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位於冰島的行宮,是吸血鬼一族之主所居住的私人宮殿。位置既偏僻又隱密,雖然冰島位於北歐接近極地的一帶,一年四季都非常寒冷,但這所行宮卻彷彿不受外界影響般,全年也綻放著鮮豔的花朵及長青的樹木,使整所宮殿看起來活像是人間天堂,創世紀之中所紀載的伊甸園。
看著多年如一的藍天,路西安憂鬱的臉容只有說不出的沈重。透澈如玻璃珠的藍眼睛怔怔地凝視著花園不知名的一方,不自覺地出了神。
這時,門『喀嚓』一聲被打開,路西安如夢初醒的站直身子,在看到來人時擔憂地問,「………怎樣?」
尤里侯爵隨意地撥了撥額前頭髮,重嘆一口氣,「沒有起色。」
「怎麼會這樣……蒙特公爵有說甚麼嗎?」路西安蹙緊眉,又問。
「他和猊下私下談了一會,我想他是知道發生了甚麼事,但不想別人知道。」尤里聳聳肩,「我也沒有打聽他人秘密的興趣。」
「是這樣……」路西安垂下頭,沒得到想要的情報令他頗為失望。
「我說你呀……還是死心吧…」
「呃?」路西安驚慌地抬頭,對於尤里的問話完全反應不來。
「猊下和先生的關係已經是密不可分的了,再怎麼努力下去,你還是佔不上一席之位。」尤里帶著深意道,「如果你真的喜歡他,就應該退出,讓他們幸福。」
「我知道…」路西安垂下天藍色的眼瞳,冰豔的美貌卻因為回想起那人的言行而充滿暖意,「但是……是他改變了我的一生……我真的……」怎麼忘得了呵?他們吸血鬼就像孤高的狼一樣,一輩子只認定一位伴侶。既然已經認定了,他又怎麼可能對抗得了?
「從前你無法出手,現在更是打不了主意。」尤里像父親一樣輕輕撫著路西安細長的金髮,「你應該知道…他不會愛上其他人了。」
「嗯……」路西安閉上眼睛,心中因為對於那人的愛而矛盾掙扎著,「讓我考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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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焦急地坐在床沿,審視著那自閉上眼睛後便沒再清醒過的蒼白臉孔。
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樣……
一個小時以前,蘭還在威尼斯,準備和先生立下永久的親密契約。然而,就在先生吸吮完他的血時,不但沒有任何催情的反應,甚至痛苦的全身發熱,難過地呻吟起來。
「先生?﹗」蘭又驚又擔憂地緊抱著深愛的人,對於這莫名的狀況手足無措。為甚麼先生喝完他的血會這樣?不是應該因此而立下契約,並且對對方更加熱情的嗎?
「蘭……好痛……救……我……嗚……﹗」先生正在變化,他正回復到魔性的樣貌,但卻像是吃了致命的毒藥一般令他全身劇痛,特別是胸口的地方就像被火焚燒著一般。
「先生﹗不……﹗」蘭只能順著先生痛呼的地方觀察著,從未學過任何救助人的法術的他只能無助地看著先生痛苦,這無能為力的感覺令他難受極了,同時也為先生的狀況而心痛,「我可以做甚麼?該怎樣才可以令你不再痛?」
「不……啊………痛……好痛苦……」先生大叫了起來,血色的淚又再次自他的眼眶落下,他就像無助的孩子一般哭喊,痛感侵蝕著他的全身,令他動彈不得。
「別、別擔心……」蘭顫抖地說著,頭一回,他感受到心愛的人即將要離他而去的恐慌,為甚麼會有這種感覺?他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再不做點甚麼,先生說不定會在下一刻死去。「我不會讓你死……去見蒙特……他一定知道怎麼救你……」對…蒙特幾乎無所不知,這一千年來自己從他那裡學到更多更深的知識,這一次,蒙特一定也可以救到先生的﹗
「來……先生…別哭…很快就不痛苦了。」蘭語氣裡發著抖,卻還是堅強地安撫先生。接著抱起了他,迅速的趕回冰島行宮。
才剛抵達,蘭就大吼著要見蒙特。僕人們都因為他懷裡哭得滿面血淚的先生而嚇一跳。而在蘭慌得不知所措的時候,蒙特終於出現了。他二話不說便把先生打昏,並命人預備好床舖讓他好好的躺著,之後便開始了診斷和觀察。
過了四十五分鐘,才終於呼著氣離開房間。
「先生……千萬不要離開我……」蘭趴在先生耳畔旁邊,輕聲低喃著,語氣就像無助的孩子央求父母一般,「求求你……我愛你…不要走……」
他不住地在愛人蒼白的額上烙下輕印,卻怎樣也無法令那雙琥珀色的眼瞳再次睜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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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猊下,可以談兩句嗎?」蒙特公爵嚴肅地請求道,他知道現在蘭正在理智崩潰的邊緣,因為對他來說,先生就是他生命的所有。
「但是……」他想留在這裡看先生。
「他短期之內也不可能醒來的。」蒙特冷靜地說,「我只是想和你談一談。」
「好吧……」留戀地看了心愛的人一會,蘭才轉身走到了房間外的走廊。蒙特帶著他走了好一會兒,才在中庭的花園停下腳步。
「你們是不是打算定下血之契約?」蒙特劈頭便直接問道。
蘭點點頭。
「這是我從未見過的異狀,老實說,若不是對於法術、結界有一定的研究,我或許也解釋不出先生的情況。」蒙特皺起眉,摸著下巴,彷彿在思索著該怎麼把以下的話說出口,「猊下,總括來說,這是一個結界被侵入時所作出的反應。」
「結界?」
「對,先生的肉體被設下了結界。」知道蘭不太明白自己的意思,蒙特更進一步補充,「就像動物會在自己的地盤處撒尿,確認這是自己的領域,先生的身體也被刻下了某種法術,而這法術張開成一個結界,只有施法術的人可以和先生進行血液的交流,而其他人卻不可。我這麼說……你應該明白了吧?」
蘭先是一愕,接著露出無比憤怒的表情,「是浮羅………」
「沒錯,浮羅曾說過他和先生的生命相繫,有一半是對的。雖然他們沒有血之契約,但這個法術卻令先生無法和他以外的人立約,那麼說……浮羅就是完全屬於先生的了。」蒙特露出了頗為難為的表情,道,「而且…更糟的是,這法術令先生只要喝了他人的血,就會發生像剛才那樣痛苦無比的現狀。這是一度極殘酷的毒咒,只要吸施法者以外的人的血,就會承受宛如被鐵處女連番襲擊的劇痛。」
鐵處女是歐洲古代非常流行的宮廷刑罰,那是一個和人相等大小、擁有人的形狀的木盒,盒裡頭鑲嵌著數千根鐵針,分別瞄準人類身上最有知覺的部位,五官、喉頭、手腕和指尖……貴族們在拷問犯人時會把犯人放進鐵處女,讓對方承受被千根鐵針刺傷的痛苦,可怕的是,這些鐵針的位置都經過精密的計算,絕對不會致人於死地。既有無上的痛苦,又無法以死來脫離折磨,成為了歐洲風行的酷刑之一。很多無辜的人也因為受不了這嚴刑拷問,而認罪受罰。
而如今浮羅竟在先生的身體上施下如此惡毒的法術,豈不是太殘酷了嗎?
蘭握緊了拳頭。
「一般來說……這樣的法術對道行高的吸血鬼也沒有威力。」蒙特苦惱地嘆了口氣,「唯獨不喝人血的先生……正因為他沒有吸收人血的充沛營養,即使法力高強,但身體的抵抗機能卻是弱不禁風……更何況…猊下應該知道,他素來對浮羅伯爵沒輒。」
「……換言之,只要讓先生喝人血就可以對抗這個咒術?」蘭問。
「解鈴還須繫鈴人,要破解咒術,首要是殺掉施咒者。」蒙特補充道,「但法術的效力可能還會殘留,為了防止同樣的事情再發生,先生必須喝人血,以增強抵抗力。」……只是,那傢伙根本不可能會喝人血吧?
「很好。」蘭隨即爽快的下命令,黑瞳盡是令人不寒而慄的陰冷,「馬上派人查出浮羅的位置,他被我傷了,應該還在意大利一帶。搜查各荒廢的雕堡,一有消息馬上來通知我。」
「需要尤里追捕、處決嗎?」蒙特順從地問。
「不,我、親、自、來。」蘭的薄唇因為竄血的殺意而上揚,說罷這句話,他便轉身回先生昏睡的房間去。
蒙特合上眼睛,再微微張開,他才一舉起手,身後便出現了一道金髮藍眼的身影,是美麗的路西安。
「聽到了吧?馬上去辦。」
路西安恭敬地點點頭,臉上的憂色卻不曾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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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
蘭輕輕掃著先生那細幼如絲的金髮,審視因為失去意識而安詳恬靜地沈睡的臉容,眸中露出了難得的溫柔。
先生已經昏迷了三天,這一陣子,蘭將所有工作和生理需求都搬到這所房間進行,為的就是能夠陪伴著先生,希望他不要在醒來時看不到自己。
癡情嗎?也許是吧。對先生的戀愛連從何時開始也不知道。自有意識以來、出生以前,先生的身影已經滿滿的烙印在自己腦海,這千多年來,蘭的眼裡再容不下任何人,只除了——先生。
「快點醒來……我已經打算好在我們相愛後,要去哪裡遊玩…要拜訪哪一個國家。」蘭在先生俊美的五官逐一印下親吻,就像一個神聖又壯嚴的儀式一樣,訴說著他對先生的愛,「我還想好了要怎麼過日子……和你做甚麼、說甚麼…如何逗你笑…如何令你忘卻討厭的回憶……快點醒來﹗只要你醒來,我才可以將這一切付諸實行呀﹗」
明知道先生暫時還不可能醒來,蘭還是難掩焦躁地催促著。甚至有點天真地期待著,假若自己再多說一點話,說不定先生會早點醒來……
可笑,明明是呼風喚雨的吸血鬼之王,但內心還是和當初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毛頭無異……
就在蘭一再地訴說著愛語時,白色雕花房門傳來了輕輕的敲門聲。
蘭收起溫柔繾綣的表情,回復平常冷淡的態度,「進來。」
來者是擁有冷豔美貌的路西安,以及粗獷的尤里。
「猊下,浮羅的位置已經確認了。」路西安握緊羊皮卷宗說著,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蘭和先生交握著的手處。
「很好,在哪裡?」蘭就像快要得逞的獵人,露出了得意奸獰的笑容。
「南意大利……雙西西里王國。」
「我現在就去。」蘭點點頭,「尤里,你有甚麼事?」
「呀……我是想問猊下要不要讓我隨行。」尤里摸摸鼻子,有點尷尬地問。
「不,我可以自己解決。」
「可是…猊下…」路西安蹙緊眉頭,似乎比蘭還要擔憂,「浮羅伯爵詭計多端,多一個人會比較好……」
「就是嘛,猊下。」尤里也認同地點頭。雖說論實力,浮羅是絕對比不上;但說到奸詐,世上卻沒幾個可以和他相比。
蘭沉默了好一會,接著挽起掛在架子上的黑色披風,道,「那好吧,尤里你隨我來吧﹗」小心謹慎也是必要的。
尤里就像被主人點名的聖伯納犬,露出了興奮莫名的表情。
「路西安。」確認好自己的衣物已經穿戴整齊,蘭朝呆在門邊的部下說,「先生就交給你了。假若他醒來了,就跟他說我很快會回到他的身邊。」
路西安神經質的藍瞳看了蘭好一會,接著凝重地頷首。
「放心,我會讓你討厭的人從這世上完完全全消失的。」尤里在路西安耳邊輕語,接著跟上走在前頭的蘭,一同往行宮的出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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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中,他居住的地方有著甜美的花香。
在濕熱的盛暑中,繁蔭的林子更是充滿著令人陶醉的天然香氣。
男孩對此一直感到好奇,只可惜,由於要照顧弟弟,加上要幫助村裡的叔叔嬸嬸工作,男孩鮮少有機會進森林裡去一探究竟。
自從那位富有的大領主搬來後,村裡的所有人都成為了農奴。男孩為了養活年幼的弟弟,也不由得認真地為領主工作。
男孩害怕那個領主,對方的樣貌雖不差,但卻總是飄散著詭譎的氣息,令男孩的心常常感到不安又無措。
而且,領主經常會對男孩做出一些奇怪的舉動,引出他羞恥、尷尬的表情,令男孩感到羞辱。
就像現在——
「領主大人。」
「大人。」
「領主大人。」
此起彼落的問安聲,預示著最高權力者的到訪。本來正在田裡撒著種子的男孩隨即被身邊的叔叔、嬸嬸拉到大道上,迎接即將到來的主人。
高大的領主總是在天氣陰暗的時候到訪,而且老喜歡用黑色的帽子把臉埋在陰影之下,除了脖子外,身體的所有地方都由衣服包裹住,不露出半點肌膚。
對於這樣的領主,男孩只感到恐懼。
「………,快點向領主大人請安。」身旁的中年女性拍了拍男孩的肩。
「嗯……」男孩點點頭,乖巧地道,「領主大人好。」
本來正在前行的領主在男孩身前停下來,高大的身影將男孩籠罩在其影子之內,一瞬間,男孩感到全身的汗毛都直豎起來。
「……,很久不見,近來過得怎樣?」領主微彎下身,就像慈愛的父親詢問兒子近況般溫和。
「很好……謝謝。」男孩卻對方的接近而感到無比的壓迫感,他將頭垂得更低。
領主瞇起細長的眼睛,目光逡巡著男孩身上破舊的衣服,因為沒錢買新衣的關係,男孩穿著的是已經洗得泛白,而且前襟的鈕扣已全數遺失的小襯衫,短小只及大腿的褲子更有好幾個小洞。
男孩尷尬得通紅了臉,他知道以自己這身衣服來接見領主,實在太難看了。但他根本沒有其他更好的衣服。
過了好一會,領主突然俯在男孩耳邊,輕輕地吹一口氣,道,「你穿著這樣……實在太棒了,半露半不露的……害我快忍不住對你出手。」
「呃﹗」男孩全身僵住,驚訝又不安地瞪著耳畔的領主。
仗著身材的高大,領主遮掩住他人的視線,假裝擁抱男孩,卻在他稚嫩的下身處輕輕的撫摸著。
「領主﹗」男孩羞得叫了起來,並想要阻止對方這無禮的舉動,可惜領主不以為然,甚至還得寸進尺地用力掐了一把。
在男孩難過的快要落下淚水時,領主才在他的額上輕輕一吻,接著站起來。
「你們要繼續工作,撒種的工作要在這幾天做好。」領主朝其他農奴命令道,在給予男孩一記意味深長的微笑後,便轉身離去。
男孩難堪地瞪視著對方的背景,身後的成人卻在這時圍到他的身邊。
「……,你實在太幸福了,領主大人竟然如此寵愛你。」
「對呀,看他對你又抱又親,一定是可憐你,說不定你很快就可以脫離這種日子。」
「……,待你出頭時可別忘了我們。」
「哈哈哈哈……」
那些帶有奉承意味的說話入不了男孩的耳朵,他的內心只滿佈著對領主的恐懼和不滿,憑甚麼……那個人能將自己當成玩具般逗弄?
男孩越想越氣,為了躲避煩人的村民,他丟下了工作,直往從未涉足過的林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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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意大利 雙西西里王國
意大利,彌漫著濃厚的熱情與浪漫主義的國家,一直是孕育出文豪、詩人的福地。然而,真正繁榮的城市就只有耳熟能詳的佛羅倫斯、拿不勒斯和威尼斯等北部基要大城,而意大利的南部,卻是罪惡與貧窮的溫床。
意大利統一前膾炙人口的革命團體——燒炭黨,在統一後逐漸演化成暴力黑幫集團,本來只著重於革命、政治的南部人民因為統一後生活仍未得到改善,從而變得激進、暴力主義。而這就是南意大利最著名的地下王國——黑手黨。
雙西西里在民族英雄加里波的的協助下終與北意合併,成為統一的意大利王國。然而,這一帶的地區卻和從前一樣貧窮,人民的生活水平長期處於平均線之下。在這動盪不安的社會,小偷、強盜甚至黑手黨黨員隨處橫行,警察不但毫無權力,更成為了黑手黨的傀儡。
在白天,盜賊們已經能夠光明正大地犯罪。到了夜晚,他們也就更加的猖獗。
在這充滿著罪惡的地方,即使有人重傷、還是死了,也不會做成太大的轟動。當地的政府和警察更不敢去進行調查,唯恐自己會成為黑手黨攻擊的對象。
「果然很適合浮羅………」
走在陰暗的街道,如夜行動物般銳利的黑瞳正冷冷地巡視著四周。雙西西里的夜並不寧靜,幾乎每一條巷子都能聽到人類慘叫求救的聲音。
「王,他應該就藏在這附近。」尤里高壯的身軀包裹在剪裁合宜的黑色西裝之下,菱角分明的臉龐寫著警戒與謹慎。
「你也嗅到吧?」走在前頭的蘭停下了腳步,輕問。
尤里點點頭,從剛才開始,他們那如鯊魚一樣靈敏的鼻子就嗅到血的氣味,和人類香甜的血味不同,那是帶有些微腥臭腐爛的味道,絕對是來自受傷的吸血鬼的。只是那味道太微弱,令他們還無法確切知道發出的位置。
「分散調查。」蘭打量了四周一會,「你去左邊,我去右邊。」
「好的。」尤里頷首,不到一秒,兩道身影同時一躍,消失在夜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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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哪裡?
暑氣氤氳的林子異常的炎熱,男孩才走了沒幾步便汗流浹背,只想找個清涼的池子驅走一身的悶熱。
因為一時生氣,男孩奔進了這座少有人進入的森林,起初走的時候還認得了路,但現在卻連自己處於甚麼位置也不曉得。
男孩一陣心慌,早知這樣,他就不要隨便亂闖森林,萬一到了晚上還走不出去,不就……
想到還在家中等著自己的弟弟,男孩就眼眶微濕,不行,他一定要回家。反正只要他一直走,一定會找到路的。
男孩一直走著,這個林子雖然陌生,卻不像是渺無人跡,而是有如一個巨大的迷宮,擁有無數的分叉路,令人繞來繞去迷失方向。
男孩越走,心裡就越不安,但照顧弟弟的強烈責任感卻驅使他繼續前行,因為他知道,繼續走,至少可能找到出路,但若停在這裡,則一輩子也無法離開。
也許是上天眷顧這可憐的男孩,在繞過好幾個圈以後,男孩竟然來到了一個巨大的岩窟,而在入口處的地上放著一頂黑色的天鵝絨帽子,男孩將之拾起,隨即一愕。
這頂……是領主大人的帽。
難不成……領主大人在這個山洞裡面?
男孩直覺自己不能進入,但好奇心卻令他不由自主的繼續前進。領主大人到底來這裡做甚麼?這座林子……不是無人進入的嗎?
本來以為岩洞內會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但走了沒幾步,男孩便看到在通道的左右石壁上掛著連串的蠟燭,微弱的燭光聯成一線,為這幽暗的洞穴帶來了光明。
男孩一直走到了岩洞的最深處,終於看到了一道以雲石雕成的大門,門的高度大概是男孩身高的五倍。那門只開出了一個小小的縫隙,恰巧足以讓身材細小的男孩進入。
男孩先從門隙處偷窺,發現裡頭是一所不遜於領主雕堡的華麗房間,一道擁有金色長髮的身影正背對著男孩,彷彿正在啜泣般抽搐著身體。
接著,男孩聽到了另一道低沈熟悉的嗓音。
「你哭甚麼?又不是貞烈的處子……你的身體早就已經被我蹂躪過無數次,還有甚麼值得傷心?」那是領主的聲音,奸狡又無情。
「浮羅……我愛你呀,難道你還不了解……我……」金色長髮的男子如泣如訴,從他顫抖的聲音聽來,他似乎正壓抑著無比的傷痛。
「愚蠢,你以為我會喜歡一個間諜嗎?」
「你這話是甚麼意思……」
「我早就知道,有名的審判官是奉大長老之名來監察我,令我意外的是你所謂的監察,竟然包括將身體獻出來,供我取樂。」浮羅發出猙獰的笑聲。
「我沒有……」男子激烈地搖著頭,金色長髮因此而晃動,「我承認……起初我的確是聽從長老之命而來,但……我真的……」
「不用再說。」領主冷酷地打斷,「以後你若想要當我的玩具,我非常歡迎。但隨此以外,我不會再和你有任何的接觸。」
「浮羅﹗不……別這樣……請聽我說……」男子上次想要拉住領主的手臂,卻被狠狠的甩開。領主的力量和常人不同,他輕輕一甩,竟然令男子的身體撞向石壁,使之浮現裂痕。
「哼……路西安,看著你這樣的醜態,真是令我非常高興。」如此說著,男孩看到整個房間彌漫著一股紫色的煙,下一刻,領主已經消失了,只餘下昏倒在地上的男子。
男孩呆愣了好一會,想著該就這樣離開,還是進去看一下男子的情況。一般來說,被這樣重重的撞擊,男子一定會死掉。
離開?還是進去?
男孩使力地握了握拳頭,深吸了一口氣,接著輕輕走進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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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漸的由深幽的黑轉變成略微粉嫩的紫,此起彼落的鳥鳴聲昭告著晨曦的到來。
知道時間有限,尤里加快搜尋的速度。血味還沒有散去,代表那傢伙就在附近。這是唯一的線索,如果錯失了,就要等待下一個晚上……
鷹隼般的眸子凌厲地掃過每一個角落,就連垃圾堆、死角他也沒有放過。依照浮羅奸狡的個性,說不定他正埋伏在最隱密的地方,偷偷地窺伺著自己。
「是這裡……」像獵狗一樣皺起鼻子,尤里感覺到附近的血味漸趨濃重,甚至還增加了一點……人類的鮮甜血味?
尤里的目光下意識地聚焦在某家櫥窗已被打破的空店舖裡,源源不絕的血味,似乎正是在這裡傳出的。遠離人煙,漆黑破舊的店,的確是很適合藏匿的地方。
快速地分析後,尤里便往店舖內走去,夜行動物的眼睛令他在黑暗中仍然可以清楚地看見所有事物。滿地的鮮血,有腐敗發臭的,也有甜美鮮嫩的。
尤里在不遠處看到了一具死去的女性屍體,體溫還是暖的,那麼說,浮羅應該就藏在這附近,為了補足體力而抓來食物……
一道紫色的煙霞漸漸地在尤里身後成形,就在尤里察覺到不對勁時,對方已經先一步出手,重擊他的頭髗——
「唔﹗」尤里悶哼一聲,還沒來得及回神,胸腔的位置便傳來一陣劇痛。
「……竟然擅自行動…雖說你是族中數一數二的戰士……哼哼……但卻粗心得可以……」如毒蛇般濕冷的聲音響起,浮羅在尤里身前露出了無比險詐的笑容,手中握著一把鋒利的劍刃,正狠狠地插進了尤里體內,「……尤里侯爵……很久不見了。」
「畜生﹗」尤里惱怒地低吼,「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只懂得耍小聰明。」
「就是比你聰明……才能夠保命呀。」浮羅輕輕一笑,開始唸咒,「真可憐……第一戰士就要死在我這位卑微的伯爵手上,尤里……有沒有遺言需要交代?我會替你轉告路西安侯爵的。」
「混帳﹗不准你去找他﹗」尤里就像被逼到盡頭的野狗,在別人觸動到自己想要保護的東西時發狂地大吼。
「……呵呵,還在為那件事生氣?」浮羅輕鬆地聳肩,「你知道…我和他是你情我願的,我可沒有強逼他。你又幹嘛如此執著呢?」
「閉嘴,你這下流的混帳……」是他,害得路西安性格扭曲,使他再也無法對他人敞開心扉﹗尤里這次之所以自動請纓,有部分原因就是為了替好友報這個仇﹗
「沒有遺言嗎?」浮羅冷笑,「活了數千年,也該休息了……侯爵大人。」說著,他輕握起拳頭,魔法的光束形成一把針利的尖椎,一舉刺下——
對不起,路西安……尤里絕望地閉上眼睛。
然而,預期中的痛楚並沒有襲來。緊接下來的,卻是浮羅的慘叫聲。
尤里訝異地睜開眼,發現浮羅的胸口被一根頗長的木柱穿破。
一道低沈熟悉的聲音自浮羅身後傳來。
「我還以為你的治療能力這麼了得……甚麼嘛……結果這裡還是破洞一個,被我傷了的地方果然還無法療合好。」
「猊下﹗」尤里如釋重負地喚道。
「可、可惡……你這……傢伙……」浮羅憤怒地回頭,果然看到了熟悉的黝黑眼瞳。這小子真是他命中的煞星,總是三番四次地阻撓他﹗
「我們的帳該由我們來了結。」蘭輕鬆一甩,將木柱連帶著浮羅的身軀重重的擊向牆上的架子,發出了巨大的聲響,接著替尤里拔去胸口的劍,「沒事吧?」
「謝謝猊下……我沒事。」尤里按住胸口,阻止血液滲出,吸血鬼的再生能力也在這刻開始運作。
「你這傢伙……」浮羅搖搖晃晃地爬起身,瞪視著蘭,「也罷,這次我就要和你來個了結。」
蘭看向窗外,天上佈滿了橙橙紅紅的雲霞,日出快要到來了。「尤里,你盡量躲到日光照不到的地方。」
「猊下…那你呢?」尤里擔憂地問,他們吸血鬼在日光下會立即死亡,即使是王……也不例外吧?
「我得解決這傢伙。」蘭轉向浮羅,對方也像發狂似的撲向自己。激烈的纏鬥由此展開。
「哼,小子你要和我鬥還差上幾千年……你以為自己是憑甚麼當上王的?若不是長老創造你…哼…你不過是個名不經傳的小子而已。」
「正是長老創造我,才值得稱王。」蘭冷笑起來,「你不知道嗎?我身上承襲了長老的魔力,是自古以來最強的吸血鬼。」
「自以為是。能力並不是萬能,唯有智力才是必要。」浮羅瞄向遙遠的山頭,白日的主宰已經冒出來了,耀眼的光輝快將覆蓋整片大地。「再強的吸血鬼……也是有弱點。」說著,浮羅抓起一幅深紅的桌布披在身上,並用盡全身的力氣把蘭往店外推出——
「就讓你嚐嚐被地獄的火焰燒灼的滋味……對我們吸血鬼來說,置身在日光之下,就等於身處於地獄一般…哈哈……年輕的王,告別了。」
浮羅在桌布之下興奮地期待著蘭因為受日照之苦而發出難過的慘叫,然而,直到黎明完全的到來,他還是沒有聽到半點痛苦的聲音。
浮羅掩面的桌布,被尖銳如猛獸的指甲撕開,蘭彷彿君臨天下一般倨傲的表情逞現在晨光之下。
「不、不可能……你………」
浮羅睜大雙眼,不可思議。
「你的計劃很成功……」蘭輕挑起半邊眉,使力抓住對方遮身的桌布,將之拉開,「但很可惜……我並不是『一般』的吸血鬼。」
「啊呀呀呀呀呀………」本來因受傷而沾滿血污的肌膚,在被日光接射到時散發出連綿不絕的蒸氣,浮羅就像在熱鍋上的螞蟻一樣,不住的扭動身子,但皮膚被彷彿受到炮烙之刑般逐漸的焦裂、損毀。
「所謂的強,並不是單純的魔力而已……」蘭看著難過得在地上打滾的浮羅,唇微微揚起,「我並不受一般吸血鬼的限制,能夠自由地活於白天黑夜之中,更不一定要吸食血液以維持生命。」
「你…啊呀呀呀呀…不、不是吸血鬼……是怪物……」浮羅無比憤怒地注視著這可恨的傢伙,他失算了,沒想到這小子竟然有如此特殊的身體……
「勝者為王,敗者為冦。」帶著笑容,手起,劍落,浮羅的頭髗被『啪嘰』一聲砍了下來,結束了他的『生命』,「能死在我這怪物的世上……也算是你的榮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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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驚叫一聲,先生倏地睜大了眼,坐起身來。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令原本坐在床邊發呆的路西安嚇了一跳,隨即走上前,輕輕的拍撫先生的背。
「蘭﹗」先生驚恐地握著路西安的手,也許是神智太慌亂,他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身前的人是誰,只想傳達他內心的訊息,「快點找蘭﹗蘭在哪裡?」
「先生……」路西安也難得地緊張起來,「請冷靜下來,猊下去了討伐浮羅伯爵……很快就回來了。」
「討伐?」似乎聽到了不可能發生的事,先生難以置信地重覆著,道,「不可能﹗怎麼討伐?……不可以的,蘭不是浮羅的對手﹗」
「有尤里侯爵的幫忙,一定沒事的。」路西安儘量用溫和的口吻安慰道,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先讓先生冷靜下來,好好休息。
「不、不行……你們不明白。」先生搖著頭,眼神茫然,「我得去找他……蘭是我寶貝的孩子…不行…我不許浮羅傷了他……」
「先生﹗」路西安皺起了眉,情況好像不太對勁,「猊下已經是成年人,他懂得怎麼處事的。請先待在這休息,好嗎?」
「不﹗你們不知道…你們甚麼都不知道……」先生撥開路西安想要安撫的手,道,「浮羅比誰都狡猾……蘭一定會吃虧的……」
「冷靜下來﹗」路西安按住先生的雙肩,臉上充滿著複雜的情緒,「請你相信自己一手訓練出來的孩子,蘭現在是獨當一面的吸血鬼之王,這世上並沒有任何能夠傷得了他的人、事、物。」
「路西安侯爵……請允許我離開。」先生還是不停的搖頭,濕潤的貓眼好像隨時也會滴出淚來,「那孩子沒有我是不行的……他還年輕,思想很單純,一定會受浮羅的奸計所……」路西安按住了他還想說話的嘴巴,示意他安靜的躺回床上。
「你還是這麼愛為別人操心……先生…不,該稱呼你做……………。」路西安在先生的耳畔輕輕的喚了一個名字。
先生的雙眼訝異地睜大,「為甚麼你會知道……」
「只可惜,你似乎已經忘記了人類時候的一切。」路西安清冷的美貌露出落寞的苦笑,「夏天時總是發出甜美香氣的森林……深黑不見底的山洞……是你把我從浮羅的惡夢解救出來的…我一直想要跟你道謝,可在我們再次見面時,你已經忘記我了。」
「我不記得……為甚麼…我會一點記憶也沒有?」先生蹙起了眉。
「那是因為浮羅殺了紅月的事,在你心底留下了太大的創傷。」路西安平靜地說著,「這麼多年來,你想的念的就只有紅月,其他的事也就自然地淡忘了。」但我可沒有忘記,你親切的關懷還有純情的笑容,就有如天使的救贖,把我從無底的深淵拯救回來。
「……」先生低垂下眼,路西安的話令他再次憶起了弟弟死時的慘況,歷歷在目的血紅令他到現在還無法釋懷。
「但是…請放心。」路西安輕撥著先生前額的髮,就像母親安慰兒子一般,「猊下不是你的弟弟,他年輕又全能,是長老親手創造的王,他一定可以打敗浮羅的。現在,你只要好好睡覺就好了,待猊下回來時,我會叫醒你的。」
先生輕輕地點頭,路西安的手冰冰涼涼,卻很舒服。他閉上眼睛,在不知不覺間重新進入夢鄉。
路西安低頭,在先生的額上一吻,也該死心了……只要看到他現在和猊下彼此重視,幸福地相愛,他就心滿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