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原 上
身處在有五十層高酒店的豪華總統套房裡,東方燎穿著剪裁合宜的黑色西裝,以及絲絨質料的紅色領帶。臉容清澄秀麗,同時又沈穩、不苟言笑,乍看之下,已曉得是深藏不露的人物。
冷凝著臉,淡望地掃視著落地玻璃外的高樓大廈,接著低頭看向地面來來往往的車輛,在半夜中,車頭燈及街道上的招牌、霓虹燈混合成頹廢的氣息。
這裡是香港,被譽為國際金融中心的特別社區。
倏地,後頭傳來了輕輕的敲門聲。
「進來。」東方燎道。
門打開,來者是一位和東方燎有著相同衣著的男人,他的身軀非常碩大,就像食物猛獸一般帶有攻擊性,即使包裹在西裝之下,也可以看出其微微隆起的肌肉。
「無鳴,有事嗎?」東方燎挑起眉,上前迎接男人。
「少主,秘書著我來提醒你,待會香港的劉先生想跟你見面。」被稱為無鳴的男人態度非常謙恭,大得幾乎可以一掌掐死東方燎的手,以著非常純熟的手勢,為主子撥去西裝上的塵埃,及理平皺摺。
「是軍火?還是毒品?」
「應該是毒品。」二人的對話平凡得彷彿在討論天氣一般,的確,這對於身為台灣及英國有名黑道幫派的幫主及護法的二人來說,實在是再平凡不過的事。
東方燎,是台灣享富盛名,無惡不作的紅幫的少幫主。一年前為了擴張勢力而赴英開拓分支幫派,現正在香港享受他兩年來難得的長假。
而無鳴,全名御木無鳴,是與紅幫交好的日本黑幫花組送給東方燎父親的得力助手,從小照料東方燎長大,現在榮任紅幫的兩大護法之一,他的身份儼如父親、兄長及貼身僕人,保護及照顧東方燎的同時,亦得處理幫裡的大小事務。
「我不是說過……休假期間不會洽談任何生意的嗎?」東方燎深黑的眼瞳裡有著無人預測出的情緒。
「是這樣沒錯,不過劉先生說他無論如何都要見上少主一面,而且他還著我跟少主說,若不去見他,絕對會有非常大的損失。」無鳴回報道。
「好,那今天晚上帶他來這裡找我。」東方燎點點頭。
「是的。」明明已經解決了事情,但無鳴卻還是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還有事嗎?」東方燎瞥向眼前人。
「少主,你來香港,是為了甚麼目的?」無鳴疑惑地問。
東方燎本來平靜無波的雙眸微微一閃,但彷彿是刻意壓抑般,那股光芒很快便消去。
「請別讓我和長老們擔心,夫人和老爺就只有少主一個血脈。假如………」
「我只是想好好休假,你不用擔心太多。」東方燎轉頭看向玻璃外的夜景,「難不成你以為我有甚麼目的?」
「少主,那件事,你和我都心照不宣。」無鳴深嘆一口氣,歛去了平常唯唯諾諾的恭敬表情,以溫柔帶有憐愛的姿態從後擁住了東方燎。「不然,你不會把另一個護法之位懸空那麼久………」
「那是因為除了你外,還沒有人能勝任這個職位。」東方燎不著痕跡地閃開了無鳴的手,「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請不要把我當成當年那個少不更事的小男孩看。」
「少主………」再次發出歎息,無鳴收回自己的手,「屬下多事了,請少主好好休息吧﹗」接著,他便轉身離去。
望著五彩斑斕的街景,東方燎不自不覺間,陷入了回憶之中-----
X X X X
「小燎,這位是岩崎織也,是在台灣長大的日本人。最近剛從醫學院畢業,是無鳴的好友,以後他就是你的家庭教師了哦﹗」
頭一次見到織也,東方燎只有十歲。
雖然身於黑道,但東方燎卻充份的得到愛。母親在生下自己後難產而死,父親彷彿是為了補償一般,給予自己無限的寵溺及愛護,而幫裡上上下下的人,無不把東方燎這位未來繼承人寵入骨子。
只是,東方燎的體質天生不好,肺部過度虛弱害他一年裡有大部分時間都躺在醫院裡。愛子如己的父親為此甚至特地聘請過一些私家醫生,以便東方燎在紅幫專屬的醫務大樓裡休養及受到照顧。
而就在東方燎剛滿十歲的時候,從小把他照料到大的御木無鳴帶著一位非常溫柔的大哥哥來替他祝賀,那個人,就是岩崎織也。
「你好,小燎。」岩崎織也笑著撫撫東方燎的頭,和無鳴同是日本人,但他的骨架卻精實得多,沒有任何壯碩的感覺。架著無邊眼鏡的他,給人一種沈著踏實的感覺,因為笑得很親切,所以第一次見面便給予東方燎無限的好感。
「岩崎哥哥你好。」東方燎笑著主動抱了岩崎一下,這是他平常與紅幫裡的人打招呼的方式。
「很高興認識你呢﹗」岩崎回抱東方燎小小的身軀,「希望我們能處得愉快。」
家庭教師,僱請的目的是為了讓因體弱而長期不能上學的東方燎能有學習的機會。之所以會選擇岩崎,是因為有御木無鳴的保證。
聽說,他們二人在求學時期可說是生死之交,因此無鳴才放心讓岩崎去照顧紅幫上下也視為珍寶的東方燎。
時間過得很快,過沒兩年,東方燎的身體漸漸在調養下變得健康。只是,重回校園的他很快就變得脾氣暴躁,有時甚至拒絕上學。
「停……少主,請冷靜下來﹗」
「不﹗我說過我不要﹗放開我呀﹗」
吵鬧的聲音日復一日的上演在早晨的時分,剛穿戴整齊的御木無鳴及岩崎織也馬上趕來,只見東方燎正掙扎著,不管如何也不願意讓女僕們替他穿上校服。
「怎麼了?」無鳴首先上前了解情況。
「少主他不願意上學。」女僕們束手無策地嘆氣。
「我不要﹗」東方燎見到最疼愛自己的無鳴,馬上奔上前抓住對方的衣襟,「無鳴﹗你跟爸爸說……我不要上學﹗我要留在家………」
「少主,不可以任性。」無鳴揉揉額頭,嘆氣,「你之前一直都沒有上學,難得身體養好了,應該積極面對外面的世界嘛﹗」
「不……可是……」東方燎睜著水汪汪的眸子,欲語還休,他不喜歡上學,因為學校的人看他的目光…很兇,而且他們都不喜歡他。
「小燎,是身體不舒服所以不想上學嗎?」岩崎走過來,蹲下身子面對著僅有十二歲的東方燎,見對方搖了搖頭,又問道,「那是怎麼回事呢?」
東方燎咬著下唇不語。
「有甚麼回事,不就是鬧脾氣。」無鳴不耐煩地啐道,「我們都太寵小燎了,害他現在都沒心機上學。這次一定得逼他習慣外面的生活才行﹗」
「不……不是………」
「你們,快點替少主更衣,不然就會遲到了。」粗枝大業的無鳴壓根兒忽略東方燎微妙的心情,他朝女僕們命令,接著就轉身離開了。
「小燎,下課回來後我們再來談談。」岩崎撫撫東方燎泫然欲泣的臉頰,因為還有工事要辦,所以只能急急腳隨著無鳴一同離開。
就這樣,東方燎在不情不願之下被逼上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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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黃昏的校舍響起了最後的鈴聲,那是為了提醒同學們學校關門時間已到而設的。
站在訓導處門外的東方燎一臉慌張地望著四周,聽到了急促的腳步聲時,就如狗兒豎起耳朵般,凝神張望。
「抱歉,晚來了。」披著一件皮大衣奔來的,是神色緊急的岩崎。東方燎見著他,本來揪緊的心才終於放鬆下來。
「你是東方燎的父親嗎?」從訓導處走出來的老師,有著一臉苛刻的尖長眼睛,她上下打量著岩崎,雖然他的樣貌俊師,但還是有成熟的氣質,故那位女老師馬上就認定他是東方燎的父親。
「啊……嗯………」岩崎含糊地回應,並朝東方燎打了打眼色,的確,在這種時候他也只能假冒父親了,不然以他陌生人的身分,根本無法把東方燎接回去的。
「這孩子今天午餐的時候動手打人,有一位男同學受傷送進醫院去了。我認為這種事是非常不要得的,東方燎才十二歲,得趁他還年少時改掉這種不良行為。」老師托一托眼睛,睨著東方燎,「他在學校都沒甚麼朋友,想必就是太暴力的性格嚇壞其他同學。希望你身為父親,能好好督促兒子。」
「真的很抱歉。」岩崎低頭認錯,接著牽起東方燎的手,「我保證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那麼,我可以接小燎回去了嗎?」
「嗯,這次就當是警告,停課三天。若有再犯,就退學處理。」老師點點頭,叨唸了好一會,才終於讓東方燎及岩崎離開。
「少主,事情是怎麼樣的?」岩崎牽著東方燎的手回家時,問道。
東方燎咬著下唇,不語。
「收到學校的電話,實在把我和無鳴嚇壞了。」岩崎嘆氣,「少主是紅幫的寶貝,若真的出了甚麼事,幫主一定不會饒恕我們。」
「………說得好聽。」
「呃?甚麼?」
「話說得好聽﹗」東方燎生氣地盯住岩崎,「我早說過不要上學,為甚麼還要逼我?我討厭同學,討厭老師﹗我不喜歡上學﹗」
「少主……」岩崎呆了一呆,發現東方燎的激動並不尋常,他低頭撫了撫他的頭,道,「告訴我發生甚麼事,好嗎?」
「………」東方燎的眼眶已經溢滿了淚水,但那雙稚氣的黑瞳卻依然閃著不屈,這也許是承襲自父親的自傲作粹吧﹗
「少主。」岩崎深嘆一口氣,把東方燎擁入懷中,「告訴我是甚麼回事,織也能為你做任何事。」
「我………」東方燎揪緊岩崎的衣服,終於難以抑制地落下淚水,「他們……欺負…我……說、說我是……垃圾…還說…我是壞人……我、我是黑幫的………」
「是這麼一回事呀……」
「他們、他們侮辱父親………我……所以…我才……」
「所以你才對他們動手吧?」岩崎苦笑,「果然是幫主的兒子呀﹗小燎,我覺得你並沒有錯,錯的應該是那群挑釁你的男生。」
「……真的嗎?」東方燎抹著淚問。
「當然。」岩崎回道,「別在意,我相信你。」
「謝謝。」瞬間,東方燎覺得一股暖意溢進心頭,即使四周的人都給他愛及親情,但岩崎真摰的雙眸,卻給他不一樣的感覺。
彷彿竄滿全身的………溫柔。
這是連東方燎自身也還未察覺到的,戀愛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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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織也﹗織也﹗」
下午時分,十五歲的東方燎飛快地奔進家裡,直往岩崎的房間奔去。
「少主﹗」正在大廳的御木無鳴也不由得皺起了眉,受不了東方燎的大吵大嚷,「請莊重一點﹗少主﹗」唉……都不曉得為甚麼,明明他才是從少把少主帶大的人,為甚麼少主黏織也比黏自己還來得要緊?
「你管我﹗」東方燎朝無鳴扮鬼臉,接著急促奔進岩崎的房間,果不其然看見岩崎正在案頭辦公。
「少主,你回來了。」聽到聲音的岩崎織也馬上回頭,溫文的笑臉依舊有著親切感,無邊眼鏡使他更添一層知性的書卷氣息。
「織也,這個給你看。」東方燎笑著把手上的紙張遞給岩崎。
「這……第一名?少主,恭喜你呢﹗」岩崎看了看,笑著道。
「嗯嗯﹗多虧織也的教導。」東方燎的臉微微泛紅,處於發育期的他一下子拔高了不少,現在只比岩崎矮半個頭而已。
「好吧,少主想要些甚麼獎勵?」
「我要織也帶我去遊樂場﹗」東方燎想也沒想便高喊起來,從少他就沒到過遊樂場,因此一直很想去看看。
「不行﹗」從後面傳來的是嚴厲的御木無鳴的聲音,他那像熊人般高大的身軀有著無形的壓迫感,「少主﹗幫主早就下了命令,不能帶你去混亂的地方。」
「那根本一點都不混亂呀﹗」東方燎生氣地反駁,「而且……我都沒去過。」
「少主,別這麼任性。」無鳴勸止著,「織也也有他自己的作息呀﹗他除了工作,還有女朋友,不能老顧著少主你。」
「甚……」東方燎張著嘴,突然覺得心裡一愕,無鳴的說話,彷彿把他的某些東西緊緊揪住一般,他轉頭看向岩崎,「織也覺得……我很任性嗎?」
「沒這回事。」見東方燎的小臉快要垮下,岩崎連忙安慰道,「能侍候少主,我覺得很高興呀﹗」
「織也……有女朋友嗎?」東方燎又問,他從來沒想過岩崎會有女朋友,甚至覺得他是理所當然要伴在自己身邊的。
「呃……」岩崎呆了一呆,才略微點了一頭。
「那真的很抱歉,我以後不會再麻煩你了。」突然覺得心一冷,東方燎快速搶走自己的成績單,接著以瞬雷不及的速度奔回自己的房間,並反手鎖上了門。
「少主……生氣了?」岩崎深嘆一口氣。
「總要讓他知道自己的身分呀﹗」無鳴聳聳肩,「少主終要長大的。」
「嗯。」岩崎再次歎息,玻璃鏡片下的黑瞳閃著複雜的神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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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少主………要用晚飯了。」
叩、叩地敲著門,岩崎織也好言軟哄地在門前說話,然而過了好一會兒,還是沒有回應。
「少主,你是怎麼了?」岩崎嘆口氣,「你在生氣嗎?」
房間裡頭沒有回應。
「少主,我不會丟下你的,我會永遠伴在你身邊。所以,請不要生氣好嗎?」岩崎再次放柔聲音,道。
終於,房門緩緩地被打開。
眼睛紅得像白兔的東方燎,全身用被子蓋住,只露出羽毛剪的小頭臚,模樣格外惹人憐愛。
「………無鳴呢?」
「他們都出外了,無鳴很生氣呢﹗他就少主實在太任性了。」岩崎回道。
「哼,那你幹嘛不一併離開?」東方燎賭氣地抿唇。
「因為我不能放下少主不管嘛﹗」岩崎嘆口氣,「讓我進來好嗎?」
東方燎遲疑了一會,才開門讓岩崎棒著飯菜進房。因為東方燎遲遲不肯開門,晚飯早已經變冷了。
「少主,你是在生甚麼氣?」岩崎放下餐盤,坐在書桌旁問道。
「我不知道。」東方燎皺著眉,偏開臉。
他也不曉得自己是怎麼回事,在學校,他的好些同學已經有女友,因此東方燎也曉得戀愛是很正常的事。但當他聽到織也有女朋友後,卻覺得莫名的……不安。
就好像織也要離他而去,永遠永遠也不再見他般……
「是因為女朋友嗎?」岩崎織也脫下了眼鏡,凝視著坐在床上,縮成一團的東方燎。「如果是少主不喜歡的話,我可以和她分手。」
「呃……」東方燎愕然地抬頭。
「少主,你不曉得我有多重視你……」彷彿換了一個人般,沒有眼鏡的岩崎的眼睛就如蛇一般,銳利又具侵略性,被他盯住的東方燎就如獵物般無法動彈。
岩崎緩緩地走近床邊。
「織………」
「為了少主,不管做甚麼我也願意。」岩崎湊近東方燎的臉,近得能夠感受到彼此呼出的氣息。「少主,你呢?」
「我………」
「對你來說,我又是甚麼?家庭教師?還是好哥哥?」岩崎邊說著,邊把手伸入被子中,冷不防握住了東方燎兩腿之間。
「啊﹗織……」東方燎幾乎是驚恐地望著岩崎。
「看著你長大,卻一直無法擁有你……令我非常痛苦。」岩崎微一使力,便把東方燎僵硬的身體壓在床上,「我早就想這樣做了,可惜無鳴一直都待在家裡,害我都沒有機會。」
「不要……」東方燎閉上眼,他就是感覺到,岩崎會對他早些無法預料的事。
「少主,別拒絕我。」岩崎撫摸東方燎因長期患病而蒼白滑嫩的臉,「你也喜歡我的,對吧?不然聽到我有女友時,就不會露出這麼失落的表情。」
「我………」喜歡?東方燎的心靈受到了嚴重的衝擊,對……如織也所說的,當他聽到他有女友時,那湧上心頭的感覺-----
是嫉妒。
織也於他來說,一直是特別的存在。但東方燎卻未曾去細想那特別背後的原因,他只以為自己把織也當成親人一般。
不是的………
若是無鳴有女友,我絕不會介意。但織也的話………
是頓悟吧﹗也是了然。
東方燎環上了岩崎的肩,不知怎的,淚水就是下個不停。
「織也……我喜歡你……」
是的,這就是我生氣的原因。
因為,我喜歡著織也。
「少主………」岩崎綻開了笑容,沒有戴眼鏡的他,竟然有種邪魅的吸引力。
東方燎幾乎窒住了呼吸。
接著,岩崎以非常粗暴的方式佔有了東方燎,可能是長期的忍耐讓他難以自持吧﹗他狂暴的手段,令東方燎只感覺到痛苦。但他卻咬著牙忍受,因為他知道,這種行為,是岩崎愛的表現。
兩人的牽絆,是從這裡開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