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司空煒坐在床前,不停地回想起今天早上晉見恆帝的經過。

「煒兒,相信太博已經約略告訴你現在天下的情況了對不?」恆帝炯炯有神的雙眸帶著寒光打量站在殿前的司空煒。

司空煒點點頭,等待父親接續下去。

「若然我派你去刺殺文燭龍,你做得來嗎?」恆帝若有若無地問。

「父皇……」為甚麼會叫自己去?司空煒心中瞬時浮起了疑問。

他,司空煒,是個得不到父愛的人。

雖然,他是皇后的親生子,可是恆帝並不愛皇后,皇后只是太后強拉回來的女人。因此誕下司空煒後,恆帝對司空煒可說是從來沒有在意過。

一般的皇族子弟名字都是由恆帝改的,代表那是被天子所承認的生命。然而,司空煒的名字卻是皇后改的,因為恆帝到現在還是不想承認司空煒就是他的孩子。

在太后死後,恆帝把皇后打進冷宮,而司空煒本來是要處死的,但是在一眾老臣子的勸阻下,恆帝勉強打消了這條心。

從少,司空煒就曉得自己是個不受歡迎的人。他的母親生下他,是為了縛住恆帝的心,然而非但不成功,反令恆帝更恨她。因此在司空煒二十年的人生中,他從來沒有得過父母的愛。

雖然如此,司空煒卻沒有自暴自棄。他天生就一副好心腸,而且十分善良,每每都以助人為樂,對於父親的厭惡,他就只能說是……生不逢時。

得不到父愛的他無法受弟妹的尊敬。他的皇弟、皇妹都看不起他,老是欺負他,可是他還是咬緊牙關熬下去了。

在司空煒十五歲那年,恆帝因為他是嫡長子的關係,不得已把他封為太子。自此,恆帝就經常監察司空煒的言行,希望抓著他的把柄,然後藉機取掉他太子的地位。

對此,司空煒無言以對。他知道自己的父親常常捉他的把柄,對他冷嘲熱諷,所以他做好本份,更常常熱心助人,只希望恆帝會對他另眼相看,把他看成一個……兒子。

然,司空煒的熱心助人看在恆帝眼裡只是惺惺作態。

恆帝常常認為,司空煒和他的母親一樣喜歡巴結逢迎。常常在人前露出弱態以博得別人的好感,事實上城府卻深不可測。

因為恆帝的偏見,司空煒當上太子的五年來,沒有一天過得安樂自在。只因為他只要稍為怠慢一些事,就會被恆帝嘲諷個好幾天。

他知道恆帝討厭他,因此從來不重用他,也不和他討論過任何事。然,今天恆帝卻來跟他說,要他去刺殺紫河的鎮遠將軍文燭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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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兒臣不明白,為甚麼父皇會派我這個不才的人去?」司空煒不解地問。他不會武,就連刀也沒拿過,怎樣刺殺人?

「煒兒,你有所不知了。」恆帝捋著花白的鬚,奸狡地瞪著司空煒清麗的臉道:「這是為你奠下太子之位的好機會。」

司空煒呆了一呆,他的父皇正在為他著想?

「煒兒,你當太子已經五年了,可是你的相貌長得太柔弱,總讓人認為你是個猶豫不決的人。現在,朕派你去刺殺文燭龍,一來可以替父皇除害,二來,也可以為自己立一個英勇的形象呀﹗」恆帝用心地游說,事實上他根本不安好心。派手無寸鐵的司空煒去刺殺一個武功顯赫的將軍,結果有兩個,一是死無全屍,二是失敗而回,成為眾矢之的。

不過,這些結果也都是恆帝所希望的。那麼他就可以改立他最寵愛的二兒子為太子了。

「父皇,可是兒臣不會武功,又怎麼敵得過文將軍呢?」司空煒說出心中的疑問。

「煒兒,武功不是重要的事,最重要是智力。」恆帝笑著說出他早已想好的對策,「你雖然不會武,但是你有一張比女人還要迷人的臉。」這也算是你唯一可取之處吧﹗恆帝在心內補充道。

「父皇的意思是……」司空煒皺起了眉,總覺得事情越來越往不好的方向發展。果然……他的父親不可能會為自己著想。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美人是男是女也沒有關係,只要美就可以了。」恆帝打量著司空煒的臉,看著他逐漸刷白的膚色,冷冷地笑了起來,「放心,父皇不會把自己的兒子送給將軍當男寵的。只是,若然把你當作女子許配給文燭龍,然後在新婚之夜把他殺死,不知是否可行?」

「父皇…可是兒臣是男的,若被文將軍發現,不就會說父皇你……」詐騙﹗司空煒在心中道。

父皇說的計劃聽起來好像很完美,因為人在新婚之時是最高興的時候,自然心防就比較稀疏,但是不知怎的,他就是覺得這個計劃十分奇怪。

宮裡也有不少公主可以擔此大任,為甚麼要差他去呢?就為了立下名聲嗎?

「朕對你很有信心,你絕對不會讓父皇失望的。」恆帝頗有逼迫意味地暗示,換言之就是司空煒絕不能失敗。

「兒臣明白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既然父皇是指定要他去,他也只好盡力去做。

司空煒低頭行禮,泛起一抹苦澀的微笑。這次一去,說不定再也沒有命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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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怎麼了?」剛剛從外頭的侍女接過午膳,司空煒的侍衛龍飛就看到自己的主子坐在窗邊發呆。

「龍飛。」司空煒回過神來,看著龍飛手上的午膳,「怎麼會是你送午膳來的?」

「我剛剛在外頭遇到送午膳來的人,既然我也要來找你,就索性替她捧午膳進來。」龍飛把午膳放在桌上,「怎麼了?你不舒服嗎?臉色很差哦﹗」說罷,龍飛伸手摸摸司空煒的額。

「龍飛……」司空煒遲疑了一會,才道:「剛才父皇跟我說了一些事。」

「皇上又為難你了嗎?」自少就和司空煒在一起長大的龍飛一直看不過眼,為甚麼恆帝會這樣對自己的親生子?因此他對恆帝心有不滿。

他絕對不允許司空煒受屈,恆帝雖然是他的父親,但老是為難他。而司空煒的弟弟都對他不敬,老是欺負他。司空煒自己又是個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乖孩子,若沒有龍飛幫忙,只怕現在他早已經被弟弟趕出宮了。

「不是,父皇只是派了份差事給我做。」司空煒有點無可奈何地笑了……多麼地屈辱?他身為太子,竟然要被扮裝成女子下嫁將軍?

「甚麼事?」龍飛深知恆帝絕不會派好差事給司空煒事,因為恆帝從少就不喜歡司空煒,除了厭惡,再也沒有其他的感情。

「明天,紫河的鎮遠將軍就會到達京師。恆帝為了感謝他多年來防守邊彊,會賜他一位妻子。」司空煒突然說起毫不相關的事。

「這和殿下有甚麼關係?」龍飛抓不著頭腦。

「那位妻子的任務就是要在新婚之夜砍下鎮遠將軍的頭顱。」司空煒低頭,看不出情緒的臉緩緩地說出恆帝和他剛剛說好的計劃。

「該死﹗」竟然要堂堂太子去………馬上了解司空煒所說的『計劃』的龍飛氣得拍桌,為甚麼恆帝要這樣做?殿下從小就乖巧善良,常常幫助宮裡的人,為甚麼上天要這樣對待他?

須知道,殿下不會武,從小連刀也沒有握過。鎮遠將軍武藝超卓,這叫殿下怎樣去刺殺?

「龍飛。」司空煒轉頭注視著龍飛,眸中有著決意,「我這麼一去,恐怕回不來了。替我照顧二皇弟,下任太子必然是他,但是他這個人容易驕傲。你要好好輔助他,當個好皇帝。」

「不要﹗」龍飛皺著眉拼命搖頭,「殿下是我的主子﹗我不會服從其他人﹗殿下,讓我跟你一起走﹗」

「龍飛﹗這是我最後的命令。」就像是交代遺言般,司空煒說得有點淒楚。「求求你。」

龍飛的眸子轉過好幾種顏色,最後竟是顧不得主從之禮地把司空煒擁入懷裡,痛苦地沈吟:「你怎麼可以這樣……你明知道我把你看成該死的重要……為甚麼你要這樣﹗」

司空煒笑了,笑得有點迷茫,他輕輕環住了龍飛,「我不知道……我不能知道。龍飛,我是主人,是你的主人,也是太子,所以…聽命於我,好好照顧二皇弟。」

對於龍飛,司空煒只有親人的感覺。自小他就和龍飛在一起,失意的時候、受傷的時候,龍飛都會在自己身邊,好好的安慰自己。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就把龍飛看成哥哥一般。

然,龍飛對他卻有情。這件事司空煒知道,可是他不能說出來,相對的龍飛也不能說。因為龍飛對他的情,在這個皇宮之內,在世俗之內,也是不能接受的。

「殿下……」龍飛緊緊地擁著司空煒,紫河鎮遠將軍文燭龍這個名字他也略有所聞,在紫河率領十萬軍隊,嗜殺、嚴厲,從來不放過降將殘兵的他,在眾將領中可說是最令外族聞風色變的人。恆帝派司空煒去刺殺文燭龍,根本就是相等於把司空煒推去送死﹗

「好了,替我準備一下包袱。就當是……最後一次侍候我。」司空煒輕輕推開龍飛,扯出的笑容是那樣的僵硬。

「好的,殿下。」是很不放心,但是龍飛依然聽命地收拾行囊。

待會回到自己的房間,他會記得把自己的包袱也收拾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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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將軍﹗朕等你很久了。」看到文燭龍上來大殿,恆帝連忙扯開客套的笑容道。

「臣叩見皇上。」文燭龍危險而驚心的冷峻外貌現在掛著詭譎的笑容。他跪地行禮,但是不知怎的,站在身後的霍宜就是感到他一點恭敬之意也沒有。

「平身,文將軍。朕已經多年沒有見你。沒想到你比當年又長得更好看了。」恆帝裝出讚賞的笑容道,文燭龍是將軍之中出名的俊男,他那張臉極有男子氣概,軍人的生活也磨練出他一身練家子的體魄,加上他是個手握五省兵權的將軍,有不少達官貴人的女兒也對他傾心。

「皇上言重了,燭龍其貌不揚,沒甚麼好誘耀。」文燭龍挑起濃眉,和恆帝打著官腔。

哼……這個狗皇帝,若不是因為他手握多省兵權,他也不會對自己這麼奉承。真是虛偽到了極點﹗

「對了,文將軍後面那位是?」看到文燭龍身後有一位樣子嚴肅的男子,恆帝好奇地問。

「這位是燭龍的副將,霍宜。」文燭龍很巧妙地稱自己為『燭龍』,而不是『臣』。這意味著他根本不屑居於恆帝之下。

「霍宜副將?呵呵……真是一表人材﹗文將軍你眼光果然獨到。」恆帝連忙討好道。誰教文燭龍掌兵權多,他不得不收買他的心?

「皇上,敢問你今次召燭龍回京,有何要事?」文燭龍沒有興趣和恆帝再打哈哈,直接問。

恆帝的臉上有那麼一點的裂痕,看著這個文燭龍一臉『有話就說』的樣子,他就滿肚子氣。可他還是重新掛起笑臉,討好道:「事實上,朕是想答謝文將軍多年來留守邊彊的辛勤,特地找了一位美貌女子欲許配於你。」

「美貌女子?」文燭龍的唇邪氣地揚起來,在他身後的霍宜心中暗罵恆帝的愚蠢。

只要在紫河待過的姑娘,十有八九已經遭將軍所染指。將軍從來不缺女人,而且賞盡世間絕色。但他無情得很,哪家姑娘愛上他就是哪家姑娘倒楣。現在恆帝竟說要把一位美貌女子許配於將軍?只怕將軍玩上一晚就厭煩了。

「是的,這位女子的美貌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嚐。」為了討好文燭龍,恆帝的語氣甚至變得有點淫靡。

對﹗司空煒的確算是絕色,就如天仙一般。但可惜他是男子,還是那個賤女人所生的賤種。

「呵,有這麼美麗的女子麼?那燭龍得欣賞一下了。」文燭龍富饒興味地掀起嘴角,這次回京,總算有一點有趣的事發生了。

「今天晚上為文將軍洗塵的宴會裡,朕會召那位女子出來與你照面,若屆時喜歡的話,就娶回去當妻子吧﹗」計劃算是成功了一半,恆帝在心中暗笑。只要司空煒一死,他就能讓二皇子當太子。至於詐騙文燭龍的事,他會送他幾個美女作為安撫。

「好,那我就期待皇上的美女是怎麼樣的。現在容燭龍先告退了。」帶著冷笑,文燭龍道。

「好,你退下吧﹗」雖然心中有點不滿文燭龍不以臣子自稱,但是恆帝心知自己現在沒有討價還價的資格。因此他只是咬著牙忍過去。

文燭龍連行禮也沒有,就這樣大搖大擺地帶著霍宜離開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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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煒特意遣走了龍飛,因為他不想對方看到自己現在這個模樣。

侍女細心為他妝點,又穿上了最華美的衣服,一頭的長髮也從新的打理。司空煒現在變成了一個活脫脫的美女,再加上他那張天仙般的臉容,看起來如仙如幻。

司空煒感到很可恥,雖然父命難違,但他不希望有任何人看到他這副模樣,至少,他不想讓龍飛看到。

「殿下,陛下召你到御花園去。」一位侍女在此時敲門進來。

司空煒點點頭,閉上眼再張開時,一雙墨黑的眸子已經變得淡然。

一切,就聽天由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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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將軍,這是西域進貢的甜釀,你可有嚐過嗎?」御花園奏樂吹笙,歌舞連連,只為遠從紫河而來的鎮遠將軍洗塵。而當朝的天子恆帝更是紓尊降貴的拿起酒壺替鎮遠將軍斟酒。

這本來是於禮不合的,可現在掌軍權的文燭龍勢力甚大,為了保護國家江山,恆帝也只好笑著討好。

「上回打東突厥的時候,突厥為了講和送來了這些甜釀。燭龍已經嚐過了,味道卻沒有我國的酒好。」文燭龍一臉跋扈地回道,就連恆帝替他遞來酒杯,他也沒有道謝。

「這樣呀……」恆帝忍住怒氣,向身旁站著的太監道:「小和子,起筷。既然文將軍已經嚐過酒了,就讓他嚐嚐我們御膳房的佳餚。」

坐在文燭龍身邊的霍宜嘆了一口氣,這個恆帝實在太笨了。又想討好將軍,又捺不住性子想要炫耀皇宮的奢華,難怪坊間都說國家四分五裂,都是恆帝治理不好的結果。這麼幼稚好勝的人,只怕連自己也比他精明﹗

「對了,皇上。」文燭龍輕呷了口酒,精銳的利眸射向恆帝,「你說有一位美貌的女子欲許配於我,到底在哪裡?」

「噯﹗快來了,文將軍稍等就是。」恆帝對於文燭龍倨傲的口氣也只能忍耐。他向身旁的太監打個眼色,對方馬上點頭離去。

文燭龍看著在席前跳舞的歌女,雖然樣貌稱得上美,卻遠比不上自己在紫河玷惹的女子。對於恆帝所說的那位『絕色美女』,他真的有點好奇,對方的樣子會是怎樣的美?若這位美女的樣子和眼前的歌女差不多,恆帝的眼光也未免太差了。

「將軍,你是打算真的娶了那個女人嗎?」霍宜有點不安地在文燭龍耳邊低語,「你可知道?若娶了那個女人,和皇室的關係就會變得複雜。你想和這個狗皇帝糾纏下去嗎?」

「看看再說。」文燭龍不以為然地回道。

就在這個時候,絲竹管樂突然停了下來,徐徐的古箏聲緩緩響起。眾人都一同往御花園的入口處看去,見到一位女子隨著幾個婢女一同進來。

女子的頭髮只插了一支髮釵,青絲在後披靡。頭因為低了下來而看不到她的臉,但她的身型較一般女子高佻,纖瘦又柔美,一身華服更襯得她落落大方。遠遠看過去,即使見不到女子的臉,也可以感受到她是一位靈慧鍾秀的美女。

「慧兒,過來。」恆帝花白的眉上揚,得意地笑了起來。

女子聽命的走到恆帝身邊。文燭龍注意到女子的手不似一般閏女豐腴,而是骨架修長的白皙手腕。女子的身型雖然比自己矮了半個頭,可以一般女子來說,已經是非常的高。

「皇上,這位是?」霍宜插口發問,看這女子散發的高貴氣質,似乎身分地位不低。

恆帝哈哈大笑,搭著女子的肩道:「她是朕的女兒,年紀最少的公主,名叫司空慧。」

「司空慧?」霍宜皺起了眉,「怎麼從來沒有聽過這個人?」

每一個公主皇子誕生時也必定向全國宣佈,然而霍宜從來沒有聽過司空慧這位公主。

「霍將軍當然沒有聽過。」恆帝說得一臉神秘,皺起眉搖了搖頭,「慧兒她呀,自少就是個啞巴,所以朕只是秘密的養著她,沒有把她向外宣佈。」

「哦?」文燭龍充滿興味地挑起了眉,「是個啞巴呀?」

「是呀。」恆帝裝作很可惜地嘆了口氣,「但是慧兒長得很美,朕想天下也只有文將軍配得上她。所以就想文將軍與小女見面。」他當然不能讓『司空慧』說話,因為他長得再怎麼像女人,嗓音也和一般男子一樣低沈。若然『司空慧』說話,只怕文燭龍馬下就會識穿他是男子。

司空慧,就是司空煒,為了讓文燭龍答應婚事,他得裝扮得美麗高貴,好讓文燭龍鍾情於他。

「不要緊,美就行了。」文燭龍揚起嘴角,走近『司空慧』身邊,「抬起你的頭給我看。」

司空煒緩緩地抬起頭,他的心在狂跳。若然自己被文燭龍識穿身分,只怕會禍及父皇。

惶惶不安的司空煒卻沒發現在自己抬起頭那一刻,文燭龍所露出的熾熱眼神。他半垂的眼睫及滿是擔憂的水眸正成為了點綴這張絕色容顏的最佳陪襯。嬌羞可人的樣貌我見猶憐,然而司空煒和一般女子不同,除了柔媚,文燭龍更可以感覺出她性子裡的淡然。

他從來沒見過這樣一個美麗的女子。就像是水晶一般,外面是玻璃般剔透細緻,裡頭卻靈秀清澄,而且司空煒沒有富家閏女必備的媚色,倒添了一點……稱之為俊俏的感覺。

美而不陰柔的女子………這是文燭龍打從心裡的讚嘆。

霍宜也被『司空慧』的臉龐震撼了,隨即他看向文燭龍,發現他的將軍正露出熾熱的眼神,霍宜在心中為這位姑娘哀嘆。

將軍看上的女人從來也不會失手,然而也不會有好下場。因為將軍喜歡獵豔,卻不愛和女人談情。這位公主……嫁給將軍的話,只怕要忍受三妻四妾的寂寞生活了。

「如何?」見文燭龍的眼神變得深沈,恆帝就曉得事情成功了。他流露出奸狡的神情,問道:「文將軍可喜歡小女?」

文燭龍墨黑的眸子變得深邃,他瞇起利眸看著『司空慧』。對方低下頭,一雙羽睫低低垂下,卻成為了致命的魅惑。文燭龍揚起了笑容,道:「非常喜歡,燭龍謝過皇上的賜婚。」

「那就好了。」恆帝揮一揮手,命婢女把司空煒送走,依照宮廷規律,在定下婚事後,男女雙方就不能相見,直至新婚那天為止。「現在就來談談嫁取的事可好?」

「皇上想要怎樣舖張?」文燭龍笑問。

「不用了。」恆帝捋鬚搖頭,「朕想你們早些成婚。明兒個就送到你們的軍營舉行婚禮可好?」

「哦?」文燭龍有點詫異地挑起了眉,「皇上,這對司空公主來說是不是太失禮了?公主嫁人,不都該大排筵席的嗎?」

恆帝裝模作樣地嘆一口氣,說出預先想好的台詞:「文將軍,慧兒她命生得不好,當了個啞巴。不能把她公佈於外,是因為朕不想她受到別人的白眼。朕相信文將軍,所以把她許配於你。繁文縟節我們就不要計較太多,只要你待慧兒好就行了。」

霍宜在背後嘖了一聲,這恆帝說得那麼委婉,意思裡不就是暗示這個『司空慧』的殘廢會成為皇族的醜聞,所以才不便向外宣佈?再說,恆帝和將軍交情何時好起來了?怎麼恆帝又會突然這麼相信將軍?將軍手握五省軍權,恆帝也豈會不忌憚?想也曉得『司空慧』是恆帝用來套牢將軍的工具吧﹗

文燭龍對於恆帝錯漏百出的說辭倒是不以為然。反倒回道:「那明天就把她送來我們的軍營。燭龍今天晚上就回去籌備。皇上,你明天會來喝喜酒嗎?」

恆帝急忙搖頭,道:「朕也很想來,可是明天朕還有要事辦,所以不能前來了。文將軍,只要你和小女好好成親,朕就高興了。」不管是文燭龍受刺而死還是司空煒失敗而被處死,也是恆帝樂於看到的結果。

「既然如此,在下先告辭了。」文燭龍雙眸閃著不定的光芒,打量了恆帝一會,才拱手離去,連御廚端來的佳餚也不賞面品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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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微風輕拂,司空煒就在院子外頭的小庭園穿著木簫。看著天上的月光,他不自覺有了概嘆。自己當上太子多少年?他努力習文,研讀政學,換來的……竟是這樣的結局。

把手伸進懷裡,拿出一把鋒利的匕首。明天,他必須用這把匕首狠狠刺進文燭龍的胸膛,不然,死的人就是自己。

司空煒閉上眼睛,輕笑,微風捲起他細幼的髮絲,在空中揮舞、飄散。

依他的能力,只怕匕首還未拿出來,就被對方一掌殺掉。而且,即使偷襲成功了,自己還是不忍傷了別人。

結果,自己只有一個下場,就是死………

第一次面對這樣的困境,司空煒只能無能為力地順從。因為要置他於死地的,是他的父皇,他是君主,是自己的父親,自己根本不可能違逆他。

「殿下。」從後傳來的輕喚,打斷了司空煒的遊思妄想。

司空煒轉過身,看到對方,露出了笑靨。

「龍飛。」司空煒用清亮的嗓音喚道。

龍飛緊擰著眉,走到司空煒身前,把他的手收納在自己的掌中,道:「不要去了,好不好?現在還未遲,去回絕你的父親,好嗎?」剛才,他已經聽到文燭龍明天迎娶『司空慧』的消息,這讓龍飛滿心擔憂。

「龍飛,君權至上,這個道理你不明白嗎?」不著痕跡地抽走自己的手,司空煒轉身淡淡地道:「父皇要我死,我就得死。不然,我就是叛國賊。這是國家的原則。」

「世間上,哪裡會有父親要自己的兒子去送死?這樣的父親,不要也罷﹗」龍飛憤恨地道。

「生在甚麼家庭,不是我們可以決定的。」司空煒回以平淡的笑容,「老天爺要我生在皇族,一定有其意義。」

「殿下﹗」龍飛再也受不了地大吼,「這不是天命不天命的問題﹗你為甚麼總是這樣雲淡風輕?是不是即使有一天命喪黃泉,你也會聳聳肩說天命如此?」

「大概…………﹗」

淡然的回答,激怒了眼前的男人。司空煒的唇還沒有吐出完整的話語,就卒不及防被封緘著。悠然的眸子也馬上波瀾興伏,溢滿了訝異。

龍飛緊緊的抱住司空煒,用盡心痛、憤恨、悲痛、不平的感覺去品嚐司空煒唇舌的美好。

才剛移開唇,司空煒就捂住了嘴巴。

「為甚麼…………」司空煒顫巍巍地問。

「既然天命讓我愛上你,我是否也應順應天命去追求你?」龍飛聲音低嗄地問。

司空煒神色一闇,低下頭沈默不語。

他和龍飛根本就不可能在一起,然……現在龍飛卻拿天命作藉口,讓自己無言以對。

「我喜歡你,殿下。我是不是也應聽天由命,做我想做的事?」龍飛抓著司空煒的肩,問道。

語氣中,夾帶著單戀的痛苦。

司空煒抬起頭,長長的睫毛下溢滿了淚水,教龍飛看呆了。

「我……也不想去殺文燭龍。」司空煒哽咽著道,淚水一顆顆落了下來,「可是……不行﹗拒絕的話,父皇又會對我冷嘲熱諷。我不知道該怎麼做好﹗我已經受夠了大家的白眼……我不想再在這裡待下去………」

再怎樣雲淡風輕,司空煒也不是聖人呀﹗當然會擔憂受怕。

然而,他根本不能選擇。因此只能用天命安慰自己……

該死﹗為甚麼龍飛要這樣逼迫自己?害自己都把不安表露出來了……

「殿下……」龍飛終於曉得他的殿下是怎樣想的。殿下也會困擾,殿下也有憂慮。

龍飛把司空煒鎖在懷裡,試圖用安慰的話語來增加司空煒的信心,「我會在皇宮等你,你一定要平安回來。我相信你一定辦得到的﹗」

司空煒倚在龍飛的懷裡慟哭,直至淚水乾涸了才累得昏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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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用完午膳後,司空煒就被帶到一間龐大的房間,裡頭有著各種的禮服及飾物,又有千千萬萬的胭脂水粉。司空煒默然地坐在鏡子面前,任由那些婢女為他打扮。

那些婢水雖然覺得替太子殿下穿上嫁服是個很奇怪的命令,但她們是吃宮廷俸祿的人,也不便問太多,只要依指示做就行了。

婢女們替司空煒雙唇點上朱紅,雙頰抹上淡淡的胭脂,一頭青絲綁成好幾個髻子,再戴上鳳冠。鳳冠上的寶石黃金都是真的,所以十分貴重。司空煒只覺得自己的頭重得讓身體幾乎支撐不了。

婢女又為司空煒披上大紅嫁衣。衣領處都是鳳凰的刻紋,看起來非常華貴。司空煒總算明白為甚麼以往公主嫁人時都得大事籌備,光是新娘穿的禮服看起來就價值不菲。

最後,婢女為司空煒戴上紅頭巾。司空煒只能透過紅紅的紗幕看到外頭迷迷濛濛的境物。他被扶到一輛轎子裡。隨行的婢女就這樣離去,自己被送進轎子,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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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你是瘋了嗎?」站在軍營前迎接新娘,霍宜困惑地看著身邊不穿禮服而披上盔甲的文燭龍道:「你真的要娶了那女人?你可別忘記,再怎麼美,對方也是個婆娘,而且是皇家的人。你厭倦了可不能悔婚哦﹗」

「我當然曉得。」文燭龍一臉不在乎地道。

「那你還娶?你是想那女人縛住你一輩子嗎?」霍宜挑眉問,「你風流慣了。萬一那女人不甘心,一狀告到恆帝那裡,你不就麻煩了?」

「我自有主張。」文燭龍揮一揮手,打住了這個話題,「瞧,花轎來了。」

霍宜瞥了文燭龍一眼。將軍章御賜的禮服也沒穿,還好意思要我嚴肅地迎親?但又懼於文燭龍的氣勢而不敢回嘴,只好邊嘀咕邊看著花轎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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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已經到了。請下來吧﹗」隨行的太監在轎停泊在文燭龍軍營前時,向著轎裡輕聲說道。

文燭龍和霍宜交叉著手,等待著『司空慧』走出來。然而,太監的說話卻得不到任何的回應。

「殿下?殿下?」太監皺起了眉,為甚麼沒有人回應?他抱歉地向文燭龍及霍宜笑了笑,然後拉起轎子的帳帘,看到鳳冠顛三倒四地倚在一邊,太監就曉得他們的『公主殿下』睡著了。

「怎麼搞的?竟然睡著了?」霍宜看了忍不住驚訝,上回看那位『司空慧』一臉端莊雅麗,怎麼膽敢在迎親當頭睡覺?

文燭龍沒有說話,但從他微挑的眉也可以曉得他同樣為『司空慧』的舉止感到訝異。

太監再次抱歉地向文燭龍等人笑了笑,然後拍了一下『司空慧』的肩。「殿下﹗已經到了﹗醒來吧﹗」

「唔…………」司空煒還搞不清楚現在是甚麼情況,他睡得有點朦朧,下意識地唔了一聲。他揉揉眼睛,透過紅紗,可以看到外頭站著兩位非常高大的男人,而在自己面前的則是太監。

「這……」霍宜在文燭龍耳邊輕道:「恆帝不是說,司空慧不會說話的嗎?」

「對。」文燭龍十分有興致地挑起了眉,「恆帝是這樣說。」

「那她………」霍宜困惑地看向文燭龍。

「哈巴狗的說話,你認為真的可以相信嗎?」文燭龍白了霍宜一眼,然後走到轎子前,親自扶起『司空慧』。

「公主殿下,讓你在轎裡悶著了,很抱歉。」文燭龍客套地道。

司空煒這才發現自己眼前的是文燭龍,他想回答『沒關係』,可卻突然想起自己不能說話,所以換以沈默點頭。

「因為軍營有令,不得卸下戰甲。在下不能穿著禮服成親,希望公主不要介意。」文燭龍淡淡地道,灼人的眼睛直瞪著紅紗下的『司空慧』。恆帝送他這樣一位美女,到底安的是甚麼心?

司空煒沒有再回應,只是跟著文燭龍來到一個大大的帳營。司空煒可以猜到,眼前的帳營就是文燭龍和自己的新婚閏房,也就是自己殉死的地方。

「請公主殿下在裡頭坐,我父母不在,皇上又沒空出席,所以沒有必要喝甚麼媳婦茶的東西了。現在我和軍中的手足去喝喜酒,晚上回來跟你拜天地,可好?」文燭龍安排得井井有條地問。

司空煒隨意地點點頭,事實上,他根本就不介意這些繁文縟節,因為婚禮之後,就是他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