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又回來了,回到我們相遇、相識、相處、相擁的地方。

你在那幽暗的死牢裡,可有受苦?

我又回來了,這次,我要把你救回來,然後殺掉所有傷害你的人。

很想快點看到你,很想快點緊緊抱著你,向你訴說我那好不容易坦承的感情。

煒………我的煒……

砍下最後一名士卒的頭髗,黑漆的馬蹄踏過橫著屍體的黃土之上,神駿的黑馬向天發出嘶吼。倏地,像是要回應一般,身後的士兵一同發出高昂的吼叫,舉起染血的劍揮舞,他們把軍旗舉得高高的,讓勁風把旗幟吹起,像是炫耀勝利般在戰場上揮舞。

轟咧一聲,城門開啟。

帶著濃肅殺氣味的紫河軍隨著主帥,一步一步地踏進京城----也就是皇宮的所在地。

也許是因為有了十足的勝算,或也許是因為他們已到達叛亂長征的最終點。故叛軍的舉步十分沈著,臉上露出的是野獸捸到獵物時浮現的穩重凌厲。

文燭龍看著冷冷清清的大街,似乎京城的人民在聽到自己作亂時已經四散逃亡,沒有人留在這種地方白白送死。

「將軍,要進去嗎?」霍宜策馬來到文燭龍身旁,看著不遠處的皇城問道。

文燭龍微微頷首,輕輕一踢坐騎,領著身後的十萬軍隊朝皇城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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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我們還是走吧﹗叛軍已經攻進來了。」佈置華麗的大殿之上,冷凝著一張臉的尉遲翱坐在龍椅之上,站在他身邊的是一堆後宮男寵。他們因為不想死,故併命哀求尉遲翱南遷,以保存性命。

津羽站在尉遲翱身後,看著尉遲翱不言不語的表情,明白他正在和尊嚴爭戰。

逃,就是懦夫。南遷雖然能保命,卻教天下人見笑,一生自負甚高的尉遲翱一定十分不屑這種舉動。

不逃,坐以待弊。現在兵臨城下,尉遲翱的禁軍也早就逃得一乾二淨。留在皇宮裡的,就只有男僕及男寵,根本不能對付文燭龍的十萬大軍,下場就只有死。

為甚麼津羽不怕死?不,他不是不怕死,而是有把握,文燭龍不會殺他。

「皇上。」津羽走到尉遲翱耳邊,細聲地道:「別忘了,我們還有一個人,是文燭龍即使放棄帝位也想得到的。」

尉遲翱冷冷地轉頭看向津羽,雖然沒有說話,但那雙近乎絕望的眸子似乎是在詢問津羽的意思。

「司空煒。」津羽說道,「只要拿他的命作要脅,我相信文燭龍一定會留我們一條活路。」

不曉得尉遲翱是沒聽到,還是不採納津羽的意見,他偏一偏頭,目光落到正抓著他的手,哭求著要他南遷的少年身上。

「你們自己走吧﹗」尉遲翱冷著口氣道:「即使我不走,你們還是可以自己離去的。」

「皇上………」那些少年都驚訝地張大口,沒想到尉遲翱會這麼說。

「陛下﹗」津羽臉色有點蒼白地喚道,「只要拿司空煒來威脅就行了﹗只要他﹗」

「不行。」尉遲翱卻拒絕了,而且拒絕得莫名其妙。

「陛下﹗你怎麼可以這樣﹗你的英明果斷到底到哪去了?」津羽氣惱地喊道,沒想到在這個節骨眼,尉遲翱竟然拒絕自己的建議。司空煒對尉遲翱來說應該是個可有可無的人,為甚麼現在卻不拿他來當擋箭牌?

就在津羽和尉遲翱爭持不下的時候,大殿的門被碰一聲打開。本來黏在尉遲翱身邊的少年嚇得尖叫起來,並爭相躲到龍椅之後。似乎認定對方一進來,就要取自己的性命。

尉遲翱瞇起眼,看著從大門走進來的男人。站在一方的津羽氣惱地握緊拳,惱恨自己的如意算盤竟然被打翻了。

「尉遲翱。」因為征戰,文燭龍的皮靴都沾滿了黃沙。他踏進大殿,地面、沙粒與靴子磨擦出一種獨有的聲音,文燭龍侍踏前一步,那聲音便越清亮,尉遲翱的心隨著文燭龍腳步的起伏而跳動,頭一次,他有了瀕臨死亡的恐懼。

「文將軍,很久不見了。」見尉遲翱鐵青著臉不答話,津羽倒是快一步搶說道。

文燭龍看也不看津羽,目光如炬般落在尉遲翱身上,「告訴我,煒在哪裡?」

「在死牢。」尉遲翱嚥一口氣答道,從他微顫的聲音可以曉得,他對現時的情況感到驚慌。

「說謊﹗」文燭龍突如其來發出怒吼,「剛剛我已經到死牢看過了﹗根本沒有煒的蹤影﹗」

站在尉遲翱身邊的津羽全身僵住,冷汗不停自額頭冒出。在死牢虐打完司空煒後,他就命自己的隨從把司空煒軟禁在皇宮較偏僻的院落,所以文燭龍才會尋不著人。然而,津羽卻開始有點後悔,後悔自已錯估了尉遲翱的謀略,本來打定勝算能讓尉遲翱以司空煒的性命作威脅,那麼即使成功不成功,惹火文燭龍的人也會是尉遲翱,自己的命還是可以保下來。沒想到尉遲翱堅決不贊同,害自己的計劃失敗。若然文燭龍發現自己就是藏起司空煒的人,只怕會氣得把自己殺了。

「不可能。」尉遲翱鎮靜地搖頭,「我先前下了旨意,把他壓進死牢。」也就是說,若司空煒不在死牢,尉遲翱就不曉得他的下落了。

「可惡﹗」文燭龍咬咬牙,向身後的霍宜命令道:「派人給我搜﹗不管是甚麼地方也好,一定要把司空煒找出來﹗一定要﹗」

霍宜向身後的兵士分配好搜尋的路線,那些士兵馬上領命去找。

尉遲翱冷冷地瞥了身邊的津羽一眼,似乎是知道津羽心中在打甚麼主意。但卻沒有說甚麼。津羽被尉遲翱這麼一看,更是心虛,只怕文燭龍知道後,會把自己極刑處死。

文燭龍在身後的士兵四散找尋司空煒的下落時,拔起利劍直指著尉遲翱,一雙墨黑的眸子懷滿了恨意。

「你要殺我?」尉遲翱牽起僵硬的嘴角問。

「傷了煒的人也要死。」文燭龍寒洌的語氣,有如夜裡索魂的鬼魅。

「哼哼。」尉遲翱從龍椅上站起來,再次瞥了津羽一眼後,也拔起腰間的劍。來吧,文燭龍。我倒來看看,你是否如所有人之言,是條無人能駕馭的蛟龍。」

「自取滅亡。」文燭龍冷嘲一聲,運勁把劍刺向尉遲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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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燭龍和尉遲翱刀光劍影。雖說自當上皇帝後,尉遲翱便甚少動武,武功退步不少,但由於現在是生死關頭,只要稍微失手也可能送上性命,故尉遲翱比以往更加謹慎,一時之間和文燭龍打得不相伯仲。

文燭龍的眸子閃著深寒而又冷洌的光芒,倏地,他把直刺向尉遲翱胸口的劍路轉換,改成斜刺對方的手臂。

「唔………」由於尉遲翱已經怠惰於練武一段日子,敏感度及反應及不上文燭龍。他回擋不及,被文燭龍劃了一道血口。

文燭龍沒有鬆懈,反而更凌厲地進擊。尉遲翱受傷的是拿劍的右臂,因此在擋架的時候,顯得力不從心。在一旁看著二人酣鬥的津羽慌得僵住身子,他希望尉遲翱得勝,卻又想文燭龍戰勝,只因為尉遲翱若勝了,恐怕及後會向他追究私自帶走司空煒的責任。然而文燭龍勝了,只怕也不會留自己一條活命。

尉遲翱手臂上的傷口非常深,才打了沒多久,流出的血便染紅了他整個衣袖。尉遲翱顯然力有不繼,然而他依然咬著牙,應付文燭龍精煉的劍法。

文燭龍出劍狠而神速,他每出一劍,內裡都含著無可比擬的勁道。打了這麼久,他不但沒有顯出任何疲態,反倒是越戰越勇。

一強一弱,一增一減,很快的,勝負的答案便浮現了。

「唔﹗」尉遲翱悶哼一聲,雙腿被文燭龍劍身帶過,劃下了兩道觸目驚心的血口。他摔在地上,想要馬上拿劍擋架,卻被文燭龍『噹﹗』的一聲把劍挑走。

「你服輸了嗎?」尉遲翱冷著嗓音問。

尉遲翱乾笑了起來,並拉起文燭龍的劍緊貼自己的脖子,「你殺吧﹗我輸了。」

文燭龍一臉看不出情緒,他揮起長劍,直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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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訴我,煒在哪裡?」把尉遲翱解決後,文燭龍走到津羽身前。

「不知道。」津羽別過頭,心中卻煩亂不已。剛才尉遲翱快死的時候,那雙眼睛直直地看著他,像是要叫他………自招己過一般。

「別耍我。」文燭龍勾起津羽的下巴,目光如炬地瞪著津羽,有著攝人的氣魄,「找不到煒,我會殺了你來謝罪。」

津羽心虛地別過一面,就在這個時候,霍宜自殿門跑了進來。

「怎樣?」文燭龍問。

「將軍………煒已經找到了……但………」霍宜有點遲疑,似乎不曉得該怎樣說出口。

「甚麼事?」文燭龍蹙起眉問。

「煒他………」霍宜嚥了口口水,道:「將軍,還是你去找他吧﹗你看了就會明白。」他實在不敢想像,若然自己現在把司空煒的狀況報告出來,文燭龍會瘋成甚麼樣子。

文燭龍似乎也意味到事情有點不對勁,他向外頭的士兵道:「把津羽關起來,稍後再處決。」接著便隨霍宜往司空煒的所在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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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煒處於皇宮裡最偏僻的院落,文燭龍看著破爛的大門,皺起了眉。

「將軍,有一個叫龍飛的人正在照顧煒,要叫他走嗎?」霍宜問道。

「不,我們進去吧﹗」文燭龍推開大門,說道。

立時,一陣霉臭味和乾涸的血味傳入鼻間。文燭龍隨著霍宜的帶領,來到了一所幽暗的房間。

文燭龍推開房門,走進去。倏地,他睜大眼睛,倒抽了一口氣。

司空煒躺在塌上,虛弱地昏睡著,雙腿卻染滿了鮮血。站在他身邊的龍飛正緊張地為他拭去臉上的汗水,並拿出金創藥,想要替司空煒上藥。

「煒﹗」文燭龍走到床邊,顫抖的手輕輕撫上司空煒的臉頰。同時向門外的士兵喊道:「馬上叫大夫來﹗」

「殿下的腿被打斷了,失血非常多,請文將軍你不要礙事。」龍飛冷淡且夾雜嘲諷的說話直刺向文燭龍,然而為司空煒拭汗的動作卻相反地輕柔。

「是誰做的?」文燭龍心痛地看著司空煒,雙眸浮起了殺意。暴怒的樣子看起來像是要翻天覆地般,霍宜僵住了身子,即使文燭龍的怒氣不是衝著自己來的,他也感覺到那種……壓倒的恐懼感。

「是你的錯。」龍飛不敢動司空煒雙腿,只能用金創藥替他的上身敷藥,「若不是你,殿下不會受這種苦﹗」

「我………」文燭龍當然曉得尉遲翱會抓司空煒是想要威脅自己,然而……當時他沒有料到,司空煒會受到這樣的苦。

「你滾出去﹗少在這裡假仁假義﹗」龍飛向著文燭龍怒吼,「既然你不愛殿下,為甚麼要來招惹他?傷害他、欺負他,你就高興了嗎?」

「不………」文燭龍搖著頭,執起司空煒的手磨蹭自己的臉頰,首次,他的臉上呈現出懊悔,「我愛煒,比誰都愛他﹗」

龍飛憤怒地瞪著文燭龍,似乎一點也不相信他的說話。

「告訴我,是誰把煒打成這樣的?」文燭龍看著龍飛,一雙渴切又憤恨的眸子拚裂出血腥的殺意,「我要他生不如死。」

龍飛似乎也被文燭龍雙眸所震攝,他低下頭,回道:「尉遲翱那個叫津羽的男寵。」

文燭龍輕輕親吻著司空煒的手背,喃喃地道:「煒,我一定會幫你報仇。你得醒來,讓我告訴你我真正的心意,一定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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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後,皇宮。

男人走進一間雅緻的院落,從身上的黃金龍袍看來,這男人應該就是僅僅登位的新皇帝,然而,男人在看到院落裡頭的人兒時,卻露出像侍從般小心奕奕的表情。

「殿下,你怎麼下床了?你的腿還沒好呀﹗」現在身為新冀皇朝的皇帝,統治天下的龍飛,在看到司空煒離開床塌時,竟露出顫顫巍巍的表情。

「不要叫我殿下了,皇上陛下。」司空煒露出淡淡的笑容,朝龍飛說道。「我現在只是區區一屆草民,配不上『殿下』這個稱號。」

「我就是習慣這樣叫你。」龍飛執拗地道,同時伸手攙扶司空煒,「大夫說你的骨頭正在接駁,雙腿不能勞動太多。」

「要我一直坐在床上,只怕骨頭接好了,我也走不動。」司空煒不滿地抿唇。

龍飛嘆口氣,對於司空煒的任性無言以對。

「對了,皇上………」突然,司空煒抬起頭來,「最近有燭龍的消息嗎?」

「嗯,快馬急報說他已經征服了突厥,正在班師回朝。」龍飛微微一笑。

三個月前,文燭龍廣召天下的大夫替司空煒治病。最後得到一位高明的醫師診斷,司空煒的腿還有復原的機會。文燭龍本來打算留在京城直至司空煒康復為止,而皇位則交給霍宜去料理。沒想到突厥乘著中原內亂四起時進犯邊境,紫河的軍都在京城,故突厥一連打下了好幾個城。文燭龍認為情勢緊急,故打算親征突厥。

然而,司空煒的腿在康復期間不能乘受任何長途旅程,文燭龍經過考慮後,只能忍痛把司空煒留在京城,自己則領著紫河軍撃退突厥。

龍飛當日打算侍候尉遲翱一晚以救司空煒,沒想到,第二天起床時尉遲翱竟認出他身上的胎記,發現龍飛其實是尉遲翱的弟弟———尉遲龍飛。只因尉遲翱家庭生活不繼,在龍飛嬰孩時候把他賣給皇宮,故捨棄了姓氏,待在宮廷當司空煒的僕人。

文燭龍本來就不打算當皇帝,故在發現龍飛是尉遲翱的弟弟後,便以皇室宗親為名,讓龍飛當上了皇帝,就此名正言順地把繁重的政務丟給龍飛。

於是,文燭龍把司空煒留在皇宮裡養傷,自己則出征突厥,臨走前,還不忘提醒龍飛要好好照顧司空煒。

至於津羽,文燭龍把他的腿打斷了,並把他貶為軍妓。受不了這種極度侮辱的生活,津羽去了沒多久便自刎而死,聽說他的屍體被丟到河邊,又或是曠野,沒有人曉得他的下落。這令龍飛明白,文燭龍有多重視司空煒。

司空煒就這樣在皇宮裡住了三個月,龍飛每天下了早朝便來看司空煒的傷。在和文燭龍真正接觸後,他才發現文燭龍對司空煒的深情比自己對司空煒的單戀還要強烈,故他主動放棄,現在只把司空煒看成自己的親人般看待。

正當龍飛在回憶這三個月發生的一切時,外頭傳來了太監驚訝的聲音。

「文、文將軍﹗你不能就這樣進來﹗這裡是三宮六院的一部分,你要進來得先徵求皇上同意呀﹗」太監伸出手想要攔阻強行闖進的男人,然而力量卻遠比不上長期征戰沙場的對方。

司空煒馬上抬起頭,露出欣喜又驚訝的表情,下意識地站起身想要迎接前來的男人,卻因雙腿未康復而摔倒。

「殿下﹗」龍飛馬上喊了起來,並上前想要扶住司空煒,然而,有一道身影比他更快,更敏捷。

「你的腿還沒好嗎?」低沈,帶著寵溺的語氣在司空煒耳邊響起。

「不……差不多好了,只是不太習慣。」司空煒紅著臉,久久沒有感受過的男人氣息在自己鼻間纏繞,害他緊張起來。

「喂,你還不走?」文燭龍把司空煒抱在懷裡,並用著不歡迎的眼神看著龍飛。

「燭龍,你怎麼可以對皇上無禮?」司空煒輕輕拉了拉文燭龍的衣袖。

「沒關係,反正我還有事要辦。」龍飛客氣地笑了起來,並識相地離開。

「燭龍,你太無禮了。」司空煒看著龍飛離開,輕斥文燭龍道。

「別管他,倒是你,有沒有想我?」文燭龍緊挽著司空煒的腰,問道。

司空煒沒有說話,卻露出柔美清澄的笑容,主動吻上文燭龍的唇。

微風,自窗口吹入。

文燭龍執起司空煒的手,在熱吻中讓自己的手指和司空煒的手指緊緊相扣,然後………貼合。

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