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花團錦簇的春節,是學生們剛從家鄉歸來的上課天,對於就讀寄宿學校的學生們,更是意味住又要重新開始獨立自我的生活。
在這所校風嚴謹的蔚一高中裡,學生會與風紀執行長權利均等,同是校園裡最高領導人,其地位僅次於老師。而這一學年裡,由於學生會長與風紀執行總長之職由同一人所擔任,兩部門的聯合使校園裡的紀律操行前所未有地良好端正。
只是,多雪白的紙,總是難免會從中尋到一絲的污點。
就如現在,姚晉風挺直胸膛,別著兩個代表校園最高權利持有人的襟章,昂首闊步地走回宿舍之時,竟意外地目睹了不應在蔚一高出現的事情。
路經體育館的時候,他聽到了在沙沙的穿林草葉聲中,夾雜著隱隱約約的求救和打鬥之聲。
皺了皺剛毅的眉,在他的整頓下,原有在高二、三年級的學生早已完全脫離了不良社群,若說還有哪些未乖乖馴服的,就是剛入學不久的高一生。
雖然才唸高二,但是姚晉風的鐵腕風格與不拘言笑的表情卻早已成為校園裡無人不曉的『標記』,在他管治下的學生會成為了前所未見最有效率的一屆,而其訓練下的風紀員更是前所未有的嚴正謹慎。
因此,即使是高三的學長也不由得懼於他的威嚴,紛紛自律起來。
只是現在,在這蔚一高的一隅,他卻看到了不該發生的事——一群高一的新生,正在集體欺負一名同學。
「住手﹗」人才剛步入體育館後的小巷,姚晉風隨即極具威嚇力的大喊一聲,成功的喝止了高一新生們的暴力行為。
然後他看到了,在人群中縮起身子的是一名看起來很孱弱的高一新生,瞧他直發抖的模樣,大概是軟弱慣了才被人欺負的。
「你們這是在做甚麼?」姚晉風厲眼瞄向了兩旁的男生,嚴厲的口吻甚至比訓導老師還有壓力,「明明同是高一生,為何要欺負同學?而且還要使用暴力?你們認為這樣很得意嗎?」
眾男生你眼看我眼,隨即有一人鼓起勇氣的辨駁道,「不是……會長,誰教這臭小子欠我們錢……我們才……」
「他欠你多少錢?一百萬?一千萬?」聲音對於多餘的狡辯只有濃濃的不屑。
「這………」眾男生又對看了幾眼,才低頭,氣焰微弱地道,「二十元……」
「這麼少的金額,能成暴力的藉口嗎?」姚晉風佯怒的直瞪著眾人,道,「你們自己去訓導處自首,若然待會訓導老師說你們沒有出現,我就給你們雙倍的懲處﹗」
分明的厲眼,加上鏗鏘有力的聲音,成功的把這群初生之犢嚇倒,他們連忙作鳥獸散,唯恐走避不及,要再受學生會長的『冰眼攻擊』。
但是,恐懼歸恐懼,初生之犢對自己的行為根本沒有判斷對錯的能力,又如何會萌生悔意?
懾於姚晉風的威勢,他們四散逃走,但這並不代表此事能就此一了了之。
新生們的一記『給我記住』的眼神,姚晉風並不是沒有意會到,只是現下他並不在意這種事。
「你沒事嗎?」他走上前扶起那仍趺坐在地的男生。
「謝、謝謝……」仍處於少年外貌的男孩紅了臉,他在開學禮就看過姚晉風的致辭,同時為他的演說醉倒。在這所男校,有同性傾向的人不計其數,外貌品行與成績無可挑剔的姚晉風更是眾多同類暗自傾慕的對象,男孩本以為自己只能把情意藏在心底,卻沒想到有一天能如此接近自己的偶像,甚至能被他所救。
「舉手之勞。你是哪一班的學生?我送你回宿舍。」為免與剛才同樣的事件發生,姚晉風決定暫任保護之職。
「呃、………是甲班……」男孩低頭,小聲地道。
「那就是東翼宿舍吧?」姚晉風了解地點頭,「走吧。」
「嗯。」紅著臉的男孩連忙跟上對方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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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閒的週日,雖然蔚一高的學生並不能回家稍息,但能夠暫停繁忙的作業,稍為出外玩樂一兩天,也算是難得的輕鬆。
剛與學生會幹部討論完內部行政的細節,姚晉風只帶了錢包,打算到附近的市區走一趟,順道把生活必需品補給一番。
一般來說,學生們都喜歡在週日呼朋結伴一同外出,唱唱KTV,或是到遊戲機中心耍樂,但是律己極嚴、令人望之不覺肅然起敬的姚晉風卻不喜歡熱鬧的群體活動,反倒享受一人獨處,悠閒地走走逛逛的感覺。
因此,他總喜歡在假日時獨自外出,到了黃昏差不多門限的時候才回來。
然而今天,在他步離校園的同時,卻有另一群不懷好意的男生悄悄的緊隨在後。
「就是他嗎?」在離校門不過十步之遙,三四名穿著時下刻意破洞的牛仔褲,以及窄身黑色汗衫的青年對蔚一高中的學生們問道,不屑的目光不時投向姚晉風逐漸走遠的背影。
高一生們雖然有點恐懼,但仗著對方是自己朋友的朋友,逞強地點了點頭,「就是他礙著我們。」
「放心,老子我會替你辦妥。」作為這群小混混之首的青年站出,動作粗魯地掃了掃高一生的頭髮。他嘴角叼著一根煙,瞧年紀大概也不過是和對方相約,但氣度、姿態以及衣著卻是轍然不同。他並不長得怎麼高大,卻給人兇狠傲慢之感,若那雙黑瞳不是憤世嫉俗似地瞇起,也許相貌反會給人俊美如混血美少年的感覺。
只是,他是個正港的台灣人,也是在純正的台客風中長大。
「待會你們就躲在後面,替我套個麻包袋在這男人頭上,把他打得星星亂飛……哈哈哈…」粗鄙地吐了口口水在地上,杜預心以標準小混混的姿態哈哈大笑,在旁的手下們連忙附和,紛紛也哄笑起來。
「真的?謝謝你……老大……」男生們是誠惶誠恐的陪笑,他們好不容易才從朋友的關係搭路找到了杜預心這社區中的小霸王,以報姚晉風阻礙他們之仇。如今當然是必須巴結上對方,以便日後再做壞事時能有幫手挺住。
「安啦,跟著來就是。」見姚晉風似要轉彎了,杜預心瞇起一雙雪亮的黑瞳,好像已經鎖死了獵物的鷹隼,「今天老子我就大展身手﹗哼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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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怎麼回事?總覺得心裡有點悶,好像有甚麼快要發生似的……
一人走在路上,姚晉風濃眉深蹙,不明所以。
兩旁的柏木因為春風吹拂發出唦唦的聲響,走在這步道上,姚晉風向來總是合上眼,享受那徜徉在自然的感覺。
可是今天,他卻因某種預感而無法放下應有的戒備。
就在疑惑的當頭,身後傳來了無數的腳步聲。
姚晉風警剔地回過頭,看到了數名有說有笑,與自己年齡相若的青年正朝自己走來,他們衣衫襤褸,又不懷好意地盯住自己,一看就知絕非善類。
姚晉風最厭惡的就是壞學生,在他眼裡,少年的犯罪是意味著他們的目光短淺、自以為是,而那種年紀輕輕便學人混幫派、打架偷竊的人,更是最令他不齒。因為他認為只有愚蠢沒腦子到想要毀滅自己的垃圾,才會自甘墮落,步上歧途。
對於這群一看已知是混混的青年,姚晉風只有無限的反感。雖獨站在最跟前的帶頭之人,卻勾起了他一點點的好奇心與不解。
看似是領頭的青年,身高不高,沒有呼風喚雨的威勢,長著一張滿稚嫩的臉,雙眸又透著桀驁不馴的自滿與不屑,好像這世界的所有事物都和他相沖,令他看不順、聽不下,只能把這一腔的憤怒與不滿,發洩於墮落之中。
這樣充滿矛盾,氣質與外表完全不搭軋的人,他還是頭一次看到。
「喂。」青年開口了,把夾在指頭的煙吸了一口,才又續道,「你就是姚晉風嗎?」
姚晉風深皺起眉頭,覺得那支煙有點礙眼,這樣薄而幼滑的唇瓣,不應拿來抽煙。
「喂﹗」青年的眉蹙了起來,本就不禮貌的聲音變成有點粗鄙的大喝,「老子在叫你﹗你聽得懂人話嗎?」
姚晉風的眉皺得更深了,明明嗓音是中提琴般的悠揚樂韻,為甚麼偏要學破鑼鼓一樣使人震耳欲聾?
一連問了兩次,來者卻只是深深地凝視著他的臉,而沒有給予任何的回應,青年氣得臉有點白了,身旁的隨從呆了呆,紛紛道——
「老大,他竟敢不理你﹗」
「好自大的小子,在老大面前竟然不回話﹗」
「喂﹗老大是在叫你呃,你是不是畜生聽不懂人話?」
杜預心有點氣惱,從他出來混至今,從來沒有人敢不回應他的話。每個人只要看到他兇悍的睨視就會馬上連滾帶跑的上前回應,但眼前這個男生卻只是怪異地瞧著他,好像覺得他不對勁似的,可惡﹗靠﹗今天是甚麼天氣?出門找晦氣竟然遇到活死人呀?
「喂﹗」杜預心火起,年少狂妄的他怒氣一發不可收拾,他二話不說便上前揪起了姚晉風的衣襟,「死小子,你耳背還是耳鳴?老子是在叫你呀你聽不到嗎?」可惡﹗他竟然長得比他高,害他揪不起衣襟還要把他的衣領揪下來……靠﹗
「你不應該說髒話。」姚晉風低沈的聲音終於啟口,卻是答非所問,「也不應該抽煙,更不應該穿這種衣服。」
「甚……」杜預心氣得臉色刷白,他向來是隨心所欲,想做甚麼就做甚麼,若是他不想做的,連天王皇子也不能逼他半分,而眼前這個人卻……「你算老幾呀?憑甚麼管老子?老子愛怎樣說話就怎樣說話,關你屁事﹗老子愛做甚麼就做甚麼,你管得了嗎?」
「明明和我差不多大,為甚麼要稱呼自己做老子?」姚晉風握著對方的手腕,微微使力,巧妙的手勁竟輕鬆地拉開了杜預心的束縛,將二人的距離拉開,「出口成髒,就表示你很有能耐了嗎?」
若是平常,像這樣的小混混找碴,姚晉風根本不會多費唇舌,或無視而走,或反制對方。但是杜預心卻引起了他的好奇與興趣,令他意外的想多花點時間與對方周旋。
氣得刷白的臉,圓瞪的雙目,不但沒有半點黑道該有的兇惡,至少看在姚晉風眼裡不是。烏亮的兩顆黑水銀,閃著燦爛的光芒,反而像是在虛張聲勢的狸貓。
思及此,姚晉風本來剛毅沈著的臉容,竟不如平常的嚴肅,反而有點輕鬆。
「你這甚麼表情?」威脅不成效用,對方反而一臉的好整以暇,杜預心深覺受到了侮辱,只得在聲調裡加重威嚇力,「老子跟你說,今天老子就要打得你像豬頭,讓你這臭樣貌沒膽再四處向人獻寶﹗死小子,以為老子不敢動你嗎?哼……」口水又是一吐,杜預心就往身後的手下們喊道,「給我上﹗打到他重傷為止﹗」
本就好勇鬥狠成性的少年們連忙抄起隨身攜帶的工具,獰笑著包圍著姚晉風,帶頭的杜預心倒是得意地退後一步,打算靜看這傢伙下一刻就跪地求饒的醜態。
沒想到對方卻是不以為然,面對重重的包圍,他僅是嚴肅地打量兩旁之人,道,「如果你們再不停手,我就以合法自衛還擊了。」
「靠﹗講得這麼神氣……」其中一名少年見姚晉風沒有絲毫懼色,心下惱怒,率先舉起小刀,就往對方的身上刺去。
另外兩名少年也分別拿起『武器』,圍毆對方。
杜預心本以為在對方吃了癟後馬上就會軟下姿態,但令人意外的事卻發生了。這個看起來是百分百乖乖牌的男生沈著應戰,不但沒有絲毫的緊張,反而伺侯著對手的攻擊。而就在短兵即將相接之時,男生巧妙的一閃身,避過了攻勢,長腿漂亮的以弧形揮舞,狠狠的擊中了手下的背部。
「哇啊﹗」一聲痛呼,小刀落地,那位衝動的少年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小牛﹗喂﹗」另外兩名少年連忙上前探視同伴,見對方昏厥不醒,也都惱了,大喝一聲,兩人同時襲向姚晉風。
對方仍是文風不動,在拳頭和刀片快要近身時,迅速的閃避,然後回以飛踢和重拳。
「唔……嗚……」小腹被擊中的少年摀著肚子痛哼,另一人被打得臉都歪了一邊,隨即昏昏然向後軟倒在地上。
「小一﹗小黃﹗」杜預心忙上前察視,見手下們受傷不輕,本來瞧不起姚晉風的目光竟帶了一絲玩味。
「哼……很好、很好。」杜預心站起來,他是以一對一單打淘汰賽取得這一帶的混混領頭權,自他收了手下後,已經很久沒有親自動過手了。難得遇到值得較量的人,他當然非常樂意大展拳腳,「老子就來會會你。」
姚晉風皺起了眉,「我不想跟你打。」雖然他對於他人的美醜向來感覺遲鈍,又或是根本萌生不出半絲興趣,但是看著杜預心這張俊美卻又帶著挑釁和不馴的臉,他卻不知怎的打不下手。
「少囉嗦﹗接老子的拳吧﹗」杜預心怒喝一聲,重拳隨即送至,從少他就對幹架很有自信,即使轉校無數,他總是在離校之時成為該校的孩子王,現在他就要讓這自以為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臭傢伙知道他的實力﹗
姚晉風嚇然一閃,雖然算是俐落地閃過,但光看杜預心的速度便曉得他非剛才少年們的等級,他不由得更認真的接戰了。
「閃甚麼閃?你是蒼蠅一拍就走呀?納命來﹗」直拳打不中令杜預心非常氣憤,從來沒有人能避得過他的攻擊的﹗心下一氣,又是一記快拳。
姚晉風這次舉臂擋格,狠勁擊得手有點麻,眼前的男生雖然比他矮,但力道卻是不容小覤。毫無喘息的機會,對方彎身就是狠狠的飛踢,姚晉風訝異的退後,飛腿不中,杜預心卻是追擊更猛,就像要和獵物進行垂死纏鬥一般,他身手輕巧迅捷的連續攻勢,確實令姚晉風有點招架不來。
「認真﹗給我還擊﹗」這一交手,杜預心更曉得眼前之人是難得遇見的好對手,但好勝的他認為自己絕不可能落敗,因此更加進逼,要姚晉風使出真正的實力和他全力打一場。
「這……」猶豫之際,姚晉風一閃神,就被擊中了面門,他被打得後退了好幾步。摸了摸正在灼痛的臉,一向不為所動的心也不覺有點惱怒,被莫名找碴已是無奈,對方還要咄咄相逼,要本來就不喜歡動手腳的他來真的,心境猶未蛻去少年衝動的姚晉風也不由得使出真實力。
「喂﹗你沒事……」本以為對手後摔後的沈默是怎麼了,杜預心正想上前扶攙,卻卒不及防的被狠狠打了一拳,他吐出混了一點血的口水,不但沒有生氣,反而爽快的哈哈大笑。
也好﹗他想找能彼此較勁的對手已經好久了﹗
「來吧﹗」手指勾勾,鬆了鬆肩胛的肌肉,杜預心看著眼前一張端正剛毅,此刻也染上了一點兇狠的臉龐,他已經很久沒有舒展筋骨了﹗
一陣風吹起,把柏葉吹得唦唦作響,蔚一高中的學生會長兼風紀股長姚晉風,就在這樣隨適的步道上與一名連名字也不知道的不良少年作出了生死決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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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閒的週日,已經到了黃昏入暮之時。
烏鴉飛過發出了『呀——呀——』的叫聲,彷彿在報告著時間的推移。
種滿了柏樹的步道上只餘下三具平躺的少年躺體,倒是在長滿了柏林的青草地中,有兩名青年正躺在地上氣喘吁吁,從他們相互掛彩的臉,扯得破爛不堪的衣衫,不見他們之間則進行了一場大惡鬥。
「哈……哈……」杜預心雖是喘著大氣,但心卻是前所未有的舒爽,手腳雖然都隱隱夾著痛,但筋骨充份活動過卻令他興奮極了,「你…呼……挺不錯嘛……」
姚晉風閉上眼睛,雖然嘴角的傷口仍發著痛,但他還是揚起了笑容,「呼……呼……你也是……」
杜預心轉頭,看向對方深邃的五官,若隱若現的紅印,相信到了明天就會成為慘不忍睹的瘀青,而自己的臉……相信也和對方的不相伯仲。
倏地,一股興奮之情湧上喉頭,總覺得,這個人和他很相配。
「老子叫……呼呼……杜預心。」他伸出手,笑道。
姚晉風轉過頭來,黑瞳睜開,看著在斜陽下滿佈紅痕的少年的臉,心一動,也伸出疲憊的手交握,「姚晉風。」
「好樣的,給老子記住。」杜預心收緊手勁,將那隻溫暖的手緊握著,「…呼呼…這次,老子……就當平手,哼,下次老子…呼…一定打得你唉唉叫,在此之前,呼……不許你輸給任何人…有人敢動你,呼……老子就跟他不客氣﹗」雖然言詞粗鄙,但這是杜預心承認對方的宣示,從此以後,姚晉風將成為他的朋友,任何人要傷害他,也得先問過他杜預心才行。
「呵……」姚晉風抿唇一笑,牽到的傷口有點刺痛,但他卻不以為然,很久,他都沒有這麼輕鬆過,「那……呼……我就期待那一天的來臨。」
「哼哼……」二人似是挑釁,又似是賞識般的對望,然後,不曉得是誰先發出笑聲,二人此起彼落的大笑起來。
這只是他們牽絆的起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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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姚晉風上學的時候引起了全校的譁然。
被譽為創校以來最品學兼優,天資聰穎的學生會長、風紀股長,亦是老師心頭最疼愛最賞識的學生姚晉風,竟然掛著滿面青紅紫綠的瘀痕上學。
對於畏懼又敬愛他的學弟們,這成了他們欲知曉卻又不敢追問的秘密。
而對於向來信任他的老師們,則是無限的擔憂與質疑,心怕這位良好學生是否在校外與人結怨?又或是受到了甚麼人的欺負?
但是,對於這一切的追問和猜測,姚晉風一律不予回應。更何況他本來就和同學的關係不親近,並沒有太多朋友,故也沒有人有膽子來追問八卦。
要說唯一能令他稍為透露的,就是學生會之中同進同退的惡友了。
「哈哈哈哈哈哈……」
前腳才剛步入學生會的辦公室,姚晉風馬上聽到了一道震天價響的大笑聲。
不用猜,他也曉得發出笑聲的主人是誰。
「齊子昂,收起你難聽的聲音。」姚晉風挑起眉,沈著聲音道。若是平常,憑他森嚴的氣勢與外表,必定能令一室議論紛紛的人們噤聲。然而現在,由於臉上佈滿了交錯的疼痕,失卻了八分的威嚇力,使得連好友的笑聲也無法壓止。
「哈哈哈哈哈……是真的嗎?是真的嗎?」挑染了時髦金髮,但穿得一身端正校服的少年走上前,湊到好友面前仔細的打量他臉上的傷,「哇塞﹗都是真的呢﹗不是水彩,不是粉底,是真正被毆的傷口哦﹗」
「齊、子、昂﹗」推開那張越靠越近的臉,姚晉風的聲音再度下沈,就只有這位惡友能夠無視他的陰沈臉,毫無察言觀色之能的棒腹大笑﹗有時,他還真後悔自己會誤交損友。
「哈哈……笑死我了……晉,你倒是跟我說說看,呵……你是跟誰結了怨?怎麼被打成這樣?」笑得眼淚都泌出來的齊子昂抹著淚水,好奇的問道。
這一問,本來正低頭打算假裝不看不聞不理的幹部們也都紛紛豎起了耳朵,好奇的想要知道這項校園大新聞的內情。
「………和你無關。」沈默,接著是冷冷的拒絕,雖然和杜預心的幹架平手收場,沒有甚麼丟臉不丟臉的,但他卻不希望讓他人知道自己有和不良少年來往。若是謠言被傳開,恐怕會影響他在校園豎立的形象。
他希望他的學園生活是在優等生的名譽中渡過的,要成為身負大任,成績品行皆無可挑剔的良好學生,才能方便他日後進入理想的大學。
和一般年紀的青年不同,姚晉風從小就收到家庭嚴謹的教育,培養『學業就是一切』的價值觀。為了將來能夠成為日進斗金的精算師,他從現在就學習比所讀年級還要深奧多倍的知識,就只希望能有一個平穩直上的人生。
「是哦?……」齊子昂仍是按捺不住笑意,但他也深知道好友平素就不喜歡暴露太多的隱私,因此也沒有再追問,只是一逕的取笑。
能與姚晉風成為朋友,最重要的雖然是歸究於他鍥而不捨的纏功,但能受到他肯定與接納的人實在不容易。二人之所以能建立深厚的友誼,是因為在齊子昂看來頗玩世不恭的外表下,卻是成績優秀又深得老師歡心的優異學生,他身居副學生會長之職,與姚晉風總是在成績中相互較勁,不是第一便是第二,正因二人伯仲之若的才能,才能惺惺相惜,成為好友。
因為深深了解對方的本性,齊子昂也明白甚麼是不能碰觸的範圍,若非姚晉風親口願意說出,他也不會強求追問。
而本來以為能得到一手消息的幹部們就失望地馬上垂下耳朵,做回自己的本分工作。
「財政,這一學期的課外活動部門預算分配表做好了嗎?」算是擺平了惡友,姚晉風又再歛起臉容,走到幹部身邊詢問工作的進度。
「這……呃……」身為財政的雖然是同年級的同學,但在會長面前也不由得地位虛弱,「還…差一點點。」
「一點點?」姚晉風皺起眉,「給我看看。」
「是……」財政連忙把手上已經處理好的一部分給對方過目,姚晉風越看越蹙眉,但他並沒有發怒或炮轟下屬,倒是放軟了聲音,嚴謹中帶點耐心的道,「你這裡算錯了,這不是用加權的方式計算,而是必須取平均值。」
「啊……唔嗯……」本以為會長被打,今天心情一定會很惡劣,說不定會拿自己出氣,卻見對方以比平常還要耐心的口吻朝自己的解說,令他感到莫名的訝異。
「這一項和這一項要合起來算,還有,這裡……」姚晉風仔細的解釋必須修改的地方,公事公辦,是他本人奉行的原則,因此他絕不會容許任何事任何物影響他的作息。
但是,他卻沒發現自己今天的心情比甚麼時候都來得暢快,雖然依然是不拘言笑,但卻帶了幾分輕鬆的神色。
齊子昂仔細的打量著那張被藥水染得青青綠綠的俊臉,露出了頗為興味的笑容。
今天的心情……還不錯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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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成了學生會的事務,姚晉風答應替正在佈置告示版的學術出外購買美工材料。原本這只是簡單可以完作的任務,但卻在黏人的惡友糾纏下成為了麻煩。
「為甚麼你非跟我一起外出不可?」雖掛著瘀痕但一整天都輕鬆愉悅的臉容終於出現了一絲的不耐煩。
「呵呵……你認為呢?」齊子昂高深莫測般揚起微笑,「都怪某個人……明明外出買個材料都興奮成這樣子,害我不由得三八起來了。」
「我哪有……」姚晉風是沒注意過自己的面部表情,但無可否認是被友人看出了一點點……除了週末,蔚一高中的學生是不能隨意外出,放學後就得待在校園設有的圖書館、自修室、課外團體活動室或回宿舍,這對向來奉讀書為學生畢生志命的他來說,校園的生活就是他生活的一切,外面的世界發生任何事他也沒甚麼興趣去了解,但是,就在昨天以後,他卻忽然很想再見一次那張可愛又裝兇悍的臉,很想聽聽他用不算成熟但又老愛裝大人的聲音多說幾句話……
因此,在聽到部下說需要幫手時,他才毫不猶豫接下了這個任務。
難道他就真的那麼容易洩漏出情緒?
「不用擔心,我是因為當好哥兒太久了,才知道你想甚麼。對其他人來說,你這酷酷學生會長的形象依然未變。」彷彿馬上猜透了好友的想法,齊子昂哈哈笑著如此說。
「臉皮韌度蠻不錯的裝熟魔人呀……」扯起嘴角微笑,雖然話依然不饒人,但姚晉風也確實只在惡友面前,才放開嚴肅冷漠的表象。
二人一路笑笑鬧鬧的買過了美工材料,姚晉風一直看著店外街道上的人潮,半是湊運氣,半是無意識的尋找著某個熟悉的身影,頭一次,他對於外頭的世界萌生興趣。
「看甚麼?……有美女嗎?」齊子昂順著姚晉風的目光看起,卻看不到半個美女,「那裡有甚麼嗎?」
「沒。」收起目光,心頭竟覺得有點空虛,他不想去思考自己此刻的心情,「買完了?回去吧﹗」
「好過分,不是你說著要出來嗎?」齊子昂故作嬌俏的嘟起唇,只是這動作出自像他這樣體格高佻壯碩的高中生身上,只令人感到滑稽,「找不到想見的人,就遷怒到我身上。」
「沒有。」不理會對方的調侃,轉頭就走。其實,即使姚晉風不怎麼交代,齊子昂早就聯想到這不尋常的傷痕是怎麼來的,他的聰明和對自己的了解,有時確實令人感到驚奇。
正也感到自討沒趣欲邁步跟上的時候,齊子昂卻聽到了某些怪異的聲音,好像是自店旁的巷子處傳出。
「你要走了沒?……唔?」正納悶好友怎麼沒有跟上來,姚晉風卻見對方正轉頭看著某段陰暗的巷子。
「怎麼了?」他問。
「……有聲音。」齊子昂臉色變得凝重,那種像是撞擊、打拍的聲音,以及小小的嗚咽,搞不好是甚麼街頭毆鬥。
若是不良少年的爭端,他或許就不會在意,置身事外,然而從剛才他就聽到一聲又一聲悶哼,以及數人的嘲笑聲,如果這次是集體欺負,作為男性他就很義務出手相助了。
走回頭的姚晉風自然也聽到了這些聲音,若是平常,只要沒把問題扯到他身上他是不會在意的,只是這次不同,因為昨天,他和一位不良少年成了好友。
會是他嗎?但願不是……
出自莫名奇妙的擔心,姚晉風想也沒想便闖進了後巷,大喝,「你們在做甚麼?」
然後,他看到了熟悉的臉孔。
他應該感到放心,因為他並不是被害者,但也難以竭止的氣惱與失望,因為杜預心正領頭和幾個混混一同欺負他人,他是加害者。
「杜預心。」有點沈痛地,他喊了這個昨天才記住心坎的名字。
和對方一樣臉上掛滿青紫瘀痕的杜預心一抬頭,就看見姚晉風異常凝重的臉,他愣了愣,接著才笑開了臉的道,「是你,姚晉風。」靠﹗嘴角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
「你在這裡做甚麼?」無視身後正嘖嘖稱奇的齊子昂,姚晉風回答便是一聲怒吼,「怎麼可以這樣對待一個人?」他本以為杜預心壞雖壞,應該也有一般的良知,是不是他想得太天真了?當混混的始終不是好傢伙﹗不然也不可能成為老師家長頭痛的大問題。
「靠,你這口氣是怎麼樣?要教訓老子呀?」明顯屬吃軟不吃硬型的杜預心莫名奇妙被人用老師般的口氣訓斥,即使姚晉風是他認定的朋友,也不由得生氣起來,「這好像不關你事吧?既然要當乖乖牌就滾回你那家蔚一保育園。」
齊子昂在旁看得嘴巴大張,不由得小聲的推了推好友,「這……就是昨天讓你掛彩的人吧?」
姚晉風陰沈地點了點頭,杜預心不給情面的發言令他更加氣惱,從來沒有人敢用如此挑釁的口吻和他說話,即使是朋友﹗
「呵,傑尼斯系美少年,想不到台灣道上都有這麼美的嘍囉。」齊子昂非常欣賞似地不住點頭,作為好友,他審美的品味和姚晉風也非常相似,「你該不會是因為那張臉捨不得還手,才掛了那麼多彩吧?」
「你說啥?」聽在他人的耳裡,齊子昂的話是有讚美的成分,然而對於憤世嫉俗的不良少年,卻是變成了侮辱和諷刺,「你是說我不過是個空有樣貌的嘍囉?啊?靠﹗這姓姚的哪有這麼好本事﹗這些都是老子我一拳一拳紮實的打在他身上的﹗是真正火力全開的決鬥﹗是不是?啊?」他轉向姚晉風,冒火的眼神彷彿他說句不是就要和他拚死似的。
「哇……好火爆。」齊子昂怪笑了幾聲,「好友,你遇到宿敵了。」雖然掛滿瘀青,但也看得出原本的可愛樣貌,加上和本人完全不搭軋的混混個性……有趣,難怪一向對任何人事物也無興趣的好友也在意起來。
「這事遲點才說。」姚晉風蹙起濃眉,他不想再持續這無意義的爭論,「你先告訴我,這個人做了甚麼?為甚麼你們要這樣對他?」從接受杜預心成為朋友那刻起,姚晉風就覺得他的混混舉止只是出於逞強好勝,本質該是和他的樣貌一樣善良的,可為甚麼現在又要群體欺負一個手無寸鐵的學生?
「姚晉風,即使我把你當好哥兒,也不代表老子要事事向你報到。」杜預心呸了一聲,大腿踹了踹蜷縮在地上國中生的腹部,「這傢伙交不出保護費,又妄想在自己的學校用我的名來充大哥,老子稍微教訓他一下又怎樣。」
「你的名?」齊子昂疑惑又好奇的側起眉,「你的名有那麼好用嗎?」
「廢話﹗老大可是這一區的頭領呀﹗」杜預心身旁的少年A連忙嚷著。
「是呀,老大是這附近十數間學校混混的頭領﹗」少年B也以羨慕佩服的眼神訴說著。
「靠,老子名號還需要你們解釋嗎?」瞧手下怒吼,杜預心的臉卻似乎有點泛紅,「總之,你少管我﹗如果你那麼不爽我的行為,我們就斷交﹗」反正才當了一天朋友,他才不會覺得可惜﹗
「杜預心……」姚晉風首次因苦惱而皺眉,「為甚麼你不去上學?為甚麼要流連街頭?當這種丑角們的頭目真的能帶給你優越感嗎?」他不相信杜預心真是如此的愚昧,從那雙清靈的黑水眼中,他總覺得在虛張聲勢下存有不為人知的隱衷。
「你很煩耶﹗老子愛怎做關你啥事?」姚晉風的勸說令杜預心一陣刺痛,他怒吼的聲量增加,「你滾,老子不要你這個朋友,謀不同不相為道﹗幹﹗我們走﹗」說著,他一腳踹開了地上的少年,推開姚晉風離開,臉色異常的陰暗。
「杜預心。」姚晉風握緊拳頭,「你會後悔的,很快你就會知道這種生活有多無用。」
「哼。」杜預心只回以冷哼,帶著手下們離開。
待他們走遠了,齊子昂才噗嗤一笑,「是道不同不相為謀好不好……果然不良少年的國文都不太好。」對於不良少年,他完全沒有半點的恐懼,在本質上,他確實和姚晉風有相似之處。
「你哦……」姚晉風望著惡友,嘆了口氣,「算了。」
「怎樣?可愛底迪就這樣離開了感到很失落嗎?」齊子昂笑著搭上他的肩,「真想不到你喜歡這一型的,只可惜他就像個榴槤,要嚐到裡頭的美味前得先小心不被外殼刺傷。」
「別說得那麼曖昧,我並不是你,男女不拘。」姚晉風冷冷地駁回去,要是杜預心聽到別人把他形容為榴槤,又會連珠爆發的以髒話洩憤吧。
「啊啊……是,姚會長是性冷感,男女都不要。」齊子昂摳摳耳朵,「真受不了你的悶騷,難得遇到令你起興趣的,又這麼不識相的惹怒別人。」
「如果他真的這樣惡劣,不理也罷。」姚晉風撥開他的手,「走吧,美術幹部還在等我們的材料。」
「唔嗯,好吧。」雖然猶有話想說,但知道惡友向來不太喜歡和人談人際關係的事,齊子昂也就按下了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