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週末,為了慶祝紅幫少主從海外談洽一筆大型軍火交易成功歸來,四堂堂主以及其下的主要幹部也必須出席在主宅舉辦的慶功宴。
美其名的慶功,實際上就和古代諸侯王會節氣一樣,紛紛向本家進貢以示忠誠,而幫主及總參謀亦可藉此機會一見各分堂的勢力,對於權力的集中有非常大的助益。
現今以東方家為中心的紅幫共分四堂,除了杜預心所屬,西門燁的西門堂外,尚有晷耀、風火和上方堂,這四道大勢力從三代前便支持著東方家,使紅幫這片黑道力量在這現代的社會裡不但沒有絲毫的減弱,反而越趨強盛。
四堂堂主皆非世襲,而是有能者居之。在這三代的家族史裡,唯一能以子嗣登上主位的就是西門燁,但這並不是仰賴他的父蔭,而是憑著他自身的狠勁令西門堂的手下心悅誠服。
「預心,待會進去時,謙虛些、客氣些,長得一張漂亮的臉,卻老是一副屌樣,只會令人在認識你前就先給你負分數。」從轎車踏出後,郭牧音小聲地在杜預心耳邊叮嚀道。
「不用你提醒。」對於外貌,他其實從來沒有甚麼感想。別人說他俊美,說他輪廓分明,他壓根兒從沒有在意過。或者,在他的世界裡,只有拳頭才是真正重要的。長這種中看不中用的臉,若讓人有了『軟弱』的錯覺,對他來說反而成為了累贅。
「你就是如此不懂人情世故……」像是要刻意營造兄弟間親密無間的氣氛,郭牧音意外地攬緊了杜預心的肩頭,幾乎是貼合無間地一直走在本家的前廊上,「這可是來自兄長愛心的叮囑呀﹗」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耍心機……」杜預心冷冷地看著他,他的腦袋早就不如少年時的單純,這小小的把戲他可看得懂,「陪你作這場戲,也是為了燁哥。」
事實上,四堂勢力爭峙已經是常有的事,各堂為了擴展自己的實力,除了累積財富外,就靠延攬人才。杜預心和郭牧音這雙兄弟是西門堂有名的參謀,曾經作下了無數轟轟烈烈的大功,因此很自然地就成為了他堂招引的目標。
知道二人是異父異母的兄弟後,各堂的人員更是有意無意地挑撥離間,想要令他們反目成仇而削弱西門堂的實力。
只可惜,別人並不清楚,他們兄弟不但不親,更是從來不親過。
只因如此,面對這些離間與耍心機的手段,非但無法動搖他們半分,更被拿來當作茶餘飯後的笑話。
但是,為了令三堂的人忌憚,這兩兄弟在大會面前還是表現得親昵和樂的模樣,令他人無法動西門燁半分。
這是郭牧音與杜預心相互默許的,對同樣想要在黑道打混一生的他們來說,確保尊敬的西門燁的地位,是最優先的事。
「難得可以抱抱你的肩,就別這樣彆扭了……小弟。」郭牧音嬉笑著,身高追不上杜預心的他,在氣勢與心機上卻是比弟弟成熟多了,就連西門燁也不禁稱讚他是西門堂最靈敏的狡狐。
「長兄如父……嗎?」抿唇,杜預心也不曉得自己對郭牧音是抱持怎樣的感覺。這些年的相處早已令他習慣了這異兄的存在,初相識時的恨意與敵意也在共事後轉淡。反之,這七年間使他們成為了最親密無間的拍擋,在幫務糾葛之時,只消一個眼神就能了解對方的對策。
他們……該說是兄弟吧?
「你們兩位,現在開始別再說話。」一直走在前頭,穿著阿曼尼黑緞西裝,配以鮮紅領帶的西門燁在進入本堂前如此說道。今天,所有人都穿著相同的黑西裝與紅領帶,這是紅幫的隊服。而把不同階級的人區別出來的,是每人服裝所用的質料。
率領著分堂中身居要職的幹部們步進了本堂,迎接他們的是由本家僕人們悉心安排的長桌宴會,以及上好的酒品。本宅的左、右執事已分別侍坐在桌的最末端,御木無鳴、藤崎織也,是東方新一代少主最為信賴的屬下,也是紅幫內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最高行政者。
杜預心與郭牧音跟隨西門燁在右位落座,緊接在他旁邊的是晷耀、風火、上方堂的人員,在這嚴肅又大型的集會中,縱使槍械早在進門前的搜身中被全數扣去,各部的人還是警戒萬分的彼此相視,唯恐隨時有意外發生。
每次來這樣的宴會,杜預心就覺得滿身不自在,畢竟他和郭牧音不同,不是那種光坐著動腦筋的人,他喜歡實事求是,凡事親力親為,這樣草木皆兵的議會,對他來說不具任何意義。
但,本著自己的職任,他還是來了。一是為了參議紅幫的將來,二則是為了保護他如父親一般敬愛的西門燁周全。
對方,三堂的堂主正朝著郭牧音與杜預心這兩兄弟打量,若有意味的眸子好像要透視過他們,從他們身上找出足以擊圬西門燁的弱點般。
一番猜心般的寒喧過後,御木無鳴與藤崎織也輕咳了一聲,眾人非常有默契的望向橫門,只見在行動總長的陪伴下,一名長相斯文白淨的男性走進了本堂。
他就是紅幫的領袖,東方燎。
起初,杜預心對於這位外表上絕對靠不住的少主,抱持強烈的不信任感。在他的腦海中認定,能當上黑道最主位的人,想必然是擁有甚麼令人懾服的凌厲目光與體格。然而,在他眼前的東方燎不但沒有半點黑道人該有的戾氣,一舉手一投足,反而像名養尊處優的貴公子。
但在認識到他的作風與手腕後,莽撞兇狠如野獸般的他,也不由得臣服在這名天生的領導者之下。
在少不更事的時期受到敵幫滅門般的屠殺,在重大的心靈創傷下自強不適,把適微的紅幫扶植到今日,成為台灣道上數一數二的大組,近年來更跨步至英國插手軍火買賣的勾當,和當地的龍頭分一杯羹。東方燎的手段可見一斑。
「弟弟,你好像很崇拜少主?」郭牧音敏銳的注意到杜預心從東方燎進入本堂後,視線沒有一刻離開他,笑而調侃。
「當然,少主不愧是紅幫的頭目。」杜預心坦率地點頭,強者臣服於更強者,是他做人的道理,也是因為如此,他才馴服於燁哥之下,「能得到御木和藤崎的服從,就曉得他絕非常人。」
御木無鳴與藤崎織也在組裡的地位僅次於東方燎,有如左右軍師的他們在幫裡就像是軍神一般的存在。能讓他們誠心服膺的東方燎自然也更受到幫員的尊敬。
「是哦?」郭牧音哼笑,深黑的眼珠子轉了轉,像是在打算著甚麼,他沒有再說話。
四堂大會在一片緊繃的氣氛下舉行,東方燎仔細的聆聽過各堂在近期發生的大小事,並且下達適當的指令。堂中新加入的幹部固然會對這名看似不可靠的少主產生疑慮,但無可否認地也被東方燎的氣魄壓制得啞口無言。
喝過名為友誼杯,有如盟約一般的酒後,東方少主正式宣佈宴會的開始,這時,本堂的氣氛才稍為緩和了下來。
眼見東方燎在藤崎織也的援護下離開,杜預心在心中暗嘆一口氣,要到何時,他才能夠升上更高的職位,為東方燎效力?即使未必能如御木他們般當上幫裡的軍師,他也想要和燁哥並列,一同為紅幫打拼。
正在喝著微冷的餘酒,他卻猛然感到手被用力一握。
在他身旁的郭牧音帶著一貫算計的表情,笑道,「跟我出去。」
「幹嘛?」杜預心皺眉,他可不想和這位異父異母的兄長瞎攪和。
「看看東方少主的另一面。」郭牧音牽起杜預心的手,知道自己的話足以挑起了弟弟的興趣,就把他往和室外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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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牧音﹗」雖然腳伐是緊跟著兄長,但杜預心卻不停努力地想從那箝制著他的手中掙脫,他並不喜歡那種像是操縱他人般的強硬力道,「要看甚麼?你要帶我去哪?」
「噓﹗」讓食指點在唇上表示噤聲,郭牧音笑著,並沒有放開他,並用刻意壓低的嗓音道,「待會你可不要尖叫,被發現可不是切小指就能了事的。」
有這麼誇張的事?杜預心半信半疑,蹙起眉卻還是隨著兄長躡手躡腳地走在迴廊,二人穿過綻滿了鮮豔牡丹的庭園,來到了某棟個別的別苑。
不知為何,杜預心只覺得胸口跳得很快,在宴會中私下離席已是不禮貌,一般來說,非核心會員的人更不應於本家裡胡亂走,但郭牧音那耐人尋味的表情,卻令他不得不好奇他將要看到的是甚麼。
這麼想著的時候,郭牧音已經把他領到和室旁的橫廊,不意外地朝見已經合閉的紙門。
郭牧音要他把耳附在紙門上,傾聽,他照做了,卻只聽得室內一片寂靜。
回去吧…… 正打算這麼說的杜預心,卻被突來的低吟聲僵住了腳步。
郭牧音笑得好不得意,就像是發現了天大的秘密一般。
杜預心暗暗訝異,不由得更全神異注地聽,和室內,是肢體交纏的聲音,以及男人壓抑似的吟哦。依稀的直覺告訴他,是兩名男人在做愛。
你帶我來看這幹嘛……怒瞪了郭牧音一眼,杜預心卻在聽到室內的叫喊時更加吃驚。
「織、織也………啊……抱、抱緊我……再多一點……」
「燎、我的燎……」
親吻的嘖嘖聲,以及身體相撞的聲響不絕於耳。杜預心對於東方家最高領導者的秘密感到難以置信,原來……藤崎先生和少主………
「這樣就被嚇得臉青?你也太膽小了吧?」一旁傳來郭牧音小聲的嘲笑,杜預心馬上回以不服輸的狠瞪。
與此同時,和室內的春意似乎也更濃了。
並不是沒有過同性經驗的杜預心赤紅了一張俊帥的臉,光是聽二人壓抑中沙啞又極樂的呻吟,便曉得他們已到了哪個階段。
吃驚之餘,這種曾經熟悉的曖昧聲音更是勾起了他早已塵封心底的記憶。
曾經,他也被某雙灼熱的手臂包覆住,像是要被納入體內一般激烈的擁抱。男人把自己壓在身下承歡的快感,甚至令他狂喜飲泣,有了登上極樂的錯覺。
嚇然,杜預心發現自己竟有那麼一點口乾舌燥。
郭牧音注視著杜預心的表情變化,了然如心,挑著邪佞笑容的他,突然地靠向了自己的弟弟。
「你幹嘛﹗」杜預心驚叫,隨又後悔地捂住口,確定在和室內交纏的二人並沒有聽見後才鬆一口氣,卻是怒瞪向郭牧音。
那雙細長的鳳眸輕鎖住已然蛻變得成熟俊美的弟弟,郭牧音輕揚薄唇,眸中閃過預料以內的光芒,把他就往無人的角落推去。
完全不知所措的杜預心被壓到了牆角,只見明明體格再不是他敵手的郭牧音,現下竟然像是出狎野獸般有要把自己大快朵頤的錯覺。
「你有感覺了﹗」郭牧音不知是嘲笑還是哼笑,一手按上了弟弟的下身。
「……」杜預心羞憤得漲紅了臉,他的確很久沒有想過任何情情愛愛的事,所以在聽到少主與藤崎的事時才會勾起記憶,一時有了反應,但這不代表他得以被人嘲弄﹗「關你甚麼鳥事﹗」
「此言差矣,怎會和我的『鳥』無關呢……」郭牧音薄唇輕勾,「我說……弟弟呀,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咱們現在來抒發一下吧?」
「你……」杜預心驚愕地看著眼前人,對少年來說,朋輩們相互自慰是兵家常事,但他們好歹也有二十五了,再者,在這樣緊繃的黑道本家裡,作出這樣意外的要求也太不合乎常理吧?
「別想太多,我就是突然想這樣做呀。」郭牧音並沒有給予他拒絕的機會,靈巧的手指已經拉下彼此的褲鏈,從內褲裡掏出對方的火熱相互摩擦,「或者,你可以把我想成某『優等生』。」
杜預心的身體一僵,自從那個放縱的夜,那個分別的清晨,他早已把這段生命的插曲冰封進腦海深處。對此,燁哥和郭牧音也從沒表示過甚麼,為何現下會突然提出來?
「我……要回去……看燁哥……」理性與快感的拉鋸戰,使杜預心下意識的推拒。但許久沒有承受過快感的身體卻是如此的敏感,才被稍稍的挑弄,便起了更熱烈的反應,身體彷彿有自我意識般迎向郭牧音,「……他媽的……」杜預心氣自己的沒節操。
也難怪他常聽別人說,男同性戀是濫交的生物,下身的衝動永遠大於理智的操控呀﹗
「除了我們,還有幾位幹部在嘛。」郭牧音的嗓音就像魔鬼的誘惑,「難道你不想要嗎?弟弟。」
「………」杜預心閉上眼,可以預想到燙熱的臉現正泛紅到甚麼樣的程度,他明明有足以推開他的體格及力道,但卻遲遲下不了手。
巧手的套弄,令海綿體快速充血,電流般酥麻的快感源源不絕地流竄全身,杜預心喘著氣,張開眼,只見郭牧音看著自己,不是平常那令人厭惡的狡猾神情,而是一張複雜難以形容的臉。
高潮來臨的一刻,他感受到熱液沾濕了彼此的手,黏膩地纏住了他們輕輕摩蹭中的分身。郭牧音倚在他的肩上,被依偎的感覺令他萌生了不知名的感覺。
許是孤獨太久了,只要是他人的體溫,他竟然不自住的接受。
「對不起……」他撫上了兄長的肩,理智回籠後,他就後悔了,他並不是那種只要身體滿足就可以的人,心頭的大洞,永遠是缺了一角填補不了。
「不用……」郭牧音垂頭,只面對著杜預心起伏有致的胸膛,他不著痕跡地瞥向身後,在看見牆角離去的黑影後,才又挑起薄唇,回復一貫狡猾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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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樂中卻又暗伏殺機的宴會落幕,翌日各堂又再次回復平日的作息。為了防止行動派的杜預心再帶著小嘍囉胡亂鬧事然後被關,西門燁決定要他管理紅燈區一帶的紅幫勢力。
想當然爾,對於喜歡痛快地幹架、吵鬧的杜預心來說,這並不是樂見的差事。
「為甚麼我就得去管那些勞什子公關?靠﹗燁哥,你曉得我最擅長甚麼的,為甚麼不讓我去打拼?你要我去搶地盤、恐嚇甚麼的都好,就不要讓我乾坐在同一個地方呷西北風﹗」震天的怒吼從西門堂的辦公室響起,杜預心氣得踹翻所有看得見的東西洩憤,嚇得其他手下走避不及,唯有坐在沙發上的西門燁與侍立在旁的郭牧音不以為然,就像看著大少爺亂耍任性發脾氣一樣。
「阿預。」西門燁叼著煙,瞇起眼看著從來都不懂得收儉自己脾性的火爆部下,或者,該說是兒子才對,「知道你為甚麼做來做去都不能勝過牧音的原因嗎?就是你這身脾氣,要發就發,壓根兒不懂得沈住,要怎麼幹大事?」
杜預心停下了暴亂的舉動,氣喘吁吁地回瞪著西門燁,「我不就每天都在拼嗎?我收買的地盤和交易可比姓郭的多,為甚麼說我幹不了大事?」
「阿預……」面對暴躁的獅子,西門燁的額頭也不得不發疼,「你明白我的意思,為甚麼要故意扭曲?」他也曉得杜預心急於證實自己能力,但像這樣魯莽衝動的個性,在真正緊要關頭時實在難以派上用場。
「我是真的不了解,每次每次……最重要的事都落在郭牧音上頭,而我就永遠是個幹部級的打雜﹗」杜預心蹙眉,這是他一直存在的心結,「我也想幫你,燁哥,你就給我一些實在的幹部工作吧﹗我一定會做得好好的給你看﹗」
一直默不作聲的郭牧音此時啟口,「燁哥,既然這樣,何不把西街的賭盤交給預心管理?」
「西街?」西門燁皺起了眉,那處因為龍蛇混雜得過分,即使表面上已征服了,地方的小流氓卻頻頻動作,稍為鬆懈便亂起事來,因此一直是由郭牧音剛柔並濟的操控著。放手讓杜預心一試,確實是可以測出他的實力,但……「會不會太危險了?」性格單純的他,明刀明槍也許抵擋得住,但一些骯髒下流的小手段,卻是防不勝防。
「若是失敗了,就由我奪回來。」郭牧音聳聳肩,表示不用擔憂,「如何呢?弟弟。」
「當然可以﹗」杜預心以挑釁的目光回視郭牧音,「我一定會打理得好好給你看。」
「那麼,從今天起你就負責看好西街的人吧。」西門燁頷首,「若然一個月內沒有大問題發生,我就準許你和牧音一同負責大筆的買賣。」
「謝謝燁哥。」杜預心只覺得滿腔興奮,這次他一定要好好表現自己的能力﹗突然,他感覺到郭牧音投注的視線,像是別有意味的打量,他厭惡地別開了臉。
對於郭牧音的複雜心情,自那天在本家的放縱後又再添一筆。
自那以後,凡是共事的時候他都刻意的躲避他的視線、身體碰觸,因為他後悔,也惱恨自己這副容易動情的軀體。
更深處的厭惡,是源於身體不再是專屬於回憶中的男人,而被異父異母兄長碰觸過的反感。
他從沒想過要為那段純真的戀情守身如玉,但腦海裡,每當無助疲憊的時候,能夠佔據心頭的一直只有那個人。
嚴謹、認真,一絲不苟的好學生,優等生。
塵封的記憶,因為那天的擦槍走火而再次變得鮮明。
是他先拋下了他,決定為了各奔前程而分手。
但是一想到,也許現在他已經名利雙收,成家立室時,心裡卻有一種隱隱的痛楚。
說不定……他比自己所想的更加地深愛著那個人——姚晉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