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宮殿?」伸至半空的手瞬間停頓,本來正在為好不容易結束會議而伸懶腰的新任吸血鬼領袖,蘭.螭洛,因為身邊的人的說話而全身僵住。

垂著頭,專注地擦拭手中權杖的黃金圓頂,先生沈默地點頭。

「我不要﹗」才剛滿足於成就了先生多年來的期望,成為吸血鬼族長的蘭,沒料到馬上就聽到先生對自己提出分居的要求。管那是甚麼宮殿,他才不要和先生分離﹗

即使他已經成為王,先生還是他最親密的人,即使一刻他也不要分開。

「蘭。」先生琥珀色的眼瞳在發亮的黃金圓頂倒影著,閃爍游離的目光,帶著比往常更濃稠的憂鬱,但他紅酒般醇厚的男音卻依然未有動搖,「這是我族的規矩,為了方便處理大小事務,你必須搬到位於冰島的行宮。當然,尤里侯爵、蒙特公爵和路西安侯爵也都會隨侍在你的身邊。」早就料到會有分別的一天,只是現在回想,從前的四百年彷彿就是過眼雲煙。縱然心中有萬分不捨,先生還是佯裝平淡地向蘭解釋一切。

母鳥在鶵鳥學懂飛翔後,就必須懂得放手。若然被無謂的私情而綑綁,只會令自己的孩子無法獨立成熟而已。

「那麼……先生呢?」蘭遲疑了一會,深深地凝視著打從出生後不曾分開過的人的側面,彷彿在期待著肯定的答案,他的語音有著細微的顫抖,「先生也會和我一起去的……對吧?」

        是這樣吧,先生一定會和我一起。不論我們到哪裡去,都不能分開。先生絕對會隨我一同遷到那個不知名的行宮的………

先生擦拭權杖的手頓了一頓,明明感受到蘭傳來的渴盼視線,卻沒有任何的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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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熱的怒火,如煉獄般無止盡的燃燒。心頭隱隱作痛,那感覺彷彿被萬千條毒蛇噬咬,刺痛的,椎心的,卻又只是隱約的、持續的發作著,比起肉體上的痛苦,還要難受。

修長壯碩的男人大步在暗黑的圓拱石走廊裡行走,腳步因為心情煩躁而發出偌大的聲響,若不是四周黑暗得連燭火也未點燃,必定可以看到男人剛毅的臉上,正充滿著山雨欲來的怒意。

憑著非人的敏銳六感,男人的視線在黑暗中卻依然清晰無誤,緊縮成針狀的瞳孔,有如貓科動物般迷人。

男人漫無目的地大踏步,似乎正在找可以宣洩出一腔怒氣的方法。最後,他倚在旁側的一支羅馬石柱上,為了平服心情而閉上了墨黑的眼睛。

然後,就在他暴躁的呼吸聲漸漸紓緩過來時,一道微不可察的聲音令他反射性的睜開眼,並且露出警戒的表情。

就在自己閉目的瞬間,四周已經冒起了不知從何時竄出的紫煙,這對蘭來說並不陌生,相反地,這熟悉的排場令他馬上確認出來人是那個可恨的傢伙﹗

「出來﹗」蘭暴喝一聲,接著聽到了震天價響的狂笑。他緊蹙起眉舉起手,廊上所有的破舊燭台也都燃起了亮光,那團紫煙在他身前匯眾起來,慢慢,成形。

細長得像是邪佞地瞇起的眼睛,無時不打著壞主意的獰笑,這副惹人憎惡的嘴臉,卻是蘭無時無刻忘記過的。還記得三百多年前,就因為自己資歷尚淺,害得先生被這可恨的傢伙傷了,甚至差點受他欺凌﹗

「你好呀,蘭。」男人狡詐的聲音還是沒有變,一如三百年前,「好一段日子不見,你成長了很多。看來『他』真的很用心地培養你……」儘管男人的說話表面上像是在稱讚,但卻不知怎的,令蘭心裡發毛。

太可怕了,無惡不作的魔鬼,滿心惡念的妖魅,面對這樣一個可怕的男人,即使實力上已經遠超於前的蘭,也有種無以言喻的恐懼。

「多謝讚賞,我以為那次以後你會識相的自我消失,想不到你還有臉堂而皇之地出現在我面前。」強壓住心裡的毛躁,蘭故作鎮定的嘲諷道。

他恨不得馬上將這傢伙碎屍萬段,卻又憶起自己來時對先生作出的承諾:不要試圖迎戰,像這樣狡詐的男人,只要稍為擺弄心機,就足以令自己深陷囹圄。

然而,看到他那彷彿世上所有厭惡體總合的臉容,就令蘭心頭竄起一股殺意。

內心吸血鬼的魔性吶喊著,只要是不喜歡的,就除掉、殲滅,完全地。

似乎看不出蘭內心的翻騰,男人倒是很悠哉地側頭一笑,回道,「那時是我糊塗,我以為你是『他』帶回來的人類。他從以前就很喜歡撿些不相干的垃圾回來,我更沒料到你竟然是長老創造的……命定繼承人。」男人的話裡不無奉承之意,讓人更加差不出他的意途。

「你到底是來幹甚麼?」蘭忍不住啟口問,他的耐性已經快到極限了。這個男的憑甚麼一副親切地說著先生的往事?特別是連他也不知道的,先生的過去?

嫉妒,如匕首狠狠的刺痛了心頭,令蘭冷漠的高牆出現裂痕。正如先生所說,他的確還不夠成熟,只要稍經挑釁,就會露出弱點來。

「只是稍為打個招呼罷了。」男人用手搓著下巴,彷彿正在打量著某些陰謀,「因為我想,以後我們會有很多見面的機會。」

「不必要。」蘭壓根兒不想接觸這傢伙。

「呵呵,蘭,讓我教你上實際社會的第一課。」男人吃吃一笑,知道自己已經戳中了蘭的死穴,他假裝親暱地湊近蘭,並環上他的肩,「話永遠不要說得太決絕,否則就很難生活下去了。記住,我的名字叫浮羅,大家都叫我浮羅伯爵。」

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予回應。

「你很不忿嗎?不忿我比你更加了解『他』?」浮羅的笑就像抓到獵物的黃鼠狼,在感覺到蘭露出一絲不甘的神色後,道,「我想作為一個成年人,你應該要體諒一下『他』,畢竟人有很多秘密,而那些秘密可不能隨便找人分享呀﹗」換言之,就是先生將他拒諸門外,卻視浮羅為信任的人。

「我沒空聽你說廢話。」蘭的口氣更加寒洌了,但在與此同時,他的心也因為浮羅一矢中的的話語而發痛。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先生對他有所隱瞞,先生身上有無數的秘密,謎般的過去,卻從來不向他透露半點。

這是蘭一直不願正視的事實,卻被這動悉人心的惡蛇揭穿了。

「呵呵,惱羞成怒?不要緊,反正即使甚麼也不知道,你還是可以在他身邊,當他的好『兒子』。」浮羅特別強調最後二字,存心惹怒蘭,「好了,我的王呀,我還有事先要告退,且容許我們以後再會吧﹗」

蘭狠狠地瞪視著他,直至他的身影完全融化在迷霧之中,並且隨風而飄散。

走廊又再次回復獨自一人的狀態,蘭深呼一口氣,卻無法對於浮羅說的一字一句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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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大寬闊的教堂之內彌漫著緊張的氣氛,彷彿拉至極限的弦線,只要稍為撥弄一下,就會瞬間崩裂。在場的所有吸血鬼族眾也都屏氣凝神,專注無比的聆聽主壇位置的宣佈。

「路西安,向各位報告一下這一百年來的生亡報告。」如侍從般站在蘭身旁的蒙特公爵命令道。路西安輕點了一下頭,隨即走到台的正中央。他舉起奶白的手,教室的石拱窗框便傳來一聲呼嘯,一隻通頭雪白的貓頭鷹銜著以羊皮紙寫成的書卷而來。

對於從未見識過先生以外的吸血鬼的蘭,這實在是非常奇異的境觀。雖然在家裡,所有的魔性植物也對先生言聽計從,卻沒見過先生使喚飛鳥或是走獸。

先生在目睹蘭一面好奇的表情時微微揚唇,真是可愛的孩子,即使已經長得一臉成熟,還是會不自覺地露出這張像兒童發現有趣的玩具的表情。

貓頭鷹落在路西安的肩上,他隨即拉開捆綁著書卷的黑繩,書卷看起來並不厚,但延伸起來卻非常的長。路西安放任書卷在地上伸展,直至盡頭,那長度正正相等於由講台穿過觀眾席,接近教堂大門的距離。

他清清喉頭,開始朗讀起來——

「路易.阿哈斯,死亡。

馬莉.安西子爵,死亡。

拿巴爾.凱恩四世,死亡………」

隨著更多的名字被唸出,觀眾席中開始冒現騷動。聽到自己重要的人的名字時,吸血鬼眾們都紛紛落下淚水,又或是露出哀傷的神色。更甚的,有部分更是當場昏倒,失去了意識。

蘭對於這樣的情境不解,是因為死了人嗎?可是,看他們的表情,反而像是失去了生命支柱般痛苦。難不成……路西安唸出的人的名字,都是族裡重要的人嗎?

站在一旁的蒙特公爵見到蘭疑惑的神情,便了然地低頭道,「王,你知道吸血鬼和吸血鬼之間……血的契約嗎?」

蘭愕了一下,回道,「是不是……那個只要稍為失敗,就會轉生成吸血魔的……」

「不,那是吸血鬼與人類的約定。但在我們同族之間,卻另有一名為血的契約的約定,你知道是甚麼嗎?」看來先生並未完全將吸血鬼族的知識傳授給蘭,蒙特在心中默默想道。

「沒………」蘭的心頭冒起一連串的疑惑,先生不是已經把該教的都教他了?為甚麼現在蒙特說的東西,他一點都聽不懂?

「所謂的血的契約,就和人類的婚姻一樣。」站在另一旁的尤里輕咳一聲,簡單地解釋道。

「結婚?」蘭蹙起了眉,「甚麼是結婚?是人類之間的契約嗎?」先生從沒跟他講過任何有關人類的文化,而他打從出生就待在先生的碉堡中,故對人類的傳統根本毫無概念。

尤里和蒙特相看了一眼,默言不語。

「你們說話呀……」蘭更加地迷惘,看他們的樣子,這似乎是自己有必要了解的常識。然而為甚麼先生卻沒對他提過?

「我相信你的教育者必定有自己的用意。」蒙特輕嘆一聲,續道,「我們不方便向你灌輸任何知識。請你自己去請教先生吧。」說罷,他向尤里打了打眼色,二人又再次專注於路西安的宣告。

見對方有意結束話題,蘭只能把疑問留待待會與先生交談時提問。就在這個時候,路西安宣讀的方式開始有所改變。

「亨利.查利爾,轉生失敗。

艾利.喬夫,轉生失敗,死亡。

路易.阿亨,轉生成功。

馬克.約旦拿,轉生失敗。

古斯.拉肯斯,轉生成功………」

「這就是吸血鬼與人的約定了。」蒙特輕聲解說道。

「嗯……」蘭點點頭,他記得先生曾經解說過,人類和吸血鬼定約,在轉生的途中卻必須經過一番考驗,如果蛻變過程不成功,便有可能淪為吸血魔,亦即供吸血鬼任意使喚,血肉糢糊的傀儡。

蘭還記得,當先生向他解說的同時,那雙透徹的琥珀眼睛朦上灰暗的憂鬱,那看不清是憐憫還是痛心的表情,讓人看了便心痛。

因為自己一出生就是吸血鬼,故根本無法理解定約的痛苦和掙扎。而聽路西安的宣讀內容,能夠轉生成功的,實在是少之有少。到現在,蘭才真正體會到吸血鬼的生命是多麼的難得和可貴。

一直到路西安完成整個唸讀儀式,蘭也陷入沈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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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進入小休時間,這所謂的小休並不是十數分鐘,而是在堡壘中休息一晚,到次日中午才再次開始會議。由於每一百年都會有不少新的變故,特別是這一年,長老易位,由蘭接任,要宣告的事務更是繁多,故預計需要整整兩日時間,才能把所有事情了結。

成為了一族之王的蘭,當然被分配到最上等的房間,也就是匈牙利侯爵夫人從前的寢室。那是佈滿了各式各樣的珠寶、精石裝飾,有最上等的羽寢,最華麗的佈置的房間。

然而,這並不是蘭想要的。他只想和先生同住一室,只要有先生,即使是最破舊的房間他也甘之如貽。

半夜的時分,翻來覆去仍然無法入睡的蘭從蒙特公爵處打聽先生所住的房間,並往對方所在前去。

穿過那被連綿不滅的燭光照亮的走廊,蘭的心情是非常興奮的。會議中止後,因為有很多族中之事需要由他決策,使他分不暇身,被逼和先生分開。而到了晚餐時分,又因為要和族中較有地位的前輩們認識而必須和他們進餐,根本沒有辦法去找先生……

想著待會又可以再次看到先生那憂鬱卻又唯美的臉容,蘭的心便忍不住狂跳。不管看多少次,在他眼中先生依然是最美麗的吸血鬼。

然,就在蘭正走在走廊的時候,一股不尋常的紫風又再次吹起,並圍繞在他的身旁。

「你又來幹嘛?」不用想也曉得是誰了,蘭蹙起眉,厭惡地望著紫煙漸漸化成的人形。

「呵呵,年輕的王,你是要去找我的小貓嗎?」奸險的臉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容,問道。

「甚麼你的小貓………」蘭對於這樣親暱的稱呼而不悅,即使先生和浮羅從前有著不淺的交情,也不代表他能這樣呼喊先生,「你以為你是誰?先生才不是你的所有物。」

「呵,對於甚麼都不曉得的你來說,先生的確不是我的所有物。」浮羅氣定神閒地道,「但是,他的確是我的,這是人所皆知的『事實』。」

「你又想說甚麼……」總覺得浮羅總是用先生的過去來挑釁自己的不悅,蘭的心難得地冒起憤怒之火。

「不怎樣。」浮羅搖搖頭,無時無刻不帶著陰狠的尖長眼睛輕輕掃過蘭擁有成熟男性魅力卻欠缺穩重的臉容,道,「現在已經是午夜了,王,要不要來和我喝杯茶?」

「我沒有空。」蘭不耐地拒絕,正想步邁前行,卻又冷不防被浮羅高舉的手阻住。

「別露出這樣傷人的態度呀﹗我又不是吃人不吐骨體的惡魔,為甚麼王要這樣待我呢?」浮羅一臉受傷的表情。

說謊………假若浮羅不是惡魔?那天底下還有誰會是惡魔?

蘭一臉厭惡地怒瞪著他。

「我向來不會做害己害人的事。」浮羅將食指輕抵在唇前,以誘惑般的低沈聲音道,「王想要聽甚麼,我都會告訴你………只要你來和我喝茶,如何呢?」

蘭依然是一眨也不眨的睨著浮羅,但卻吐不出拒絕的話語。無容置疑地,這絕對是非常誘人的條件。

「王仔細想想,先生盡一輩子也不會告訴你的過去……只有我能告訴你,因為我知道他的一切,比誰都清楚………如何呢?這絕對是筆有百利而無一害的交易吧?」浮羅繼續勸哄道,看著蘭益加動搖的神情,他有種快要把獵物逼進陷阱的勝利感。

「真的……只是喝茶?」不敵那無止盡的好奇心,蘭軟弱的吐出最後問句。

「當然。」浮羅露出得逞的笑容,「那麼,請王移駕來到我的茶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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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靜地倚在窗邊,遙望著黑夜中唯一的銀月,先生憂鬱的眼瞳充滿了憂鬱和孤寂。

這種揪痛著心的感覺已經很久不曾出現過了。本來以為,早已經傷痕滿佈的自己並不會再為任何的東西動搖,然而,無容置疑的,他又再一次被撼動了心。

他的孩子,他一手扶養,最可愛,最聰明的孩子。

四百年的練歷,令到蘭終於繼承了長老的遺志,成為族中的領導者。然而同時地,也意味著先生作為老師的角色快要告一段落。為了讓王者變得更加的獨當一面,先生最後的工作必須是離開——讓蘭不再倚賴自己,兩者再次分割成毫無關係的個體。

我做得到嗎?………在這四百年間,蘭無疑地已經成為了我的精神支柱。假如分開了,我的生命會變成怎樣?我受得了那樣的痛苦嗎?

『感情』真是一種微妙的東西,不管經過了多少的煎熬、折磨,還是能夠綿綿不絕地持續下去。在紅月死去那刻,先生已經決定不再讓任何人完全地,佔有自己的心,因此他在蘭面前對自己的過去三緘其口,也不允許所有人知道他的真名,可是……到了最後最後,他還是在意著蘭,他親愛的……『兒子』。

太傻了,我真是太傻了。感情這種東西,只會成為痛苦的羈絆,越是愛一個人,就越是容易失控。為甚麼受了這麼多教訓的我,卻依然無法了解這一點?

長老的託付是對的,因為比起其他的吸血鬼,先生的確沒有半絲兇殘的血性,反而有著聖人般清聖的氣質。然而長老卻忽略了先生脆弱的心及敏感的感情,故在蘭越發成熟之時,先生也為著離別之時將至而苦。

就在蘭陷入痛苦的沈思之際,天上的月突然被不知從何而來的血紅色沾染,古堡方圓數百里的大型林地之中,響起了此起彼落的野獸吼叫聲。然後,一道又一道半獸半人的身影漸漸的湧現眼前。

那是族眾們的吸血魔,對吸血鬼來說,它們就和傀儡無異,吸血鬼差遣他們去進行各種任務,晚上則給予人類作為獎賞的美食。

不遠處傳來了淒美的葬歌——

砍掉手,砍掉腳,

割掉頭髗逞上碟子。

淌流的鮮血作成最美味的汁液。

忘我的舐舔,忘我的吸吮,

殺掉,把人都殺掉。

吃掉,把人都吃掉。

看著吸血魔同步地轉身,往附近稍有人氣的村落走去,先生緊蹙起眉頭,為即將被殺的人類而難過。

不應如此的,他們都只是無辜的人類呀﹗

琥珀色的眼瞳開始如貓一般收縮針狀的瞳孔,那股憂鬱的神緒在瞬間變得濃厚,那是悲憐,卻又似是憶起某些往事的痛悲。

然後,先生倏地站直身子,無聲無息地自大開的窗框處跳躍而下,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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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所有吸血鬼一般,先生原本也是人類,經過契約的轉生才成為現在的吸血鬼。」

彌漫著詭異香氣的房間,佈滿了各種印度雕像的裝飾,牆壁上刻上的詭異文字,聽說是有亞洲流傳過來,具有神力的符咒。

這並不是城堡原有的裝潢,而是在匈牙利侯爵死後,附近的居民傳說城堡聚集著不潔的東西,聽信了東方來的巫師之說,在某些房間加上了這些怪異的咒文。

當然,這根本就是無稽之談,他們吸血鬼和妖魔鬼怪可不同,並不存有任何宗教背景,管他是東洋的還是印度的咒術,對他們來說也不過是無謂的裝飾而已。這也正正顯出了人類無知的本性,對於自己不能掌控的東西,就以鬼怪一概而論,事實上根本只是無法承認世上有比他們更強大的生物存在而已。

這是浮羅伯爵休息的房間,空間很大,卻詭異、陰沈,和他本人的氣質非常吻合。

浮羅將蘭帶到了小敞廳的典雅圓桌之中,手指一揮,一壺熱茶便自動出現,他向蘭輕輕微笑,並將茶倒進白色瓷杯之中。

「我想知道……先生到底是經歷了甚麼事,才導致他老是一副憂傷的表情。請你把他所有的過去告訴我。」蘭直截了當地問出一直盤桓在心中的疑問,即使眼前的是魔鬼,但只要能夠解答自己的問題,他便會毫不忌諱地親近。

先生是蘭的禁果,越是想要採擷,就越必須和魔鬼為伍。換言之,為了親近先生、得到先生,蘭唯一的辦法就是從浮羅口中得知先生的一切。

「王請不用急躁,我一定會慢慢地、詳細地告訴你的。」浮羅揚起意味盎然的笑容,將瓷杯輕輕貼在唇緣,「先喝點茶吧。」

蘭想也沒想便舉杯喝了一口,不是因為沒有考慮下毒的問題,而是吸血鬼根本就百毒不侵。會顧忌對方有沒有在飲品裡下毒的,只有低等的人類而已。

「那大概是……三千多年前的事。」浮羅轉轉無時無刻帶著狡黠的眸,道,「一對自幼無父無母的兄弟,相依為命。兄長是對弟弟無比疼愛的少年,而弟弟則是如天使般純真的男孩,他們兄弟居住在一個非常落後的鄉村,只靠著可憐他們的鄰居接濟生活。」

蘭沒有說話,他知道浮羅說的,應該就是先生過去的一部分了。

「有一天,一名富有的伯爵來到了這不毛之地,村人們無不上前巴結。伯爵便順理成章地成了村子的地主,蓋城堡、開墾土地,讓村民成為他的農奴。村子因此而漸漸的活躍起來,那對兄弟亦因為能在伯爵手下工作,而有了生活的依靠。兄長在衣食充足之下……漸漸地,從瘦弱的小子出落成俊美的少年……」浮羅閉上眼睛,揚起的笑容彷彿在回憶著一道非常美味的菜餚,「這引來了伯爵的覬覦,為了得到這男孩,伯爵無所不用其極地設法親近他。」

蘭下意識地全身發毛,直覺這名『伯爵』並不是普通人。

「同時,村子裡都因為晚上連續有人失蹤的事件而混亂,據某些村民回報,他們在半夜裡聽到不知從哪兒傳來,童謠般的歌曲,還有人看到一大埋如怪物般,肉身腐爛的『獸』。」喝光了茶,浮羅又倒了一杯,眼神隨著故事的發展變得猙獰,「那些其實是伯爵可愛的寵物,只是養寵物總得要餵食……所以才逼於無奈地用村人作糧食而已。」

蘭的心彷彿被狠狠的鎚擊了一下,這麼說……那名伯爵就是……吸血鬼?﹗他利用村人去作吸血魔的糧食?

「為了得到男孩,伯爵決定先解決掉最大的絆腳石,也就是那名男孩最心愛的弟弟。」浮羅輕舐唇瓣,過去的片段似乎還新鮮地烙印在他的腦海裡,「雖然弟弟也長得很可愛,但他的戀兄情結卻令伯爵無從取得男孩的注意。所以,為了得到男孩,伯爵在強暴了弟弟後,便將他丟給可愛的寵物去吃。我到現在還記得……那可愛的孩子的名字——紅月。」

「甚……﹗﹗」蘭驚嚇地瞠大眼睛,這名字他並不陌生,就在那次浮羅突襲後,自己揚言要保護先生時,先生就像把自己當成某個人般,然後幸福的低喃著——

我好高興,紅月。真的,哥哥很高興。

紅月的兄長,就是先生﹗

「很可惜……這計劃唯一美中不足之處…就是最後的一步。」浮羅摸著下巴,誇張地大嘆了一口氣,「伯爵命令寵物們將那弟弟分屍進食的情境……意外地被外出來找尋弟弟的男孩看到了,」浮羅冷笑起來,「雖然有點殘酷,但伯爵將計就計地讓兄長親眼看著自己的弟弟死去,從而萌生出無比的恨意。兄長的怒氣已經凌駕了一切,為了替弟弟報仇,甚至答應伯爵的要求,簽下轉生的契約。」

「………那個伯爵,就是你吧?」聽到這裡,蘭已經非常清楚,為甚麼先生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他千萬不要親近浮羅,這男人的奸狡無恥,實在罕見地可怕。

「不愧是王,太聰明了。」浮羅大方地點頭,「你的先生曾經是個愚笨得無可救藥的人,他自以為轉生成吸血鬼就可以殺了我,卻不知道我的道行遠比他高深。即使他成為了吸血鬼,也只是成為任我凌虐,卻無法死掉的玩物,他還是無法殺得了我,不、更正,這世界上沒人能夠殺得了我。」傲慢的語氣是那麼地明顯。

「那麼說……當先生成為吸血鬼後,你就對他………」怒火漸漸地溢滿全身,蘭感覺到胸口有股快要爆發的黑暗情緒,他明白,這是嫉妒。光想到浮羅侵犯了先生,蘭的怒意便旺盛得足以焚毀天地。

「很遺憾,小貓也有爪牙的。我小看了他的恨意,沒想到他竟在我想要染指他時以死相脅,令我非常頭痛。最後,我只好強硬地把他囚禁,雖然的確能夠一逞獸慾,但那孩子卻像掉了靈魂般,失去了反應,令我越做越無趣。」對於自己的惡行,浮羅不但沒有否認,反而坦言地宣告出來,「年輕的王,你是不是也很………唔﹗」

就在浮羅打算吐出挑釁的說話時,一道蠻力突然襲來,緊鎖著他的脖子,力道之強,彷彿要掐碎頸部似的。

滿佈暴戾之氣的蘭正居高臨下的壓住浮羅,雙手掐著他的頸項,將憤怒化為力量,灌注在手臂之中。

「哈哈哈………」浮羅因為疼痛而臉色發白,卻不改那狂肆的口吻,「王,你是瘋了嗎?即使我呼吸不了,還是能夠生存下去。吸血鬼和人類是不同的。你這樣只會令我痛,卻不會殺了我呀﹗」

「閉嘴﹗」我知道﹗我當然知道﹗但不這麼掐住你、羞辱你,只怕我會克制不住怒火,把附近的地區,甚至是整個國家破壞掉﹗

到現在,蘭才真正意識到自己體內蘊藏著的力量有多可怕,一旦失控,一旦爆發出來,只怕會將天地毀掉,世界崩壞。

「呵……何必這樣氣惱?反正那傢伙的身體已經和婊子無異……」浮羅對於施壓於脖子上的手毫不在意,更進一步地刺激蘭,「在我失去興趣後,便把他丟出去自生自滅。沒想到才幾百年,他就成了出名的『異種』吸血鬼,不但堅決不吸人血,還不時拯救那些被吸血魔追殺的少年,將他們帶回家如寵物般眷養。而他也因為能力日增及人生經驗累積而出落得更加地美麗成熟……不管是哪個男人,相信也抗拒不了他。他就像是絕崖上的玫瑰,外表冷豔,內心卻又脆弱……直至你出現為止,他一直都是我的禁臠。只要我閒著無聊時就會找他聚舊……呵……年輕的王呀……在你懷著初戀小男孩的心情時,你戀慕的對象早就已經是我的性奴了……哈哈哈哈……」

「該死﹗你給我住口﹗」蘭的臉容因極度的憤怒地猙獰,那就像夜叉般嚇人,然而浮羅卻絲毫不感到恐懼,反而笑得更加張狂。蘭彷彿將全身的怒氣注入手臂之中,正要將浮羅狠狠的甩到牆上時,手上的重量卻倏地消失了。奸詐男人的身軀化成了紫煙,飄到蘭的背後輕鬆地再次化回人形。

「別生氣別生氣。」浮羅高興得瞇起眼睛,對於蘭的反應感到非常滿意,「你是我的王,我可不會特意說這種話來冒犯你的。只是想讓你知道,你的先生其實並不是甚麼清純的處子而已。」

蘭怒瞪著浮羅,默言無語。

「好吧……算我失言了。」見對方沒有絲毫軟化的跡象,浮羅輕佻地聳聳肩,從黑色的袍之中拿出一顆和頭髗相若大小的血色水晶球,「為了賠罪,讓我來為王上演一場好戲。保證你會看得興奮莫名,如何?」

蘭只是露出『你又想玩甚麼把戲?』的不屑表情。

「真過分哩……」浮羅還是一貫的輕佻笑容,「那就先讓你嚐點甜頭吧。」他舉起修長卻蒼白無血色的手指,在水晶球的頂端掃了掃,本來觸目驚心的血紅色便散去,出現了一個由荊棘構成的森林,場景是黑夜,只能靠著柔柔的月光看清荊棘的層次。

接著,水晶球就像有靈性一般,自動環視整個林地,並將鏡頭收窄至林子中一名本不應該出現在該處的人身上。

「先生﹗」蘭下意識地喊了出來,水晶球影射的,是一名有著俊美的五官,清聖的氣息,琥珀雙瞳的紳士。

「這片是位於我們身處的城堡七十里以外的荊棘林。」浮羅舐舐唇,「也是族人們讓寵物散步的地方。」

「甚……」蘭正想問清浮羅話裡的意思,卻意外地看到在荊棘林中,的確有著一具又一具如肉傀儡般的軀體。

那就是吸血魔,吸血鬼的寵物。

「看來先生是一個人到那裡去……是為了甚麼呢?」浮羅刻意用疑惑的語氣問,並不時瞟向蘭,「年輕的王,你猜得到他的意圖嗎?」

蘭瞪向浮羅,他知道對方正在忖度自己的心思,正在挑釁自己的怒氣,但他快要克制不住了。

「穿過荊棘林……就是一條人煙稀少的村子。看來這晚吸血魔已經指定了食物。」浮羅笑望著水晶球裡,先生正在吸血魔群中奔跑的景象,有趣的傢伙,難道他又想天真地拯救那些注定作為餌食的人類嗎?

「……」蘭無比入神地注視著水晶球,他知道,先生接下來做的事,是他在遇見自己之前做的………

水晶球之內,先生越過許多走路顛簸不穩的吸血魔,終於來到了一道更深陰的叢林。

「………是這裡了。」浮羅笑了。

先生的口張了又合,似乎正在說話,從細小的水晶球無法看清楚叢林之中到底有著甚麼。先生似乎正在跟誰在對話,表情盡是悲憐與哀傷,濃郁的琥珀眼瞳像是回憶著過往,又像為眼前的事而痛心。

過了十分鐘,一道嬌小的身影自叢林之中爬出來——

那是一名衣衫襤褸的可憐少年,他的身上都是被荊棘刺成的血口。先生哀憐的注視著少年,並心痛地將之擁入懷裡。看到這一慕,蘭的怒意在胸腔中再次掀起波瀾,想不到除了自己以外,先生還會擁抱其他人﹗

然後,就在轉瞬之間,先生舉起被白色禮服手套包裹著的手,唸起了蘭熟悉的咒語。白得幾乎可以刺盲眼睛的光束,在靜默的夜裡冒起,然後包圍了整個荊棘林。接著,整個地帶的吸血魔也消失無蹤。

蘭訝然地看著再次回復平靜的荊棘林,難以置信先生竟然會使出魔法,在和自己相處之時,先生幾乎未曾使用過半點攻擊用的法術,只因為他不喜歡傷人,更不喜歡奪去他人的生命。

而現在,為了這名素未謀面的少年,先生竟然決斷地使出咒法,將全部覬覦少年的吸血魔徹底殲滅、不留活口?

「在你出生之前,先生就是這樣生活。」浮羅適時地進行解說,「他每天晚上去拯救被吸血魔追殺的少年,接著把他們接回家,讓他們衣食充足,並過著快樂的生活。」

蘭掐緊拳頭,換言之……先生並不是只對自己好,對所有的人,他都存在著憐憫之心,特別是這些應該作為吸血魔糧食的『低等人類』﹗

「只不過……美夢終究是美夢,很快就會結束了。」浮羅冷冷一笑,「王,接下來才是我要給你看的戲,請你……好好享受。」說著,他又化成一縷紫煙,並竄進水晶球之中。

蘭靜靜地看著先生與少年擁抱的畫面,心很冷,雖然知道先生只是對誰都抱持著慈悲之心,但他卻有種被背叛的感覺。

對我來說,先生是獨一無二的。但對先生來說,我只是世上萬千可憐蟲之一而已。

我還以為……我是特別的。

心想應該再也沒有東西可以令他更加難過的蘭,木然地看著水晶球中出現了浮羅的身影。

然後,水晶球有了聲音。

「啊………」瑟縮在先生懷中的少年,因為浮羅突然出現而恐懼地尖叫。

「……你﹗」先生才剛看見浮羅,便露出惶恐的神情,並反射性地把少年護在身後。

「呵呵……瞧這次是甚麼寵物?」浮羅細長的眼睛滿是陰謀,「我說你,一般吸血鬼不是比較喜歡養吸血魔的嗎?你把少年帶回去幹甚麼?是打算抽乾他的血讓自己享用嗎?」

「你胡說甚麼……」先生蹙起眉,氣惱地反駁,「你知道我從來不會喝人血的﹗」

浮羅露出了得逞的笑容,躲在先生身後的少年突然發狂地將先生推開,並全身發抖的問:「你、你……你也是吸血鬼?」

先生露出了難堪的神色,遲疑了好一會,才微微點了點頭,「但我不喝人血的。」

「你騙我﹗」少年崩潰似地尖叫起來,哭喊,「你說你會救我……你只是想吃了我?對不對?你這吃人不吐骨頭的怪物﹗魔鬼﹗」

「不……別這麼說……」先生痛苦地蹙起眉,少年的話就樣尖刺一樣刺傷了自己的心,那早已傷痕累累的心,「我真的…想要幫助你……」

「走開﹗不准你靠近我﹗你這可惡的怪物﹗」少年拚命地搖頭,並向後退,「你再走過來,我就自殺﹗」

「不﹗相信我………求你﹗」就在先生想要上前抓住少年的雙肩時,一條透明的絲線從空中掠過,少年的頭髗倏地掉落,噴灑出豔紅的血。

從水晶球注視著的蘭看得很清楚,那是浮羅耍的把戲。

「啊呀呀呀呀呀﹗」先生發出了痛苦的低吼,顧不得一身的禮服會沾染到鮮血,他馬上奔上前,將少年倒地的身體緊緊擁住,「不、不要……原諒我﹗原諒我﹗紅月………紅月………」先生的雙頰佈滿了殷紅,那不止是少年的血,還有先生痛苦的淚。

「嗚嗚……嗚嗚嗚嗚嗚…紅月…我的紅月……嗚……」先生抱著少年的屍體抽泣著,嘴著喃喃的是弟弟的名字,少年的血沐浴了他整個身體,他卻不為所動。

「人類變成吸血鬼,吸血鬼吸人血,差遣吸血魔,吸血魔吃人類………這是千古不變的循環。」一直默言不語的浮羅,漸漸地走近坐倒地上的先生。他邪佞地張開嘴巴,露出了旁側的兩顆尖牙,「這個道理,你應該是最清楚的吧?」

「為……甚麼……」先生啜泣著,抬頭望著浮羅,「你為甚麼要……故意……」

「你的痛苦就是我的快樂。」浮羅單膝跪下,輕撫先生那如神衹般聖潔俊美,如今卻因血紅的沾染而益發綺豔的臉龐,露出了微笑,「每次看到你,就想將你狠狠的欺負,直到你哭泣……絕望為止。」

接著,浮羅側過頭,將臉埋在哭泣的先生的頸窩處。蘭清晰地看到,浮羅的尖牙深深陷進那白皙的脖子之中,吸啜溢出的血液。

「這…………﹗」蘭按緊心窩,他不明白這脆異的情境意味著甚麼,但當他看著先生的血被浮羅啜飲著的時候,他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毛管直豎。

就在先生因為過度的刺激及失血而暈眩時,浮羅將他擁在懷裡,二人一同化成紫煙,才一瞬那的時間,便出現在蘭身處的房間的大床之上。

「你﹗」蘭正想衝上前搶回先生,卻嚇然地發現在睡房與茶几之間劃了一度結界,蘭雖然可以清楚地看到先生和浮羅,卻無法接近,更無法傳遞任何聲音。「可惡﹗浮羅﹗你這是甚麼意思?」

「來吧,我的好玩具。」故意忽視盛怒的蘭,浮羅側頭微笑,抬起身下先生的下巴,「我們好久沒有敍舊了。」

「不……不要……」浮羅為先生抹去臉上的血,卻又有新的血從先生的眼眶處流下,那是先生痛苦的血的眼淚,亦是吸血鬼的淚,越是恐懼、痛苦,溢出的淚水便益加紅豔。當紅淚滑過臉龐,滴落之時,便會凝結成淒豔的寶石。

這景象撼動了蘭的心,對於先生的保護慾火速冒升。頭一遭,他看到了先生脆弱、不知所措的一面,而這一面是那麼的吸引,本來以為自己已經喜歡先生喜歡到無以復加的蘭,發現自己心底對先生的感情又增加了。

「過了幾百年……不知道你的身體是不是和以往一樣柔軟?」浮羅舔唇一笑,無視先生的拒絕,使出非人的力道將先生壓制在身下,快速的扳開雙腿,修長的指甲將那黑色西裝褲撕下,露出了誘人的白晳肌膚。

「浮羅﹗住手﹗不………住手﹗」也許是因為剛才少年被殺的事令先生憶起過去並大失方寸,恐慌的他忘了自己的能力,只懂得死命地擺動手腳掙扎,這反而使浮羅更輕易取得控制權。

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先生的下半身已經曝露在空氣中,蒼白得如屍體的修長雙腿,對於正常人來說實在虛弱得可怕,但對吸血鬼來說,卻是純潔如處女般的美麗色澤。

「唔……」浮羅的舌頭在大腿內側輕舐,發出陶醉的悶哼。先生害怕得閉上眼睛,不停的顫抖,無數次被侵犯的惡夢不停在腦海裡重現,逃不掉的……他的一生,早已經被這個男人拴住了﹗

蘭在結界的另一面看得暴躁非常,他不停使力拍打給結界,希望自己能阻止浮羅對先生作出逾距的行為。

「看著吧,年輕的王呀……」倏地,浮羅笑著宣告道,「先生唯一沒有教你的東西,就是吸血鬼的性愛對吧?」他尖長的牙齒在先生的大腿處不住磨蹭,彷彿正在尋找最美味的地方。「現在你可以親眼看見,吸血鬼和吸血鬼之間的血之契約……是怎樣定下的。」

「你說甚……」在蘭還未完全消化好浮羅話裡的意思時,下一幕的景象令他再次全身發毛,血液倒流。浮羅咬住先生的大腿,過長的犬齒開始嘖嘖有聲地吸起血來。先生痛苦地尖叫,想要逃脫,卻又徒勞無功。

浮羅吸了甜美的一口,接著鬆開唇,血液源源不絕地自血口溢出,接著浮羅像是食髓知味地不停舔舐著滲滿大腿的血。如果不是親眼目睹,蘭實在想不到在那雙蒼白死灰的長腿之內,藏有那麼鮮紅淒豔的血。

然後,浮羅的樣貌開始出現了變化,細長的眼睛瞳孔收縮,顏色亦變成詭異的紅,削長的臉廳綻出一道又一道的青筋,簡直和一隻妖怪無異。

浮羅劃破自己的手指,將滴出的血往先生的嘴裡送去。先生拼命搖頭想要拒絕,浮羅卻使力扳開他的唇,血液才剛落下,先生便按住喉嚨,痛苦地喘息。

「看到了沒嗎?王呀,這就是我們的血的契約。」回復到本來面目的浮羅扯起先生的頭,讓他那逐漸變得魔化的樣貌逞現在蘭眼前,「吸血鬼吸吸血鬼的血,意味著對彼此的忠誠。在肉體交合的瞬那,我們的生命也將相連在一起,只要任何一方死掉,另外一方也必定會消失。我,和你仰慕多時的先生,是愛侶的關係。」

「………」先生痛苦地瞇起貓眼,一連串的衝擊令他失去了清醒的意志,只能迷糊地順從浮羅的動作。浮羅在跟甚麼人說話……他不知道,也聽不清楚。

蘭掐緊拳頭,看著先生一副任浮羅擺佈的樣子,腹部燒起一股灼熱的怒火,但這不是針對先生的教育錯漏,而是二人竟然早在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就已經定立了這樣親密的約定,甚至……有著肉體的關係。

本以為只屬於我的人,原來早就是別人玩過無數遍的玩物﹗

恨浮羅的妄自專大,氣先生的不懂反抗,更厭惡自己的無能為力,為甚麼他不早出生個幾百年?若是他早一點出生的話,先生也許就不會受浮羅欺負,而是自己的……

「為免觀眾等得不耐煩……我們還是速戰速決吧﹗」浮羅意有所指地望望身後那只有他看得到的結界,接著扳開先生的腿,拉下褲鏈,扶著已經半抬頭的慾望直往那緊實的後洞送去。

「啊………﹗」先生發出痛徹心扉的叫聲,數百年沒有承受過男人侵犯的身體,根本無法適應這猛烈的侵略。

「喂喂,鬆一點。」浮羅拍打著先生的臀部,皺起眉催促道,「這麼淫蕩的身子……難道閒時都沒有自我慰藉嗎?怎麼會這麼緊的……」

「不……停下來……嗚………」先生痛苦得扭曲了臉,血淚不停地落下,滴在床單上成為美麗的紅寶石,成為一片綺豔詭異的情景。

「停手﹗放開他﹗」最重要的人被強行進犯,令蘭怒火上升,他使盡全身的力量,奮力的擊向這堅固的結界——

就在浮羅正急不及待地開拓那緊縮的後穴時,一道玻璃破碎的聲音自身後響起,緊接著,一個充滿著強大魔力的光球朝著他的背後筆直襲來。

結界破碎了,像玻璃一樣化成碎片,落在地上然後消失,出現在眼前的,是一臉怒容的蘭.螭洛。

「噢﹗」彷彿早就料到蘭會有此舉動,浮羅在光球即將碰觸到自己的一刻化成一縷紫煙,先生也因為施壓者的離開而跌躺在床上。

「浮羅﹗你是不要命了嗎?」蘭怒吼出聲,他的聲音巨大得整個郊區也微微震動起來,由此可見他的怒氣有多深厚。

浮羅的身體悠閒地自牆邊冒出,舉起雙手道,「只是開個玩笑而已,王不要這麼緊張吧﹗」

「你是想要告訴我,你吸先生的血,把先生帶來做……這樣的事,也純粹是一個『玩笑』?」蘭墨黑的瞳孔銳利地緊盯著浮羅,彷彿只要他點一下頭,就會馬上將之置諸死地。

「是王要我這樣做的呀﹗」浮羅一臉理直氣壯的回答,「王不是說要知道先生的秘密?小的我只是極盡所能地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訴王而已。」

「甚……」

「王知道嗎?在你帶著崇拜聖母般的敬畏心情呵護先生的時候,他早就已經是我手下的性奴。」浮羅走回床上,扯起先生的頭髮讓他的臉抬起來,「在脫離我的囚禁後,他便不停拯救那些被吸血魔追捕的人類少年,把他們帶回家眷養,為的只是將他們奉獻給我,希望有一天我會找到其他代替品而放過他……」

「你胡說﹗我沒有……」先生虛弱地反駁道。下身全裸加上剛才的醜態畢露,令他下意識地迴避著蘭灼熱的視線,「蘭……你不要聽他的…我…沒有……」他可以受世人的污衊,就只有蘭……他不希望他對自己有任何的誤解。

「可以每次每次…他的詭計都被少年們識破。為了不讓那些少年離開,他就吸他們的血,讓他們在難過痛苦下轉生失敗,成為吸血魔,然後又去尋找新的獵物。」浮羅冷笑,「他還假裝可憐的接近前長老,博取他的信任,以得到好處。你知道他為甚麼要答應照顧你嗎?就因為你是吸血鬼之王,只要得到你的信任,以後他就可以在族裡面呼風喚雨了﹗」

「不是……別聽他的……蘭……我沒有……」

整個房間頓時陷入寂靜之中,蘭黝黑的雙瞳睨視著先生,那目光就像在打量先生所說的話有幾分真誠。

會是真的嗎?

說起來也是……有誰會無條件願意去帶一個麻煩的孩子?不但要照顧生活所需,還要教導魔法。

倏地,蘭憶起了先生曾經說過的一段話。

我是很討厭你。

        不過,在你出生以後,這種想法便自我腦袋中消去了。」

族裡很多地位較高的吸血鬼其實早就已經蠢蠢欲動,他們一直等待著時機取代長老的地位,另外,也有些吸血鬼四處作亂,以害人類為樂趣。長老知道自己力量有限,如果那些族人一同作亂,那他根本無法抗衡,考慮到這點,把你創造出來就成了必要……

        在長老沈睡前,我和他約定過要好好把你扶養成人,使你將來能夠成為一族之長。在和你相處後,我才明白到長老的用心……

        「原來就是這個意思嗎?」深寒的疑問,自蘭口中傳出。

        「嗯……?」先生不解地看著這親手培育出的孩子。

        「你說,你討厭我,但卻依然要把我養大,是因為我有必要當上一族之王……你從一開始,就打算藉著我而得到權力嗎?」帶有濃厚質疑意味的說話,是一把雙面刃,砍傷了先生那誠懇的心,也令蘭的心在淌血,明知道先生根本不會這樣做,但盛怒的蘭只想到這樣的方法去宣洩那快要衝破胸腔的怒氣。

        即使被先生利用,他也甘之如飴。之所以氣惱,是因為先生已經和浮羅定下了血之契約,只是這樣而已。

        那凝視著蘭的琥珀色貓眼,從本來充滿信任的肯定,漸變成訝異地大睜,接著,在發覺對方語氣裡的強烈不信任時放棄地垂下,變成絕望的無神。

        先生低垂著眼,看著床上千百顆細碎的寶石,心不停地抽痛。

        「回答我﹗」見對方不回答,蘭更加狠戾地催逼,同時感到更加的難過。先生不打算否認嗎?難道我連讓他解釋的價值也沒有?對他來說,我,就是這麼可有可無的存在?

        說﹗說不是﹗

        只要一句話,我就相信你﹗我們也可以回到從前﹗

        過了好一會兒,先生顫抖著,輕輕啟口——

        「你說是……便是了………」

        彷如墮入了無底的深淵,蘭木然地站著,用哀傷卻又憤怒的眼神凝視了先生好一會,最後氣惱地拂袖而去。

        「呵………不反駁不解釋,就這麼讓他離你而去?」在蘭反手關上門之後,浮羅馬上逸出奸險的笑聲,來到先生的身旁。

        「他會懷疑……就代表他不信任我。」先生輕聲地說著,就像在告訴自己一般,「既然壓根兒就不信任……再解釋又有何用?」

        「你就是這麼可愛。」浮羅在先生的額上輕輕一吻,「死心吧,除了我以外,世上沒有任何適合你的男人,你還是乖乖的回我們從前的城堡吧﹗」

        先生沒有回應,只是平淡地,透過大開的窗戶望著夜空中的紅月。

       

        神問阿當,「你吃了禁樹的果子嗎?」

阿當指著夏娃說:「是夏娃要我吃的。」

神又問夏娃,「是你吃了禁樹的果子嗎?」

夏娃則指著濃密的草叢說:「是蛇要我吃的。」

神將阿當和夏娃趕出伊甸園,不需要解釋,不需要理由,吃了就吃了。為了懲罰他們背叛上帝的信任,神詛咒人類會滿身罪惡,因為他們有了慾望,背棄了上帝,又詛咒女人,從今以後要承受生子的痛苦,要流血,要感到痛。

你問我神為甚麼不乾脆把阿當和夏娃殺掉,然後重新做一個聽話的人?

我笑了,因為你是如此的天真。

背叛,是不容赦免的。即使有萬般的理由,背叛了,就是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