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杜預心百無聊賴地帶著三五成群的手下們閒晃著,在這一帶他們的名聲可說是響徹雲宵,即使是街頭的小混混也得對他們行禮。

        「老大……你在這附近繞很久了,是在找甚麼嗎?」少年A見他親愛的老大從今天正午十二時出來後便一直在這兩道巷子晃來晃去,本以為是別有目的,但見老大的臉卻是漫不經心,好像隨意亂走,又好像是無意識的繞來繞去,令他終於忍不住發問,希望能夠為對方分憂。

        「靠﹗我在找甚麼需要跟你講嗎?」心情莫名煩躁,杜預心劈頭就是怒罵。他也不曉得是為甚麼,不過兩個週末沒見過姚晉風,他就混身不自在起來。

        除了上次親自低頭外,杜預心很清楚自己不良少年的身分會對姚晉風造成困擾,因此也不再在平日到校門前等待他。然而週末他明明在蔚一高附近打轉,卻等不到姚晉風的出現。

        難道他都不用出去買些甚麼的嗎?……杜預心不自覺這樣想,他是有看到上次和姚晉風一起的那個輕佻男生外出,但又拉不下面子上前詢問,再者,對方是否還記得他也是一個問題。
       
「老大,我聽說X街那邊有PK戰,我們要不要去湊湊熱鬧?」少年B馬上就曉得老大的心情不太好,便帶著諂媚的笑容問,眾人皆知杜預心能當上老大,靠的就是超強的幹架能力,因此街頭毆鬥戰一直都是杜預心的興趣之一。

        「不,你們自己去,我今日不爽。」杜預心抿抿唇,沒有發現最近的自己已經很少稱呼自己為『老子』,每次他說話的時候,總會想起姚晉風那一臉嚴肅,有如訓導老師的嘴臉,雖然不代表他會乖乖聽話,但對於被教訓他卻不討厭。

        和學校裡那些只想避免麻煩、得過且過的師長不同,姚晉風的勸戒總是帶著一分誠懇的關切,在那冷硬的臉容下,彷彿是真正的在為他著想。

        「靠……我在想甚麼……」咬咬牙,杜預心氣惱的想把腦海裡那抹人影消除,然而越是執著,記憶就越鮮明,特別是那天晚上,姚晉風在校門口以指按住他的唇的感覺。

        食指不太冰也不太熱的觸感令他全身有股奇異的竄流,他已經好久沒讓人如此親近自己,只要姚晉風,令他卒不及防,欲避不及。

        但,他不討厭。

        「老大……怎麼可以呢……我們說過要一輩子跟隨你﹗」少年A不捨地道,雖然他們在道上混的履歷尚淺,但也感覺得出杜預心待他們不薄,有錢的時間一起分,有難的時候一起擔,而且手下有事,杜預心必定第一時間挺身幫助。現在有如此義氣的不良少年已經所剩無幾了。

        「靠靠靠﹗我是說今天別跟著我,又不是叫你們永遠離開﹗」對於像螞蟻一樣紛紛欲撲向自己的手下們,杜預心無奈地皺眉,閒晃,純粹是為了解脫煩人的生活;打架,純粹是為了尋找宣洩的管道,當時他根本就沒有打算當甚麼頭兒,更沒想到要收手下。只是,當他從PK戰中勝出後,不少嘍囉便紛紛投至他的身邊,把他當成神祗一般供奉,想來……他也覺得可笑。「老子……我今天自己有事做,你們隨便去玩。」從皮夾中隨意抽出數張千元紙幣,丟給眼光閃閃的少年A,他擺擺手道,「去﹗去﹗」

        「是、謝謝老大。」少年們紛紛向他躬身然後離開,只欲解決麻煩的杜預心恐怕沒有意識到自己又在無意間加深了手下對他的敬佩吧?

        獨自留下的杜預心又不自覺來到了蔚一高中,逡巡著連接校門大閘的花園圍牆,杜預心煩躁地搔搔頭,有種快要按捺不住的衝動。

        「啊啊……可惡。」終究,他還是禁不住。於是他跑到了距離校門警衛最遠的圍牆,憑著靈巧的身手抓住粗長的藤蔓,偷偷爬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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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斐俊,你今天沒有預定的活動嗎?」為了整肅校園欺負事件而頻於與幹部及導師開會的姚晉風好不容易才回到寢室,卻見學弟在假日依然躺在房間裡無所事事,不自覺問道。

        一般來說,大部分的學生,猶其是低年級的學弟們都會很期待假日的來臨,因為平常必須關在宿舍面對沈重的課業,假日的外出成了他們唯一消遣的時間。

        然而斐俊卻似乎和一般學生不同,姚晉風想他應該不是像自己一樣心裡只注重唸書而對外間事物不感興趣,反而像是不知自己該做甚麼、該往何處去似的。

        「啊﹗學長﹗」斐俊連忙紅著臉從床上坐起來,好不容易能夠住進仰慕的學長的房間,然而兩星期以來,對方真正待在寢室的次數卻是屈指可數,而且他們之間除了公事也沒有作更深入的公談,老實說,還真令他有點沮喪。

        「不打算外出?」姚晉風微笑看著他有點急忙又尷尬的動作,總覺得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明明內心是這樣,但外表卻又裝成那樣,還要逞強……他又想起了那個人。

        斐俊搖搖頭,有點落寞,「我沒甚麼需要的,也沒有朋友陪我……」

        姚晉風這才意識到自己失言了,一般學生總喜歡呼朋引伴的外出玩樂,直至差不多門限的時候才歸來,但斐俊被同年級學生杯葛,又怎麼可能有朋友一同外出呢?

        「對不起。」姚晉風反射性的說,對他人,他向來都是客套而又規距的,一旦踰越了對方的界線,他都會先退一步,認錯,從此體貼的試著找出兩人間的平衡點,這也是令他深受師長信任與重用的原因。

        「不。」斐俊苦笑,「是我太奇怪了…一般人這時候早就交了朋友,只是我性格太陰沈,所以……」

        「我的性格也算不上陽光。」姚晉風掃著自己的前髮,一邊坐到了書桌旁,這才想到,自己其實並沒有怎麼和這位學弟聊過,「陰沈就有陰沈的朋友,這不是原因。」

        斐俊隨即有點沮喪地低頭,默默不語。那是因為學長你太厲害、太優秀了……誰都希望能當你的朋友……只是這話他藏在心裡並沒有說出來。

        「斐俊。」姚晉風嘆口氣,這名學弟唯一的缺點大概就是缺乏自信,經常看不到別人釋出的好意,聽齊子昂說,這陣子他試著獲得斐俊的信任,卻是費了好大的勁依然不得其門而入。

        惡友最後說認為身為學生會長的自己該有能力讓斐俊打開心門,但姚晉風可不這麼認為,畢竟他深深清楚自己的說話技巧實不如好友那麼舌燦蓮花。

        「朋友是一種相向的關係,而很多時候都必須由你自己主動踏出第一步。若要人的尊重,就必須先自重,你就是太看輕自己,所以別人也很自然地看輕你。你缺乏自信,所以別人就從你身上壓榨出好處,如果今天你是一個抬頭挺胸地走的人,相信未必會惹來他人的欺負。」姚晉風輕輕摸了摸他那頭黑亮的短髮,「天性害羞不是缺點,但若是太過怕生卻會阻隔交友的機會,你沒有朋友,不是因為沒有人願意結交你,而是你自己不願意去結交任何人而已。」

        斐俊睜大眼,一直以來,他以為是自己性格古怪,所以別人都不喜歡他、排斥他,但他從沒想過問題也許是出在自己的身上。

        姚晉風的話就像暮古晨鐘一樣沈穩地盪進他的心裡,他不自覺語聲哽咽,有點壓抑似地問,「那學長……呢?…我、我可以當學長的朋友嗎?」

        姚晉風看著那雙渴求的圓渾眼瞳,一時間還未意識到裡頭已經萌生出複雜的情愫,他輕揚唇,回道,「你認為是,那當然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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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翻過不算高的圍牆,杜預心輕巧的降落在草地上,隨即站在原地打量四周。

        不愧是地方名校蔚一高中,雖然不算是甚麼超級富有人家才能入讀的學校,但是不管是學生的素質,校園的設備,國內的成績,也都是不容小覤,一等一的優秀。

        想起自己那家自入學後出席日數合起來也許根本不夠一個月的爛學校,杜預心不由得哼笑,反正是自己決定選擇唸這種學校、過這種生活,現在羨慕別人又有何用?

        他曾經見過姚晉風穿校服時別在襟上的名牌,既是學生會長又是風紀股長,在校內恐怕也是數一數二的優等生吧?自己為甚麼會對這與自己轍然不同的人產生興趣?甚至頭一遭對某人有這種強烈的執著?這恐怕連自己也無法回答。

        「建那麼多幢……都是白色的,誰分得到呀……」杜預心有點煩躁地看著不遠處的建築物們,一邊觀察他們的外型,一邊猜想哪一幢才是他要找的宿舍,然而他卻不知道蔚一高裡頭即使宿舍也分成好幾種,而學生會職員更是自成一幢。

        既毫無認識,又因為是偷偷潛入而不能問任何人,杜預心只好四處走碰運氣。他先走到離自己最接近的一座,在轉角處左望右望,一邊小心沒有被人發現,一邊逡巡樓房的外圍是否有名牌或介紹之類的。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肩。他驚得就像貓兒一般全身抖了一下,正想著要打昏發現自己的學生,但收緊的拳頭卻在看到人時馬上鬆弛過來。

        「混帳﹗你嚇老子幹嘛?」杜預心氣惱地嘀咕,眼前的人他認得,就是上次和姚晉風一起外出的男人。

        「我叫齊子昂。」對方苦笑,看杜預心那張俊美得像貴公子般的臉,實在想不到他會出口成髒,也難怪惡友會挑起了興趣,像這樣表裡不一得可愛的人,可不是隨處可見的。

        「我認得你。」杜預心揚起眉,故作鎮定,誰知道剛才他被發現時真的驚得冒了點冷汗,「那混帳傢伙的好朋友嘛﹗」

        「混帳傢伙?」齊子昂愣了愣,隨後是無法抑止的大笑,真的是好膽量,他還是頭一次聽到有人敢如此稱呼姚晉風,「哈哈哈………難怪,難怪他會這麼高興。」

        「你笑甚麼?老子看到你的臉就有夠噁,我和你又不熟,少用這種好像甚麼也知道的口氣說話。」杜預心皺皺眉,雖然知道來人並不是惡意,但他就是不喜歡這種態度。

        許是慣了甚麼也是自己作主的行事方式,對於有人一臉詭秘好像是了然於心的表情,他看了就不爽。

        「沒、沒……你是叫杜預心吧?」齊子昂也不是一個不看臉色的人,他和姚晉風在辦事能力上總在於伯仲之間,但他卻比較受學生們愛戴,部分原因也是由於他精於交際的手腕。經過上次的接面,他已經揣測出杜預心的耐性和脾氣,自然也知道該用甚麼樣的態度來與對方相處,「你是來找晉風的嗎?但這裡是校園重地,外校人應該是不能隨便進來的。」他瞄了瞄杜預心沾上了泥土和碎葉的牛仔褲,故作不知情的問,「還是…其實你是特別關係者?所以閘門的保安並沒有為難你?」

        「靠﹗你這是刻意羞辱老子啊?」總覺得對方話裡有刺,杜預心臉紅脖子粗的道,「我就是翻牆來的,怎樣?不行啊?」誰教姚晉風兩個星期都不見人形,容他想見又見不了,不由自主有點興趣想知道對方的近況……一切都是姚晉風的錯﹗

        「沒、沒,你真的想太多了,我只是按常理推測而已。」反應還真有趣,齊子昂笑了笑,「只是下次你要來,可以先跟晉風說一聲,他來校門接你就好。宿舍其實也設有會客室,如果有外來訪客時,只要由學生登記通報就可以進來了。」

        「嘖……我又沒他的電話。」杜預心納悶地道。

        「啊?他沒有給你嗎?」齊子昂又是忍不住的笑,從衣袋取出隨身帶備的墨水筆和紙條,「我寫給你吧,宿舍的電話,你只要說你想找高二甲班的姚晉風就行了,還有…這是我的行動電話。」

        「我不想要你的行動電話。」杜預心撇唇,他對齊子昂實在沒甚麼興趣。

        「別這樣說,如果他不在宿舍時,大多也是正和我一起嘛。」有點驚訝,杜預心還是頭一個對他這麼不客氣的人,不過對於這種態度,齊子昂卻不反感,這也許就是好友對他感興趣的另一個原因吧?

        「好吧。」杜預心收下了電話,左右看了看,「那傢伙的宿舍到底在哪裡?這裡的樓全都是白色的,害人根本分不出哪棟是哪棟。」

        「那是因為你第一次來。」按下又要忍俊不住的笑意,齊子昂拍了拍他的肩,「我剛好也要回宿舍,這就帶你去吧,不過你要小心別被人發現就是。以你這副打扮,恐怕誰看到都會馬上把你掃出去。」

        「誰敢看不起老子?」杜預心變了臉色,他不過是穿著休閒的白襯衣和磨了幾個破洞的牛仔褲,有甚麼好奇怪的?

        「你的行為舉止,加上你左耳的三個耳洞便足以讓人曉得你是壞人。」齊子昂無奈,「這樣不但進不了校園,也會壞了晉風在校內的形象。」

        杜預心隨即默言,他也曉得自己看起來就不是善類,更清楚以姚晉風這種優等生的身分,跟自己來往實在是把自己『降格』了。所以他才不敢到校門直接通報說他要找他……

        「真是體貼的好孩子。」看杜預心變了又變的表情,齊子昂緩下了神情,也了解到杜預心的介懷,雖然外表是那麼的不良,但內裡卻不乏為人著想的心絲,難怪好友會接受他成為少有的真正朋友之一。

        「少用這種大人的口吻。」杜預心抿抿唇,「我只比你小一年而已。」

        「是哦……」原來是高一,但卻是那麼的叛逆,那麼的憤世嫉俗,大概是受到了甚麼遭遇吧?對於杜預心,齊子昂也不免挑起了濃厚的興趣,只是現在他務必先把人送到學生會宿舍,「走快一點,這時間雖然沒有老師經過,但舍監還是會四處巡邏的。」

        「好、好。」杜預心加快腳步跟上,同時不忙留意四周的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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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到了學生會宿舍二樓的電腦室,齊子昂也不叩門,拉著杜預心快速走進去,以免在走廊被路經的幹部們發現。

        「子昂,進來也請敲個門通知……」正在電腦桌前的姚晉風沒好氣地轉頭,卻見好友的身後多了抹熟悉的身影,嚴肅的五官也不免露出驚訝,「這是……」

        杜預心繞過齊子昂走到了對方面前,瞬那間,竟覺得有點尷尬,想來見姚晉風純粹是一點衝動,見了面,卻又不知該說甚麼,「嗨﹗」他只能輕輕的打了招呼。

        「你怎麼進來的?」姚晉風皺起了眉,站起來,看向猶站在門邊詭笑的好友,「你替他通報了嗎?」

        「當然沒。」齊子昂回道,「我是在某一處的圍牆下發現他的。」

        姚晉風隨即看向杜預心沾了些泥跡的褲管,表情有點不悅,「杜預心,你如果想見我可以跟校門的校工登記,但不應該這樣偷偷進入校園領地,這樣被發現時是會被重罰的。」

        「我知道。」自知理虧,杜預心也不反駁,但想到自己那麼希望見姚晉風,對方劈頭卻是一頓教訓,頓時心裡就像一把悶火燒著,令他口氣也變得差了。

        「而且你穿成這樣進入校園也不是好事,你在街外這麼穿,別人會把你當不良少年,但在蔚一高裡卻會被當成不明分子,甚至被誤會進來行竊或是鬧事,下次別再這樣了,知道沒?」姚晉風心裡只想著杜預心若被抓到引起不必要的誤會可就麻煩,因此只能不停的作出告誡,卻不曉得自己這樣的行為反令對方不滿。

        「是哦,是我不對,-老子本來就是一副流氓樣,反正看起來就是偷竊、打架甚麼也做的人,你要說的就他媽的這些了,是吧?」杜預心有點氣惱,冷言反諷,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走來,卻被對方這麼訓話,好像他本來就不該來似的,靠﹗老子幹嘛要對你低姿態?你姚晉風是甚麼人了?

        「杜預心。」姚晉風皺了皺眉,只覺得對方不可理喻,難道他不知道自己在擔心他嗎?「你有甚麼不滿?我也只是實話實說而已,還有,我不是叫你別在叫自己『老子、老子』了嗎?」

        「去你的﹗」忍耐就像達到了極限,杜預心直覺自己委屈又生氣,一舉手便狠狠地搥在桌上,力道之大使整個電腦室傳出雷鳴般的響聲,「老子愛怎麼做便怎麼做﹗姓姚的你以為自己是我老媽嗎?老子甚麼時候說過要聽你話了?老子我有心走來看看你死了沒,你還用這種態度跟老子講話?靠﹗真是不識好人心,老子才後悔自己幹甚麼耍白痴走來被你罵﹗」他氣呼呼的又踹反了辦公椅,不意外看到姚晉風的臉色更加黑了。

        他們總是見了面就吵架,好不容易和好又再反面,反正像他們身分這麼懸殊的人,本來就不可能結成朋友,是不是?

        「杜預心……你冷靜一點……」感覺事情好像越來越朝不好的方向惡化,齊子昂首先出聲勸止。

        「靠﹗我冷靜甚麼?老子頭一次拉下面去見人,結果卻被當成了丑角﹗他媽的﹗」杜預心心裡越難受,便更加的口不擇言,意圖惹怒姚晉風來宣洩自己的憤懣,「姚晉風,我跟你說,以後別想叫老子再主動來找你,我管你死在學校裡也不關老子的事﹗」

        「我本來就沒叫你來找我。」姚晉風也冷冷的回道,他不過是擔心杜預心,才遭到這樣的惡言相反,既然如此,他也沒必要為對方著想。

        「晉風﹗」齊子昂拉拉他的衣襬,額頭有點發疼,他們怎麼如此愛抬槓?連一向不喜與人爭吵的晉風也都意氣用事起來?如此一來恐怕誤會只會越鬧越大而已。

        「不用你說﹗」這一句深深刺痛了杜預心的心,直覺自己好像做了一件愚蠢的事,杜預心漲紅了臉怒吼,「我現在就走﹗省得礙眼﹗」接著他不要命的就往外頭衝去。

        「啊﹗喂﹗杜預心﹗」齊子昂連阻止也來不及,就見對方跑走了,他隨即轉回惡友,輕嘆道,「怎麼搞的?你不也明明很喜歡他,鬧甚麼彆扭?」

        「誰喜歡他?我說過我和他不是這樣關係。」姚晉風扶起趺在地上的椅子,回到電腦面前,但臉色卻是沈重得嚇人。

        「你們剛才簡直像極了小倆口吵架。」齊子昂無奈地搖頭,「你是怎麼了?剛才真不像你。」他所認識的姚晉風是冷靜漠然的,即使面對他人的責罵,也都是不為所動,平淡以對,怎麼今兒個卻和杜預心抬槓到底?

        「我本來就是這樣。」姚晉風卻不覺自己敲鍵盤的力道加重了洩憤的意味。

        「不誠實的傢伙。」齊子昂又嘆了一聲,坐在桌邊,「他可是特地來見你的,大概是這陣子你都沒外出,害他有點擔心,所以才偷溜進來。不敢通報,大概也是曉得自己這身裝扮會為你帶來不好的形象。」

        姚晉風的手依然不曾停歇的打字,但力道好像有那麼一點緩了,「他有這麼體貼嗎?」

        「他沒有嗎?」齊子昂凝視著好友的側臉,「姚晉風,你應該最清楚他有沒有。」

        手推開了鍵盤,姚晉風默默地看著螢幕,他當然知道杜預心的用心,也很高興他來找他,但又一次的爭吵、不歡而散,卻令他納悶,他驚訝於自己也有意氣爭持的時候,也驚訝於自己對杜預心的著急和擔憂遠超於別人。

        「啊啊……他就這樣走了,明明一次也沒有來過。」見好友已經有後悔之色,齊子昂若有所指的唉嘆,「若是被人抓到就真的大件事了,說不定真以為是來鬧事的流氓﹗怎麼辦?擅闖私人地方也有可能被送進警局哦。」

        姚晉風站了起來,把案上厚厚的文件夾推到好友的身前,「我去處理,你替我在今天之前把這些輸入電腦。」

        「喂、喂﹗晉風﹗」齊子昂皺了皺眉,「不是吧?你竟然這麼對待我這個好哥兒?」他可是冒著被發現的危險把杜預心送來這裡哦﹗

        「這是懲罰你不馬上在發現他時把他帶走。」姚晉風毫無猶豫,「我這就出去。」

        「慢走……」看著好友急著奪門而出,齊子昂微揚起唇,看來惡友日後與杜預心的羈絆……將會越來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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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預心幾乎是失去理智的在校園內橫衝直撞,方向感和記憶力並沒有甚麼天生優勢的他根本就記不得齊子昂來時所指示的道路,加上為了姚晉風冷淡的態度而憤怒,使他只能毫無頭緒的亂跑。

        他繞到了某棟建築物的後頭,一片青蔥的小草地中,下意識的就是憤怒地打牆,他從來沒有受過這麼大的屈辱﹗繼上次在巷子發生的事後,這已經是第二次了,這姚晉風就是那麼的不識相﹗不知分寸﹗老是惹他生氣﹗

        「可惡﹗老子才不屑和你交朋友……你別以為自己唸書唸得好,就高高在上……靠﹗他媽的混蛋﹗…」拳頭不住地撞擊牆上,而且每每都用上了十成的力道,水泥做的牆自然是不損分毫,反而是杜預心的手背都麻破了皮,打得滿手是血了,由發麻失去了知覺,他才喘著氣,停下手來。

        停止了洩憤的行為,杜預心靜靜的靠著牆坐下,抱著膝蓋瑟縮在這無人的小後園中,在憤怒稍稍的得到紓解後,瞬即盈滿心頭的卻是空虛。

        他把頭伏在膝上,讓前髮遮住他的視線,封閉在自己的世界裡。他意圖去漠視自己急促的呼吸,以及益加抽搐不穩的吐息聲。

        是啊……臉頰上傳來了濕意,但那才不是淚,不過是他的汗水,他杜預心才不會為誰而去傷心難過﹗

        他以為自己終於找到了這輩子第一個好朋友,誰知道深交的過程卻是波折重重,見面難,相通也難,好不容易遇上,又是不停的吵吵鬧鬧,鬧到不歡而散,還要自己拉下面來道歉……現在又再次吵起來了,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但卻覺得好委屈、好委屈,他有多久沒有這樣主動去想、去找一個人了?誰知道才這麼做,馬上就遭到無情的對待﹗

        從對家庭絕望,對學校和前途失去期待的那天起,他就決定要當一個只有我負天下人,莫教天下人負我的流氓,他努力苦練幹架的技巧,四處的去兇人,去威壓,都是為了能夠得到呼風喚雨的權力。是啊﹗有些人眼裡,會認為他又笨又沒用,是社會的垃圾、渣滓,但在流氓當中,他享受到擁有權力的樂趣,不需要自己主動去討好甚麼人,別人會自動走來巴結你;也不需要受規條的約束,可以順心而為。當他手下的,都是和他有差不多背景的人,雖然稱不上知心,但至少比起學校那些裝模作樣的人好多了,所以他當混混當得自在,也從不認為這是甚麼錯。

        和姚晉風的相交,是一個意外,意料之外。他早已經恨透了那些只唸書又自以為是的乖乖牌,因此對於姚晉風的初次印象也只有滿滿的反感。但在幹架當中,他知道對方和自己一樣,在裝飾得斯文正經的外表下,他和自己同樣有一股衝勁和憤懣,不知是被世間的壓力所逼迫?還是別有隱衷?但直覺上,他彷彿找到了世上和自己真正有同鳴的知音,好像只有姚晉風的眼睛能夠看透他,而自己的眼睛裡也能看透對方似的。

        「不要就不要……我……不稀罕……」壓抑得有點沙啞的嗓音自懷裡悶悶地傳出,杜預心不想去正視現在自己窩囊的模樣。是他自己癡心妄想能和別人當個莫逆之交,事實根本就是拿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姚晉風根本就不想見到自己,也不想和自己有所瓜葛。

        他就這樣沈默地蹲坐在牆邊,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直至有一道溫暖的熱道,徐緩地把他整個人包住。

        杜預心依然是把臉埋在膝蓋,不希望別人看到自己現下的模樣,猶其是在他熟悉的人面前。

        「對不起。」

        熟悉的氣息,熟悉的聲音……杜預心卻在心中冷哼,現在才來是甚麼意思?

        姚晉風把杜預心再往自己的懷裡摟,他知道對一個朋友這樣做奇怪,對男人這樣做更是不正常,但當找到杜預心的一刻,他卻無法抑制自己想要把他擁入懷裡的慾望。

        原來他也有慾望……姚晉風諷刺地想道。

        而現在,他的慾望就是能再次看到杜預心真心的笑容,解除他們之間的誤會。

        「我不是不想看到你,只是……希望你明白,蔚一的校風比較嚴謹,像你這樣的人貿然進來可能會因為誤會而惹上麻煩。」姚晉風從不向人解釋,因此現在只覺得有點口拙,「我不是看不起流氓,也不是看不起你,只是擔心你會惹麻煩而已…是我表達得不好,而且…說『我本來就沒叫你來找我』,也是意氣用事,因為我擔心你,你卻不了解我的用心,讓我覺得很煩躁……」感覺懷裡的身子顫了顫,姚晉風嘆了口氣,「對不起,見到你我也很高興,真的。」

        杜預心的聲音悶悶地傳出,「你不是覺得像我這樣的流氓來找你有辱了你的身分嗎?」

        「我從來沒這麼想,一個人的形象是靠自己的所作所為建立的,若果和你結交會影響我在別人心中的形象,那只代表我做得還不夠好,讓別人輕易的動搖。」姚晉風拍了拍他的背,「原諒我好嗎?這次是我不對。」是他擔心的方式錯了,才引致杜預心這麼大的反彈。明明知道他討厭別人用訓話的語氣跟他說話,他卻不由自主這樣做了。

        杜預心這時就像哽在喉頭的委屈全數釋放出來,眼眶不受控制地溢出淚珠,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從小學以來就沒再哭過了,是他不讓自己哭,因為他要當壞人,當讓人害怕的壞人。

        氾濫的淚濕了他的褲管,也濕了他的雙手,在姚晉風的懷抱裡,他也失去了壓抑自己情感的能力,只能任由內心的鬱結無止盡的延伸,刺激著淚腺。

        瞬地,輕輕地,姚晉風抬起了他的臉。

        杜預心雙目通紅,緊蹙著眉不住地流淚,而姚晉風低頭看著他的眼神,卻像是水一般溫柔。

        倏地,姚晉風低下頭,唇覆上了他止不住抽泣的唇。

        二人就像是極有默契般,先是輕輕的磨蹭著唇瓣,然後姚晉風伸出了舌頭,輕輕舔了他的唇。

        杜預心起先有點推卻,後來有怯怯地伸出了舌頭回應。

        舌葉捲進了口腔,輕輕地舔著杜預心的齒貝,相濡以沫的濕潤聲音在連風聲也幾不可聞的後園中清楚響起。

        姚晉風側過頭,不住地轉換吻的角度,起先因為頭一次吻而不太能抓住要竅,後來卻像受到了本能的驅使,時輕時重,時深時淺的探索著杜預心的嘴唇。

        二人吻得越來越忘我,杜預心的手緊攀住了對方的肩,姚晉風的手由起初輕抱住背部,不自覺的下移,愛撫。就在手滑進了衣襬的時候,有點溫熱的肌膚觸感卻喚醒了彼此的理智。

        二人同時愕然地分開膠著貼合的唇。

        「對不起。」杜預心首先紅著臉別開視線。

        姚晉風沈默端詳著那張俊美卻又因為哭紅了眼睛而有點可憐的臉。

        「我送你出校門。」站起,他伸出了手。

        杜預心也點頭站了起來,卻拒絕了握著他的手。