表白自己的心意,然而當真正面對對方的時候,幾乎要蹦出體外的心臟令他連自己說的話都無法聽得確切。

那絕對是『那個』的感覺,貝利斯可以清楚的確定——只有在面對拉裴爾.斯伯特的時候,他才會有這樣強烈的悸動,精神緊繃得彷彿無法呼吸的模樣。

他喜歡拉裴爾……

從很久以前就已經是了。

心底有無數想要表達的情意及話語,但貝利斯卻像牙牙學語的孩子般,連半句像樣的句子也湊不出來,只能結結巴巴地左閃右避。望著拉裴爾漸漸變得疑惑但卻依然充滿耐心的表情,貝利斯不由得為自己著急。

該從哪句說起?

該說些甚麼?

就在貝利斯遲疑不定的時候,拉裴爾卻像是突然舒懷一般,輕嘆一口氣苦笑道:「如果你是要來跟我說……你已經決定和希特勒一起了的話……我會接受的。應該說,我早就已經接受了。」

打從知道自己得出發到法國那天起,拉裴爾決定收起對貝利斯的愛意。因為身在戰場的自己儼然遊走在死亡的邊緣,連性命都無法好好操縱的他,又有何資格要求得到貝利斯的愛?

再說……比起動動指頭就能呼風喚雨的希特勒,自己實在差太多了。

本來拉裴爾是認為無論如何也必須把貝利斯奪回手的,但如果貝利斯是真的愛上了希特勒的話,他也沒有辦法。得到貝利斯的身體,卻不代表能得到他的心。

經過無數的歷練,拉裴爾已經學會了甚麼叫『認命』。

在戰場上有太多乖舛的命運,死於非命的士兵、被戰事的殘酷而逼瘋的人民,這一切一切看在拉裴爾的眼裡,只讓他深切意會到所謂的『不可強求』。

即使人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但那終究是有限度的。有太多的東西,人類都是無法掌握的。

所以,拉裴爾明白到自己無法再霸道、任性妄為。如果貝利斯是愛希特勒的,他會成全他。反之,他將不惜一切的,把貝利斯搶回懷裡。

只是,拉裴爾不肯定自己能否收起這樣狂烈的感情。

見貝利斯沒有回話,以為自己說中了的拉裴爾苦笑擴大,藍眸中滲進一點苦澀,「雖然你已經不是從前那個純真可愛的傢伙…不過體貼人的心卻沒有變。你不必特地給我甚麼安慰,既然你要和元首一起,那就現在馬上走。別留在這裡……讓我產生半點妄想。」拉裴爾轉過身,再看著那纖細的身影,搞不好他會禁不住再次將之擁入懷裡。

本來以為貝利斯會就這樣離開,沒想到身後卻遲遲不響起腳步聲。就在拉裴爾的耐性快要耗盡的時候,一雙細長的手緩緩地、從後環住了他的腰。

溫熱而瘦削的軀體,緊貼著拉裴爾的背後。

「我喜歡你。」

沒有比這更具破壞力的咒語。

「我喜歡拉裴爾.斯伯特。」

把拉裴爾早已經冷死的心、按壓的情意、幾近絕望的掙扎,重新的,有如清水流過乾涸土地般,令這一切再一次,活過來。

以著洪水般的姿態,把拉裴爾拼命劃下的界線摧毀掉。

「我從以前就喜歡著拉裴爾你,但我太笨了……我不敢承認,也害怕承認,因為那是當時的我無法承受的。所以我逃離你、避開你……卻不知道這樣只令我們更加的……在意對方。」半帶哽咽的甜美嗓音,就像春天的微風一樣,帶著溫暖的濕氣拂過拉裴爾的心房。

一股酸澀卻又甜美的熱氣,自拉裴爾心頭溢起,然後四散,流竄滿身。

「在我當上蓋世太保後……我和元首………令我覺得自己髒極了。而且…我也怕你的執著會引來元首的殺意。所以……我裝成很冷漠…我試著拒絕你……但每次看到你益加痛苦的樣子……我就………」貝利斯沒有再說下去,但拉裴爾已經可以猜出他想說的話。

「貝利斯……」拉裴爾輕拉起腰間的小手,將之放在唇前輕輕親吻。

一次又一次,珍而重之地。

「拉………」貝利斯未啟的話,被對方的唇所封緘住。

久違的親吻,帶著微微甘甜的味道。

因為彼此都已經坦承的關係,唇與唇的廝磨不再是形式上的交接,其中所含有的動人意味,令二人都熱烈地沈醉於這樣的親吻之內。舌根的舐弄、口腔內壁的搔挖以至唇瓣的吸吮,都有著特別的意義。

光是這樣的親吻,已能令他們身體湧起一股情潮。

然而,拉裴爾卻在理智快要崩壞的時候終止了這漸漸失控的吻。

一絲幾不可見的銀絲牽在兩人的唇瓣之間,貝利斯原本就泛紅的臉變得更加紅,親吻的時候沈溺在美好的感覺中,但當熱情冷靜下來後,卻意識到自己剛才在做的,是多個令人臉紅心跳的事。

「……那個………」拉裴爾尷尬地抓抓頭,道,「你今天要回去嗎?還是…留在這裡?」

他知道希特勒不可能就這樣放貝利斯走。貝利斯能夠出現在這裡,已經是非常難得的奇跡了。

「……元首已經放棄我了。」貝利斯低下頭,咬著唇道。這是他期盼已久的結果,但付出的代價……卻是非常沈重的。

「真的?」拉裴爾難掩驚訝的問。

他以為,以希特勒迷戀貝利斯的程度,絕對會把他禁錮在身邊一輩子,即使玩膩了,也會像任性的孩子般將之鎖在自己身旁,永世不連別人觸碰。然而現在,希特勒竟然……放棄?

這實在太難以置信了。

「嗯……畢竟我只是他的玩具。」貝利斯自嘲似地道。從一開始就是,即使到那最後的一夜,希特勒依然把他當成私有的物品一般,殘酷對待。

呵……他是否該感到慶幸?自己至少並沒有如恩師特般被處以可怕的酷刑?

「那傢伙根本就是瘋子,有哪個人在他眼裡不是玩具呢?」為貝利斯這種自虐的口吻而心痛,拉裴爾把他拉進懷裡,溫柔地撫弄那在夢中蹂躪過無數遍的唇,「他有沒有對你怎樣?」他就不信希特勒會就此罷休。即使他對貝利斯失去興致,也不會那麼輕易將他拱手讓人。

「……沒。」貝利斯把頭垂得更低,並下意識地絞緊自己的衣服。……該說嗎?不、他害怕看到拉裴爾厭惡的目光。

「是哦……」輕易地就看穿貝利斯心虛的表情,拉裴爾卻甚麼也沒問,只是溫柔地拍拍貝利斯的頭。「今天先睡吧﹗你乘飛機一定很累吧?」

貝利斯不住地點頭,事實上,他怕再談下去,自己被希特勒烙下印記的事一定會被知悉。

不行……他不想讓拉裴爾知道。

拖延也好,迴避也好,現在的他,還沒有勇氣告訴拉裴爾……

像是知道貝利斯的心思,拉裴爾亦很體貼地甚麼也不說。他把替換的衣服拿給對方穿,又帶他去沐浴,接著抱著他躺回床上。

「能夠抱住你睡……真好。」拉裴爾微微一笑,把貝利斯緊緊鎖在懷裡。

「嗯。」貝利斯也回以美麗的笑容,灰得透澈的眸子已經很久沒有這麼純淨過,那是去除一切機心、冷漠,最純粹的幸福。

拉裴爾的味道、體溫以及心跳聲,都令貝利斯感到安穩。

回想起來,他們從前在青年團的宿舍就經常這樣相擁而眠。說不定在那個時候,貝利斯就已經對拉裴爾產生了情愫,只是遲鈍的他一直沒有發現而已。

「睡吧。」說罷,拉裴爾就沒有再開口。他知道,貝利斯必定有某些事隱藏著他,他會等的,直到貝利斯願意主動告訴他。

因為他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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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兵荒馬亂的局勢中,貝利斯與拉裴爾待在正籌備著攻打英國軍備的法國德軍軍營,渡過了最幸福安定的日子。

        由於貝利斯軍階特殊的關係,加上日前他幫助軍隊制服法國叛亂分子,因此眾德國士兵很自然地把他當成同夥的人,縱然他有著罕見的黑髮灰眸,也無損眾人對他的信任。

        而軍隊裡地位較高的主帥、上校們早就在柏林見過貝利斯,也深知他是希特勒寵信的重要人物,因此對他的貿然前來沒有,亦不敢任何異議。

        拉裴爾結束每天的工作後,必會趕快的回到營房。而貝利斯就像新婚妻子一樣,靜靜地待在房間裡等他。

        只是,某種猜忌及尷尬正在他們之間蔓延著。

        「貝利斯?」剛剛結束一天的工作,拉裴爾悄悄地拉開營房的門,輕聲地喚著意中人的名字。

        一望四顧,卻不見平常總是乖乖坐在桌邊的身影。拉裴爾疑惑地挑起一道眉,在反手關上門後再四周望了望,才察覺到半掩的浴室的門,縷縷熱氣微微自縫隙處飄出。

        呵……原來在洗澡。舔唇一笑,拉裴爾踮起腳尖,細步走到浴室前,想要給貝利斯一個小小的驚喜。

        從門與門框的細縫處偷窺,果然發現了貝利斯纖細的背影,上身已經穿上了白襯衫,卻因為濕氣而緊附在背上,成為了半透明的色澤,低著頭的貝利斯顯然正在和長褲的拉鏈奮戰中。

        抿起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容,拉裴爾大步的走上前,在貝利斯還來不及反應時給他一個大大的熊抱。

        「貝利斯﹗」

        「哇﹗」

        尖叫聲後是踉蹌的摔倒聲,驚慌的貝利斯因為一時失了重心而向前摔,身後的拉裴爾也連帶的向前倒下,為了保護貝利斯,拉裴爾反手把他拉進懷裡,使自己成了他的墊子。

        『碰﹗』的一聲,兩具修長的身體一同倒在地上,拉裴爾痛哼一聲,而貝利斯也難過的悶叫起來。

        「抱、抱歉…」拉裴爾連忙爬起上半身,把貝利斯瘦削的身子緊抱住,「有沒有受傷?」他想不到貝利斯會驚慌到這種地步。

        「沒、沒………」貝利斯也尷尬的爬起來,並下意識地推卻著拉裴爾,滿臉通紅,「我沒想到你會突然………對不起………」

        「是我不好。」拉裴爾搔搔頭,不著痕跡地留意著貝利斯的表情,他那驚慌失措的表情活像是做壞事被人抓到一般……即使只是被絆倒,也沒必要這麼害怕吧?

        而且……貝利斯就像把拉裴爾當成燙手山芋般,巴不得趕快從他身邊逃開,這實在很不尋常。從前貝利斯是因為怕連累他而假裝冷漠,但現在二人已經表白心意了,為甚麼連這樣的身體接觸也要避如蛇蠍?

        拉裴爾不由得疑惑起來。

        連忙站起身的貝利斯因為這一絆,長褲又脫至膝蓋,他迅速的轉過身,就像在躲藏甚麼般連忙拉起褲子。

        「怎麼了?」拉裴爾好奇地湊上前一看,貝利斯卻在同一時間把鏈子拉上。

        但這一瞬間已經令拉裴爾疑惑,因為他看到那應該是白皙無暇的大腿上,似乎多了甚麼黑色的東西………

        「沒、沒事,我們快出去。浴室很擠哩﹗」貝利斯紅著臉結巴地道,接著先一步奔出浴室。

        拉裴爾瞇起銳利的藍眸,貝利斯真的很有問題……只是他似乎還沒有意願跟自己坦白。自剖白心意後,他們連一次愛都沒有做過,每次氣氛正好時,貝利斯都害羞地拒絕,從前拉裴爾可以把這當成是對新關係的不適應,但……現在看來,問題似乎是出在貝利斯的身體。

        有甚麼他是不能看的……拉裴爾在心中沈思著。由於他們已經算是戀人了,他也不想脅迫貝利斯說出來,只能繼續靜候著,希望貝利斯能早早坦承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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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晴朗的大清早,貝利斯從簡便的軟褥床上醒來,梳洗過後便輕快地走到營房中央的大飯堂,享用稱不上美味,但卻容易飽足的早餐。

        因為貝利斯外貌特殊,軍營裡幾乎所有人都認得他。飯堂的伙頭軍也都會特地為他留點飯,以免黎明時分已經起床操練的士兵們把食物吃得一點也不剩。

        這陣子因為要預備攻打英國,軍營裡進行了很多調動。而且東面戰線在經南斯拉夫攻打巴爾幹半島的時候出現了問題,加上意大利在北非戰場被英屢次撃退,故不少士兵必須從法國遷調往東面及北非一帶補給。而像拉裴爾這樣的後募部隊雖然不用東調西調,但軍用的物資、兵械卻需要安排登記及轉送,工作量一下子大增。

        貝利斯最後一次參與參謀會議時,約略聽聞過希特勒與上校們正討論關於攻俄的方針,他們本來應該是在今年對俄宣戰的,但依目前這樣的狀況,俄國的事就必須延後了。

        就在貝利斯逕自想得出神的時候,一道腳步聲漸漸靠近。貝利斯回神一看,才發現一名身材壯碩的中年男子已經坐在自己身旁。

        貝利斯在看見對方臉容的時候綻出一絲淡淡笑容,喚道:「戈林上校。」來人是納粹大元帥,亦是教導貝利斯暗殺知識的恩師。

        「沒想到你會來這裡。」戈林比起上一次見面時更加蒼老了,眼角佈滿了皺紋,「我還想說…最近元首身邊怎麼又換了人……還以為你已經死了。」

        「我還未淪落至這種下場。」貝利斯抬頭看著灰濛濛的天空,「元首他最近如何?」

        「脾氣差得不得了,不是砸桌就是丟椅,你記得誰是愛娃嗎?」

        貝利斯點點頭,腦中浮起那個總是對自己存有敵意的嬌俏女孩。

        「你不見後就是她跟著元首,以為睡過了就是女主人,在別人面前都一臉傲慢的樣子,後來被元首發飆的樣子嚇哭了,才稍為收歛一些。現在大概知道自己只是陪睡的,就和你一樣靜靜的跟著元首。」戈林從胸口掏出雪茄及鋼質打火機。

        「是呀………」對希特勒來說,他貝利斯果然只是一時的玩具。他應該感謝他的,感謝他沒有因為興致去了而殺掉他,反而留他性命重見拉裴爾。

        「你聽到了吧…攻巴爾幹那邊出了狀況,好像是當地人群起反對。元首可氣極了,決定下重兵集中攻打,結果一星期就搞定了希臘。」戈林呼出一口煙圈,「不過……正因為這樣,俄國就要廷後攻打了。」

        「我知道。」貝利斯點點頭,但他知道又有甚麼用?在納粹黨中,他從來都沒有任何地位,只是希特勒的玩物而已。

        「這次的大戰……我已經可以望見失敗的來臨。」戈林哈地一笑,回望貝利斯疑惑的灰眸,「元首被勝利沖昏了頭腦,以為自己是能人所不能的神人。明眼人都曉得,現在才攻打俄國是多麼不智。冬天一來,幾十萬德軍都會冷死在莫斯科。」

        「上校……這是不能輕易說的話吧﹗」貝利斯瞥了瞥四周,「要是被聽到,可會………」

        「我已經不在乎了。」戈林搖搖頭,「上星期我因為在參謀會議反對發飆的元首的決定,結果被下令捸捕。我來這裡只是想見見你。」

        貝利斯的灰眸訝異地睜大,「你不是說………」

        「那只是客套的開頭話而已,總不能一開始就跟你說,我早就知道你一切行蹤吧﹗」戈林狡黠一笑。

        「唔嗯。」貝利斯沈吟。

        「德國注定是要戰敗的,俄國是螫伏在東歐的一隻獅子,攻打他,是絕對的錯誤。與其要我活著看德國如何敗亡,我倒情願現在就馬上死掉。」戈林的眸中充滿著複雜的感情,可見他是真心想要扶助希特勒的,只可惜對方卻始終不願意聽他的勸告。

        「你跟我說……也沒有用呀﹗」貝利斯無奈地道。他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黨員而已。

        「孩子,我只是想教你最後一課。」戈林露出了頗為親切的笑容,就像父親般溫厚,「相信我的預言,快點拋棄納粹的身分。你是混血兒,比起純種的日耳曼人更容易逃離這塊國土。一旦德國淪為戰敗國,德人的下場必定是非常淒慘的。我知道你並不是那些只會討好元首的短視傢伙,趁戰爭還未結束,快點離開吧﹗」

        「你應該知道……我有不能離開的原因。」貝利斯垂下眼眸,戈林對於自己必定作過一番調查,那麼拉裴爾的事,他不可能不知道。

        「別被那傢伙絆住。」戈林無比認真地道,「他是絕對不會離開納粹的。但你不同,你是應該自由飛翔的小鳥,不應該待在這烏煙瘴氣的國家。」

        「甚………」貝利斯蹙起眉,對於戈林這句話充滿了疑問,就在這個時候,幾道人影自不遠處出現。

        「呀……元首的爪牙來了。」戈林苦笑著,揉了揉貝利斯的頭,「好好看著,這才是真正的蓋世太保。」

        好幾名穿著黑色軍服的男人走上前來,統一的金髮藍眼,統一的冰冷表情就有如木偶一般。他們不約而同地抓起戈林,接著掏出腰間的手槍。

        一切都在貝利斯還來不及反應之際——

        『碰﹗』的一聲,血自戈林的胸口滲出,到死仍帶著笑容的男人,始終並未為自己的魯莽而後悔過。

        男人們把戈林的頭髗割出,用高貴的絲絨包好後轉身便走。由始至終都沒有看任何人一眼,彷彿他們只是無生命的機械般,只為了服從命令而存在。

        到貝利斯回神的時候,男人們已經走遠了,只餘下戈林倒在地上,缺了頭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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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步回到營房,不經不覺已經是黃昏了。貝利斯才剛打開房門,就看見一地摺疊好的衣物、日用品,以及一個大大的行李箱。

「拉裴爾?」一股不安的感覺自心頭溢起,「這是做甚麼………」貝利斯問。

「你回來了。」拉裴爾閃亮的藍眸依然充滿著溫柔的情意,但在此時卻更加添了一點肅穆,「貝利斯,我有事要告訴你。」拉起那白皙的小手,一同坐在桌子旁邊。

貝利斯不解地凝視著對方。

「我明天出發去北非。」拉裴爾啟口便是一句極為震撼的說話。

「甚………」貝利斯倒抽一口氣,幾乎是反射性的站起來,不可思議地直瞪著眼前人,「北非?……你瘋了嗎?……那裡……你知道…」

「因為意大利軍隊快撐不住了,所以元首特意調派了部分的武裝親衛軍前去幫忙。我也被欽點了。」拉裴爾的表情平靜得彷彿沒有任何事發生般。

「可是……」怎麼可能?這根本不合理﹗拉裴爾不是只是後勤人員嗎?……倏地,貝利斯驚恐地抬起頭,「難道是因為我………所以元首………」

「不是你的關係。」拉裴爾連忙安撫他,解釋道,「事實上,命令我去出征的是這次支援部隊的上校。」

「上校?」貝利斯微微一怔,「為甚麼?」

「你有聽過『沙漠之狐』嗎?」拉裴爾不答反問。

「你是指隆美爾上校?」貝利斯蹙起眉,他是希特勒手下的兩大重臣之一,另外一人則是格林。在戰鬥高峰會上貝利斯也曾和他們見過面,但因為身分不同,倒沒甚麼機會接觸。

然而,貝利斯對他們並沒有好感,特別是那位隆美爾上校,雙眼就像蛇一樣暗藏著心機,黏膩又噁心,光是被盯著就渾身不舒服。他們對於貝利斯的身分嗤之以鼻,把他看成男妓也不如,同樣地,貝利斯也沒有向他們巴結的打算。

聽說隆美爾上校是名擅長陸戰的名將,對槍炮指揮及戰略判斷都有非常高的造詣,所以才擁有名之為『沙漠之狐』的綽號。

「這次出征的主將就是他………是他要我去的。」拉裴爾合上眼,再張開,以著很冷靜的口吻道,「事實上……他是我的父親。」

貝利斯完全呆住了。

「我一直不想承認這個身分,因為我知道父親在德意志恃著權力行了多少壞事。他和希特勒根本沒兩樣,都是以自己的地位去進行獨裁。對於身為他的兒子,我只感到羞恥。」

難怪……戈林說拉裴爾不可能離開納粹德意志……

貝利斯終於明白到為甚麼拉裴爾的身分有多特殊,難怪S.S裡、青年團裡的人總是對他有所顧忌。

那個沙漠之狐…隆美爾,原來就是拉裴爾的父親。

這也可以解釋為甚麼拉裴爾一直都是這麼的傲慢、自負。在這樣的家庭成長,受到這樣的教導,灌輸這樣的思想,在拉裴爾知道對與錯之前,就已經先接受了納粹主義,哪還有機會去分辨這是不是『真理』?

「可是……」貝利斯難堪地皺眉,「為甚麼這麼突然……之前都不聽你提過………」

「事實上,我父親早就想和我一起上戰場,這次的調動他在早前已通知我,並給予我考慮的時間……」

「那為甚麼………」他們好不容易才在一起,為甚麼又要分開?幸福的日子都是那麼短暫的嗎?

這次一去,搞不好拉裴爾會失去性命,如果可以,貝利斯實在想和他留在法國,即使是苟且偷安也好,只要能過著和之前一樣平靜幸福的日子就夠了。

他要求的不多,只想和拉裴爾平定安穩地生活而已。

「貝利斯。」拉裴爾深嘆一口氣,輕輕撫上了心愛的人的臉頰,「你不認為…我們需要給對方考慮的空間嗎?」

「呃?」貝利斯不明白拉裴爾的意思。

「雖然我們是兩情相悅,但畢竟還是兩個個體,很難一下子就契合起來的。」拉裴爾搔搔頭,苦笑,「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不明。………我喜歡你,你喜歡我,為甚麼又要分開?……我們錯失過那麼多,不是更應該掌握未來的每分每秒來補償過去嗎?」貝利斯幾乎是扯著拉裴爾的衣袖,質問。

他不明白為甚麼要分開,好不容易才在一起。在這樣兵荒馬亂的日子,能夠兩人一同生活已經是奢侈了,為甚麼現在又要去破壞這份幸福?

「……貝利斯。」拉裴爾凝視進貝利斯那如黑曜石般閃爍的美麗眼瞳,以肯定的語氣道,「你有東西瞞著我。」

貝利斯全身一僵。

「不坦誠的人是你啊﹗」拉裴爾以苦澀的笑容輕輕指責貝利斯,「雖然我們已經在一起了,但你還是防備著我。我不知道你在顧忌甚麼,但若你遲遲不對我敞開心房,即使我們每天在一起又有甚麼意義?」

貝利斯不住地搖頭,他不是這種意思。那個可恥的東西,他實在不希望拉裴爾看到,但這不代表他不對拉裴爾坦誠呀﹗

他真的很喜歡、很喜歡拉裴爾,喜歡到無可救藥的地步,又怎會有所顧忌?

「那你為甚麼不讓我抱你?」拉裴爾更進一步地問,藍眸有如利劍般,直刺入貝利斯的心,「你根本還未接受我。儘管你口裡說喜歡我,但你的內心卻沒有我,所以你的身體才會排拒我。」

「不是的。」為甚麼拉裴爾會這樣誤會?貝利斯雖然著急,卻說不出半句話,「我只是……只是…………」咬緊下唇,卻不願意告訴拉裴爾那個烙印的事。

那是他屬於希特勒的印記,就像畜牲一樣,在身體上刻下主人專屬的記號。這是貝利斯的恥辱,亦是背叛拉裴爾對他的感情的象徵。

不忍看著心上人這樣難為的表情,拉裴爾嘆一口氣,揉揉他柔軟的黑髮道,「分開一下,對彼此都是好事。待你解開了心結再來找我就行了,你不必為我擔心,因為我父親一定會把我安排在安全的崗位。」

「拉裴爾……」為甚麼要這麼說?貝利斯咬緊下唇。他一點也不喜歡拉裴爾的語氣,活像……自己是千古罪人般,而拉裴爾則是在自己的遲疑不決下才被逼去北非似的。

「貝利斯,別胡思亂想。」一看就猜出貝利斯在想些甚麼,拉裴爾溫柔地把他拉進懷裡,「我只是覺得……有時相愛並不一定要在一起。我愛著你,你愛著我,即使分隔兩地,我們還是只在意著彼此呀﹗我只是希望大家可以有時間冷靜下來。即使我不去出征,我們之間的尷尬也會越來越大。我不知道你為甚麼對我隱瞞,但難不成你要我一輩子不抱你嗎?」

貝利斯雙頰瞬時泛紅。

他顧忌著那個印記的事,每次拉裴爾求歡的時候都不自在地拒絕。他知道這一定會引起拉裴爾的懷疑,但他根本想不到別的辦法呀﹗

他只是不希望那個東西被看到而已………

        「明天一大早我就馬上出發了,我們就只餘下這一晚,你願意讓我抱你嗎?」拉裴爾淡淡地笑問,這是他內心的賭注:如果貝利斯願意的話,他絕對會放開一切,和他逃離這個國家,把所有家事、國事都拋諸腦後。

        只要貝利斯對他坦白………

        只見貝利斯的下唇咬了又放,放了又咬,帶著掙扎的黑瞳從不曾離開拉裴爾。

        答應,拉裴爾一定會感到欣喜。

        但是,連他自己也無法正視的醜陋烙印,又怎能讓他最愛最愛的人看見?

        拉裴爾一定會生氣,傷心,甚至對自己失望。

        貝利斯更無法想像,拉裴爾在看到那個烙印後會否對自己露出鄙夷的目光。

        不行……不行………不可以的……

        千思萬想,掙扎再掙扎,就在房間內的氣氛繃緊得彷彿快要斷掉的弦時,貝利斯放開咬緊的唇。

        到最後,細如蚊蚋的聲音自那雙玫瑰色的唇瓣發出——

        「對不起………拉裴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