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大人,我想見殿下,可以疏通一下嗎?」灰暗的死牢入口中,龍飛掏出一袋銀子,向守門的獄卒說道。
「這……」獄卒收過銀子,卻臉露難色,「司空煒是重要犯人,不是一般人可以見的。」
龍飛沒有聽獄卒說完,又掏出另一袋銀子塞進他懷裡,「我想見他,一會兒就好了。」
「我……盡量吧﹗」獄卒看著重量十足的銀子,笑開了臉,轉身進去牢房之中。
龍飛隨著獄卒走進幽暗的地道。死牢,是關犯人的地方,會被關進這裡,不是窮兇極惡,就是喪盡天良的犯人。
龍飛握緊拳頭,心中對於恆帝極之不滿。即使殿下犯了再多的罪,也不該把他鎖到這裡來﹗殿下他一生都良善平和,比任何一位皇子還要純真。為甚麼恆帝偏就要針對他?讓他受這樣的苦………
「你在這裡等等,我去和裡頭的人先說一聲。」走到一道木門前,獄卒命令龍飛站住,然後自個兒走了進去。
龍飛看著這蜿蜒曲折地黑暗通道,若沒了粼粼燈火,這裡根本就是闇無天日。恆帝到底有沒有血性?竟然把自己的兒子關在這種地方……
咬咬牙,龍飛對於恆帝的怨恨越來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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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牢最深處,是獄卒拷問犯人的地方。美其名為拷問,事實上就是濫用刑罰。被關進來死牢的人在之前早已被定罪,沒有拷問的必要。獄卒行刑,不過是一洩心頭的不滿,或是單純的想要虐待囚犯。
啪嗒﹗啪嗒﹗無情的抽打聲響起。
細小的身子被繩子緊緊縛在木柱之上,鞭子毫不留情地鞭笞在那副纖瘦的身軀。由於長時間的抽打及勞虐,加上缺乏適當的調理,本來白皙的身軀現在卻佈滿了新舊的傷痕,有的已經結痂,有的則流膿發炎,還有些新增的傷口,則是落著猙獰的血紅。
一滴一滴的血,滲過單衣。驟眼看起來,身子的主人就像是沐浴在血中一般,驚人而又可怕。
「你媽的﹗叫呀﹗怎麼不喊痛?你不是身嬌肉貴的嗎?怎麼不吭聲求饒?」粗壯的獄卒用著皮鞭,猛力抽打在司空煒身上。
司空煒喘著氣,卻沒有喊出聲。低垂下的眸子已經變得無神,表示他對這些殘暴的對待已經無動如衷。
「可惡……我就不信打死你你也不會喊痛﹗媽的﹗」獄卒打得紅了眼,他又狠狠抽了幾下,在看到司空煒依然沒有反應時,他猙獰地笑了。
司空煒朦朧地看著獄卒,時間過了多久,自己又是怎樣活著,他都忘了。自從被打進死牢,他就感覺到與世隔絕的感覺。他每天過著勞役的生活,沒事就被獄卒拉到拷問房鞭打。然而,這一切於他卻不感到痛苦。
從向父親供出自己和文燭龍關係那一刻,他已經預料自己有此下場。
與同性苟合,可說是身為皇族最大的恥辱,是天下人賤視的對象。司空煒心知肚明,然而他依然向他的父親承認,他和文燭龍有這樣的關係。
是的,他愛文燭龍。即使文燭龍只把他看成男妓,他還是喜歡他,愛得無法自拔。
就在司空煒陷進自我沈思時,一陣灼熱的疼痛,令他驚喘了起來。
「怎麼?喊痛吧﹗裝甚麼英勇?不過是個賤貨,不要在這裡裝清高﹗」獄卒扯開狂妄的笑容,把手裡的鐵烙用力的壓往司空煒的胸膛。鐵烙的尖端才剛被火燒至通紅,現在貼在司空煒滿是鞭痕的胸口,吱吱地冒出絲煙。
很痛……很痛……
這一切,卻比不上燭龍的無情………
司空煒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對待,他感覺到胸口被鐵烙住的地方就像要狠狠撕扯自己的肌肉般。他痛得想要尖叫,可卻發現自己連尖叫的氣力也沒有。
自己……到底過了這樣的日子多久?外頭的世界又有了多少的轉變?
「喂,放了他,有人來找他了﹗」就在這個時候,另一名獄卒從外頭走了進來道。
「嘖……」正在虐待司空煒的獄卒不滿地放下了鐵烙,「是宮女嗎?還是太監?」
司空煒在當太子的時候,雖然得不到兄弟姊妹的尊敬,但由於他為人良善,宮裡的太監和侍女都對他存有尊敬。而在司空煒入獄後,有不少宮女太監曾私下走來探望他。
「當然不是﹗」那名獄卒一臉緊張地道,「是現任太子的貼身侍衛龍飛呀﹗」那獄卒還揚揚手中那兩袋銀子,表示自己收了不少的賂款。
「哼。」另一名獄卒有點不滿地解開司空煒的繩,把他拖到牢房裡,「算你走運﹗下回再來懲治你﹗」
司空煒被獄卒丟在牢房中。他混身的傷口都在發熱發燙,剛被鐵烙的傷口又在發紅,他只覺得混身無力,只怕自己已經快要死了。
就如那個獄卒所言,自己的確身嬌肉貴,才受了這些鞭傷,就全身無力的像要死般。
那兩名獄卒把司空煒關好在牢房內,用水潑潑他的臉讓他看起來健康一點,才到外頭把龍飛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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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龍飛在獄卒打開門後,馬上撲上前把司空煒抱在懷裡。天﹗殿下到底是過著甚麼樣的生活?才數天不見,竟然變成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
司空煒皺著眉搖頭,好熱……他的身體熱得很,被鞭傷的地方都在發燙。他下意識地握著龍飛的手,雖然力道因為身體虛弱而變輕,可龍飛還是覺察到。他馬上回握著司空煒的手,像是要傳送力量給他般緊緊握著。
「熱……熱………」司空煒喃喃地道。
「殿下……」龍飛舉起衣袖,替司空煒抹去臉上的水,在看到他染血的單衣時,龍飛氣惱地看著獄卒咆哮:「你們為甚麼要這樣對待殿下?殿下做了甚麼錯事嗎?」
本來一臉囂張的獄卒都因為龍飛的一吼而驚嚇起來。受龍飛賄賂的那名獄卒馬上小聲地道:「這……小的也不是特意的。只是皇上陛下也命我們要拷打他…所以……」
「媽的﹗」龍飛氣得雙眼冒火,「殿下也是人呀﹗你們沒血性沒良心的嗎?殿下又不是大奸大惡的人,皇上要你們打你們就遵命嗎?那你們和狗有甚麼不同?」
「龍飛公子……」那名獄卒馬上驚慌地跪下,「小的不會再虐待他了。小的向你賠不是……」要知道,現在龍飛是未來皇儲的侍衛,十分得太子的重用。若果開罪了龍飛,只怕太子登位時自己會小命不保。
「你們走開﹗我要和殿下談一會兒。」不想再看著獄卒們奉承獻媚的可惡樣子,龍飛把他們喝退,然後親自拿著衣袖,為司空煒抹去身上的血。
龍飛緊擰著眉,司空煒身上的鞭傷有新有舊,舊的因為沒有調理,大都膿腫結痂,傷口發炎而且很容易感染病菌。
龍飛拉開司空煒的單衣,在看到胸膛中央燒灼的肌膚時,倒抽了一口氣。
他們竟然對殿下動烙刑,為甚麼?就因為殿下和那個文燭龍有關係嗎?
龍飛已從恆帝處聽到治司空煒罪的原因。龍飛可是既嫉妒又氣怒,他自少就喜歡自己的主子,可卻因為主僕關係而不敢高攀。自己對司空煒可是又敬又愛,而那個文燭龍竟然在一個月內把自己呵護備至的殿下摧殘成半死不活﹗而更可恨的是,恆帝知道文燭龍和司空煒有關係時,竟然不捉拿文燭龍治罪,而只是單方面把司空煒打進死牢,從皇族中除藉﹗
龍飛脫下自己的外衣,緊緊地抱著司空煒纖瘦的身子抱在懷裡。他不會讓殿下受一點點的苦,絕對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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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請先喝下這杯參茶。政事雖忙,龍體違和卻也對國家不利。」風姿卓絕的美貌婦人把一杯茶送到恆帝的面前,用著甜膩而不失恭敬的嗓音擔憂地道。
這位婦人是最受寵的顏妃,也是當今太子的母親,快要成為皇后的女人。
「嗯。」恆帝揉著額,批改著奏摺同時分手地拿起顏妃送來的參茶輕啜。
「陛下……」見恆帝終於稍為從政事分心,顏妃有點嬌嗲地道:「你可記得你答應臣妾的事?」
「我記得。」恆帝點點頭,把司空煒打進死牢後,他就馬上立第二皇子為太子,同時應允顏妃冊封她為正宮皇后。然而這陣子群臣上奏了很多申訴兵鎮作亂的奏摺,他只得放下顏妃的事,日夜不繼地閱覽奏摺。
「皇上……」顏妃雖然是個中年婦人,卻和少女一般嬌媚動人。她輕輕搥著恆帝的肩,勸哄般道:「臣妾想快一點登位,因為很多妃子都對臣妾不好。她們看不過眼,都說臣妾沒有當皇后的資格,又說我兒沒用。」說到底,還是想快點當上后位。
「有這樣的事?」恆帝皺起了眉,他十分寵愛現在的太子及顏妃。若然其他妃子真的因為這樣而不滿,他可是不能坐視顏妃受到欺凌。
「是呀……」顏妃抿著粉唇,不滿地道:「陛下,臣妾把她們看成姊妹,她們卻這樣對我。臣妾認為後宮的規律已經變得越來越亂了,得快點策封皇后,管治她們﹗」
「這樣呀………」恆帝想了想,認為也是時候起詔書封顏妃為皇后,就在這個時候,外頭有太監慌張地奔了進來。
「啟稟皇上﹗」那名太監驚慌失措地行禮。
「有甚麼事?」恆帝問道。
「回皇上……剛才東門的侍衛看到龍飛背著前太子司空煒逃走。侍衛們想要阻止,卻被龍飛打敗了。現在他們二人已經逃走了。」太監顫著身子道。
「甚麼?」恆帝拍桌咆吼,而在他身後的顏妃則馬上上前拍撫恆帝的胸口。
「皇上,龍體要緊。」顏妃雖然和恆帝一樣氣憤,卻按著怒氣故作溫柔地安慰著恆帝。
「天………這不可能。龍飛他……」恆帝搖搖頭,他一直以為龍飛是那種聽命於自己的狗奴才,沒想到他竟然會造反,帶著司空煒離開。「馬上派人去追﹗」
太監點點頭,正要欠身離去時,門外又走來另一位兵士,他拿著戰報緊張地道:「回皇上﹗太原尉遲翱將軍帶著十萬兵馬,從太原攻來京城,沿途的守關大將紛紛歸降。」
「甚麼?」這下恆帝震驚得站了起來,「是甚麼時候的事?尉遲翱現在在哪裡?」
「回皇上……」那名兵士有點難堪地道:「尉遲將軍是昨天早上起兵的,現在已經駐紮在涿郡,離京城只有數百里。因為事出突然,即使我們從河北關口趕回來,還是需要點時間,所以現在才到達。」
「可惡﹗」恆帝氣得把所有奏摺推倒在地上,「涿郡是誰的地方?竟然收留那反賊?」
「回皇上……涿郡是……」兵士遲疑了一會,才道:「紫河文將軍的勢力範圍。」
「媽的﹗」恆帝拍著桌子,顧不得平常的天子形象,苦惱地吼叫起來:「我要殺了文燭龍﹗殺了尉遲翱﹗你們這群叛國賊﹗我要殺了你們﹗要你們不得好………」話還沒說完,恆帝卻忽然沒了聲音,向後昏倒。
「皇上﹗」顏妃馬上上前扶著恆帝,抿緊的唇瓣卻洩露出她的不滿。明明恆帝正要把她封為皇后,卻因為這些變故被遺忘了﹗
「皇上…」隨侍在恆帝身邊的太監馬上上前扶正恆帝,「顏妃娘娘,可以請你暫時打發其他人嗎?小的要帶皇上到殿內休息。」
顏妃雖然不滿,卻只能點頭。她轉向報告的太監和兵士,道:「皇上龍體違和,有甚麼事,你們還是日後再議吧﹗」
那二人聽了,只好欠身退去。然而,他們卻沒料到,明天一到,江山便在一朝之間,改朝換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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涿郡,尉遲翱軍營。
「文兄,這次真的要謝謝你把這個地方退給我。不然我軍絕對沒有那麼快攻來京城附近的。」尉遲翱大杯大杯地喝著酒,向身邊的文燭龍說道。
「尉遲兄過獎了。這都是你武功了得所致。」文燭龍呷著酒,看不出情緒地笑道。
坐在文燭龍身邊的霍宜卻是一臉不安和焦急,隨著文燭龍由紫河來到涿郡,他一直沒有露出放鬆的表情。
「怎麼了?」文燭龍在霍宜耳畔問道。
「不……」霍宜搖搖頭,「屬下沒事。」
「你很少會這樣分神。」文燭龍道,「我說,你是不是有事想向尉遲兄說?」
「呀……」霍宜驚訝地抬頭看著文燭龍,心中十分訝異自己的心思竟被文燭龍猜中。他有點尷尬地開口向尉遲翱道:「尉遲將軍,在下有事相求,不知可不可以?」
「相求?哈哈……你是文兄的副將,我當然會答允。你儘管說就是了。」尉遲翱豪邁地道。
「這個……」霍宜遲疑了一會,才道:「恆帝的前太子司空煒……聽說他被打進死牢。可否求尉遲將軍在攻進京城後,留下他的性命?」
「哈哈……霍副將,你的意思是要放了他,讓他東山再起嗎?」尉遲翱有點打量意味地問。
「不、不是﹗」霍宜連忙搖頭,「實不相瞞……當日我們將軍送你的那位…咳…男寵,其實就是司空煒。在下和他有過交情,所以想保住他的性命。至於東山再起這方面……尉遲將軍不必介意,因為煒他根本就無心戀政。」
「是真的嗎?」尉遲翱似要尋求答案般看向文燭龍。
「他說的都是真的。」文燭龍冷冷地道,「怎麼?你不喜歡太子來當你的男寵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尉遲翱邪佞地笑了起來,「只不過,沒想到文兄你還真厲害,竟然能把那個太子勾得三魂不見七魄。你可知道?他和我在床上風流的時候,都是在喊著你的名字哭的呀﹗」
霍宜皺著眉別開臉,這尉遲翱說話和自家主子一樣傷人。他在心中同情司空煒的專情。
「那是因為我是他第一個男人。」文燭龍說得雲淡風輕,「他的身體也是我一手調教出來的,所以他才會特別惦著我。」
「呵呵……那文兄你可要小心了。」尉遲翱眸中有著精光,意有所指地道:「太子可是長在皇宮裡的花朵,純潔又天真。搞不好人家會愛上你,纏著你一輩子哩﹗」
霍宜在心中反反白眼,司空煒早就愛上了文燭龍啦……哪需要尉遲翱來提醒?
「這和我無關。」文燭龍淡淡地道:「他怎麼想也好,在我心裡,他也不過是個下賤的男妓,我不需要在意他。」
「好﹗文兄,我就是喜歡你這豪爽決斷的性子﹗」尉遲翱突然笑了起來,和文燭龍斟酒,「這一杯我來敬你﹗日後我當了皇帝,你就是樞密使,把天下的兵權都握在手中﹗」
「尉遲兄,我不需要這麼多。你只要讓我待在紫河,繼續打仗我就滿足了。」文燭龍回道。
「哈哈哈……所以別人都說你是無法駕馭的蛟龍﹗好說﹗只要我當了皇帝,你要做甚麼位就做甚麼,既然你是幫我最多的人,我就得好好回報你。」尉遲翱哈哈大笑道。
「那我就先記著尉遲兄這番話了。」文燭龍帶著陰翳的微笑,呷下了尉遲翱斟來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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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皇朝恆帝十四年,太原將軍尉遲翱攻入京城。原來就已經處於兵鎮割據、動盪不安的江山,就像是早已受風化腐蝕,危危聳立的城牆般,尉遲翱根據連打也不需要,守京城的禁軍就已經主動投降,司空皇朝江山立時覆滅。繼位的尉遲翱斬殺所有皇室貴族,改國號為冀。
出身軍人的尉遲翱對民政沒有甚麼認識,但他是個極聰明機警的人。為了鞏固自己的勢力,他把自己叛變時任用的謀士都遣派在朝廷裡出任官職,從前歸向他的將領節度使也得到他的大大犒賞,得到極廣的封地。
尉遲翱是個喜好男色的人,因此在登位後,他徵選民間的美男子,收進自己的三宮六院之中。而女人卻是一個也沒有要,即使是宮裡的宮女也被他換成了男僕,而且他們的樣貌都經過細心挑選,全皆是上俊的美少年。
尉遲翱登位以後,白天積極革政,晚上夜夜笙歌,過著奢華淫靡的宮廷生活。然而在朝為官的都是他的幕僚,早知他性子放蕩,反正沒有礙到政事,故也不作多提。
至於他曾答應文燭龍,在繼位後任他想當甚麼職位就當甚麼的事,卻像是煙消雲散般,沒有了蹤影。
文燭龍依然在紫河當他的鎮遠將軍,他可說是尉遲翱奪位的得力功臣,然而在新皇登位後,尉遲翱卻沒有許他任何的賞賜,甚至沒有封他甚麼地位。
這實在是詭異至極的事。文燭龍依然駐守在邊彊,和突厥對抗。然而他到底是忠於前朝還是尉遲翱,卻沒有人曉得。
有人認為文燭龍是支持尉遲翱,因為在攻京城的時候,文燭龍曾把自己的勢力地涿郡讓給尉遲翱紮營。然而尉遲翱卻沒有封賞文燭龍,因此沒有人敢肯定文燭龍是尉遲翱的下屬。
有的人則認為文燭龍以自己五省的兵權作為囂張跋扈的把柄。仗著龐大的兵力及鼎盛的武功,對新皇狂妄自大,一點也不尊敬。
為此,朝廷裡開始有人提出不同處理文燭龍的方法。有人提議殺了文燭龍以免夜長夢多,有人建議招撫文燭龍並封位予他,畢竟他是位出色的軍人,然而又有人認為應當削去文燭龍的兵權。不同的意見在朝廷中眾說紛紜,漸漸的,臣員們分成了兩黨,大概是主懲派及主招派。
尉遲翱對任何的政事都決斷英明,然而每當官員們提起文燭龍,他卻猶豫了起來。在當皇帝前,他的確欣賞文燭龍豪爽決斷的個性,也佩服他的武功,然而,當他繼位後,他才發現文燭龍是一大大的隱憂。
前朝兵鎮割據之時,五省將軍投向文燭龍。文燭龍和自己的勢力不相上下,皆得到多方將領的擁護。若新朝建立後不殺了文燭龍,只怕他會成為對朝廷有所威脅的人,畢竟他和自己一樣有號召力,既然自己有能力推翻司空皇朝,文燭龍當然也有能力來推翻自己。
然而,他又怕殺了文燭龍的話會引來朝中主招派官員的不滿。再者,守地方的將領有不少也佩服文燭龍的武功,若自己殺了文燭龍,只怕會引起那些人的不滿。新朝才剛剛建立,民心及兵士的歸向是確立江山的基礎,若然那麼快引起將軍及官員的不滿,只怕整個朝廷便會動盪起來,甚至重蹈司空皇朝的覆轍。
再說,殺不殺得了還是一個問題。光明正大地問斬文燭龍是不可能的事,若要派人暗殺,天下又有哪個人可以殺得了文燭龍?而且,要闖進紫河守衛深嚴的軍營裡施行暗殺,可是極道困難的事。
正因為這樣,尉遲翱才感到困惑。他掙扎在該死與不該死之間,不知道怎樣下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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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河,鎮遠將軍府。
「真是太過分了﹗還以為尉遲翱是個有義氣的人,怎料他封賞三軍,卻獨獨略過了紫河﹗」霍宜氣憤地拍桌,咬牙切齒地道。
文燭龍只是瞥了霍宜一眼,然後滿不在乎地把視線移回桌上的書。這些書都是司空煒在軍營的時候特地買的,以免司空煒在軍營裡感到悶。文燭龍對於侍候過自己的妓女、男寵從來也不吝嗇錢財,送禮、送銀子都是揮霍如土的,因此買書給司空煒,對他來說根本就是普通得不得了的事。
不經不覺回想起司空煒在看到自己命人把書買回來當天,那副驚喜得不得了的樣子,文燭龍揚起嘴角笑了起來,那個司空煒真是笨得可以,才送他一點東西,就高興得像條狗一般。
「將軍……」霍宜皺起了眉,「拜託,在這種時候,你怎麼還有心情笑出來?」人家尉遲翱當了皇上卻見利忘本,難道將軍就不怕他恩將仇報嗎?
「不礙事的,尉遲翱暫時還動不了我。」文燭龍冷笑著回道,「我猜他也很矛盾,因為針對我會惹來很多地方將領的不滿,所以到現在他才猶豫不決。」
「可是……我就是覺得那傢伙實在太可惡了。」霍宜抿著碧,不滿地抱怨,「又不是要奪他皇位……為甚麼要會對我們抱有戒心?」
「霍宜,你武功戰略都那麼出色,在利害關係上卻遲鈍得可以。」文燭龍搖頭解釋道:「我在前朝可是和他勢力不相上下的人,他能推翻皇朝,我自也可以推翻他。不管我有沒有這個心,只要我有這樣的能力,就足以對他構成威脅,故他不得不殺我。」
「那……將軍,你打算怎樣?」霍宜問。
「按步而行吧﹗」文燭龍支著額,一臉詭譎,「若他不犯我,我也不會反他。但若他敢來招惹我,就得有死的自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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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呃……嗯…啊……」華麗的宮殿,薰香的帳帘之中,傳出一聲又一聲的嬌吟。然而這流水般的媚叫卻較一般女子低沈,是稚嫩而慷懶的男音。
「怎麼?不想要嗎?」尉遲翱惡意地笑了起來,抱起身下的人兒讓他跨坐在自己身上。
「不………唔啊………」少年坐在尉遲翱身上,主動地扭腰,要求著更深的抽送。
尉遲翱眸子一闇,抱著少年的腰有力地推進,少年因此而發出驚喘,二人不停地契合、分離,直至尉遲翱在他後穴射出熱液為止。
「津羽……」尉遲翱撫著少年的臉龐,輕喚道。
津羽喘息了一會,倚在尉遲翱的懷裡輕輕地道:「皇上是有心事嗎?」
「哼……」尉遲翱笑了起來,津羽雖然只是自己的男寵之一,可他對自己的了解也頗深,常常可以捕捉到自己的心情起伏。「是有一點………本來不應該和後宮說的,不過,朕卻想告訴你。」
津羽微微笑了起來,他爬起身坐在尉遲翱身上,吻著他的臉問道:「是甚麼事令皇上這麼苦惱?」
「那個文燭龍………」回吻著津羽,尉遲翱道,「你說,我該殺了他,還是留下他好?」奪位前,津羽曾經和自己一同拜訪到京師朝覲的文燭龍,因此,尉遲翱只消這樣說,津羽就能懂他的意思。
「這……」津羽沈思了一會,然後道:「臣不敢涉政,但是只能贈皇上兩句。」
「哦?」尉遲翱挑起眉,「是甚麼?」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津羽伏在尉遲翱胸膛上,輕輕說道。
尉遲翱聽了先是呆了一會,然後則是突然驚醒般發出狂笑。
「皇上?」津羽看著尉遲翱,他可是很認真地回答的呀﹗為甚麼尉遲翱會笑得這麼厲害?
「津羽……你提醒是朕一件很重要的事。」尉遲翱撫著津羽,把他安放在床上,而自己則披上衣服,「這幾天因為政事和文燭龍,讓朕都忘了自己本身的做事方式。」好一個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的確,只要是有能力威脅自己的人,他都得殺掉﹗不能留下任何的憂慮,以免夜長夢多﹗
「皇上不留下來睡嗎?」津羽沒有接續尉遲翱的話,反問。
「不,我有事做。」尉遲翱輕輕拍了拍津羽的頭,在對方合上眼後才獨自離開後宮,回到了御書房。
尉遲翱坐在桌上,提筆飛快地擬好一道詔旨,然後召了一名太監來。
「替我送給紫河的文燭龍。」尉遲翱冷冷地道。
「是,陛下。」太監欠欠身恭敬地離去。
尉遲翱在太監離去後,雙眸露出了灼人的殺意。釐清思緒後,他下了決心,斬草除根,不得留下任何對他有威脅的人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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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燭龍順著尉遲翱的詔令,來到京城朝覲。由於詔旨裡說明不可帶著紫河的軍馬一同來京,故文燭龍只得留下士兵們守邊,自己和霍宜帶著兩名較為出色的士兵作護衛,奉詔到達京城。
進城後,他們先找了家客棧安頓,然後吃點東西再進宮。
「將軍,你說,此行尉遲翱是有甚麼意思?」霍宜吃著客棧裡的小菜問道。由於客棧裡甚為熱鬧,而隨行的兵士正在另一邊的桌子吃東西。所以霍宜可以放心跟文燭龍說著這個敏感的話題。
「只有一個可能。」文燭龍勾唇邪笑,「就是假設計謀,想要殺我滅口。」
「甚………」霍宜張大了口,隨即氣怒地道:「將軍﹗這可是性命攸關﹗你怎能說得這麼不在乎?」
「你認為,尉遲翱那白痴可以殺得了我嗎?」文燭龍倒是一副氣定神閒地回道。
「這……」雖然對於文燭龍的實力很有信心,可是現在他們可說是『闖入敵陣』哩﹗皇宮裡都是尉遲翱的勢力,還是不得不防,「那你也得小心,可知道…尉遲翱的武功也不差,皇城若滿是他的埋伏,只怕我們會逃不掉。」
「對了,霍宜,若然我這趟回不了紫河,你會怎樣做?」文燭龍不理霍宜的勸告反問。
「我……會留在這裡找你。」霍宜低下了頭,有點窘色地道:「總之……找不到將軍我決不回去。」
「你還真是專情哦……」文燭龍調侃道。
「將軍﹗請不要挖苦我﹗」霍宜受不了地回吼道,甚麼專情?……他霍宜可是副將哦﹗怎麼說得這麼曖昧……
「不,我只是想,也許有些時候,你不必有這麼忠心於我。」文燭龍半帶著調侃意味,別有深意地道。「若然我失蹤了,你就是紫河軍中最高統領人。群龍不可無首,不管我怎麼了,你都得回去紫河主持大局。不然你就是一個失敗的統領者。」
「這………」總覺得文燭龍說這番話是有著個別的含意,霍宜莞爾了起來。
「算了。」文燭龍喝掉眼前的酒,站起來道:「我們到皇宮去吧﹗時間也差不多了。」
「啊嗯………」霍宜後知後覺地站起來,向兩名士兵招招手,四人結了帳後馬上向皇城出發。
文燭龍的眼眸變得深沈而嚴肅,尉遲翱是把他挑引的人,既然如此,他得好好回敬他,讓他知道想要對付自己的人,都會淪至悲慘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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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風,吹起小草。滿地的翠落在風吹後招手,其中一兩朵的小白花輕輕搖晃著,看起來清麗而怡人。
一身水藍色的布衣身影躺在萬綠之間。身影的主人一張臉清麗而柔美,埋在草堆之中襯出一副令人嘆羨的美景。
懸著那張美麗的臉,落到主人衣襟交疊處微微露出的脖子、鎖骨、胸膛,雖然和臉一樣有著滑膩白皙的肌膚,然而卻有著一條又一條淡紅色的疤痕,看起來像是鞭子,一條一條的刻印在胸膛之上。
在快要沒入衣襟的邊緣,還可以看到一小塊深紅的傷口,雖然已經漸漸癒合,然而烙下的印痕卻無法消去。
那是烙印之刑,皇宮死牢裡獨有的拷問刑法。
很難相信,這纖柔的人兒曾經受過這麼嚴苛的刑法。看他的樣子,柔弱又瘦弱,哪怕是鞭子,似乎只要稍微受一點責打,已經會虛弱不已。
然而,這千千萬萬的傷痕卻成了最真實最真確的證據,說明這人兒真的受過了最殘酷的對待,是真的從地獄走了一趟回來。
微風,揚起。
小草調皮地搔癢人兒的臉頰,像是蓄意要把他弄醒一般。
羽睫輕搧了幾下,然後翻身,再睡過去。
「殿下﹗你在哪裡?」就在這個時候,一聲高呼叫喚打破了美好的景致。人兒在聽到那熟悉的聲音時,朦朦朧朧地張開了眼睛。
「殿下?殿下?」龍飛從工作的地方回來,在小屋裡卻看不見他的主子,因此他馬上四處尋找對方的蹤影。
「我在這……」有點惺忪的聲音從草埋裡傳出,龍飛沿聲音處看,果然看到他的主子躺在草叢間,看自己露出一臉被打擾的表情。
「殿下﹗我找你可久了,你怎麼不待在屋子裡?」龍飛走上前,因為怕司空煒會著涼,故體貼地解下身上的外衣,把他整個包裹著抱進懷裡。
「屋子裡太悶,所以我出來了。」司空煒倚在龍飛懷裡咕噥道。
「那你怎麼擱著藥湯不吃?」龍飛半帶責備意味地道,剛逃出皇宮時,司空煒的身體十分虛弱,傷口大多都發淡化膿,結果重重的病了一場。司空煒的身體本來就不好,在受到死牢裡獄卒們的對待後便更加孱弱,只要稍微冷一點,也會著涼得病。為了替司空煒補補身子,龍飛只好每天買一些苦藥給司空煒喝。
司空煒沒有說話,只是抿著唇看著龍飛。
「殿下………」龍飛嘆一口氣,「我知道你很討厭那種藥,可是苦口良藥,喝它也是為了你的身體好呀﹗」
「我不喜歡………」司空煒小聲地抱怨,那種藥……他喝了後就直想吐,味道實在苦得可怕。
「殿下,這可是我花了很多心血去煎的。」硬不成,那就來軟的﹗龍飛假裝傷心地嘆氣,露出了失望的表情,「我只是希望殿下健健康康,可既然殿下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身子,就算了吧………」
「我喝總行了吧﹗」看不過龍飛一臉灰心的樣子,司空煒急忙安慰道。
現在,他和龍飛相依為命。他的一切都是龍飛照顧、幫忙的,因此司空煒十分感謝龍飛,也希望自己能盡可能不令龍飛苦惱。
「那就好了。」龍飛咧嘴而笑,呵呵……殿下就是這樣心軟,自己的哀兵之策才會湊效。
司空煒站起身拉著龍飛回到小屋。他們住在京城西面,那裡有著較多的郊區,雖然不是很富庶,卻是最適合休養的地方,同時,也能躲過耳目,不被皇族的人發現。
逃出皇宮後,他因為身上的傷和病而昏昏沈沈。每天都由龍飛親自照顧,自己卻連逃出死牢的事也不太曉得。到病好的時候,才發現龍飛已經在城西覓了一個藥堂的工作,還建了這間小屋,讓他們可以定居。
對於龍飛,司空煒有著滿腔的感謝。雖然不能回應龍飛的情意,但他把龍飛看作最重要的親人,白天龍飛在做工作的時候,他就在家裡打掃,希望減輕龍飛的負擔。
然而,空閒下來的時候,他還是會想起那個男人。
雖然和他在一起的時間不長,可卻是自己首次獻上最真摰的情意。到現在,司空煒還是無法忘記文燭龍的一點一滴。
由恆帝別有用心的引見、文燭龍拉起紅紗那一刻的四目交投、刺殺失敗後的殘酷懲罰、溫柔而繾綣的情熱記憶、被當作禮物送給尉遲翱,那被背叛的一刻到文燭龍毫不留情的離開,讓自己感覺到絕望的那天………
雖然只有短短的一個月,但他是真的愛上了這個無情的男人,深深地愛著。
即使逆天,即使悖德,即使受皇族賤視,受世人所遺棄,他還是不能拋開對文燭龍的情意,毫無保留地依戀著這個男人。
有些時候,他期望上蒼可以讓他再見一次文燭龍。然而,心底裡卻又不想與文燭龍的見面。
想要再次看這個讓他心動的男人,然而又怕再次看見時,對方的冷然無情會令自己的心再次破碎。
甩開頭,擺脫一切多餘的妄想,司空煒一口一口地喝著龍飛拿來的溫熱藥湯。
他曉得自己的身體很差,然而,沒有文燭龍的日子,他根本就是半死不活,更不會在意自己的身體。
在死牢的時候,他曾經想過就這樣死了也好。萬料不到龍飛會把他救出來,並細心地治好自己的傷口。
「殿下,不要發呆。」看到司空煒像是失了神地沈思,龍飛皺著眉拍拍司空煒的頭,又指著藥湯要他快快喝掉。
司空煒笑了起來,他快快的喝掉藥湯,忍受著那苦澀的味道在口中散發。雖然藥很苦,但其中的確包含著龍飛的用心。
若果……文燭龍也能這樣待他,會有多好?
若果,把他抱在懷裡呵護的人是文燭龍,會有多好?
司空煒苦笑自己那不切實際的妄想,文燭龍這麼無情,又怎可能把自己抱在懷裡呵護?
但是………若真有這一天,文燭龍抱著他、關心他的話,他一定會高興得死而無憾。
司空煒無力地苦笑,他還是愛文燭龍,好愛,好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